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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齐齐哈尔那些小孩儿的同学朋友家人社交平台看了很久,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妈妈的微博里全部都是女儿的成长痕迹,从很小的时候跳舞弹琴写书法,到长大一点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努力训练的片段,再到拿奖的欣喜,她的妈妈什么都不要只想带她回家,她叫崔莫萱;

那个短发帅女孩,喜欢cosplay,好像有很多倾慕者,有人说她是自己的光,也有人打印了很多她的照片要带她一起去看漫展,她被挖出来的时候肋骨骨折内脏穿透,她叫林虹宇;

和大多数初中生一样有喜欢的idol,队内二传,08年身高174天秤座的搞笑女孩,带着圆圆的眼镜,她叫聂雨菲;

第一个被挖出来失去生命体征,每一张大合照里都是脸颊瘦瘦的看起来小小的,私下里是甜妹风格,她叫魏羽馨;

玩蛋仔派对喜欢阿梅的小黑于添琪,3月5日记录着和小魏已经765天泛着光的平淡日子,距离你们一起去做星星,正好又过了140天;

“每天下训后的加练,永远甜甜的笑容”,抱着哭着稀里哗啦的朋友做安慰剂的娇娇,本是天之骄子,结果天妒英才,她是李美娇;

刚拿到全市最好高中录取通知书,被小学同学记得性格人品很好的女孩是于荟馨;

因为受过伤,下楼梯需要慢慢下,排球是她的梦想,特别漂亮却没留下太多照片,她叫梁钰;

拉着朋友拍显眼包视频,幽默的冲浪潮人手势舞达人郭禹彤,她爸爸是热搜上那位“让我认一认,万一不是我姑娘”的家长,明年在天上和小伙伴们过更特别的六一吧;

4岁母亲病逝,和爸爸相依为命成长得特别优秀,在雨里坚持了十五个小时没能撑住,去和妈妈团聚了的王梓薇;

教练丁微娜,前四川女排一队二传。

她们平均才十三四岁,刚拿了全省排球锦标赛第二名,已进入国家队预选,过几天就要去参加全国赛了,也许即将会以全国名次上热搜被人们认识的。

前些天去打比赛的时候被乘高铁路人拍下视频,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教练站在人群里数着人喊着她们,那片埋着她们的废墟里,教练也是数着人喊着她们…

可能因为自己是东北人她们的父母像我的父母她们的朋友像我的朋友所以对她们更心疼,我也无法想象她们的亲人朋友要怎么释怀如何接受。

写下这些只是觉得她们不是“11”这么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应该被记得。

领导站在第一排,可惜他们仍然去晚了。如果当地大小领导能够早一点知道,旁边教学楼施工把建材堆放在体育馆楼顶,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这个‌‌“早一点知道‌‌”不可能出现。

看这家媒体的报道,除了强调领导重视外,关于死亡人数的表达,非常讲究:已经速救出14人,其中4人已无生命体征,6人经全力救治无效死亡,4人无生命危险。

他们很懂传播学。粗略看一眼的话,信息可能是这样的:馆内共有19人,15人被困,已经搜救出14人……这是多好的成绩呀。

认真看一下,搜救出来的15人中,情况比较复杂,‌‌“其中4人已无生命特征‌‌”……这4人,明明是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但是却没有使用‌‌“死‌‌”这个字,而是‌‌“无生命特征‌‌”——这个词组的核心词,是生命。

‌‌“6人经全力救治无效死亡‌‌”,承认了这6人是死亡,但是这11个词组成的句子中,‌‌“死亡‌‌”两个字排在了最后。没有耐心的读者,看到的可能是‌‌“6人经全力救治……‌‌”,它强调的是全力救治。

这这就是通报的学问。

一桩让人无比悲伤的事,就这样成了一个‌‌“领导高度重视‌‌”,各级也都高度重视的正面宣传。看一下这些词:第一时间赶到……迅速调集力量……已搜救出……全力救治……救援仍在紧张进行。

到底死多少人?这是一道数学题,你必须自己计算,在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小心翼翼,因为错一个数字,就可能是造谣,等待你的可能是约谈或者行政拘留。你必须计算才能获得想知道的信息,而在智能手机时代,人们都习惯于简单接受供给的信息——这样宣传效果也就实现了。

我算一下也许是10个,通报中为什么不直接写10人死亡呢,为什么不提一下,死者中有多少是学生,房顶坍塌时他们正在从事什么活动,这又涉及到多少个家庭?

这起事故的原因已经非常清楚,根据搜狐新闻的报道,事发前有大量袋装材料堆放在房顶,可能是因为下雨,这些材料沁水后变重,体育馆屋顶无法承受这个重量。有‌‌“知情人‌‌”甚至提供了视频画面,有三名工人将成袋的袋装材料铺满了楼顶——这说明,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危险操作。

但是这种‌‌“注意‌‌”没能引起重视。是否有人反映给了学校或者有关部门,而有关部门又是否采取了行动?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因为这是一个周末。在该顺畅的时候,系统却失灵了。

这种‌‌“失灵‌‌”,从当地的通报中就能清楚感知。他们真正在乎的是领导在文本中的位置,而生命排在最后。那些孩子的死,似乎并没有触动他们。他们把这理解为一个‌‌“任务‌‌”,而任务有自己的逻辑。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良心有愧,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有正常思维的人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是在放暑假呀。因为人们知道,不管多‌‌“全力抢救‌‌”,都无法挽回那些生命,你只能接受这个悲剧,只能寄希望自己不是那倒霉的一个。

 

 

5月4日,小孟接受了第一场手术,5月23日开始转入康复科,当天的会诊单诊断,她的颈部脊髓损伤、四肢瘫痪,颈椎不稳定,颈椎间盘突出,颈椎、锁骨、枕骨骨折,脑挫伤、创伤性颅内出血。

父母都在第一时间赶到女儿身边。事实上,这个家庭也难以在此时提供人力以外更多的支撑——贷款上学的弟弟,瘫痪在家十多年不断药的奶奶,原本待在农村照顾家里老人的父亲,以及唯一打着工挣钱、眼下还因旷工被辞退的母亲。

母亲王娟总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一家的生活本将从水中抬头,喘上口气——女儿就要领到更多的工资,儿子也快毕业。而如今,他们被拽到更深的水底。

长期医药费、在沪住宿费、康复器械费……王娟不敢算下去。她说,至今仍未联系上跳楼者家属,也未收到赔偿。事发后,包括商场、相关部门、小孟的同事同学、老家亲戚等都给了些捐助,但钱仍是不经花。王娟每天都转发一遍水滴筹,在她仅110位好友的微信朋友圈里进行募款。

而小孟能做的,就是‌‌“拼命康复‌‌”。从坐到站到走,再到锻炼手部肌肉、盆底肌,她在医生的指导下一个个学过来。康复训练以外,小孟也看书写字,练习册一路翻过去,笔画从明显的颤抖,到有了横平竖直的样子。她认真地写:

‌‌“新的一天总有新的活法,认真的(地)生活,温柔的(地)去爱,慢慢的(地)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病房里,小孟和母亲王娟。记者邹佳雯图

天降灾祸

‌‌“网费50块一个月,那我和女儿两个人用网的话,要交100吗?哦还是50……谢谢。‌‌”

6月2日下午三点,门内的阳光很好,小孟背对窗户,右手腕带动右手指,沿着桌边一个摩托车把手一样的器械转,一遍遍重复,做手部康复动作;门外走廊,母亲王娟握着手机,丈夫的号码拨进来,电话那头是租房中介。

王娟在天津打了多年工,比起在农村待了十多年的丈夫孟波,适应上海更快一些。电话里,她代替丈夫和中介交涉,一一打听着水、电、网费,再费力地把中介费砍下来几百块。末了,她转了七千多元给丈夫,是2个月的租金和中介费,用来租下附近20楼一套一厨一卧带阳台的小房子。

‌‌“我都不敢相信,第一次来上海居然是为了这。‌‌”挂了电话,王娟朝里看了小孟一眼,眼泪又掉下来,‌‌“这不是我想象中的上海。‌‌”

上海,在女儿的描述中,她的同学都来这儿打工,机会多,又有不错的薪资。女儿在一家半导体企业上班,想在上海安顿好以后,带她去外滩看看,王娟嘴上答应,悄悄查了下去上海的车票,嫌贵,便在心里揭过这事儿。

但她突然以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4月23日17时40分许,一男子在上海闵行区某商场五楼一跃而下,刚巧经过的小孟被砸中。

王娟接到电话是24日凌晨两点多,她刚下了晚班,此前先接到消息的儿子在电话那头‌‌“一劲儿哭,他都吓傻了,说妈你快来。‌‌”大半夜的,王娟也觉得像在做梦,‌‌“逛个商场怎么能逛出这事儿呢?‌‌”

下了早上十一点多抵达上海的高铁,王娟跳上出租车闯入一派陌生的医院。24日下午近三点,她被允许进入ICU,见到女儿——小孟卧在ICU的病床上,唇边仍有血渍。看到她来,女儿眼睛睁开,嘴动了动没出声,泪水横流。

‌‌“没事了,妈妈来了。‌‌”王娟对孩子说。

王娟至今也不太敢看女儿被砸的现场视频,但为了保留证据,她只能存在微信里。视频里,一男子翻出商场五楼的栏杆,周边围有多名疑似工作人员与其交涉,该男子在小步移动几步后,从楼上坠落。在坠落过程中,砸到一楼的小孟,二人均躺倒在地。

据红星新闻报道,跳楼的男子今年51岁,其与儿子已多年未联系。

康复之路

5月4日,小孟接受了第一场手术,手术成功;5月23日,她转入康复科。当天的会诊单诊断,小孟颈部脊髓损伤、四肢瘫痪,颈椎不稳定,颈椎间盘突出,颈椎、锁骨、枕骨骨折,脑挫伤、创伤性颅内出血。

6月2日,记者在医院康复诊室看到,小孟身上还戴着护颈,经康复治疗,她的上半身已能活动,可以自主翻身,能推着轮椅走路,但尚难持久,走路时也有些晃。‌‌“每一步路怎么走都是医生教我的,要注意发力点。‌‌”小孟告诉记者,自己每走一步都在用力。

从康复诊室到病房,推着轮椅走了快10分钟,小孟身上已微微沁出一点汗。

王娟说,小孟现在每日训练加针灸,加起来上下午各3个小时,总是练到最后才走,医生盯得紧,小孟自己也着急。

‌‌“5月中刚开始,她尝试坐起来,刚坐一下就眼神涣散,倒下来。‌‌”王娟记得,光坐这一项,小孟就练了一个礼拜,其后再慢慢下床学走路,现在又在练习手部动作。但新近评估发现,小孟盆底肌无力,自主排泄有些困难,这一项也被加入康复训练中。

医院训练以外的时间,小孟喜欢看书,还要练写字。她手里有本练习册,五月中旬留下的第一页‌‌“天地人,日月星‌‌”,笔触明显有颤抖的痕迹;越往后翻,笔触越流畅,日记、摘抄、诗词,女孩用这些句子告诉自己,‌‌“新的一天总有新的活法‌‌”。近日,小孟写的字。记者邹佳雯图

事发至今一个多月,痛感大多褪去,小孟说,只是手臂皮肤被接触后仍有刺痛感,擦洗时比较痛苦。记者注意到,手指轻触她的手臂后,其上会立起鸡皮疙瘩。这时候,王娟就拉过女儿的手臂,一点点捋,仿佛要把疙瘩捋下去。‌‌“20斤,‌‌”王娟突然说,‌‌“那天偶然一提、一称,发现她比出事前掉了20斤。‌‌”

时近下午五点,小孟累了,手里握着爸爸买的手指抓握器,慢慢卧下去睡着了。

‌‌“钱越算,心越往下掉‌‌

王娟后来才知道,出事的商场离小孟的宿舍不远,是她惯于去的地方。因为商场一楼有书店,小孟有空就想着去看看书,每周至少一次。

但时至今日,小孟也没法说清自己那日是不是为了去书店路过事发地。‌‌“只知道进商场,发生的事都忘了,醒来就在医院。‌‌”王娟复述女儿说的,又叹气,‌‌“我姑娘害怕。‌‌”

王娟知道孩子心里有创伤,但只能往后放放,眼下最难的是钱的问题。

截至6月2日中午,仅医院医药费账单就有12.7万左右,好在经相关部门和医院协商,容他们先出院、后交钱;王娟和孟波二人在上海的住宿费也已花了近1.8万元,这里头包含刚开始慌乱中订贵了的酒店,后来被换成108元一夜的招待所;此前,王娟还结了一笔不菲的护工费;往后还有医药费、房租、康复器械等等。王娟越算,心越往下掉。

因已可以走路,医院日前建议小孟准备出院事宜,但王娟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想到孩子之后要来回奔波,心头更加焦虑。饶是如此,她仍记得盘算钱,‌‌“轮椅先不买了,就买那种能翻个凳子坐的拐杖。‌‌”这类拐杖,便宜一点的在网上只有100多元。房子他们也想找离医院近又便宜的短租房,但没能直租成功。小孟的爸爸跑了三天中介,终于于6月2日找到在上海的临时落脚点。

不照看女儿的时候,王娟还会跑街道信访办。她告诉记者,至今仍未联系上跳楼者的家属,也未收到赔偿;商场捐了钱后,请他们走法律程序,‌‌“说他们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王娟提到,事发后,商场先给了他们3万元,相关部门给了1万元做生活费,小孟的同事、同学,家里的亲戚拼拼凑凑,再各拿出近万元,但钱还是不经用。王娟每天都在微信转发一遍水滴筹向社会募款,20万的目标目前只筹到2万多,眼看进展缓慢,王娟心急如焚。

‌‌“孩子还这么年轻,我想她在上海恢复好点,但我真的怕没钱治好她。‌‌”看孩子睡着,王娟又出门落泪,‌‌“我本来以为,日子快好了。‌‌”

‌‌“转折之年‌‌

天降的灾祸背后,今年原应是这个家庭的转折之年。

1997年,小孟出生在河南省沁阳市,4年后,弟弟出生。一家四口住在爷爷奶奶一代砌的农村二层平房里。

成长的二十多年,小孟没让王娟费过心。王娟说,一双儿女都很乖,让王娟的邻居家常常‌‌“眼馋‌‌”:‌‌“这样的孩子,给我带10个都不费劲。‌‌”

王娟一直记得,女儿小时候,卖货郎从村里过去,别的小孩儿一拥而上,拽着父母要这要那,小小的女儿却只是拉着弟弟在门口坐着看,从不索要。只有等父母主动问起,她才害羞地‌‌“争取‌‌”下。‌‌“她看你不问她,自己就知道不要买了。‌‌”王娟还提到,奶奶患脑梗以前,两个孩子的衣服也由她和奶奶一起做,或给儿女带别人不要的衣服,孩子们也不会对此提什么要求。

后来小孟读高中,也很少问家里要钱,让王娟一度好奇女儿伙食费够不够交,‌‌“我姑娘就说,她只要11点到食堂去,帮着打饭,结束后就能免费吃。‌‌”这份勤俭劲儿贯穿到女儿去福建上大学,小孟申请了助学金,又勤工俭学,几乎不问家里要什么钱。

王娟承认,这个家庭确有它的难处。小孟的爷爷近两年过世,此前与奶奶一道缠绵病榻十数年,两人都挂着一身断不掉的药囊。作为家中独子,孟波被迫‌‌“困‌‌”在家中照料老人——相比妻子,他更有力气翻动两个老人,也自觉更有义务为父母收拾吃喝拉撒。此次,孟波比妻子晚抵沪一天,就是忙着将自己的母亲托付给亲戚照顾。

这些年,王娟一直充当家里的经济支柱。早些时候,她在家附近帮人有偿收拾菜园,看着孩子长大,想着花钱地方会更多,2015年开始,王娟去往天津打工。

事发前,王娟在一家药厂一周上六天班,一天十小时,一月能给家里攒下四五千元——现在这份工作已经丢了,‌‌“本身也是小厂,我说要在上海待一段时间,厂里直接告诉我不用回去了。‌‌”

小孟老家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在这个有4000多口人的村子里,小孟家住在靠西一头,经济状况确实算比较困难的。来村工作9年,他常年只能看见在田里或在家门前忙碌的孟波。‌‌“他家主要是两个老人身体不行,家里就儿子守着。‌‌”该村干部谈到,小孟出事后,有人把水滴筹的链接发到村里的微信群,这事儿就传开了,‌‌“都一个村的,有能力的也捐了点钱。‌‌”

事实上,王娟儿子读书的贷款还没还完。儿子6月份即将毕业,也找到了实习的去处;小孟则更让家里人骄傲,她今年2月打来电话的样子,王娟历历在目,‌‌“姑娘说自己在上海找到工作了,比去年的工作工资高,这里还有很多她的同学朋友,很热闹,喊我不要担心。‌‌”

王娟后来觉得,幸好小孟在上海有这些朋友。出事后,同学朋友们常在周末、下班来陪小孟,每回都拎大袋东西。这也成为女孩想快点好起来的动力,她仍渴望重新工作,也希望尽快有能力报答大家。

谁来担责6月2日下午五点多,记者在病房见到孟波,他带回了一点中介所附近买的肉。小孟没睡着时曾接到父亲电话,问她要不要吃猪头肉,小孟说好,挂上电话就笑了,‌‌“明明是我爸想吃。‌‌”

回到房中,见女儿睡着,孟波便没出声。在52岁的年纪,这位父亲的白发显得多了点,有些是这一个多月新冒出的。王娟说,不在病房陪着孩子的时间,他重新把烟捡起来,沉默着一口口吞吐。王娟没阻拦,这一个多月太漫长了,她和丈夫相依着努力融进这个城市、推进事件进展,都已筋疲力尽。

父亲嘴上不说,王娟知道,他比谁都心疼。刚开始在医院的日子,女儿可能没力气,又或许是吓坏了,不吭声,习惯闭眼躺着,两个人只好轮流讲故事。他们的素材库有限,只能多讲讲自己童年的趣事。

孟波说,自己儿时和朋友调皮爬树,蹭破裤子,因为害怕家里骂,只好试着乱补一气,结果把两个裤管缝到一起,雪上加霜。听到这里,女儿才笑出来。

弟弟也常要在视频通话里看姐姐。这些年,一家四口分散在四个地方,但感情一直很好。在王娟微信置顶的群聊里,家庭群开始是王娟起名的‌‌“越努力越优秀‌‌”,后来,群名让小孟改成了‌‌“越努力越幸运‌‌”。

背对女儿的时候,这对父母则有太多要忙的事情,比如准备起诉的事儿。截至发稿前,已有律师接手小孟的案件。

该律师告诉记者,该案索赔方主要分两块,一是跳楼者,一是商场。跳楼者方面,或应由跳楼男子继承人在遗产范围内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但小孟一家至今未联系上其家属,也未收到赔偿,具体还需律师向派出所联系,做相关调查取证工作;商场方面,则要看其是否尽到安全保障义务。‌‌“要看警方调查下来有无更清晰的视频、更多元的机位等,来了解当时商场物理上的状况,以及案发时商场有没有采取具体的措施,做出比较公允的判断。‌‌”律师表示。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点是社会保障。

据悉,小孟目前仅有河南老家的新农合医保。6月6日,记者致电河南省沁阳市医保中心信息科,接线工作人员表示,小孟这样的情况应由第三方责任人赔付,医疗费用不纳入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支付范围,一般不能走医保报销流程;而如通过起诉,经司法裁定,第三方责任人执行不了赔付的,由法院出具证明后,才有可能进行异地就医报销结算。届时,需要小孟所在社区、单位等提供居住证明,再视医院的级别等具体看报销比例。

沁阳市医保中心审核科接线工作人员介绍:‌‌“到时要视材料定,报销比例预计在百分之四、五十。‌‌”材料符合要求的,提交资料起一、两个月可以报下来。

律师告诉记者,他们也会持续关注医保这一块,‌‌“毕竟以他家目前的经济状况,在治疗费面前真的是杯水车薪。‌‌”律师说,‌‌“小孟是无辜的,希望不要让她在承担伤痛的同时,还要为伤痛这样买单。‌‌”

记者了解到,下一步,孟波和王娟考虑把老家的奶奶接来上海照顾,孟波则要开始在上海找工作挣钱,他们也期待如水滴筹募款等更多社会力量的帮助。据悉,未来,水滴筹会在筹款界面中公示治疗明细,如有医保报销,或小孟一家通过诉讼获得赔偿款,将会向筹款者按比例退回超出实际自费部分的金额。

对于未来,王娟坦言心里也没底,但,‌‌“女儿没有放弃,为了女儿,我们也不会放弃。‌‌”王娟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王娟、孟波均为化名)

 

 

母子

东经104度56.6098,北纬38度26.9641。这是李妍永远不会忘记的一组坐标。它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腾格里沙漠腹地,是一组沙梁与沙坡间的平缓带,四下无人,唯见黄沙。2021729日正午,李妍16岁的儿子郑博中暑后曾独自在这里躺了半个小时。

那年夏天,郑博参加了中国探险协会(下称‌‌‌‌‌‌“中探协‌‌‌‌‌‌”)主办的名为‌‌‌‌‌‌“激越黄沙‌‌‌‌‌‌”的‌‌‌‌‌‌“青少年探险科考训练营‌‌‌‌‌‌”。7月29日是他们一行8名少年从北京出发,进入腾格里沙漠的第三天。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这天要在沙漠中行进12〜15公里。当天正午,走了将近3小时的郑博在离中午扎营地还有两三百米的沙丘上第一次喊出‌‌‌‌‌‌“救命‌‌‌‌‌‌”,下午2点左右,他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停止了呼吸。事后,宁夏法庭科学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法医病理司法鉴定意见书指出,郑博的尸体表现符合中暑后急性循环呼吸功能衰竭,那躺在沙地上的半个小时是死亡的重要原因。

2023年3月22日,李妍状告中国探险协会及涉事领队的案件在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本案起初以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立案,但经过公安机关结合尸检报告重新调查半年后,阿拉善左旗人民检察院以二人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向法院提起了公诉。一审结束10天后,我在北京昌平区的一个小公园里见到失去儿子已近两年的李妍。一见面,她就提起这两年中探协的‌‌‌‌‌‌“无法理解‌‌‌‌‌‌”的表现:‌‌‌‌‌‌“他们一直躲着我,有一位领队直到开庭时才第一次见到。他们从来没有向我道过歉。

‌‌‌‌‌‌”给儿子‌‌‌‌‌‌“讨个公道‌‌‌‌‌‌”的念头支撑着李妍度过了最绝望的日子。她是个圆脸、留中长发的女人,因为常年做销售,语速、步速都比常人稍快,看起来干脆利落。直到我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聊起儿子郑博,她说话才慢下来。此时信息逐渐重现,她好像兀自在记忆的宫殿里徘徊。阳光刺眼,她开始流泪,换了一个背阴的角落还是不行。那天上午,她用掉了三包纸巾。

郑博是这个单亲妈妈唯一的孩子。‌‌‌‌‌‌“天天(郑博的小名)从小就特别贴心,两岁的时候他在我身边看动画片,见我困了,他就找来各种小毯子把我盖得严严实实,说‌‌‌‌‌‌‘怕妈妈冷’;我们母子俩每天都要拥抱,互相说‌‌‌‌‌‌‘我爱你’,我想让他感受到爱。‌‌‌‌‌‌”李妍说,儿子是个慢性子,不太爱说话,生性善良,小事从不跟人计较。上小学时有一次在班里被女生把胳膊掐青了,家里人要去理论,他反倒劝说:‌‌‌‌‌‌“妈妈,她打我我已经疼了,我打回去我也不会不疼,就没必要了。‌‌‌‌‌‌”

也正因为这样,当从学校留学服务中心老师口中听说‌‌‌‌‌‌“激越黄沙‌‌‌‌‌‌”项目时,李妍才有点动心。2021年,16岁的郑博在北京康福外国语学校读高一。这是一所全日制民办高中,学制3〜4年,入学者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孩子。初三那年,因为户口限制不能继续在公立学校就读,全家人想送郑博出国读高中,被拒签几次后,他们入读了这所国际学校,准备以后出国读大学。

2021年5月,中探协在学校开了一场宣讲会,会长韩勃向学生们介绍了他们即将在暑假进行的四次‌‌‌‌‌‌“青少年探险科考训练营‌‌‌‌‌‌”,活动分海洋、沙漠、高原、古迹四组,由专业人员带领,能帮助青少年‌‌‌‌‌‌“强壮其体魄,淬炼其品质,涵养其内心‌‌‌‌‌‌”。这么多年被姥姥姥爷和妈妈围着长大,李妍担心儿子出国后经受不住独立生活的考验,希望他参加。开始报名时郑博想去‌‌‌‌‌‌“高原组‌‌‌‌‌‌”,但因为人数不足,当他们被询问是否愿意合并到‌‌‌‌‌‌“沙漠组‌‌‌‌‌‌”时,李妍虽然觉得沙漠徒步又苦又累,但一想到‌‌‌‌‌‌“男孩子嘛,应该锻炼一下‌‌‌‌‌‌”,终于决定报名。

一向听话的郑博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倒是说服郑博的姥姥花了些时间,老人心疼孩子,也担心沙漠有危险。李妍拿出主办方发来的文件,指着上面‌‌‌‌‌‌“中国探险协会‌‌‌‌‌‌”的字样给老人看,是‌‌‌‌‌‌“国字头‌‌‌‌‌‌”的组织,不会有问题。何况,这次活动的费用为2.25万元,远超常规旅行标准,组织者在家长群里保证:‌‌‌‌‌‌“我们这次活动的规格相当高,保障很足,恨不得教练比学员还多。‌‌‌‌‌‌”

顺利成行。25日在机场分别,儿子给李妍发来一张附有‌‌‌‌‌‌“想你了‌‌‌‌‌‌”留言的自拍,26日抵达沙漠前,又和她聊起一直想买的游戏机。受信号所限,孩子们一旦进入沙漠就不能与父母电话联系,当天晚上,李妍和家长们在微信群里收到了摄影师上传的活动照片。‌‌‌‌‌‌“我们都在猜哪个是自己家的孩子,我还根据体形看哪个是我家的‌‌‌‌‌‌‘小胖子’。看照片,沙漠里好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29日下午2点,刚刚和朋友吃完午饭的李妍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的来电,说‌‌‌‌‌‌“孩子没有了‌‌‌‌‌‌”。‌‌‌‌‌‌“我说不可能,怎么会参加一个活动,我孩子就没有了?!‌‌‌‌‌‌”李妍跌坐在地上。匆匆乘飞机赶到阿拉善盟,她见到的是儿子的尸体。

沙漠

在蒙古语里,‌‌‌‌‌‌“腾格里‌‌‌‌‌‌”的意思是‌‌‌‌‌‌“天‌‌‌‌‌‌”,意为沙漠‌‌‌‌‌‌“像天一样浩渺无际‌‌‌‌‌‌”。它东至贺兰山,南越长城,西至雅布赖山,总面积3.67万平方公里,是中国的第四大沙漠。那里交错分布着沙丘、湖泊盆地、山地及平地,其中沙丘占70%以上,占比最多的弯月形沙丘链高10〜30米,有的甚至接近100米。

进入沙漠后,何笙真正理解了这句‌‌‌‌‌‌“像天一样浩渺无际‌‌‌‌‌‌”的意思。他是郑博的队友和同班同学,同行的8个少年里,他俩关系最好。队伍在7月26日飞抵银川,培训和采买物品后,他们于第二天抵达腾格里沙漠。那天,何笙第一次见到沙漠里的星空,感受到沙漠傍晚的舒爽凉风,也第一次知道可以用沙子代替水来洗碗,第一次学会自己扎帐篷。

但新奇感从第二天起逐渐消失。全队共13人,两位领队卡好一头一尾,与8位队员共同行进,司机则驾车载着一位科学家和一位摄影师提前在营地等候。7月28日早上天还没亮,他们吃了自制的咸菜和稀饭后就出发了,一直走到将近上午11点才抵达营地。所有队友都身穿全套‌‌‌‌‌‌“探路者‌‌‌‌‌‌”装备,阳帽遮脸,脖子上围着遮阳围巾,穿登山靴,双手各持一柄登山杖,整队排成一列,沿着沙脊行走。每个队员身上都背着10〜15斤重量不等的登山包,分装了帐篷、服装、水和食物。

何笙分到的是4个小型煤气罐、十几盒午餐肉罐头和帐篷零件。途中触目所及只有无尽黄沙,几乎看不到植物。沙地又松又软,走一步退半步,每步都要比平常花费三倍的时间和力气。上午气温缓慢攀升,汗水浸湿了围巾,让人喘不过气。何笙在队列里的位置越来越靠后,累得顾不上再听领队讲些沙漠地貌的知识,也不再有心思摘小浆果。

除了体力的飞速耗散,他们还要应对沙漠的独特个性。何笙记得,7月28日中午接近营地时,他为了取包底的东西和前面的同学拉开了距离,等他意识到要往前赶,虽然一直觉得他们就在自己前面一两百米远,但还是花了快10分钟才真正赶上。沙丘顶上的黄沙松软,一脚踩下去鞋就陷进四五厘米,何笙跌跌撞撞,突然感觉到‌‌‌‌‌‌“在这里,人对距离的判断和平地完全不同‌‌‌‌‌‌”

队员们体力不一,队伍被拉得很长,从直线行进慢慢变成三两同行。虽然领队也会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但仍然有同学跟不上队伍。事后何笙回想,这一切对郑博来说一定更加艰难。出发前见郑博也参加活动,何笙多少有点意外。郑博身高一米七,体重70公斤左右,在学校里并不热衷运动。比起激烈的‌‌‌‌‌‌“三大球‌‌‌‌‌‌”,他更喜欢尝试考验手眼配合的‌‌‌‌‌‌“剑术‌‌‌‌‌‌”。夏天也总是见他把校服衣裤卷起扇风,露出胖胖的胳膊。沙漠长队里,郑博常常和那位负责收队的领队一起走在最后。第一天晚上时,他还在帐篷里有些兴奋地问:‌‌‌‌‌‌“你们到底怎么能走那么快的?‌‌‌‌‌‌”第二天,他已经顾不上和旁边抓沙甲的同学们讲话,早早躺下睡了。

28日中午起,整个行程开始逐渐落后于原定计划,就像一列错过发车时刻的火车,开始时只是一点点错位,最终变成进度的整体延后。因为实在太累,天气又热,当天下午,他们一直在牧民家附近的营地休息到接近5点才出发,也因此直到10点才抵达8点就该到达的扎营地。等疲惫不堪的孩子们把被风刮走的帐篷追回、扎好,自己做饭吃完后躺下,已经接近次日凌晨1点了。

因为疲惫,第三天,也就是7月29日早晨,所有人都睡过了头,起床时已接近8点。何笙记得,行程中一直开朗和气的王姓领队生气了。他是这次两位领队中年龄较小的一位,银川培训会上自我介绍是中探协的探险领队导师、中国登山协会山地户外教练,还是美国国家户外领导学校LNT高阶讲师,拥有古道、雪山等地的丰富探险经历。这天早上,他一边做饭一边批评孩子们‌‌‌‌‌‌“辜负了我对你们的信任‌‌‌‌‌‌”。按照原计划,这一天将是整个行程里路途最远的一天,他们本该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出发,赶在中午太阳直射前进入营地休息,下午继续出发,这样才能在第四天抵达一片湖泊。何笙听说,大家可以在那里打水、游泳,‌‌‌‌‌‌“还有人会给我们准备羊肉,可以吃到烤全羊‌‌‌‌‌‌”。

为了湖泊或是烤全羊,29日上午9点,尽管已远远落后于进度,疲惫的队伍还是迎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出发了。这一次,比起前方的热浪,队伍还遭遇了一个新的意外——28日上午,负责收队的那位薛姓领队的登山鞋底掉了,只好和随队科学家、摄影师一起提前坐车到营地等待队伍。于是,从28日下午起,这支由8名16岁少年组成的队伍就只剩一位成年人领队。这对总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队尾的郑博则意味着,大部分时候,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沙漠研学从业者王德告诉本刊,在带领青少年团队时,这种‌‌‌‌‌‌“收队‌‌‌‌‌‌”缺席的情况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任何一支队伍,其底线就是身体最弱、最容易走神的那个孩子,他是木桶的短板,所以一定要有收队的领队,其工作核心就是把短板拦住。‌‌‌‌‌‌”王德说,收队讲究眼观六路,这位领队不一定要有非常规的探险经历,关键是体力强,经验要足。根据他的经验,在一些低龄或长队列里,有时甚至需要在队伍两翼再配备两位或更多领队,使整个队列呈‌‌‌‌‌‌“火箭型‌‌‌‌‌‌”,让每一个孩子都能看得见领队。

7月29日这天,郑博看起来是真的累了。他越走越慢,身体往一边倒。何笙提出和他换背包,换完后,对方迟缓地笑了笑,说‌‌‌‌‌‌“好像是轻了一点‌‌‌‌‌‌”。其实在早上,何笙就发现了郑博反应略有些缓慢的问题。他当时拍了郑博一下,几分钟后,郑博才回头问,刚刚是你在拍我吗?事发后和当医生的父亲谈起这件事,何笙才知道,‌‌‌‌‌‌“那时他可能已经有点缺氧了‌‌‌‌‌‌”。

‌‌‌‌‌“好像是轻了一点‌‌‌‌‌‌”,这是郑博喊‌‌‌‌‌‌“救命‌‌‌‌‌‌”前对何笙说的最后一句话。

‌‌‌‌‌‌“30分钟‌‌‌‌‌‌”

7月29日,时间接近11点,太阳升到头顶。沙漠里没有一丝风,空气凝结着倒扣在脸上,何笙觉得比8月在北京正午出门时还要热。盖在鼻子上的面罩全是汗,没法呼吸了,只好摘下来随便搭在脖子上。早上出发时太匆忙,他没有给自己的外挂水瓶灌满水,路上省着一口一口地喝,当时已经见了底。何笙从包里摸出离家时带的薄荷含片,慢慢吃了五六片,突然感觉鼻子一痒,温热黏稠的液体滴在围巾上,他流鼻血了。手里没有纸巾,他用手套袖子随便擦了几下,摘下背包准备找水,这时才发现已经完全看不见前面伙伴的背影,眼前只剩脚印和茫茫沙丘。他一边收拾包,一边顺势躺了下来。‌

也不是头晕,反正是特别累的那种感觉,心里就比较沉。‌‌‌‌‌‌“说到这里,何笙的声音低了下去。现在想来,那是他此行最累的时刻,躺在沙地上,他身体放空,肩膀和腰背的压力减轻了,被沙子蹭疼的脚也不再难受,太阳直晒,又热又渴,但地上是这么舒服,有一瞬间,他想‌‌‌‌‌‌”要不就在这儿躺着算了‌‌‌‌‌‌“但猛然心里一动,想到万一同伴最后找不到自己怎么办,于是又爬起来慢慢往前走。

又过了一小时,距离营地只有两三百米,但每个人的体力都接近极限。经过沙丘时,尽管领队一再嘱咐要保持队形,沿着沙脊行走,这样才最省力,可还是有一组同学受不了上面过于松软的沙粒,绕到沙丘下方去了。此时,何笙和一位队友互相搀着走在沙丘上,突然听见一声呼号:‌‌‌‌‌‌”救命!‌‌‌‌‌‌“——这是一声尖锐、怪异又绝望的呼号。声音是从沙丘下方传过来的。何笙赶紧回头,看到队尾那个属于郑博的身影倒下了。

何笙和队友马上向领队方向求救,一边顺着沙丘一侧往下跑,半分钟后才抵达郑博身边。郑博脸色发红,身体前屈,半跪在沙地上,见终于有人来了,嘴里连声说‌‌‌‌‌‌”谢谢‌‌‌‌‌‌“。两个同学见情况不对,开始往他身上浇水,问:‌‌‌‌‌‌”还能坚持吗?‌‌‌‌‌‌“他回答:‌‌‌‌‌‌”不能。‌‌‌‌‌‌“这时领队到了,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把郑博扶起,鼓励他马上就到营地,他才同意一起再往前走。但起伏的沙丘遮住了视野,走了几步,依然看不见营地的影子,郑博再次倒下。这一次,他像一枚炮弹一样滚下去,背包里的大米撒了一地。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何笙后悔至今。他看到领队开始批评郑博‌‌‌‌‌‌”矫情‌‌‌‌‌‌“,让他‌‌‌‌‌‌”爬也要爬到营地‌‌‌‌‌‌“,见他拒绝,就给郑博喝了点藿香正气水,又拿出一瓶水给何笙和队友,让他们先去营地休息。何笙不想走,出发前在银川培训时,领队曾经讲过‌‌‌‌‌‌”在沙漠里应该‌‌‌‌‌‌‘三人成行’‌‌‌‌‌‌“,这样一旦某人遇到危险情况,就可以留一个人照顾他,另一个人去寻求帮助。‌‌‌‌‌‌”但我们那天没有‌‌‌‌‌‌‘三人成行’。‌‌‌‌‌‌“何笙语气沉重,但当时又热又渴,再加上刚才郑博滚落时打翻的是他的背包,他心生埋怨,也觉得朋友不必如此矫情,就有点生气地离开了。走前他对领队说:‌‌‌‌‌‌”那您一定要照顾好他。‌‌‌‌‌‌“

抵达帐篷下的阴凉地,吃过午饭,刚刚的疲惫、焦躁和埋怨慢慢褪去,营地里队员们横七竖八躺成一片,何笙和队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取背包,但这时他惊讶地发现,领队居然一个人返回了营地。‌‌‌‌‌‌”我当时就慌了,问他郑博怎么样了,他说他在睡觉,还说他刚才把喝的水都吐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是李妍的律师赵晶晶综合警方证据还原的。领队返回营地后不久,又和司机一起去看郑博,接着司机发现情况不对,‌‌‌‌‌‌”孩子的脸紫了‌‌‌‌‌‌“,两人才匆匆返回开车,带着郑博离开营地求援。以郑博当时距营地200米,单次步行5分钟计,他至少在平均温度接近50摄氏度的沙地上独自躺了30分钟。

一位腾格里沙漠当地的旅游地接告诉记者,中暑后躺在沙地上是一种相当致命的行为。他说沙漠里一般有一二级风,正常行走时反而比待在一个地方更舒服,也更容易散热。因此,一般情况下,有经验的当地人会将中暑的人立刻转移到阴凉的树荫下或张开多把阳伞创造阴凉,然后脱掉其衣服鞋袜,帮助散热,并且迅速在患者头面部喷水降温,‌‌‌‌‌‌”人的大脑就像发动机,不能过热‌‌‌‌‌‌“。

但事发时,何笙没有看到领队采取以上任何一项急救措施。这也是检方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向法院提起公诉的原因。但在法庭上,涉事领队表示自己认为郑博当时并未中暑,判断标准是‌‌‌‌‌‌”孩子还能和人正常交流‌‌‌‌‌‌“他辩称自己只是按照协会要求工作,把孩子留在原地是为了等待另一位领队交接。

30分钟后,郑博被送到马路边,抬上了救护车。司机开车,领队坐副驾驶,郑博就躺在何笙的腿上,不时发出轻哼。他们从营地出发一路开车到最近的左旗巴彦浩特镇,花了将近40分钟。13点47分,领队终于用何笙的手机拨通了120急救电话;14点13分,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十字路口与救护车会面。但救护车并没有再将郑博带到医院,因为早在半小时前,郑博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他身体僵直,没有脉搏,还出现了尸斑,医生一见就说:‌‌‌‌‌‌”已经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了。你们怎么能让孩子躺那么久?‌‌‌‌‌“

沙地上孤独的30分钟让李妍心痛。她始终无法放任自己想象儿子最后的时刻。她不敢看宁夏法庭科学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法医病理司法鉴定意见书里的文字,中暑后的儿子‌‌‌‌‌‌”躯干四肢多处皮肤红斑,以下腹部及双下肢为著,部分表皮卷曲脱落,具有热作用损伤特点。现场情况符合高温环境,长时间接触沙地所致‌‌‌‌‌‌“。

青少年探险

也许一切偏航来得还要更早。

直到事发后,李妍和其他孩子的家长才知道,2021年的这两组‌‌‌‌‌‌”青少年探险科考训练营‌‌‌‌‌‌“是中探协第一次组织针对青少年的探险活动,也是第一次带领青少年进入腾格里沙漠。

何笙依然能想起那节晚自习。那是在2021年5月,学校特意空出两节晚自习,把郑博、何笙所在年级六个班的所有同学都带到礼堂,听了中探协的青少年探险科考训练营讲座。

那天孩子们并不兴奋。临近暑假,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类活动宣讲。但对中探协来说,把‌‌‌‌‌‌”探险经历‌‌‌‌‌‌“与‌‌‌‌‌‌”升学帮助‌‌‌‌‌‌“挂钩确实是第一次。在PPT里,他们特别介绍:按照要求完成项目并通过考核的学员,中探协探险家/导师可为你出具用于升学的推荐信;独特的探险科考经历为留学申请文书积累独具亮点的精彩内容,让海外大学招生官记住独一无二的你。

郑博的同学石聪回忆,中探协的项目并不是当年暑期学校里唯一成行的活动,他们班还有至少10位同学参加了一项据称由‌‌‌‌‌‌”中科院教授带领的科研项目‌‌‌‌‌‌“,‌‌‌‌‌‌”说是覆盖数学、物理、生物技术的科研,但大家就是在实验室里逛了两周,有的写了论文,但连作者名都没署‌‌‌‌‌‌“。

2018年秋,郑博入读北京康福外国语学校。李妍每周五去天通苑地铁站接回儿子,周末再开车20公里把他送到香山脚下的校园。在学校里,郑博努力跟上全英文授课的课程安排,忙于各种兴趣活动,李妍则开始从零学习什么是‌‌‌‌‌‌”AP(Advanced Placement,美国大学预修课程)考试‌‌‌‌‌‌“,什么是申请文书,母子间开玩笑也有了新的话题,想去哪个国家?要学什么专业?要不要把妈妈接到国外去生活?⋯⋯郑博喜欢动漫,想学日语,李妍的第一反应是,‌‌‌‌‌‌”学门第二外语对以后申请有用‌‌‌‌‌‌“。

她知道,儿子的成绩一直不算出众。他从小慢性子,到初中二年级才突然‌‌‌‌‌‌”开窍‌‌‌‌‌‌“,一度在班里考到前五名;上高中后,全年级一共六个班,按照成绩分ABC三档,入学后他被分在B班,之后才从B班升级。但到了A班,他的成绩一直在中等偏下水平。石聪回忆,高一的那次AP考试前,郑博情绪低落,担心自己考不好再回到B班。他俩的几次谈心,都和考试成绩起伏相关。高一下半学期,他俩组了个学习小组,郑博的成绩进步了十几名,一见面就兴奋地喊石聪‌‌‌‌‌‌”师父‌‌‌‌‌‌“。

李妍给儿子宽心,如果来不及三年拿到成绩,多读一年也没关系。不过,如果还打算申请更好的学校,他们就必须在高二再次分班之前把‌‌‌‌‌‌”经历攒够‌‌‌‌‌‌“,之后专心准备考试。李妍理解的所谓‌‌‌‌‌‌”经历‌‌‌‌‌‌“,就是可以写进申请文书里的‌‌‌‌‌‌”会让学校觉得你很特别‌‌‌‌‌‌“的内容。

那次宣讲会后,李妍接到学校留学指导中心吴建强老师的电话,对方向她推荐了‌‌‌‌‌‌”激越黄沙‌‌‌‌‌‌“。‌‌‌‌‌‌”他说这个活动特别好,对孩子的探险精神有帮助,老外肯定特别喜欢这种经历!‌‌‌‌‌‌“李妍记得,学期末家委会请老师们聚餐,席间吴老师又一次向家长推介了这个活动,说它‌‌‌‌‌‌”含金量高‌‌‌‌‌‌“。

2023年4月,欧美高校申请季结束,和郑博一起入学的孩子们陆续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石聪没有参加过这类背景的提升项目,他在自己的文书里写了小时候打冰球和参加辩论比赛的经历。何笙则是唯一把沙漠之旅写进自述里的人。两年来,他一直在想自己当时还能做点什么,‌‌‌‌‌‌”即使救不回他,也能尽量去弥补‌‌‌‌‌‌“。去年‌‌‌‌‌‌”十一‌‌‌‌‌‌“假期,他接受了专门的急救培训,拿到了美国心脏学会颁发的急救证书。他想做一名医生。

李妍说,那也是她曾经想象过的儿子的样子。因为儿子性格稳重,李妍想让他当医生,后来听说‌‌‌‌‌‌”学医在中国都那么难考,你一个外国人在人家的国家想都别想‌‌‌‌‌‌“,才放弃了这个念头。郑博喜欢主机游戏,和母亲提出以后做游戏设计,虽然不懂那是做什么的,李妍还是同意了。

坐在公园长椅上,李妍的双眼红红的,目视前方,陷入自己曾经的设想中。过去的拒签经历让他们不再想去美国,欧洲学费又贵,她曾想到让儿子去加拿大:‌‌‌‌‌‌”人家跟我说,清华北大够牛的吧,多伦多大学在国际上的排名比它们还要靠前呢!我想我也不懂排名,就觉得加拿大也挺好,我儿子胖,喜欢凉快的地方⋯⋯‌‌‌‌‌”

(节选)

记者|魏倩陈银霞编辑|王珊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3年第17期,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郑博、李妍、石聪、何笙、王德为化名;李晓洁对本文采访亦有贡献)

 

2013 年,美国机长帕特里克・史密斯出版了《请教机长》一书,解释了很多跟飞行有关的问题,如747 飞行员能不能飞757?如何才能成为航空公司飞行员?(80%的航空公司飞行员都是从军队招募而来的。)

我挑出几个他谈到可能会导致飞行事故的各种因素:

1飞行中遇到极端天气有多危险?

湍流:不会导致飞机翻得头上脚下、失控到打旋坠落,或是从天上直接掉下来,即便遇到最强劲的风或下沉气流也一样。情况或许会很恼人或不适,但不至于坠机。飞机本身就设计得足以承受巨大的力量,还必须符合正负过载的重力限制,因此强到足以造成引擎移位、翼梁折断的湍流,是飞行常客或飞行员飞一辈子也遇不到的。

风切变:飞机在处于最低允许速度的起降阶段时,如果遇到强力风切变,可能会很危险。如今大机场和飞机都装有探测系统。飞行员则需接受逃脱演习和训练,并能辨识可能危及飞机起降的天气情况。

雷击:一架喷气客机平均每2 年左右被击中一次,所以飞机也为此进行了专门的设计。飞机表面的铝合金导电能力非常优秀,因此电流不会流进机舱内部招摇过市,伤害乘客,只会流过飞机外部。飞机表面偶尔会被烧伤(很浅的穿入伤或穿出伤),飞机电力系统也偶尔略为受损,但是被闪电打到通常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2除了天气,飞行过程飞行员最担心发生什么?

锂电池起火、造成多个发动机失灵的鸟类撞击、重大的机械故障。‌‌“重大机械故障‌‌”这个说法相当概括,涵盖了控制设备失效(方向舵、升降舵,还有副翼失效)、反转装置自行运作,以及其他妨碍飞行的糟糕情况。虽然这些状况听起来罕见,但其实都发生过一两次。

高能量的锂电池组(笔记本电脑或其他电子设备中使用的锂离子、锂聚合物电池)因为过热而起火,商用客机货舱中使用的卤代烷灭火器,无法扑灭锂电池引起的火灾。

3老的飞机安全吗?

在意外事故层面,服役时间和安全程度其实没有多少关联。客机的使用期限本来就设计得很长,甚至是无限期(所以飞机才会这么贵),一架喷气机服役30 年以上是很常见的事。飞机越老,在机库内就越需要悉心照料,对其检测标准也会越来越严格,影响因素包括飞机总机龄、总飞行时数、累积下来的确切起降次数(被称为‌‌“圈数‌‌”)。

4自动驾驶安全吗?

说787 或任何民航机能‌‌“独立‌‌”航行、飞行员在场只是作为自动驾驶仪的‌‌“保姆‌‌”,这种言论是‌‌“大错特错‌‌”。高科技驾驶舱设备起到的是辅助飞行员的作用,就像高科技医疗设备辅助医生和外科医师一样。设备大幅提升了飞行员的能力,但绝对不可能矮化操作设备所需的经验和技巧。自动驾驶仪和其他设备一样,是供机组成员使用的工具,你还是得告诉它该做什么、何时做、如何做。自动驾驶仪综合了多种不同功能,可以同时或独立地调整速度、推力、水平和垂直航向,这些功能全都需要组员定时输入指令,才能妥善运作。

虽然有自动驾驶,飞行员仍然很忙碌。在飞行过程中,情况复杂而多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飞行员必须随时下决定,而且每个决策都事关重大。虽然有既定的协定、检查表、操作步骤,但机组成员仍旧必须依据主观判断,下达成百上千个指令,从避开堆叠的积云,到解决机械问题无所不包,不胜枚举。

5飞机跟汽车相比,有多安全?

在美国,每天大约有25000 架商用客机起飞,外推至全球,这一数量大约是50,000 架。每天、每周、每个月都是如此。仅前十大航空公司,每年的航班数就超过600 万。在这些航班中,抵抗不了地心引力而失事的案例数量,绝对可以在短短几秒内数出来。

2008年到2012年间,飞机发生死亡事故的可能性只有4500万分之一。

研究结果显示,如果乘客选择开车行驶某一特定航段的距离,那么死亡概率是乘飞机出行的65 倍。

6历史上有哪些严重的空难?

1997 年3 月27 日,西班牙加那利群岛的特内里费岛上,两架分别属于荷兰皇家航空和泛美航空的747 在一条雾气朦胧的跑道上相撞,造成583人死亡(另有61名生还)。荷兰皇家航空的飞机搞错了航管中心的指示,在尚未接获许可的情况下就开始起飞,与另一架滑行中的飞机对撞。

1985 年8 月12 日,日本航空一架747 在飞国内航线时在富士山附近坠毁,造成520人身亡

1996 年11 月12 日,哈萨克斯坦的一架伊留申IL6 货运飞机,在印度德里附近的半空中与沙特阿拉伯航空的747 客机相撞,两架飞机上共计349名乘客全数死亡。哈萨克斯坦的机组人员没有遵照航管单位的指示,这两架飞机也没有安装现今已经很普遍的避撞设备。

1974 年3 月3 日,土耳其航空一架DC-10 在巴黎奥利机场附近坠毁,造成346人死亡。未被锁紧的货舱门挣脱门框弹开,使得飞机内部急速减压,导致机舱地板塌陷,连带损坏了控制方向舵跟升降舵的线路。失控的飞机坠毁在巴黎东北部的树林中。DC-10 的制造商麦道公司被迫重新设计货舱门系统。

1980 年8 月19 日,沙特阿拉伯航空一架原本飞往卡拉奇的L-1011 班机起飞后起火,飞回了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在安全完成紧急降落之后,飞机又滑行到了跑道的尽头,大火吞噬机舱,机内301名旅客全部丧生

2014 年7 月17 日,马来西亚航空一架波音777 型客机执飞MH17 航班,由荷兰阿姆斯特丹飞往吉隆坡,在飞越乌克兰东部时坠毁,298人遇难

1988 年7 月3 日:伊朗航空一架空客车A300,在霍尔木兹海峡上空被美国海军巡洋舰文森斯号击落,文森斯号上的军人误以为这架A300 是敌军的飞机,动用了两枚导弹将其摧毁。机上290名乘客无人生还。

1979 年5 月25 日,美国航空一架DC-10 从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的跑道起飞后,一个发动机脱落,并严重损坏该侧机翼,飞机就90 度侧滚、在一团火焰中瓦解开来,造成273人身亡。这是美国境内发生过的伤亡最惨重的一次空难。发动机吊架的设计和航空公司的维修流程都出了问题,DC-10 全数暂时停飞。

1988 年12 月21 日,泛美航空的103 航班在苏格兰洛克比的夜空中爆炸,造成270人死亡,包含11 个地面上的人,事后证实,该起事件是两名利比亚间谍所为。飞机坠落在洛克比的舍伍德新月社区附近,摧毁了20 栋民宅,飞机坠落时引起了极其强烈的震动,以至于地震仪测量到了1.6 级的地震。

1983 年9 月1 日,大韩航空一架载有269名乘客的747 从纽约飞往首尔,在迷航误入苏联领空,在北太平洋的库页岛附近被苏联战斗机击落。

2014 年3 月8 日,马航MH370 航班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飞往北京途中失联,机上有乘客227名,机组人员12

2015 年10 月31 日,俄罗斯科加雷姆航空公司客机A321(航班号7K9268)起飞22 分钟后遭到袭击,在埃及坠毁,机上224人遇难

2018 年10 月29 日,印尼狮航JT610 航班在起飞13 分钟后失联,坠入距雅加达东北海岸约15 公里的爪哇海海域,机上181名乘客和8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2020 年1 月8 日,乌克兰国际航空PS752 号航班从德黑兰飞往基辅,在起飞后不久被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空军发射的导弹击中,在德黑兰霍梅尼国际机场附近坠毁,机上167名乘客和9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2014 年12 月28 日,亚洲航空公司一架从印度尼西亚飞往新加坡的客机与雅加达塔台失联。客机航班号为QZ8501,机型为A320,机上载有162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