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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锐牛肉厂的店面。

加油站边,八人昏迷

6月15日,晚上8点多,王梅和工友们还在加班。从去年起,这家牛肉厂试水直播、视频带货,这天销量不错,有许多货要加紧包装,预备发货。

“(牛肉厂)从外面买生牛肉,然后切块、煮熟、冷冻、打包,再通过短视频平台卖出去。”洪庄杨镇的杨军说,他的妻子经同村人介绍,在这家工厂打工已有十多天。平常下班后,妻子会给他发消息,他再从村里前往加油站接她。

但这天,杨军等到晚上不见妻子发来消息。晚上9点左右,他多次给妻子发消息、打电话,一直没收到回复。直到晚上11点左右,他再次拨打妻子电话,一个陌生人接听后说,“人出事了”。

这晚,在白庄村的王浩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加油站好多人晕倒了,让懂得一些急救知识的他去帮忙。他是现役军人,正好这几天回家休假。

晚上10点左右,王浩赶到现场,看到一辆冷藏车停着,有八个人躺在地上,只有三四名医护人员,明显人手不够。他第一反应是看人没有看呼吸,“当时因为现场上灯光比较弱,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能贸然去救人。”他打开手机灯,发现她们相同的症状是嘴唇发紫。

那天,王浩的母亲齐秀英也是在牛肉厂加完班,搭这部冷藏车回到加油站。

齐秀英说,当时打开车门,他们就发现女工们已经昏迷过去。她给丈夫打电话,丈夫和她一起把人从车上抬下来。齐秀英因为晕车,一直习惯坐副驾驶。这天车厢里碰巧货多,人挤不下,她和另外一个住在铁佛寺的女工一起挤在副驾驶座上。

据事发地附近一工厂的员工向记者回忆,当晚冷藏车到达加油站,货箱一打开,看到八个人昏倒在里面,司机直接“吓哭了”,连忙给老板和老板娘打电话。

加油站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事发当天晚上10点左右,同事打电话告诉他,说加油站出事了,你来吧。等他赶到现场,路边围着一些人,他因为害怕,没有前去观望。

王浩记得,当时母亲已经“吓得走不了路”。到达现场的一个半小时里,他先后对三位昏迷的女工做过心肺复苏,后来陆续有将近20名医护人员赶来驰援。

中途他靠近车辆,看到车里放着成箱的牛肉和干冰。“她们八个人在车厢里边,因为空间比较小,等后面门一上锁就是封闭空间。”他猜测,这几个昏迷的人是二氧化碳中毒窒息。

杨军回忆,自己接到电话后赶往加油站时,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6月16日凌晨1点左右,等他赶到叶县人民医院,才知道妻子已经离世。

他记得,开冷藏车的司机正是厂里的员工,此前接妻子下班时,冷藏车车厢是空的。而这次事发后,有目击者告诉他,车厢里“满满当当”。

致命冷藏车

事发地附近一家牛肉企业的员工向记者回忆,事发第二天,她上班路过现场时,冷藏车还停在原地,车门也没有关,旁边有几个人看着车。车上的物资已被清空。

该员工称,那天出事的冷藏车里放了有几百件货,一个个泡沫箱里装了牛肉和干冰。“一天的直播下来可以卖不少货,但是这些货还没有发出去,放在车里了。”本来是打算先把货运出去再来接人回家的,不过有几个女工着急回家,于是车里开了冷气,人和货一起出发了。

王浩和齐秀英记得,车厢里面有大概200箱货,一箱里面有两斤干冰。而干冰没有外包装,跟肉一起放在泡沫箱里,盖上了泡沫盖子,四周用胶带封住了。

干冰又称为固态二氧化碳,在常温下升华,在密闭空间内一旦浓度超过15%,就会致命。6月15日当天,当地最高气温为38摄氏度,此前已连续三日是37摄氏度以上的高温。

多名女工和村民向记者记者证实,冷藏车背后的这家工厂便是昊锐肉制品厂。

6月18日,记者记者在现场走访时看到,该工厂外已被围上警戒线。有两名年轻的女工从一间平房里抬出一筐牛肉,再进入另一间玻璃厂房里。厂房门口张贴着“新鲜、绿色、安全、卫生”八个红底白色的大字,附近几家居民院落都大门紧闭。

厂房外围拉上了警戒线,门口张贴着宣传标语。记者记者 袁璐 图

记者在“昊锐肉制品旗舰店”的社交账号上找到了事故通报中的车辆。截至发稿时,店铺共有23.7万粉丝,累计收获了9.8万点赞,平台显示,该店铺共有2.4万回头客。

该店铺主页还显示,涉事车辆曾在甘肃积石山地震后运送过救援物资。视频里,车辆在积石山驶过连片的废墟,最后在灾区一顶不起眼的帐篷里,一位自称“牛厂长”的男士接过了当地县政府颁发的救灾证明。

涉事昊锐肉制品为平顶山浩之锐食品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食品生产、食品互联网销售、食品经营(销售散装食品)等。该公司于2020年2月24日成立,法人代表朱永昊。在他名下,今年3月28日新添了一家平顶山昊锐商贸有限公司,他同时在今年1月才成立的河南牛鲜卤食品有限公司担任监事。

据天眼查,朱永昊曾经名下的企业鑫牛足商贸2015年10月22日曾因公示企业信息隐瞒真实情况、弄虚作假而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目前该公司已注销。

根据当地政府6月16日的通报,“目前,货车司机和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善后工作已经展开,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打零工的农妇

事发之后,齐秀英惊魂未定,停掉了手里的临时工作,在家休息了几天。

平日里,她的生活交替着种地和打零工。前不久收完麦子,她在地里又种上了玉米和花生等农作物。

村庄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留下了中老年人和孩子。外头城里的工作不好找,家里又离不了人,于是齐秀英在农闲时,会在靠近村庄的乡镇上找活临时干着。

这家牛肉厂当初让齐秀英中意,主要是离家近,家里有啥事还能照顾一下;交通也还算便利,骑个电瓶车或者步行到镇上,有车接送上下班;外头工作难找,平日在地里一天最多挣六七十块,这里一天至少能拿上100块的报酬,碰上牛肉销售光景好,加班加点还可以赚加班费。

而在昊锐打工的妇女大多与白庄村的齐秀英处境相似,彼此的村落至多相距三四公里路,她们日常隔着公路和麦田,去厂里干活的日子里才在镇上的加油站集散。

距白庄村两三公里外的曹李村,村民王梅在事故中遇难。

去年6月,临近端午节,经王梅的介绍,同村村民彭莲曾到昊锐临时工作过一天。两人年龄差不多大,都是五十出头,也经常一起干农活。

彭莲向记者回忆,那次去牛肉厂工作,她们坐的便是村里的面包车。开车的女司机也在厂里干活。那时村里有六七个女工一起坐车去,老板出车费。

牛肉厂的工作是份辛苦活儿。那天,彭莲从早到晚在切肉,如果长时间干,“肯定受不了”。在她的描述中,那时老板已经开始直播带货。工厂的环境很干净,一边的大锅用来煮肉,另一边包装、切肉、杀菌。快要下班的时候,工人们会将整个厂区清理一遍。

后来几天要忙着割麦子,彭莲就再没去过牛肉厂。她必须留在家里,丈夫外出务工了,家里的地、87岁的老人都需要人看管照顾,她还有个孩子在上大学。

洪庄杨村的农妇潘慧也在这次事故中离世,她的大女儿19岁,小儿子12岁。丈夫一直在外地打工,听闻消息后才赶回家里。

6月17日早上8点多,婆婆才得知潘慧去世的消息。她不知道儿媳妇具体做什么工作,只知道工作的这个厂是一对夫妻开的,也通过直播卖货。大概从去年冬天开始,潘慧经常早上6点就赶到工厂,她跟婆婆描述过,有时自己的两只手会冻得瑟瑟发抖。

这种零工时间灵活,却没什么保障。彭莲说,因为这些小厂不签劳动合同,很多女工想干时便干一天,不想干了就直接走人。

农妇在打零工途中遇难的事故此前亦见诸过报端。

2021年9月4日清晨4时许,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G229国道大四站镇双兴岭路段,一辆重型半挂牵引车牵引一挂车与一台四轮拖拉机相撞,造成15人死亡,1人受伤。事故中的农用拖拉机上载有20多位农民,绝大多数为妇女,原本乘车去采摘药材“万寿菊”,下坡时被一辆拉煤货车撞翻。

上述事故发生的第二天,14时30分左右,安徽安庆市太湖县牛镇镇龙湾村百岭组茶厂山路,一辆皮卡车翻车坠入山沟,当场造成11人死亡,3人受伤。那个开放式货斗里要挤上大约20个农妇。除了车斗两边半米高的栏杆,行进在狭窄陡峭、布满碎石的山道上时,车上没有其它可以保护她们的东西。

2022年5月16日下午,广东韶关发生一起超载面包车坠河事件,车上10人全部遇难。遇难者都是在附近农场打零工的人,除了男司机,剩余9人都是女性。

“打零工”之于这些农妇,有的是家中收入的主要来源,有的则为多挣一分补贴家用。而她们看中的工作无外乎——离家近,当天可以往返;一天可挣百元左右。

一样是既要打工又要种地,王梅可以称得上是个勤快的人。今年端午节,彭莲还和王梅一起到地里干活。两家人的地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彭莲当时跟王梅说,地浇完了,就歇几天。但王梅地里的麦子收完,种完浇完地后,她又回到了工厂。

据彭莲、齐秀英和其他村的村民们回忆,遇难女工们的遗体是6月17晚上10点多陆续从县里的医院拉回村的。

彭莲说,王梅有一个20多岁的儿子,他有心智障碍,不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6月18日中午,王梅的儿子搬着一张折叠桌晃晃荡荡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群人坐在他家门口,准备着他母亲的葬礼。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吴立、王世佳对本文亦有贡献)

 

请大家帮我找到他。

这两天,南通车祸中遇难的小女孩妈妈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女孩妈妈说,她要当面谢谢那名男子,女儿是个爱美的孩子,是他,给了女儿最后的体面。

这个光着上身的男子,就是女孩妈妈要找的人。

事发后,她钻进大巴车,搀出3个孩子和一个老师,然后脱下上衣,盖在了躺在路边的女孩脸上。

那个女孩,就是官方通报中,车祸遇难的孩子。

网络一度传言,是这名男子,将遇难女孩抱下了大巴车,而且孩子当场已经遇难。

不过,据新闻晨报的报道,这名男子说,他是在路边发现女孩头部受伤,怕路边灰尘感染伤口,所以才盖上的。

至于孩子当场是否遇难,男子是这样说的:

我是个卖衣服的,你问我布料还可以,要问我人是不是还活着,我确实不知道,这要以医生的判断为准。

01殡仪馆外,女孩妈妈不断地向路人重复着。

她年龄不大,牛仔裤白衬衫,戴着眼镜,发型不乱。

没有呼天抢地,没有泪水鼻涕,虽然身后的横幅上几个血红大字,但整个人看上去还很平静。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神态。

女儿没了,作为母亲,肯定会痛彻骨髓,可她现在的表现,却让人吃惊。

冷静,平静,安静。

让我想起了一年前,武汉那个在校园里被老师车辆碾压致死的孩子妈妈。

同样是孩子不幸遇难,同样是母亲穿戴整齐,同样是母亲异常冷静。

当时,那位年轻精致的母亲遭到了无数人的攻击网暴,说孩子死了还有心思化妆,说她就是为了多要点赔偿。

最后,一周后,年轻的母亲从24楼纵身一跃,她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

如今,南通的这位妈妈,情况与她非常相似,面对异常的惨剧,也表现出高度的冷静。

已经有人说她像祥林嫂了,针对她的网暴难道也要开始了?

按照人之常情,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有悲痛,尽情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肯定要好很多。

有网友说:这个妈妈还在撑着,等孩子事情处理好她就撑不住了。

确实,她在巨大的悲痛中硬挺着,对这个妈妈来说,她现在要的就是一个公正的结果,女儿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

现在,她靠这口气支撑着,等喧闹过后,一切都静下来,无限的哀伤会一起袭来,那个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说,越冷静越危险,亲属一定要看护好这个妈妈。

我很担心她,希望她能挺过来。

02车祸发生后,各种说法四起。

什么7个8个的,什么脑浆的,我不知道,不做结论。

先不管真假,官方是否应该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

是我们的老百姓喜欢造谣吗?还是背后有某种力量在作怪?

当然都不是。

车祸后,最焦心的就是孩子父母,他们的第一想法,就是看到孩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中国老百姓在出事后最基本,也是最朴素的愿望。

作为官方,应该第一时间满足孩子家人。

有人说,孩子正在抢救呢,怎么满足?

当然不能耽搁抢救,但可以让家人到抢救室外等候,虽然有一门之隔,但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孩子在一起,会安心很多。

但事发后,在遇难孩子的家人看不到孩子,外面传言汹汹说孩子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官方的通报是,一人重伤。

官方只有一纸通报,信不信,怎么理解,都是你孩子家人的事。

不说冷血,但肯定不近人情。

这个时候,将孩子家人请到医院,医生给她谈谈伤情(如果真是重伤的话),我相信,家属肯定会理解的。

但南通呢,除了一纸通报外,我还没看到什么其他措施。

新闻晨报的报道中,一名受伤孩子在手术一天后,家属还没见到孩子,依然在手术室外苦苦等待。

手术后为什么不能让家属看一眼孩子,哪怕是一眼,也会让家人安心很多。

事发一天多了,手术做了,但就是不让看孩子,这是什么操作?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理解一下家属的心情?

正是这些生硬的做法,活活将一起车祸搞成了一起舆情。

真的,不要有事就推给老百姓,要先看看自己做得如何。

重大事件中,信息公开,并及时动态公布,是阻止一切谣言的最有力武器。

很遗憾,这个武器很多人至今都不愿意用。

03回到事件的核心。

这起事故中,信号灯故障和横冲直闯的渣土车,无疑是最主要的因素。

虽然官方没有给出明确的信息,但附近的居民最有发言权。

还是新闻晨报的消息,附近居民亲口告诉记者:

信号灯发生故障已经有好几天了

而要命的是,事发路段恰好交通极为复杂,附近有多个正在建设中的新楼盘,装满各种材料的大小卡车时常经过这里。

所以,信号灯是否正常,就显得尤为关键。

财新了解到的信息是,2024年以来,事发路段的信号灯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故障。2024年才过去不到半年,为什么信号灯多次发生故障?是线路问题,还是灯的问题?

很显然,正因为多次故障,多次维修,才导致再一次故障后,相关部门懈怠了。

再就是渣土车。

南通当地早就有规定,事发路段,对危化品运输车、集装箱车、罐车、专项作业车等,实行24小时禁行。

但实际上,这里常年都有渣土车等重型车辆通行,且来去自如。有规定,但没人管理,规定形同虚设,危险就留给了路人。

一起事故,绝都不是某个单方面的问题和故障,都是魔鬼细节叠加的结果。

信号灯的无人维修,渣土车的无人管理,以及大巴车司机的安全意识,多方叠加之下,悲剧发生了。

还会有下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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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来自数字时代: 

据 @咸蛋bot 所注“该报道(公众号版)发布于2024年5月6日12:59,两个多小时后被404。未得授权转载,侵删。”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采写:彭丽 覃思 夏杰艺

5月2日,梅州市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表示,截至2日下午2时,梅大高速塌方区共发现23辆车陷落,造成48人死亡,另有3人需要DNA进一步比对确认。此外,还有30人受伤,被送往梅州市人民医院(黄塘医院)和大埔县人民医院,暂无生命危险。

梅大高速修建于2010-2014年的高速基建热潮中,是连通梅州与龙岩、广东与福建的重要交通纽带。在本刊的采访中,梅大高速塌方事故的多数遇难者来自福建省龙岩市下辖的村庄。龙岩在本世纪初曾是福建省最重要的矿区,然而持续多年的大规模采矿后,“山光、田瘦”,随着经济转型,大量矿企关停,村民只能寻找新的收入来源,去广东的电子厂、机械厂打工成了近十年的主调。梅大高速修成后,很快成为了龙岩外出务工者回家的必经之路。

在本刊的采访中,此次塌方事故中的遇难者,有好几位都在广州一家汽配城工作,平日没有双休,只能在国家法定假日回家。对于这些忙碌于生存、一年只回两三次家的村民来讲,趁着五一假期连夜拼车回家是最方便也最划算的方式。他们原本的打算是,4月30日晚上从汽配城出发,预计5月1日凌晨3点就能到家, “早点出发不会堵车,到家之后睡一觉,第二天就能陪家里人”。

—————— 以下是文字版备份 ——————

黑暗中的塌陷

饶畛也许是梅大高速坍塌前,最后一个“飞跃”逃生的司机。

这本是一场久违的团聚之行。饶畛原本是梅州大埔县青溪镇人,他和母亲、妻子、两个孩子及岳父岳母,长期定居在深圳,偶尔节假日才会回老家看父亲。饶畛回忆,4月30日下午女儿放学回家后,一家七口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晚饭,7:30左右饶畛开着一辆七座商务车,从深圳龙岗出发。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点小雨和薄雾,从梅州市大埔收费站出来往茶阳方向走的时候,夜空晴朗,视野比较清晰。

5月1日凌晨2点左右,车子开到茶阳路段出口方向2公里(梅大高速公路大埔往福建方向K11+900m)的位置,饶畛看到右侧慢车道和应急车道之间,出现一块六七十公分宽的黑色阴影。他第一反应是路面积水,或是新补的沥青未干。出于本能,他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盘,试图绕过去,然而“嘣嘣”两声闷响,他感觉前轮撞上了什么东西,后轮“跳了一下”。他握紧方向盘向右打,想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但刹车已经失灵, 车在惯性下往前又滑行了300米才停下,停在应急车道和慢车道之间。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车刚从正在断裂的梅大高速路面上跃了过去。

车上睡着的人都被这巨大的颠簸震醒了。“你是不是打瞌睡,撞到什么东西了?”饶畛的母亲问。“没事,妈。”饶畛一边安抚家人,一边准备下车检查车况,就在他拉开车门的时候,看见后视镜里一辆车的车灯消失在夜色中,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异常的情况让车上的饶畛母亲也觉得疑惑,“下车看看吧,是不是别人家车也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一起下车的还有饶畛的岳父岳母和妻子。高速上没有路灯, 他们打开手机手电筒,顺着应急车道往车后走。饶畛看到自家车的轮毂开裂,轮胎也报废了,知道车一时半会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后方第二辆驶来的车也突然消失了。“有个大坑!”走在前面的饶畛的母亲首先注意到,“车会不会是掉下去了?快来帮忙!”饶畛意识到情况严重,让妻子报警,自己也拿着手机手电筒往车后走,走了两步就跑起来,“我们一直往前奔跑,手不断挥舞着”。然而一边跑,一边看到后方还有不少辆迎面驶来的车不断掉入坑里,坑里有水气往外冒。跑到离坑50米左右的位置,饶畛急得爬上了双向车道中间的护栏,拼了命地挥动手电筒,喊着“停下!停下!”。身高1米73的他,觉得站高点或许足够显眼,但驰来的车子还是没能停下来,“能看出减速了,像是踩了一脚刹车又松开,可能是想看清楚前面究竟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再踩刹车”。

在饶畛的记忆中,大概第九辆车掉下去的时候, 坑里窜起了一柱很高的火光,有车爆炸了。“退后一点!”饶畛提醒家人。他发现随着车的撞击和爆炸,道路在继续崩塌,深坑越变越宽。此时,他的岳父黄建度已经着急地翻过护栏,从相邻的高速车道,逆行穿到了坑的对面,直接跪在了高速路中央,来车终于急刹住了。黄建度对着车主喊。“前面塌方了!”

火海救援

饶畛见来车陆续刹住,决定退到后方救人。此时,塌方已经从最初一个六七十公分的路面裂缝,演变成一个巨大裂口。据后来当地相关部门统计,塌方路面长度达17.9米,路面连带路基下方的山体,总计塌方面积约为184.3平方米。

饶畛看见坑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爬了上来,满身是血,走路摇摇晃晃。“你有没有事?”饶畛问。那个男人语无伦次,反问饶畛,“我是怎么上来的?”紧接着,坑里又爬上来一个男人,他怀里紧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求你们报警救救我妈,我本来可以拉住她,但是有一辆车掉下来,旁边起火了。”饶畛安慰他说,已经报警了。见孩子不哭不闹,嘴角和头上有血,读过卫生学校的饶畛觉得,孩子可能受了内伤,跑回车上拿女儿的校服外套铺在地上,让孩子躺下休息。男人借来饶畛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喘着气,哽咽着用客家话说了一句,“阿爸,阿妈莫雷(爸,妈没了)。”

蔡炫达是幸存者之一。他今年23岁,是福建漳州人。4月30日下午6点,他从广州出发,1日凌晨 2点刚过就到达了出事路段,被黄建度拦了下来。蔡炫达和另外一个车主刘永缙准备下去救人。

刘永缙是龙岩永定人,他记得,凌晨2点半左右,当他开到事发地附近时,已经有车逆行。再往前开,他看到十几辆车堆在坑底部,火苗往上冒,有人从车里往外爬,发出“有没有人!帮帮我们!”的呼救声。刘永缙对着下面喊了两遍, “车着火是要炸了,你们赶紧跑”!

有6个伤者在一个小土堆上,在深坑靠近排水沟处,离着火的车辆有十几米。坠落后,6个人是分别从自己的车辆爬到了这个暂时的“安全区” 的。刘永缙先是翻过护栏、沿着护坡的排水沟往下,但沟里太滑,只能返回。他和蔡炫达沿着土坡往下走。“坡又陡又滑,我们俩只能抓着坡上的茅草才能保持平衡”,刘永缙说,为防止摔倒,他们走了“Z”字形的路线。等到达最近的伤者面前时,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

两人先一起救了一位三四岁的小女孩,刘永缙把小女孩抱在肩上,女孩一直在哭闹,还在他的肩上吐了一口血。接下来是一位十几岁的男孩,刘永缙抱他时,他腿和上半身都很痛,最终只能夹着他的腋下。因为没有借力的地方,刘永缙和蔡炫达两人只能交替着往上走,“一个递一个”地把男孩带上去。“男孩一直哭着说,他妈妈还在车底下,让我们去救她”,蔡炫达回忆。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位30多岁的男人,他称自己的肋骨全断了,刘永缙只能在后面托着他的屁股把他往上推。男人一爬到路面,就躺到了地上。

从他们救人开始,蔡炫达能感觉到火势变得越来越大,热浪在往身上涌。最吓人的是,车开始爆炸,蔡炫达记得,“有轮胎的爆炸声,‘嘭’地一下,声音特别大,还有的爆炸声很长,‘啾 ——’的那种”。

这之后,刘永缙又下去救剩下的3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最后40多厘米都爬不动了”,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30多岁的男人,男人的右脚正在出血。救人时,刘永缙注意到,离他们四五米处的一个地方站了十几个人,都是从车里爬出来的, “爆炸声响一次他们就会叫一次”。但刘永缙没办法过去,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比一米八的刘永缙还高的树。

等刘永缙救完第6个人,回到路面,已是凌晨3点 20分左右。十几辆消防车来到了现场,其他的过路车基本都已逆行撤退。还站在外面的人不多, 在刘永缙身边有两个男人一直在身边紧张地转来转去。他们告诉刘永缙,和自己同行的一辆车掉了下去,刚开始还能打通电话,现在已经打不通了,“我安慰他们说应该是没带手机,但当时还能听到爆炸声,火也在变大,可能(生还)机会不大”。

回乡的打工者

梅大高速即“梅州-大埔”高速,是大埔县建成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从梅县出发,经由大埔县城, 终点在大埔与福建龙岩交界处,2010年动工, 2014年修建完成,全长61.2公里,总投资近56 亿元。高速公路途经南岭莲花山脉,沿途多为山岭重丘地带,沟壑密布,是典型的剥蚀丘陵地貌,全线桥隧比例达51%,梅大高速是当时粤省山区高速公路中建设难度最高的,施工期间多次出现冒顶、塌方、透水等高风险情况。

梅大高速公路修成后,大埔到梅州的时间从1.5 小时缩减到50分钟。这条公路还和福建莆田至永定的高速公路对接,成为了广东和福建两省的重要纽带——从梅州到厦门车程约3小时,到漳州约2.5小时,而对于福建龙岩人来说,他们前往西南方的广西、广东也更方便,相较于原来的长深高速,快了近一小时,也因此,梅大高速成为了龙岩人外出打工的交通要道。一位龙岩的村民告诉本刊,他们也可以走国道进入广东,“但是国道是从山上绕过去,上坡、下坡很多,而且是单行道,比较窄,距离也比梅龙高速长几十公里,绝大部分人都会走高速。”

在本刊采访中,大多数遇难者都来自福建省龙岩市下辖的村庄,是在从广州、深圳等地返回老家的途中遇难。龙岩以山区为主,因为煤、铁等矿产丰富,本世纪初曾因矿而兴,是福建省最重要的矿区。然而持续多年的大规模采矿破坏了植被,让龙岩一度成为南方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山光、田瘦”,直到近年政府投入资金治理,生态才有所改善。随着经济转型,许多矿企关停,村民只能寻找新的收入来源,去广东的电子厂、机械厂打工成了近十年的主调。

陈汉今年41岁,是龙岩市永定区沿江村人,他邻居一对父子在这次事故中遇难了。陈汉说出事路段离村子只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了。他告诉本刊,遇难的父亲余海42岁,儿子14岁,这次回来是看望家中的老人。余海在广东河源市的一家瓶装水厂工作,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正在准备高考,妻子留下照顾,所以这次只带了儿子回来。余海在外打工已有20多年,父母60多岁,在家中种有2亩多的田地。在陈汉的印象中,余海十分孝顺,“只要有假就会回来。别人回来可能打个麻将玩一玩,但他从来不打,一回来就帮家里干农活”。今年过年时,余海和陈汉闲聊时表示,两个女儿一起在上美术特长班,培训费一个人就要10万元,自己负担不小。出事后,余海的妻子难以接受,同村村民余美玲说:“(她)要看全尸,可是炸得找不到,据说只找到一点牙齿”。

沿江村还有两个老人也在塌方事故中丧生。一位 50多岁,一位60岁左右,他们一起在东莞的工厂里打工。“这样(在外打工)的情况在我们这里很常见”,陈汉说,村里总共1200多人,大部分人都在广州、深圳、广西等地工作,留在家里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村子四周环山,田地较少,平均每人五六分田,用来种西瓜、玉米等农作物,“靠种地一年可能只能挣个两三千元,只能外出打工”。

龙岩市永定区锦丰村的王文林也遭遇不幸。他的朋友回忆,丈夫王文林初中毕业之后就在一家龙岩的汽车厂干汽修,三年前公司生意不好倒闭, 才去了广州。“村里没有什么好做的工了,都是种地,或者搞运输、水泥”。在这座本就贫困的村子里,王文林一家还属于经济情况偏下的。王文林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出车祸没了一只脚,无法工作,父亲几年前从煤矿厂退休,一个月退休金一千多,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主要靠着王文林的工资,“生活压力一直比较大”。“因为家庭困难,家里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在家里做家务、 照顾奶奶,在学校成绩也好,排得上前几名。” 王文林的朋友说。

在王文林的车上,一同遇难的有他的妻子、还有他妻子的侄子,以及一位拼车回家的老乡,“是去广州学习美发的”。黄瑞是龙岩市永定区三峰村人,他告诉本刊,自己有5位认识的朋友在这次事故中丧生,其中就包括王文林夫妇。遇难的朋友里最小的只有24岁,最大的60多岁,大家因在广州同一家汽配城里工作相识,家都离得不远。在黄瑞和朋友的选项中,拼车回家是最方便最划算的方式。他算了一笔账,从广州坐动车回龙岩,要4个多小时,加上坐地铁去车站,费时且麻烦,有时还需转车。动车票一人就要300多元,高速过路费只要200多元,算上油费,均分一下,也没有多少。

在汽配城的工作,很多人没有双休,只能在国家法定假日回家。黄瑞说,这次五一,他们只放了 3天假。对于这些忙碌于生存、一年只回两三次家的村民来讲,能够早一点到家就更为重要了。黄瑞告诉本刊,有7个人坐上两辆车,4月30日晚上从汽配城出发,预计5月1日凌晨3点能到家,“早点出发不会堵车,到家之后睡一觉,第二天就能陪家里人”。

险情不断的梅大高速

一位从事岩土工程勘测数十年的资深工程师鹏林告诉本刊,虽然梅州高速所在的区域整体沟壑密布,山丘众多,但仅就事故发生路段来说,地形并不特别复杂陡峭— 从卫星地图上看,公路原始标高大约126m~120m之间,自然坡度大约为 1:4 (H:V),是一个25度左右较缓的斜坡。

“在这样的半山腰上建设高速公路,通常做法是将内侧部分开挖,外侧部分回填,从而形成一个平面。事故现场的照片显示,此次塌方是从道路中间位置开始的,正是所谓的’填挖交界面’。” 一位路基工程、岩土工程领域的高校教授、中国公路建设行业协会专家委员向本刊分析,广东地区广泛分布花岗岩残积土,遇到干旱容易开裂, 时间一长就会越来越深,这时如果再遇到极端降雨,就会立刻软化、膨胀。

一位梅州大埔县的居民说,前几年本地有些干旱缺水,住在高层的他“热水器都抽不上来水”。本刊查询到,梅州曾在2021-2022年经历了“60年一遇”的严重干早,2023年夏季至2024年春季又多次遭遇强降雨天气。

今年四月的雨来得很不寻常,根据官方气象数据,今年4月梅州大埔县的降雨量累积628.2毫米,比常年平均水平多2.75倍,为有气象记录以来4月历史最多降水量。住在附近十公里的沿江村居民陈汉回忆,从月初开始,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有时是暴雨、有时是小雨,但是没有断过,中间只停了几天”,沿江村就有七八处因泥石流阻挡的路段,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在离事发地不远的茶阳镇庵前村,村民田成承包了山塘养鸭,鸭寮在4月因雨势过大倒塌,损失了数千只鸭子。

梅龙高速的设计防洪等级要求,除特大桥外,其余桥涵和路基均为100年一遇。“或许由于前两年的干旱,填挖交界面出现裂痕,而今年的极端暴雨导致填挖交界面湿化严重,路基结构被破坏, 最终造成了严重的事故。”上述岩土工程领域的高校教授分析。

而鹏林参与过国内多条高速公路的建设,也研究过不少国内外的塌方、滑坡案例,他认为此次梅州高速的路基破坏深度十分少见,除了降雨、干旱外,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成因,“比如前期勘测时,是否遗漏了路基下方存在着没有注意到的下卧层或结构面(断层)等,而设计排水沟时是否考虑到极端天气,路基内部是否加装抗滑台阶。此外,路基回填的施工质量和后续的运营维护也有待检验。”

梅大高速公路修建于2010-2014年,正处于我国高速公路跨越式发展的黄金期。2010年我国公路建设投资历史性地突破了万亿元大关,2012年高速公路通车里程达9.6万公里,首次超越美国,居世界第一。“十二五”期间,公路累计完成投资7.1万亿元,是“十一五”期的1.74倍,到 2015年底,高速公路通车里程达12.4万公里,覆盖全国97.6%的城镇人口20万以上城市。

这段集中的建设期之后,高速公路的建设质量及后期维护,一直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大埔县地形破碎,广泛分布着强风化侵入岩和变质岩,且位于地质活动频繁的政和-大埔断裂带上,经常引发崩塌、滑坡、泥石流等灾害。村民陈汉得知塌方事故发生时,并不感觉惊讶。高速开通后, 他就经常走这段路。在他的印象中,这段路一直都有路基下陷的问题,“开车很颠簸,上上下下的,尤其是出事路段的前后四五公里”。前两年,这次事故所在路段曾进行过一次局部边坡加固。去年4月,梅大高速的营运管理方也曾发布 《关于S12梅龙高速双向交通中断的公告》,称受连续暴雨影响,S12梅龙高速往大埔方向 K55+690处边坡出现险情,严重影响行车安全,并宣布S12梅龙高速西阳至大麻路段实施3 天交通管制。

上述高校教授告诉本刊,实际上我国许多地区都分布着不利于高速公路建设的土质,如云贵地区多红粘土,西藏、黑龙江、吉林地区多冻土,均有遇水膨胀的特性,而未来极端天气增加,更需要后期加固和频繁监测。“其实应该提前对路基边坡多做一些加固,比如铺设钢筋网、做锚杆支护、或在边坡高压喷射混凝土硬壳。还应该增加巡视频次、设置测斜管,及时监测路基的位移。”

能否实现这样的维护和巡查,涉及到高昂的维护和监测成本,但我国高速公路的营收状况并不乐观。根据《2022年全国收费公路统计公报》数据显示,全国收费公路负债总额接近8万亿元。而广东省高速公路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年报显示,截止2022年,公司负债总额达89.05亿元。

尽管这场事故已过去数日,一家人也有惊无险, 但饶畛还沉浸在悲伤和遗憾里,连日来始终难以入睡。车子一辆接一辆消失的场景,总在他脑海中浮现。虽然他们一家人拦车的举动,已经救下很多人,但他还是反复问自己:“如果我们快一点到坑对面去,是不是就能早点让其他车子停下来?”

(除饶畛、黄建度、蔡炫达、刘文缙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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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是一个垃圾车司机,几年前,警察在垃圾场发现了一个被碾死的流浪汉,他们检查监控录像和出入记录,最后锁定到了我爸的卡车。我爸根本不知道垃圾箱里有一个人正在睡觉,他操作卡车把垃圾箱倒到卡车厢内,而里面用来压缩垃圾的刀片粉碎了流浪汉。

–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当时我们都是 16 岁,一次在他家玩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原因了,他让我教他怎么打绞刑的绳结。3 天后,他自杀了,他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儿子会上吊自杀全都是我的错,这件事让我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我根本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过了 2 年,我才听别人说,我的朋友是用汽车尾气自杀的。但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他妈妈为什么用错误的指控责怪我,或者她是怎么知道那个愚蠢的绳结……

– 在内华达州攀岩。我正在固定绳索,停下来打喷嚏。我的朋友以为我已经固定好了,于是他提前换了绳索。他摔了下去,再也没有动弹。从那以后我也从未继续攀岩过。那时我 18 岁,现在我 51 岁。

– 我曾在一家医院工作,医院找了一个工程师计算蒸汽管道需要冷却多少年才能安全拆除,而最后的答案他们不喜欢,于是向另一名工程师提供了错误的数据,然后顺利得到了一个更高效的计算结果。拆除工作进行时,我发现蒸汽溢出超标了,并向医院报告了问题,但管理方的回答是「要么继续干要么滚蛋」,最后高压蒸汽爆炸,数千加仑的高热气体涌入病房,致使数十名因为病情太重而无法移动的患者死亡。回头看,我很痛苦,如果我能提前知道这样的结果,一定会踹开办公室的门,把那两个混蛋痛揍一顿,但事实上,我当时只尽量救了一个病人,有太多人都有责任,如果其中任何一个能做正确的事,整个噩梦就不会发生。

– 这件事发生在我叔叔身上,那是在 1970 年代,一个下雪的夜晚,他下班回家,是条山路,在下坡时,一个从侧边山坡上滑下来的孩子突然滚到了道路前方,然后被车撞死了。没有人起诉我叔叔,因为这是一个明显的意外事件,但我叔叔,53 岁,二战老兵,在事故之前意志坚强,头脑清醒,从不喝酒,随后不到一年就酗酒致死。这一切都是悲剧。

– 我让我的大学室友开我的车,因为我很累。我不确定具体原因是什么什么,因为我当时正在车里睡觉,但他最终以大约 60-70 英里 / 小时的速度与对面的车辆迎头相撞。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父母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但我的心经常为他失去的人生而难过得要命。

– 我小时候在后院里种了很多花草,有一天我奶奶过来看我,我非常兴奋的拉她到后院去,向她展示我的园艺,因为我知道她也很喜欢植物。奶奶特别高兴,然后帮我在花园里拔除杂草,有一根特别难拔,拔的过程中她脱手向后摔倒,头撞在地面,大脑出血,从此住在疗养院,不认识任何人,也无法行动,这是她的余生状态,我认为这比死亡更糟糕。

– 我只告诉过几个人这件事情,我在 12 岁的时候枪杀了我爸,他是一个酒鬼,每天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回家打我和妈妈,我妈忍受不了要离开他,这让他愈加暴力,直到一次他在动手打人时我拿出他的手枪对他开了三枪。我被捕后所有的指控都因为正当防卫而撤销了。我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只是非常痛苦于不得不那么做。

– 我是一名医务护理者,从技术上讲可能不算杀人,但由于缺乏经验、反应时间不足或甚至药物选择的原因而未能救人,确实会感觉像杀了人一样。我清楚记得自己照料的第一个病人意外去世的情况,我为他开了标准的药品,甚至在他离开前还跟他说笑话,2 个小时候,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因为心脏骤停而去世了。我应该能够提前注意到某些迹象,也许。就像一位年长的同事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处理死亡会变得更容易,但是当有一天它不再影响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停止从事医护工作。

– 我 12 岁时在上滑冰课,一个女士在我面前向后摔倒,她的头砸在我的滑冰鞋上。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当时我年纪太小了,只记得那里有很多血,她就在地上抽搐。我还记得不得不拔出我的滑冰鞋,因为刀片卡在她的后脑勺。滑冰场在 Facebook 上发布了她的死讯。我仍然无法释怀。如果我当时站的位置稍微偏离几英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 一个正在玩手机的 Uber 司机开车撞到了我的车辆右侧,但就这场事故而言,他只受了轻伤,意外是他在住院时感染了呼吸道疾病,一个月后因为肺部衰竭死去了。律师们将他的死因归咎于车祸,而保险公司选择了和解,因为这比打官司要便宜,所以他妈的,我的驾驶记录里现在有了一次致人死亡的事故。

– 我在母胎中杀死了我的孪生姐妹,吸收了她。有时候我会感到悲伤,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妹。

– 我是学校教工,因为阻止一个霸凌者欺负比人,那孩子转而攻击我,而我的心态从自卫转变为给他一个教训,最后的结果是他躺在地板上尖叫。但是,死的不是他。因为医院距离学校挺远的,医院派了一架救护直升机过来,但我们始终没有见到直升机。后来是从新闻上得知的,直升机过来时遇难坠毁,机组人员全部死了,而霸凌者虽然耽搁了救治,但也没有受到严重伤害,长大后也成了一个正常的人。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我的行为确实导致了一整架直升机上的人悲惨死亡,如果我以不同的方式去处理霸凌行为 —— 比如没有把那孩子从肩膀上摔到地面 —— 那架直升机就不会升空。

– 我 12 岁的时候,我爸开车带我出门,路上一只鸟飞进车窗,刺破了我的脸,我爸反应很快,立刻抓住了鸟并把它扔出了窗外,意外的是那只鸟又挣扎着撞到了另一辆车的挡风玻璃上,接着就是急刹车和撞击声,情况很可怕,我还记得一些破碎的肋骨和折断的手臂,我们立刻打了救援电话,但有人没能活过来。和可怕的经历。

– 大部分细节都是我妈告诉我的。2012 年,我妈参加了一场游轮度假,但船在海洋里出事了,载着一船的人开始逐渐下沉,救生艇有限,我妈没有被分配到,所以基本上算是寄了,而我妈哀求一个有救生艇名额的男人,对他说自己有两个孩子,最后那个男人把我妈换到了救生艇上,而他被留在船上。很多年后,我妈仍然感到内疚,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不会游泳,后来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被视为英雄。

– 我爷爷在年轻时是一个很虔诚的人,作为挑战,他的朋友让他在墓地里和一个装有尸体的棺材过夜。但我爷爷不知道的是,出于某种恶作剧的考虑,有一个活着的人假装躺在棺材里,然后在深夜里打开盖子吓唬我爷爷,而我爷爷的应激反应则是抓住手边的金属物砸向「尸体」,并大喊「回到你的世界去吧」。很不幸的是,「尸体」这次真的死了,当时警方进行了调查,最终判断这是一场意外。

–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件事的原因,或者说是不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但我真的很自责。我曾和一些才华横溢的朋友组了乐队,且顺利成为本地最受欢迎的乐队之一,我们有一个朋友,典型的局外人,热爱摇滚,总会在我们演出时来帮忙,还会到处宣传我们的乐队,也不求任何回报。有一次我们计划招揽一个吉他手,这个朋友问我们能不能参加试镜,实际上我知道他的水平真的不够,但因为太在乎他的感受了,还是决定让他来试镜,但我们最后选了另一个人来当吉他手。一周后,他自杀了,多年来,我总是在问自己,如果没有拒绝他,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朋友一起玩音乐。

– 我妈妈有一次坐公共汽车出行,坐在外侧的孩子问她能否换座位,因为他想要靠窗的座位。她说当然,于是换到了靠过道的座位,很快就睡着了。突然被惊醒的原因是,那个孩子把他的头伸出窗外,被一辆卡车直接撞飞了。她至今仍在接受心理治疗。

– 90 年代初,我朋友的爸爸用绳子拖车,这当然是违法的,我不知道具体细节,总之就是,绳子断了,被拖的车偏离道路,撞向了另一辆车,导致车内一名司机死亡。我朋友的爸爸被控过失杀人,坐了好几年牢。

– 还在上学时,有一次我在户外球场打篮球,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穿风衣的孩子,我觉得他很装逼,让他脱掉衣服,他不脱,反而口头攻击我,我回敬他,然后比赛变得越来越激烈,我学着奥尼尔的动作,在他投篮时给了他一肘子,然后他倒下了,脸色变得发青,我立刻跑去找人,并拨打了急救电话,但他最后还是去世了。我哭得泪流满面,但他妈妈过来安慰我,说他其实只能活几个月了,他因为重病,在风衣里藏着尿袋,所以不好意思脱衣服,他随时可能去世,如果最后的记忆是在打篮球,这其实也很不错。我一直在道歉,而她一直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

– 我丈夫的爷爷 —— 已经很大岁数了 —— 在医院重病昏迷,我跟着他全家一起去看望他,病房里有 25 个人,大部分人我都没见过,作为在场唯一的非血亲家庭成员,我有点尴尬,于是决定保持安静。亲戚们决定每个人轮流去对爷爷说点话,诸如「我记得你是伟大的父亲」此类,我以为他们会跳过我,但轮到我时,还是被周围投以期盼的目光,我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想应该说些什么,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们的家庭史,绞尽脑汁的结果是,我想起了他爷爷养了一条名叫洛基的狗,于是我心想,提洛基应该是安全的吧,然后我对着昏迷不醒的爷爷说,嗯,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和洛基玩得很开心,也会让它一直开心下去。没想到爷爷突然坐直身体,睁开眼睛,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倒了下去,随后机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25 个亲戚全都惊恐的看着我…… 没人知道原因,善意的推测可能是,爷爷在弥留之际一直等待着有人确定洛基没事,这样他就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而我的话唤醒了他的回光返照。

– 有一次在「使命召唤」游戏中,我打喷嚏的同时不小心按到了 RT 按键,导致我队友被秒了。他随后下线并在所有渠道上屏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