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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早上五点,我妈隔着书架对我说,你要是实在睡不着,不如起来拜拜,拜拜完我们回家。

我跟我妈是年三十的下午赶到奶奶家的。

奶奶家在绍兴乡下,我在微博发了照片,很多人都说美,说这就是他们想象中的“江南水乡”。但住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最大的问题是冷, 饭菜端上桌,不到十分钟就凉了,晴天还好些,一旦赶上缠绵的阴雨天,那感觉就跟活在旧社会似的。

其次是吵。农村自建房隔音效果不好,几乎没有隐私可言。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在二楼卧室里听到隔壁人家喊吃饭的声音、哄孩子的声音、拌嘴的声音。当然,农村也不大有“隐私意识”,每年大年初一我最崩溃的一点,就是我奶奶一定会在凌晨六点不到推门进来,对我跟爸妈说:好起床了呀你们。

说实话,小时候还好忍受一点,因为浙江冬天就是很难熬的。我童年记忆里的冬天,仿佛一场漫长的灾难:我要穿着重峦叠嶂的棉毛衫、毛衣、羽绒背心、棉袄……像个鼓鼓囊囊的米袋子,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摇晃晃。但露在外面的手还是冰冰凉的,上课时候会压在大腿下面取暖,但还是阻挡不了长冻疮,天气回暖的时候手会非常痒……所以回奶奶家过春节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长大了就不一样,尤其是,我们自己住的房子有地暖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回奶奶家过年了。

我妈也不喜欢回去过年。因为她春节在我奶奶家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干活。

我爸在平时在家是干家务的,但是只要一回到我奶奶家,他就瞬间变成了“被宠爱的小宝宝”。我奶奶腿脚不好,年三十晚上她一瘸一拐地给我们拿碗筷,我妈说你别忙活了,让你儿子拿,我奶奶立刻说:哎呀,他哪知道在哪呀。

春节的时候男女分工特别泾渭分明。

男的负责打牌、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嗑瓜子,女的就得在厨房里忙活。

赶上人多的时候,女人跟小孩是不上桌的,通常都是在厨房里支起一个小桌子,把一些多出来的炒菜盛碗里,草草吃了算数。这种事情放微博上会很愤慨,但我作为亲历者反而觉得还好,因为“外头的聚餐”总是很冗长,动辄要吃一两个小时,很耽误我玩,我反而比较喜欢在厨房里快点吃完“解放”。

但我妈是解放不了的。

除了做饭,她们还要洗碗、扫一地的瓜子壳……有时候我姑姑忙着给外孙喂饭顾不上自己吃,其他女人就会主动上前搭把手,替她带小孩,让她匀一口气。

早饭做完是中饭、中饭搞完是晚饭。除此之外,我妈还要替我奶奶清理冰箱,偷偷扔掉她的剩饭剩菜,收拾房间换床单被套……很奇怪,我发现真的只有女人眼里有干不完的活,我爸是觉得一切都很好,“不知道你们在捣鼓什么”。

总之,我小时候对过年的印象,就是女人们忙进忙出的脚步、停不下来的双手,以及我妈半夜压低的埋怨:“我手都裂开来了,你跟没看到一样。”

但我妈抱怨归抱怨,通常过年还是会乖乖去我奶奶家的,原因是作为“交换”,我爸也得跟着她回外婆家。

但随着我外公外婆的去世,没有了“人质”,我妈开始了放飞自我。她开始反问我爸:为什么不能在杭州舒舒服服地过?为什么每年春节都要受这么一趟罪?

我爸通常都会叹口气说,哎呀这个是责任。

我爸到底觉不觉得回乡下过年很痛苦?根据我的观察,我认为他也是怕冷、怕大年初一凌晨我奶奶的破门而入的。只是对他来说,这些物质条件上的艰苦不算什么,他还有一些别的乐趣:

比如他很享受去街上走动,遇到熟人就解释说要替我奶奶买菜,然后被镇上的人夸赞为“大孝子”;比如他可以跟发小聊天,追忆各种“闪光的趣事”,那时候虽然穷,但他作为小儿子,还是有所谓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不像我姑姑,那才是“一懂事就被认定为劳动力”,因此完全没有回忆这种嗜好。

但我一直觉得,我妈最后总会因为那一点“不忍心”以及对传统的敬畏,每年准时准点踏上归途的。

因为她跟我不一样。我是吊儿郎当的无业游民,我妈是“正经好女人”,我妈超严肃的,夏天都不穿无袖裙子。

直到今年大年三十,我爸当然是早早就回老家了,我跟我妈收拾完大包小包预备回去。路上我看到了一个麦当劳的招牌,我说我想吃。本来以为我妈会说“哎呀又吃垃圾食品晚上饭么不吃”,没想到我妈说,你给我带一点吧。

我们俩就靠着车,分吃完了一份汉堡和可乐。

吹了一会风,才重新钻进车里,往黏黏腻腻的人情社会里开。

路上空荡荡的,没什么车,我们就这么共享了一个“荒凉又自由”的时刻。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吃汉堡的春节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那是一个独属于东亚母女的奇妙时刻,它的学名叫做:妈,你是不是,其实也有点想逃跑。

《俗女养成记》里,陈嘉玲的阿嬷也是“正经女人”,会把一个释迦徒手捏碎警告陈嘉玲:“如果你太早被男人睡,你就像这颗释迦一样,烂糊糊、没价值。要记得,婚前是处女,婚后才幸福。”

阿嬷的婚姻也并不是不幸福。跟阿公的婚姻吵吵闹闹中也有真情。但她最后的愿望是——把阿嬷的骨灰撒到大海里,让阿嬷自由自在去当“李月英”好吗?

我觉得男人跟女人确实生命轨迹完全不一样。

年轻的时候,是女人很急着settle down,想要一个庇护所,而男人只想四处游荡。为了让男人“收心”,女人可谓是绞尽脑汁,甚至衍生出娃学、马晓婷等显学。慢慢随着年纪推移,女人开始对男人去魅,比如发现他们忙活的那些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无非就是争夺猎物和地盘以及借着各种由头在外面晃膀子。

同时女人迟早有天会发现,这个世界确实挺大的——不是男人口中幽深复杂的那种大,而是很壮观。山长水阔,全是出口。

前段时间刘芸跟郑钧上《妻子的浪漫旅行4》,刘芸不让郑钧唱写给前任的《灰姑娘》,引起热议……好多人把他俩相处模式分析来分析去。恕我大年初一不做人,我真的觉得太无聊了。郑钧一个摇滚歌手上《妻子的浪漫旅行》……还拿捏叛逆大直男人设,已经够他妈傻逼了。两个加起来一百岁的人,还在为这种事情吵架,更他妈无语。

不知道是明星因为环境优渥所以心理年龄格外弱智还是怎么滴,我认识的40+女性,真的对“男人到底真爱是谁”、“男人是否还挂怀前女友”……这种问题,完、全、不、感、兴、趣。

那种不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了解,知道男人对待“真爱”或者“旧爱”也就那样,那点怀念和心动甚至不足以让他发一个超过200的红包……另一方面,是女人到了四十,多半会有点懊恼在男人和家庭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精力,覆水难收,但女人还是顽强地想把注意力收回来一点匀给自己。

总之,人过中年,男女确实会有截然不同的情感需求。

比如我爸跟我说,等退休了,他想把老家的房子再修一修,将来跟自己的老哥们一起喝酒聊天,去水库里钓鱼(吹牛逼)。

而我妈说,她要去浪迹天涯。

其实我对我妈的雄心壮志也有点存疑,我主要觉得,她不放心我。

但总之,今年大年初一,我们俩完成了一次小型的冒险:

因为又冷又吵,我一个晚上没睡。凌晨五点多,我妈突然隔着书架对我说,你要是实在睡不着,不如起来洗脸拜拜,拜拜完我们回家。

绍兴小雨,阴天,起得太早,前方有蒙蒙的雾。

而我们俩坐在车里,突然觉得一切变得轻快起来。

现在有人动不动就说,‌‌“上海闲话词汇太贫乏,用来用去就那么几个词‌‌”——煞?旁友,帮帮忙哦!(估计这句侬也听伐懂)说上海话词汇少,那是因为侬根本没经历过80、90年代,也是因为现在的小年轻,老早就被学校要求学普通话,练习上海话的氛围和空间都没有了,如何来传承这些过去的新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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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掼浪头‌‌01

‌‌“掼浪头‌‌”这个流行语盛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当时的社会处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个过程中,真正意义上个市场经济规则尚未形成,各种假冒的东西和不成熟的行为都有生存空间。当时很独特的一种现象,就是‌‌“浪头‌‌”越大,则越有人相信。

上海话中的‌‌“掼浪头‌‌”,最早的出处其实是江湖黑话:两个人吵相骂,首先就是‌‌“对掼浪头‌‌”,纷纷说自己认识这个,熟悉那个。到后来,可以‌‌“掼‌‌”的‌‌“浪头‌‌”越来越多,包括身份、自己认得的名人、高干。有些人就喜欢把和名人、领导的合影、名人的题字、参加高级研讨会的材料拿给别人看,来提高自己个身价。由于当时市场经济刚‌‌“开张‌‌”,信息也比较闭塞,人和人打交道,侪凭‌‌“一张嘴‌‌”,‌‌“掼浪头‌‌”乃末就产生效果了。不过,要是摊开来看,侪是‌‌“有浪头、没浪花‌‌”的。

但是,为啥‌‌“掼浪头‌‌”,当年能在上海滩吃得开呢?当时上海货有市场,‌‌“掼浪头‌‌”人家‌‌“买账‌‌”;上海人眼界高,除了本地人,看别人侪是‌‌“乡下人‌‌”,有‌‌“掼浪头‌‌”个气势。现在,上海货市场渐失,上海本地人的优越感渐消,时过境迁,‌‌“掼浪头‌‌”也就逐渐成了往事。不过,现在很多上海人,更多地使用它的另一个近义词,‌‌“豁胖‌‌”。

‌‌“一只鼎‌‌02

‌‌“一只鼎‌‌”这个词,最早出现在60年代,当时沉渣泛起,流氓语言横飞,我们说过的‌‌“垃三‌‌”就是那个年代诞生的;有一种说法,认为‌‌“一只鼎‌‌”,原指流氓中最有本事的人。

前几年,有老上海在博客中回忆过,‌‌“人民大道一只鼎‌‌”被公审枪毙的往事。据我爹爹回忆,此人好像是叫‌‌“姚守忠‌‌”,现在算来是正宗的‌‌“老叶客‌‌”。在‌‌“一打三反‌‌”中被定的罪名,是‌‌“给青少年灌输资产阶级思想‌‌”,还有板有眼地数出了72个人,最后就被‌‌“人民群众专政‌‌”了——现在想想,文化革大命真是可怕。

后来,‌‌“一只鼎‌‌”被广泛使用,意思就是‌‌“顶级的‌‌”,‌‌“最出色的‌‌”,因此也有人写作‌‌“一只顶‌‌”,或者用‌‌“鼎脱勒‌‌”、‌‌“一级勒‌‌”来替代。最流行的时候,很多商品的品牌直接就用‌‌“一只鼎‌‌”,最有名的,当属阿拉吃早饭最欢喜的‌‌“一只鼎‌‌”牌黄泥螺了。

跟‌‌“一只鼎‌‌”意思比较接近的还有一个词,‌‌“乓乓响‌‌”,80、90年代的时候非常流行,这个词现在也不大使用了。

‌‌“起蓬头‌‌03

上海话里有‌‌“一蓬头‌‌”之词,多用来形容,很快冒起,又很快消失的东西。比如‌‌“一蓬土‌‌”‌‌“一蓬烟‌‌”的等等。‌‌“蓬头‌‌”用来形容那些聚集起来,然后又迅速消失的人群极其贴切。带头煽风点火的的人,不就是把这‌‌“蓬头‌‌”‌‌“起‌‌”了起来么。

和‌‌“起蓬头‌‌”相近的一个词,就是‌‌“撬边‌‌”,来源于20年代流行的一种敲诈行为,叫做‌‌“撬摆(巴)‌‌”。流氓常常雇佣女子暗中引诱男子赌博,万一发生冲突,她们也可帮助赌主脱身。‌‌“摆‌‌”原意就是指衣料的毛边,在上海的成衣铺子里,修饰毛边大多由女工来完成——这道工序就叫‌‌“缲(qiao)摆‌‌”。‌‌“缲‌‌”字因为太生僻,久而久之就改用‌‌“撬‌‌”。

不法商人雇佣妇女招徕生意和进行欺骗活动,与女红的撬边极为相似,俗语也就产生了。北方人叫‌‌“托儿‌‌”,在上海就是‌‌“撬边模子‌‌”,做的就是‌‌“吹喇叭,抬轿子‌‌”的事情。后来,上海人还发明了几种不同的撬法,同样是撬边,还有‌‌“正撬‌‌”、‌‌“反撬‌‌”之分,十分形象、生动。

‌‌“剥猪猡‌‌04

‌‌“剥猪猡‌‌”,现在上海的小年轻,估计都听不懂了,过去是指夜里拦路抢劫他人的衣物,多发于冬日,一般不伤人。小时候,还可以听到长辈告诫夜出的孩子:‌‌“早点回来,当心被人家剥猪猡。‌‌”

猪猡,因为有油水才会被剥。旧社会里,流行黑大氅,上海人叫‌‌“派克大衣‌‌”,‌‌“剥猪猡‌‌”主要剥的就是这种人;剥掉之后,转手就去了寄卖商店。70年代末,‌‌“剥猪猡‌‌”曾一度变得极度恶性。街头纠纷一旦升级,且一方是女性,就会被当街脱光。晚报时有刊载,还记得多发于南市。

后来,‌‌“剥猪猡‌‌”已经很少有听到了,倒不是因为治安好了,而是人们已经没耐心‌‌“剥‌‌”了,而是直接‌‌“杀猪猡‌‌”了,哪怕最后只抢得几十块钱。伐相信?侬去看阿拉电视台的‌‌“案件聚焦‌‌”、‌‌“东方110‌‌”就可以了,天天像连续剧一样,没底了!

‌‌“爬格子‌‌05

八十年代开始,上海人流行把赚钱叫‌‌“扒分‌‌”、‌‌“拉米‌‌”,因为,上海闲话里用‌‌“分‌‌”和‌‌“米‌‌”作为钞票的切口。‌‌“爬格子‌‌”就是指作家、业余作家等文人以投稿,争取稿酬为目的的创作活动。这个词既含文人自嘲的意味,也常成为他人嘲笑文人,有知识但赚不到几个钱的口实。

自从电脑与网络出现后,现代文人都习惯用键盘打字,来代替原先的手工书写。由于键盘的输入速度,可以跟得上脑子思考的速度,原来的‌‌“爬格子‌‌”,立刻变成了‌‌“跳格子‌‌”。而电脑写作的好处,还在于打印出来的字迹,远比手工书写的工整,即使不能在传统媒体上发表,在网络上也一样可以传播——‌‌“爬格子‌‌”这个词,就这么消失在网络时代。

‌‌“勿要忒‌‌06

‌‌“勿要忒大哦!‌‌”‌‌“勿要忒多哦!‌‌”‌‌“勿要忒漂亮哦!‌‌”‌‌“勿要忒好哦!‌‌”‌‌“勿要忒坏哦!‌‌”‌‌“勿要忒……哦!‌‌”等等……‌‌“勿要忒X哦!‌‌”这种句式,外地人听起来,就像是一句否定句;到了上海闲话里,一歇歇就变成了肯定句。老底子是没有这种讲法的,最早还是在小青年当中讲讲,后来大家觉着蛮噱的、有点海派味道,才慢慢传开来。

结棍

其中‌‌“勿要‌‌”两个字,其实是‌‌“莫不要‌‌”、‌‌“莫不是‌‌”、‌‌“莫非‌‌”(否定之否定)个省略式,有‌‌“无比‌‌”、‌‌“非常‌‌”个意思。‌‌“勿要忒大哦!‌‌”,也就是‌‌“莫非太大啰?‌‌”,引申为‌‌“真是太大了!‌‌”

‌‌“立升‌‌08

‌‌“立升‌‌”,应该是物理概念,后来,指不定是哪位中学物理教师,拿它用到了上海闲话里——当然,这是阿拉来跟侬开玩笑。

上海话里的‌‌“立升‌‌”,专门指一个人的影响力和背景,有财有势的叫做‌‌“立升大‌‌”;阿拉这种小老百姓,没有背景的,自然‌‌“立升搭不够‌‌”。

‌‌“立升‌‌”两个字的兴起,还和冰箱有关。电冰箱早20年还算奢侈品。上海人买冰箱不晓得质量、品牌一说,市面上翻来覆去也就这几个牌子。因此判断一个冰箱的档次是否高,一般以冰箱的容量——立升为标准。立升越大,说明这家人越有钱。渐渐地,‌‌“立升‌‌”也演化为俗语,专门指有财有势有门路者。

说到这里才发现,当年上海闲话里面跟家用电器有关的新名词还不少,随便举一个例子:‌‌“上排水‌‌”,晓得啥意思么?20多年前,洗衣机也是上海家庭的奢侈品,有‌‌“上排水‌‌”不错了。到了上海闲话里,老酒吃醉,呕吐一地,此曰:‌‌“上排水‌‌”,吐了好看点,就是‌‌“申花牌上排水‌‌”!

形象伐?阿拉上海闲话结棍伐?

所以,现在有人动不动就说,‌‌“上海闲话词汇太贫乏,用来用去就那么几个词‌‌”——煞?旁友,帮帮忙哦!(估计这句侬也听伐懂)说上海话词汇少,那是因为侬根本没经历过8、90年代,也是因为现在的小年轻,老早就被学校要求学普通话,练习上海话的氛围和空间都没有了,如何来传承这些过去的新词呢——阿拉分析的有道理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