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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例行扫墓。扫墓照理是悲哀的事。所以古人说:“鸦啼雀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又说:“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然而在我幼时,清明扫墓是一件无上的乐事。人们借佛游春,我们是“借墓游春”。我父亲有八首《扫墓竹枝词》:

别却春风又一年,梨花似雪柳如烟。

家人预理上坟事,五日前头折纸钱。

 

风柔日丽艳阳天。老幼人人笑口开。

三岁玉儿娇小甚,也教抱上画船来。

双双画桨荡轻波,一路春风笑语和。

望见坟前堤岸上,松阴更比去年多。

 

壶榼纷陈拜跪忙,闲来坐憩树阴凉。

村姑三五来窥看,中有谁家新嫁娘。

周围堤岸视桑麻,剪去枯藤只剩花。

更有儿童知算计,松球拾得去煎茶。

 

荆榛坡上试跻攀,极目云烟杳霭闲,

恰得村夫遥指处,如烟如雾是含山。

纸灰扬起满林风,杯酒空浇奠已终。

却觅儿童归去也,红裳遥在菜花中。

 

解将锦缆趁斜晖,水上蜻蜓逐队飞。

赢受一番春色足,野花载得满船归。

这里的“三岁玉儿”,就是现在执笔写此文的七十老翁。我的小名叫做“慈玉”。

清明三天,我们每天都去上坟。第一天,寒食,下午上“杨庄坟”。杨庄坟离镇五六里路,水路不通,必须步行。老幼都不去,我七八岁就参加。茂生大伯挑了一担祭品走在前面,大家跟他走,一路上采桃花,偷新蚕豆,不亦乐乎。到了坟上,大家息足,茂生大伯到附近农家去,借一只桌子和两只条凳来,于是陈设祭品,依次跪拜。拜过之后,自由玩耍。有的吃甜麦塌饼,有的吃粽子,有的拔蚕豆梗来作笛子。蚕豆梗是方形的,在上面摘几个洞,作为笛孔。然后再摘一段豌豆梗来,装在这笛的一端,笛便做成。指按笛孔,口吹豌豆梗,发音竟也悠扬可听。可惜这种笛寿命不长。拿回家里,第二天就枯干,吹不响了。祭扫完毕,茂生大伯去还桌子凳子,照例送两个甜麦塌饼和一串粽子,作为酬谢。然后诸人一同在夕阳中回去。杨庄坟上只有一株大松树,临着一个池塘。父亲说这叫做“美人照镜”。现在,几十年不去,不知美人是否还在照镜。闭上眼睛,情景宛在目前。

正清明那天,上“大家坟”。这就是去上同族公共的祖坟。坟共有五六处,须用两只船,整整上一天。同族共有五家,轮流作主。白天上坟,晚上吃上坟酒。这笔费用由祭田开销。祖宗们心计长,恐怕子孙不肖,上不起坟,叫他们变成饿鬼。因此特置几亩祭田,租给农民。轮到谁家主持上坟,由谁家收租。雇船办酒之外,费用总有余裕。因此大家高兴作主。而小孩子尤其高兴,因为可以整天在乡下游玩,在草地上吃午饭。船里烧出来的饭菜,滋味特别好。因为,据老人们说,家里有灶君菩萨,把饭菜的好滋味先尝了去,而船里没有灶君菩萨,所以船里烧出来的饭菜滋味特别好。

孩子们还有一件乐事,是抢鸡蛋吃。每到一个坟上,除对祖宗的一桌祭品以外,必定还有一只小匾,内设小鱼、小肉、鸡蛋、酒和香烛,是请地主吃的,叫做拜坟墓土地。孩子们中,谁先向坟墓土地叩头,谁先抢得鸡蛋。我难得抢到,觉得这鸡蛋的确比平常的好吃。上了一天坟回来,晚上是吃上坟酒。酒有四五桌,因为出嫁姑娘也都来吃。吃酒时,长辈总要训斥小辈,被训斥的,主要是乐谦、乐生和月生。因为乐谦盗卖坟树,乐生、月生作恶为非,上坟往往不到而吃上坟酒必到。

第三天上私房坟。我家的私房坟,又称为旗杆坟。去上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父母和我们姐弟数人。吃了早中饭,雇一只客船,慢吞吞地荡去。水路五六里,不久就到。祭扫期间,附近三竺庵里的和尚来问讯,送我们些春笋。我们也到这庵里去玩,看见竹林很大,身入其中,不见天日。我们终年住在那市井尘嚣中的低小狭窄的百年老屋里,一朝来到乡村田野,感觉异常新鲜,心情特别快适,好似遨游五湖四海。因此我们把清明扫墓当作无上的乐事。我的父亲孜孜兀兀地在穷乡僻壤的蓬门败屋之中度过短促的一生,我想起了感到无限的同情。

 

选自《缘缘堂随笔》(足本)

无论是寥寥几笔勾勒的青绿山水,还是孩童嬉戏的小身影,丰子恺总能将那些俗事,画出一种大雅。在画里,我们得以窥见丰子恺一生中的许多小事。那或许是他想告诉我们的:唯有怀着一颗温柔悲悯的心去面对世界,才会慢慢懂得那些小事情,这才是生活的全部。今天让我们再次循着那些微小而温暖的视角,看一遍他看过的尘世。

上世纪20年代,丰子恺刚在杨柳小院送完几位老友,回步到廊前。藤椅、杯子还是刚才摆的样子,一摸茶壶,尚有点温热。天上,月弯如钩。回想今晚老友相聚的欣喜与默契,恰似如水的夜色,有清风吹过,明月照心。一兴起,作画记之,即成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蹲下来,以孩子的视角去看世界

作为家中备受疼爱的独子,长大后遇李叔同为师,这样的际遇让丰子恺的画里有尘世的爱,亦有出世的豁达。他总能抓取到身边再平常不过的瞬间,将它定格变成隽永。看他的画,好像有两个丰子恺,一个是画中人物,一个是慈悲的旁观者。

让人印象最深的也许是丰子恺的儿童画。他细细地描画家中的儿女:放飞纸鸢的欢喜、认真玩耍的快活、想要摘月亮的天真。

人们常赞丰子恺有童心,那也许是因为丰子恺蹲了下来,用和孩子一样的视角看世界,也赢得了孩童世界的钥匙。

因为时刻保持着‌‌“童心‌‌”,用和孩子一样的视角看世界,因此丰子恺能廖廖几笔,甚至不画脸蛋,都能画出大女儿阿宝赤膊时的害羞窘迫,能画出满脑子奇思妙想的瞻瞻要摘月亮的恳切。当丰子恺试着蹲下时,就是在理解孩子们,是在回到自己的童年。站在同样的高度,望着同样的方向,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确是最懂儿女的父亲。

猫如小女孩,娇痴亲昵

猫是丰子恺画里常出现的角色。据说先是因为孩子们爱猫,丰子恺才养猫,才有写猫、画猫,比如《白象》《阿咪》。

丰子恺画里的猫,好像有看透一切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大家的喜怒哀乐。比如,小女孩正屏气凝神地练字,白猫就静静地趴在她肩头。一人一猫,如同一对小友。怪不得丰子恺说,猫和小女孩有共性,都是‌‌“娇痴亲昵‌‌”。

丰子恺对猫是出了名的娇宠。他创作时,小猫会趴在他肩上。看报纸时,小猫会坐在他脚上玩耍。不过,他对所有生灵似乎都是如此爱护的。

在他为老师李叔同创作的《护生画集》中,就有猫放老鼠,猎人放鸟的画面,尤其是有一幅单单画着一双鞋和蚂蚁,意喻脚下留情。看这些画就像小心翼翼捧着一颗干净纯厚的心。

在丰子恺眼里,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就算是一猫一狗一鸟一蚁,皆有其爱与被爱的理由。

就算是再无聊的访客,在丰子恺笔下,却是一个能任猫猫趴在头上却毫不生气的可爱之人。因为他有一颗温柔悲悯的心,洞悉了人性却不拆穿,理解了世人的不易而体贴。也是这样的胸襟气度,让他即使经历了一生的起伏与不公,他的画里却丝毫不见戾气,只有一如既往的豁达坦然。

这或许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善意,生活总是不易的,唯有修炼一颗温柔悲悯的心去面对。

 

在这般年月 做个灵魂有趣的人

无论多大年纪,看丰子恺的漫画,总能感受到一份天真无邪的童趣。

即便我们早已是成年人,甚至已步入中年,但丰子恺笔下栩栩如生、天真烂漫的孩童心性总能让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

你我可能都再也回不到自己的童年时光,但我们却可以用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学丰子恺的样子,发现孩子的稚嫩和纯真,然后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守护这份孩子气。

我们也可以学丰子恺一样,找到自己身上最初的样子,并保持这份童心,发现生活的美。

01温润性格的养成

丰子恺,出生在世纪之交的清末年间。

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排行老七,前面还有6个姐姐。

从小家中的女性,上到祖母、姑姑、下至姐姐们,大家都对丰子恺特别怜爱。

在女性柔软、细腻的温情包围中长大的丰子恺,从小便修炼了善良、温和的心性。

丰子恺的父亲,是清末举人,但随着清朝的灭亡,他只能闲赋在家,后来父亲办了私塾谋生,而丰子恺有幸成了父亲的第一个学生。

父亲恨不得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儿子,但不幸的是他在丰子恺7岁时就去世了。

后来丰子恺从老家县城去了杭州读书。为了将来能有个安稳的着落,母亲让他去读了一所师范学校,希望他将来毕业后能回家教书。

这所师范学校正是当时的大家鲁迅、朱自清、叶圣陶等人所执教的浙江第一师范,可谓是名师荟萃。

但对丰子恺一生影响最大的导师,却并非上面所提到的几位,而是丰子恺的音乐兼美术课老师李叔同。

读书期间,李叔同作为老师的温文尔雅给丰子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叔同从不责骂学生,每次上课是从他自己的深深一鞠躬开始,态度极其谦恭,即使是学生犯错他也只是轻声告诫。

李叔同身上这种大家的行事风范、以及他高深莫测的学问功底,让这位看上去质朴的老师不怒自威,很多学生都对他十分崇拜,丰子恺也是崇拜者之一。

而对于丰子恺学绘画的天赋和进步之快,李叔同也多次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你的画进步很快,我在所教的学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快速的进步!‌‌”

性格涵养的相似、及共同对绘画领域的追求,让丰子恺和李叔同成为莫逆之交。李叔同后来出家礼佛的人生选择,也对丰子恺产生了很大影响。

02朴实画风的形成

丰子恺从师专毕业之后,和两个师兄一起创办了一所私立艺术专科师范学校。

唯恐自己的观念落后,影响了学校的发展,丰子恺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日本留学。

1921年,丰子恺来到日本,并在那里呆了整整十个月。

十个月如果是单纯的旅行,那时间足够长,但要学习一门或者几门知识,时间却是短暂的。

丰子恺在日本根本来不及深入学习那一项知识,只能走马观花似得看看展览、看看戏剧、逛逛名胜古迹。

然而这趟日本之旅,在无心插柳之际,却也为丰子恺日后成为中国的漫画之父埋下了伏笔。

学画的人都清楚,要成为一个画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作画不仅仅需要个人有足够的志向,还需要家庭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去支撑,无论是作画用的画纸、画笔还是颜料都价格不菲。以丰子恺当时的家庭环境来看,他几乎不得不放弃作画这件事。

这同时,身处20世纪初期,画风相对保守的中国传统画已经满足不了时代变换背景下、用画作表达当代文化的需求,丰子恺也一直在探索如何走一条新的、属于自己的路。

就在丰子恺迷茫之际,日本留学期间,他无意间在东京的旧书摊上看到了一本《梦二画集》,画册里有一幅画,画着的是两个日本女孩在街头相遇的场景,标题是同学。

这两个女孩虽然曾是同学,但一个已经是坐在人力车上的阔太太、另一个却要背着娃娃在路上行走。

寥寥几笔画,甚至没有颜色,却表达出人生境遇的对比差距,这样的画的表现形式,这样的画家笔下的人情味,让丰子恺深受触动和启发。

尽管当时身上没什么闲钱,但丰子恺毫不犹豫的买下来那本画册。

画册的作者竹久梦二在当时的日本也称不上是主流画家,但同为画者在表达上的思想共鸣,给了丰子恺未来创作的思路和方向。

回国后,丰子恺一边在学校里教授美术与音乐课,一边模仿梦二的手法作画。

终于,在他手中绘制出的具有鲜明中国文化特色的作品和风格得到了认可,也开启了中国的漫画时代。

03娶贤妻、做慈父、护童心

丰子恺和妻子徐力民的结合,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婚姻却十分幸福稳定。

丰子恺的妻子徐力民来自书香门第,他们共同生育了6个孩子。

丰子恺结婚的时候,丰家和徐家并没有刻板的沿袭传统婚嫁的流程,他们没有用船、而是用车运送了十来车的物品。当新娘从轿子里下来时,丰子恺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的手,满脸羞涩。

尽管夫妻二人婚前没有机会彼此磨合,但贤惠的妻子却深知丈夫的抱负理想,即使是怀着身孕送丈夫远行去日本,也毫无怨言。

而丰子恺原本就是个恋家之人,自从那次日本远行之后,夫妻二人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再未分开过。即便是居无定所到处漂泊的日子,但他们始终在一起。

两个人一条心,对家的共同守护,让这个子女众多的大家庭充满温情。

丰子恺对子女们的喜爱,也在他的漫画作品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丰子恺的爱孩子,在当时的文化界是出了名的。他从来没有做父亲的包袱、从不拿架子,也从没想过要做个严父,他享受和孩子共处的每分每秒,并把孩子特有的心性视为瑰宝。

丰子恺有一张工作书桌,摆在南窗下,稿纸、笔砚、墨水瓶、茶壶等都按照一定顺序码得整整齐齐,最不喜欢人家来移动。

然而孩子们一爬到上面,就开始捣乱。他们拿起笔来一挥,就撒了一桌子的墨水,他们再拨开毛笔的套,手背撞翻茶壶,壶盖就会打碎在地板上……

看到这样的场景,丰子恺生不生气呢?生气是自然的。

当他正在气头上,不耐烦的阻止了孩子之后,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因为:

要求孩子的举止和我一样,何其乖谬!

在他的画《取苹果》中,孩子为了拿到桌子上的苹果,把书桌的抽屉一个个都拉开,形成一条人造的梯子,然后一阶一阶的爬上去拿到苹果。

《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中,他把女儿脱下鞋子给凳子穿上4只鞋的童心、童趣描绘的栩栩如生。

在孩子的母亲,为了让她不要弄脏袜子,企图阻止女儿这样做时,丰子恺是多么看重这份童心啊,他赶紧使了眼色,叫母亲别过去。于是,才有了他用画笔记录下的这个精妙瞬间。

在丰子恺的眼中,孩子的心性是最真、最纯的。

丰子恺说‌‌“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有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显、最完全地见到。‌‌”

七七事变后,丰子恺不得不带着全家逃难。有一次在和儿子瞻瞻聊天时,丰子恺问他最喜欢做什么事。4岁的孩子,不假思索的告诉父亲,他最喜欢的就是逃难。

丰子恺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这样说,随即问他是否明白什么是逃难,瞻瞻告诉他:逃难就是爸爸、妈妈、姐姐……大家一起坐汽车、去看大轮船。

是啊,逃难这样的事情,大人的眼中看到的全是被迫流离失所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孩子却没有这些额外的烦恼,他们才看到了事物的本真,变换的交通工具,沿途的风景成了他们心中愉快的记忆。

这份率真、自在、对生活给予的无条件接受、并发现它美的能力,恐怕只有孩子能做到了,所以丰子恺是多么珍视孩子的童趣。

04为子女计深远

丰子恺在《给我的孩子们》一文中这样写道: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像你们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组合,永没有像你们样的彻底真实而纯洁。‌‌”

‌‌“可惜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身为过来人,丰子恺深知孩子们终将有一天会长大成人,这是一件不可逆的事情。

为了留住童心的美好,丰子恺创作了以孩子为主题的那些画卷,一方面是对孩子成长的记录、一方面也是给世人以教育、惊醒,不要抹杀了童趣。

而作为父母,如何做才是真正对孩子们好,这件事莫过于教育好他们。

丰子恺的对子女的教育方法,和他不要立‌‌“严父‌‌”人设的理念是完全不冲突的,他的教育是一种言传身教,绝非强加。

丰子恺给子女立下这样3条家训:正直为人、认真做事、宽厚待人。

寥寥几字,虽朴素无华,但却字字珠玑,也是丰子恺自己一生所信奉、并遵守的人生信条。

其中‌‌“正直做人‌‌”是丰子恺极其强调的做人之法。

丰子恺在教子女学习艺术、文化之前要他们先学好做人,教他们为人要正直、坦率,决不可弄虚作假、投机取巧。

而关于‌‌“认真做事‌‌”,丰子恺的教育理念用两句话可以概括。

一个人能来到这个世界是极其偶然的。所以要珍惜生命,珍惜时间。

人来到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为了吃饭。换言之,要让生命有价值,要努力多做点有意义的事。而‌‌“认真做事‌‌”正是做有意义之事的不二法宝。

在丰子恺年过半百之际,他的牙齿开始脱落,头发也渐渐花白,这时他又为子女立下了这样的规矩:

(一)父母供给子女,至大学毕业为止。放弃者作为受得论。大学毕业后,子女各自独立生活,并无供养父母之义务,父母亦更无供给子女之义务;

(二)大学毕业后倘能考取官费留学或近于官费之自费留学,父母仍供给其不足之费用,至返日为止;

(三)子女婚嫁,一切自主自理,父母无代谋之义务;

(四)子女独立之后,生活有余而供养父母,或父母生活有余而供给子女,皆属友谊性质,绝非义务;

(五)子女独立之后,以与父母分居为原则。双方同意而同居者,皆属邻谊性质,绝非义务;

(六)父母双亡后,倘有遗产,除父母遗嘱指定者外,由子女平分受得;

从丰子恺的文字中不难看出,他思想的前瞻性甚至超越了今天的不少为人父母者。

在丰子恺看来,这世上本不该有养儿防老一说,尤其是从做父母的立场出发,不该让这种思想束缚了子女。

父母与子女之间并非一场交易,我生你养你,你就必须为我养老。父母与子女之间,应该是彼此平等,互帮互利的关系,最终应该像朋友一样彼此尊重、各自独立。

这同时,他也鼓励子女们早些学会独立,自己掌握自己的婚姻和命运,将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丰子恺身体力行、亲身示范的影响之下,他的子女们长大成人后都成了非常优秀的人。

05无论何时何地,做个灵魂有趣的人

巴金曾经这样形容丰子恺:

‌‌“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丰先生的形象:一个与人无争、无所不爱、一颗纯洁无垢的孩子的心。‌‌”

丰子恺的孩子心性,体现在日常生活里,是他的那份乐天做派。

有一次他和两个女儿游览西湖,不料突然下起来大雨,游客都跑去路边茶棚躲雨,很多人因被困在雨中而感到扫兴,抱怨声四起。

此时丰子恺笑着叫大家稍安勿躁,跟着找茶棚主人借来胡琴说:今日我们卖唱父女为大家解闷。

于是他和女儿们谈起胡琴唱起歌来,避雨的青年们听了这歌后,会唱的也都跟着和声,好不热闹,旁边的旅人们也都被逗笑了。

丰子恺说,这瓢泼大雨配着大家的合唱,这才是音乐的乐趣。

丰子恺不仅爱孩子,还爱万物生灵。

一次他写作时不小心伤到了一只蚂蚁,然后看到另外一只蚂蚁在拼命的将同胞的尸体拖回洞里,看到此情此景丰子恺十分感动,并当即为两只蚂蚁鞠躬。

丰子恺爱猫也是出了名的。

他经常放任小猫在自己的肩膀上小憩,或让它们端坐在自己的头顶‌‌“看书‌‌”。

丰子恺曾阉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取名白象,那是丰子恺的骄傲和挚爱,甚至还为它专门撰文。

丰子恺写道:‌‌“收电灯费的人看见了它,几乎忘记拿钞票;查户口的警察看见了它,也暂时不查了。‌‌”

后来,生了五只小猫的白象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丰子恺说,在这般年月,有猫相伴才如斯静好。

生于乱世的丰子恺,一生经历坎坷。少年丧父、求学艰辛、常年躲避战乱颠沛流离,政治运动屡次被折磨。即便身处孤独与惶恐之中,丰子恺却总能自得其乐,保持童心,乐观的面对一切。

在今天这个相对和平、安定的年代,如果能拥有丰子恺一般的心境,那么日常生活中,也定能多出许多的乐趣,生命也将变得多姿多彩。

愿世人都能学习丰子恺的智慧,用孩子般的童真,温柔的看待这个世界,发现它的美。

生活总是不易,唯有修炼一颗温柔悲悯之心

无论是寥寥几笔勾勒的青绿山水,还是孩童嬉戏的小身影,丰子恺总能将那些俗事,画出一种大雅。在画里,我们得以窥见丰子恺一生中的许多小事。那或许是他想告诉我们的:唯有怀着一颗温柔悲悯的心去面对世界,才会慢慢懂得那些小事情,这才是生活的全部。今天让我们再次循着那些微小而温暖的视角,看一遍他看过的尘世。

上世纪20年代,丰子恺刚在杨柳小院送完几位老友,回步到廊前。藤椅、杯子还是刚才摆的样子,一摸茶壶,尚有点温热。天上,月弯如钩。回想今晚老友相聚的欣喜与默契,恰似如水的夜色,有清风吹过,明月照心。一兴起,作画记之,即成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蹲下来,以孩子的视角去看世界

作为家中备受疼爱的独子,长大后遇李叔同为师,这样的际遇让丰子恺的画里有尘世的爱,亦有出世的豁达。他总能抓取到身边再平常不过的瞬间,将它定格变成隽永。看他的画,好像有两个丰子恺,一个是画中人物,一个是慈悲的旁观者。

让人印象最深的也许是丰子恺的儿童画。他细细地描画家中的儿女:放飞纸鸢的欢喜、认真玩耍的快活、想要摘月亮的天真。

人们常赞丰子恺有童心,那也许是因为丰子恺蹲了下来,用和孩子一样的视角看世界,也赢得了孩童世界的钥匙。

因为时刻保持着‌‌“童心‌‌”,用和孩子一样的视角看世界,因此丰子恺能廖廖几笔,甚至不画脸蛋,都能画出大女儿阿宝赤膊时的害羞窘迫,能画出满脑子奇思妙想的瞻瞻要摘月亮的恳切。当丰子恺试着蹲下时,就是在理解孩子们,是在回到自己的童年。站在同样的高度,望着同样的方向,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确是最懂儿女的父亲。

猫如小女孩,娇痴亲昵

猫是丰子恺画里常出现的角色。据说先是因为孩子们爱猫,丰子恺才养猫,才有写猫、画猫,比如《白象》《阿咪》。

丰子恺画里的猫,好像有看透一切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大家的喜怒哀乐。比如,小女孩正屏气凝神地练字,白猫就静静地趴在她肩头。一人一猫,如同一对小友。怪不得丰子恺说,猫和小女孩有共性,都是‌‌“娇痴亲昵‌‌”。

丰子恺对猫是出了名的娇宠。他创作时,小猫会趴在他肩上。看报纸时,小猫会坐在他脚上玩耍。不过,他对所有生灵似乎都是如此爱护的。

在他为老师李叔同创作的《护生画集》中,就有猫放老鼠,猎人放鸟的画面,尤其是有一幅单单画着一双鞋和蚂蚁,意喻脚下留情。看这些画就像小心翼翼捧着一颗干净纯厚的心。

在丰子恺眼里,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就算是一猫一狗一鸟一蚁,皆有其爱与被爱的理由。

就算是再无聊的访客,在丰子恺笔下,却是一个能任猫猫趴在头上却毫不生气的可爱之人。因为他有一颗温柔悲悯的心,洞悉了人性却不拆穿,理解了世人的不易而体贴。也是这样的胸襟气度,让他即使经历了一生的起伏与不公,他的画里却丝毫不见戾气,只有一如既往的豁达坦然。

这或许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善意,生活总是不易的,唯有修炼一颗温柔悲悯的心去面对。

丰子恺:人生三层楼,你住哪层楼

我十七岁入杭州浙江第一师范,廿岁毕业以后没有升学。我受中等学校以上学校教育,只此五年。这五年间,弘一法师,那时称为李叔同先生,便是我的图画音乐教师。

图画音乐两科,在现在的学校里是不很看重的,但是奇怪得很,在当时我们的那间浙江第一师范里,看得比英、国、算还重。我们有两个图画专用的教室,许多石膏模型,两架钢琴,五十几架风琴。我们每天要花一小时去练习图画,花一小时以上去练习弹琴。大家认为当然,恬不为怪,这是什么原故呢?

因为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统制了我们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他从来不骂人,从来不责备人,态度谦恭,同出家后完全一样,然而个个学生真心的怕他,真心的学习他,真心的崇拜他。我便是其中之一人。因为就人格讲,他当教师不为名利,为当教师而当教师,用全副精力去当教师。就学问讲,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历史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金石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他不是只能教图画音乐,他是拿许多别的学问为背景而教他的图画音乐。

夏丐尊先生曾经说,‌‌“李先生的教师,是有后光的。‌‌”像佛菩萨那样有后光,怎不教人崇拜呢?而我崇拜他,更甚于他人。大约是我的气质与李先生有一点相似,凡他所欢喜的,我都欢喜。我在师范学校,一二年级都考第一名;三年级以后忽然降到第二十名,因为我旷废了许多师范生的功课,而专心于李先生所喜的文学艺术,一直到毕业。毕业后我无力升大学,借了些钱到日本去游玩,没有进学校,看了许多画展,听了许多音乐会,买了许多文艺书,一年后回国,一方面当教师,一方面埋头自习,一直自习到现在,对李先生的艺术还是迷恋不舍。李先生早已由艺术而升华到宗教而成正果,而我还彷徨在艺术宗教的十字街头,自己想想,真是一个不肖的学生。

他怎么由艺术升华到宗教呢?当时人都诧异,以为李先生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遁入空门‌‌”了。我却能理解他的心,我认为他的出家是当然的。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

‌‌“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

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这就是宗教徒。

世间就不过这三种人。我虽用三层楼为比喻,但并非必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然后得到第三层。有很多人,从第一层直上第三层,并不需要在第二层勾留。还有许多人连第一层也不住,一口气跑上三层楼。不过我们的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的走上去的。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之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艺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在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做人好比喝酒,酒量小的,喝一杯花雕酒已经醉了,酒量大的,喝花雕嫌淡,必须喝高粱酒才能过瘾。文艺好比是花雕,宗教好比是高梁。弘一法师酒量很大,喝花雕不能过瘾,必须喝高粱。我酒量很小,只能喝花雕,难得喝一口高梁而已。但喝花雕的人,颇能理解喝高梁者的心。故我对于弘一法师的由艺术升华到宗教,一向认为当然,毫不足怪的。

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接近。二层楼的扶梯的最后顶点就是三层楼,所以弘一法师由艺术升华到宗教,是必然的事。弘一法师在闽中,留下不少的墨宝。这些墨宝,在内容上是宗教的,在形式上是艺术的——书法。闽中人土久受弘一法师的熏陶,大都富有宗教信仰及艺术修养。我这初次入闽的人,看见这情形,非常歆羡,十分钦佩!

前天参拜南普陀寺,承广洽法师的指示,瞻观弘一法师的故居及其手种杨柳,又看到他所创办的佛教养正院。广义法师要我为养正院书联,我就集唐人诗句:‌‌“须知诸相皆非相,能使无情尽有情‌‌”,写了一副。这对联挂在弘一法师所创办的佛教养正院里,我觉得很适当。因为上联说佛经,下联说艺术,很可表明弘一法师由艺术升华到宗教的意义。

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作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故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

最高的艺术家有言:‌‌“无声之诗无一字,无形之画无一笔。‌‌”可知吟诗描画,平平仄仄,红红绿绿,原不过是雕虫小技,艺术的皮毛而已,艺术的精神,正是宗教的。古人云:‌‌“文章一小技,于道未为尊。‌‌”又曰:‌‌“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弘一法师教人,亦常引用儒家语:‌‌“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所谓‌‌“文章‌‌”‌‌“言‌‌”‌‌“文艺‌‌”,便是艺术,所谓‌‌“道‌‌”‌‌“德‌‌”‌‌“器识‌‌”,正是宗教的修养。宗教与艺术的高下重轻,在此已经明示,三层楼当然在二层楼之上的。

我脚力小,不能追随弘一法师上三层楼,现在还停留在二层楼上,斤斤于一字一笔的小技,自己觉得很惭愧。但亦常常勉力爬上扶梯,向三层楼上望望。故我希望:学宗教的人,不须多花精神去学艺术的技巧,因为宗教已经包括艺术了。而学艺术的人,必须进而体会宗教的精神,其艺术方有进步。

久驻闽中的高僧,我所知道的还有一位太虚法师。他是我的小同乡,从小出家的。他并没有弄艺术,是一口气跑上三层楼的。但他与弘一法师,同样地是旷世的高僧,同样地为世人所景仰。可知在世间,宗教高于一切。在人的修身上,器识重于一切。太虚法师与弘一法师,异途同归,各成正果。文艺小技的能不能,在大人格上是毫不足道的。我愿与闽中人士以二法师为模范而共同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