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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人”,而是抵制圣诞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已过了预热、突击、攻坚阶段,进入了调整巩固期。

所谓巩固期,主要是巩固之前的成果,稳定队伍,总结经验,厉兵秣马,继续提升。

表面上看,今年的圣诞气氛的确是浓了一些,商圈里、步行街上,大大小小、优劣不一的圣诞树多了,各种节日灯饰也显眼了不少,按捺不住的红男绿女又冒出来过节、购物。

但事实上,给它稍微送个绑,为我们经济服务一回,有什么不好,这才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再者,且让商家亏上几次,赚不回灯饰钱;让消费者失恋几次,尝尝崇洋媚外的苦,就会长教训了。人教人一时,事教人一生,吃了亏就会明白过什么圣诞,还是上夜班好。

孙红雷说得深刻,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有一种失败叫占领,大家不用为几棵圣诞树又立起来了而气馁。过去的突击攻坚有成效吗?当然有,并且不是小有,而是大有。“不过洋节”已日益深入人心,让一些人哪怕强行要过、执意要过,也可能过不踏实,过不安稳。

况且,成规模、成体系的抵制固然表面上少了,但自发、自觉的抵制仍然亮点频现,遍地开花,千里大平原展开了游击战,村与村、户与户,枪声连成片。许多人小时候从不学古典文化的,老祖宗的《论语》和《国语》从来分不清的,长大成人后纷纷受到感召,加入了文化自信的队伍。

且不必说许多机构自觉要求员工、学生抵制,也不必说“平安夜是庆祝八国联军攻北京”等段子仍然广受欢迎,有朋友说,只不过24日群里问了一句晚上啥安排,立刻遭到群友坚决反击。有的学生家长告诉我,学校国内部的举报国际部放圣诞假,所以这一次假期也减少了,圣诞假也改名叫“社会实践活动”。这都是很大的成效。

当然,目前还应该有几个提防,特别是小心“拿着传统反传统”,比如借所谓唐代宗在圣诞节赏赐信众的故事说事。总之,让“过洋节”的空间越来越小,调子越来越低,声势越来越弱,脸皮越来越臊,这就是重大的成果。

按我观察,今后还可以把“年末抵制圣诞,端午抵制快乐”两大行动统一起来,打出组合拳,取得更好的联动效果。

我的主业是读金庸小说。武侠故事里,但凡黎明破晓前,最安静的总是胜利者,最喧闹的总是失败者。万安寺时,峨眉派沉寂了一段,随即屠狮大会天下第一;嵩山顶上,左冷禅那么咋呼,最终不过是为别人作嫁。突击三年,巩固两年,最后的胜利指日可待。有道是:大棉袄来二棉裤,里头是羊皮外头裹着布,开山劈岭伐圣诞树,这就是我说的劳动保护!

 

何伟如今在成都丢掉教职,跟当年到涪陵谋得教职,就像一本书的终章和开篇,看上去颇多抵牾,严重点说是新篇章背叛了老黄历。

但正因为如此,这才算得上一个完整的中国故事——作者和主角都活到了最后一页,只是都不会在彼此的续集里露面。

在口罩期间,何伟写的一些文字很被老读者诟病,认为他过于迁就和支持管控。我看过其中刊发于《纽约客》的一篇,非常失望,何伟居然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

‌‌“在我看来,中美抗疫表现的不同还与教育和努力程度有关。抛开中国学校教育中所涉及的政治理念不谈,中国的这套制度的确是引导人们尊重科学的。此外,勤奋是另一个核心价值观,社会因此变得更加欣欣向荣,且并未丧失向上攀登之志。‌‌”

不是每一个作家都能像奥威尔那样,把故事和评论都写得同样好。何伟这些话,充分现实了他对中国某些维度的无知与幼稚。

我也决定不再读他的东西。

回想起十几年前,‌‌“非虚构‌‌”还远不像今天这么时髦,我第一次读到《寻路中国》时的欣喜和震撼。

作为闯入者时,何伟的打量,与中国人的日常很容易催发出化学反应。在中国写作者习焉不察的空地上,滚起雪球,越滚越大,最后隐然有雄迈的气象。

但当同样一个人,一个视涪陵为故乡的成都居民,被红袖章岗哨、铁皮围挡、采样棉签、体温计和二维码规训一段时日后,禁不住为这些辩护,倒也可以理解。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斯德哥尔摩。

但至少中国题材上,他很难再带给我惊喜。

这样的何伟注定尴尬。对一些人来说,何伟是个麻烦。他是很和善,但在某些环境下,忠实记录就等同于恶意。

对张丰等另一群人来说,何伟像是一枚风向标,一条热带鱼,可以证明风向和水温尚未完全崩坏——在日趋板结的国土上,还可以残存一点共识,容许一个人——哪怕是洋人,从主流叙事旁逸斜出,为文明遮点羞,留三寸体面。

恶意和期许,何伟都是担不起的。走了也好,以他的才华,写作主场可以是全世界。


已到路的尽头:何伟要卖车了

朋友圈看到消息,美国作家何伟(Peter Hessler)托朋友卖掉他在成都的本田SUV。‌‌“里程10000出头,非常新。‌‌”

真的是让人伤心的消息

何伟在成都买下这辆车的时候,心中想的一定是要在中国住很久,要去很远的地方。谁能想到,这辆车很快就到了路的尽头。

《寻路中国》的封面,是一张何伟和白色汽车的合影,那是他租的车,奔波于中国的城乡之间。书名有双重含义,既是自驾意义上的找路,也是为(或者帮)中国寻找出路。

过去十几年,何伟是最受中国人喜欢的作家之一。写下《江城》《寻路中国》《甲骨文》后,他去了埃及。那时在网上看到一篇访谈,他说喜欢住在中国,如果要选一个的话,他希望是成都。

他真的来了,其实2019年之前,实现这样的梦想不是什么难事,一些你能想到的美好的事,总会发生。他带着太太和两个女儿飞往成都,在飞机上,女儿读的是小说《1984》。现在看来,真的是一个隐喻。

不过,那时何伟非常乐观。他把两个女儿都送往成都的公立小学,小朋友和中国孩子一起受教育,包括上政治和思想品德课。他的女儿,据说也学习了《朱德的扁担》。

有一次见到他的太太张彤禾,问她是否会担心教育的后果,她说,他们都不担心。

何伟经常带着两个女儿沿着锦江河边跑步,而成都的空气经常都不达标。他在《江城》中写了在涪陵的生活,那时他就坚持跑步,而彼时涪陵的空气,想必更差——他不怎么在乎PM2.5,在这个意义上,他相当中国化了。

所以他才会说,他喜欢的不是未来的,而是现在的中国,是当下活生生的中国人的生活。疫情中他为纽约客写的文章,对中国的防疫政策有点辩护的味道——在美国,他也被一些人认为过于‌‌“亲中国‌‌”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天真的人,最终却不得不离开中国。他在四川大学教写作,课程很受欢迎,也极大提高了所在院系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但是学校选择‌‌“不续聘‌‌”,不帮他续签工作签证,时间紧迫之下,他最终不得不仓促回到美国。

或许也不完全是川大的错,而是时代氛围出现了转折。中美关系紧张,中国也关闭了成都的美领馆。在课堂上拥有一个美国出生的杰出的非虚构作家,让川大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事情。

现在想想,成都这个城市曾经一度非常迷人。

美领馆领事夫人庄祖宜,和她的乐队朋友在成都街头唱歌,人们既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过度围观,也没有感到有什么敏感。她是一个美食家,而成都则自称是美食之都。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为音乐感动——她们唱的是儿歌。

而在川大的讲台上,学生们也可以安静听何伟讲他的写作理念。记住,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这个城市在一段时间内所能达到的一个高度:开放、包容,更重要的,其实是自信。

但是这种美好的东西,要破碎起来又无比容易,甚至无声无息。疫情中曾看到让人心酸的一幕:一个美国小伙子在桐梓林,弄了一个广告站在那里,寻求有人收养他的狗。他不得不回美国,而狗无法带走。可能,他也和何伟一样,本来在成都有相当长的计划。

或许再过几年,很多人都会忘记,有一个天真的美国作家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呼吸过混杂着PM2.5和火锅香味的空气,像一个普通成都人一样穿过这个城市。

何伟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那辆车一直在成都某个小区的车库等着他。现在公开出售,则意味着他开着这辆车探索中国的想法,正式结束了。

10000公里,真的很新——刚刚上路完成磨合,还有多少故事等着书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