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哭你:人到中年赋
序:
吾叔父生辛亥岁(1971),时年四十又六,长于小康之家,而事于国企之中。
家中有老父,行年八十,老母于丙申秋殁,而叔母幼其两岁,为教师,且其子与吾同侪,年方二十。
是岁孟春某月日,吾往造叔父家,观其室紧凑无余,而品类颇为殷实。
家具陈列,次第有序,案架卷轴,书香沁人,而阳台雅植芳菲、葡萄之属,厥有春意之盎然。且台下养鱼数条,游泳于波皮上下,翔曳于水草其间,姗姗可爱。
作客既三日,而欢乐犹无穷矣,何哉?叔父家璧悬书法,柜藏诗书,吾品读无算,尤好《宋史》,翻阅数度不废。
及行至轩中,视案上有佛像一尊,茶具一副,禅簟一张,而次有《金刚经》数卷,书签置于其中,吾乃叹曰:“叔父佛性如此,盖中年之既得也。”
未几,有宴席始开,众亲戚皆至,独叔父不在,吾乃适车库寻之,视之果然。
当是时,叔父于车中冥然兀坐,而燃烟已然数寸,其气缈然。吾故不敢立呼,乃坐石阶上俟其事毕,忽观叔父去镜自拭,有声呜呜然。
吾因知其悲之八九,然不能抚恤之一二,思忖之中,乃代为歌曰:
茗阁设席延众宾,客具主人未出发。
楼上欢多笑语浓,车中人少烟雾稀。
此地甚是静谧好,更无聒噪烦恼声。
谁知我心愁似月,孰识思绪乱如麻。
忽思近时苦闷事,伤悲不由从中来。
昨夜三更梦畴昔,慈母清音犹宛在。
翌日才寤去母房,冰席冷被无人盖。
且视老父坐软椅,双股战战行将栽。
去岁疏忽破头颅,今年不慎坏脊柱。
何使二老遭病患,疾痛何不寻加吾。
少年揽镜常自顾,玉树临风叹无眠。
昨夜偶见窗中人,发枯目涩鬓微白。
爱妻枕边尝哭泣,哀道皱纹又新开。
纤腰素素问过往,粗臀黄肤是将来。
稚子学业多繁重,一月留家宿一夜。
某夕共往游乐场,忽问父亲敢赴否。
余不俾子稍小觑,猝登海船攀舷梯。
船动天翻又地覆,头晕眼花直唏嘘。
领导以我年方少,常邀三两进阁楼。
不为赋诗不作词,独引杯盏祝环周。
旬旬咸有小应酬,事事思索解君愁。
觥筹交错通宵酒,难顾胃痛酒上头。
一日道逢垂髫辈,惊呼老翁是阿谁?
我始知难衰且至,每奔发店问几回。
头上白发更增否,颅顶草木尚几何?
发匠笑谓发犹多,青丝蓊郁尚无虞。
我知小哥故安慰,徒问所以是茫然。
既以阿Q空自许,管他枯朽是何年?
同学中年或崩殂,遽闻哀叹亦无何。
或于道中逢故友,见其浑身起波澜。
偶有庠序群聚会,相顾尴尬又无言。
纵使座中谈论多,是必股市与币圈。
恩师七十我四十,笑问酒窝何处寻?
我云踪迹早无知,或是肥肉把坑填。
笑抚青衫为那般,手误不幸摸肚腩。
同窗起哄惊满堂,谓我可以出猪栏。
夜深故思少年事,常凭案几倚阑干。
韶华渐逝且薄志,不时废寝忘三餐。
曾经梦想走天涯,如今但念是余家。
每入歌厅哼旧曲,天籁之音不足夸。
寄形寓外不自持,皆以彼时登舆马。
骏马虽良且善驰,奈何从骑不能下。
君不见,峨眉秀兮且高哉,一朝不慎堕崖怀。
观看四方多游客,摩肩接踵纷踏来。
君不见,碧海蓝兮且深矣,须臾能为鲸鱼餐。
聊视八面咸海宾,熙熙攘攘长队排。
感怀颇恨费时多,泣涕良久空自闻。
谁知贤侄早至此,默默观余非常态。
顿听楼上烟火急,遂扃车门疾登梯。
既近客房忽迟迟,泪痕未干恐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