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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的心力交瘁磨掉了我买房的执念

2020 年 7 月,我硕士毕业留在上海工作,男朋友博士在读,预计比我晚一年毕业,我们是校园恋爱,感情稳定。为了方便外出实习找工作,男朋友打算从博士公寓搬出来和我合租。由于疫情的缘故,从回校打包行李、领取毕业证、租房只有短短 3 天时间。

上海的夏天骄阳似火,我们顶着烈日跟着中介暴走了一天,中介滔滔不绝地讲着疫情后房租降了不少,经过几轮比价,最后我在豆瓣上转租了一套 1 居室,省下了一笔中介费。房子位于上海内环边上配套成熟动迁房聚集区,到陆家嘴需要地铁 6 号线转 2 号线换乘,这种需要换乘的房子会比 2 号线沿线房租要便宜一些。

隐约记得中介给我的推荐房源的传单上写着:1994 年建成的某某五街坊 50 平左右的一居室,房价大约在 250 万,单价约为 5 万元 /㎡。当时我对周边的房价没有认知,只是觉得房龄和我年龄差不多大,却要卖这么贵。

后来到自己买房的时候才明白,想在上海买房,对大多数的小镇做题家而言,意味着要掏空两代人的 6 个钱包,共同凑上一份首付,年轻人再马不停蹄地卷上二十年,其间要时不时担心房价下跌,上车晚的人,要时刻焦虑房价会不会上涨。

当一套房子被赋予了巨大的期待,承载过多的压力时,“有房” 便成了横亘于大多数想要扎根于此的沪漂面前难以跨越的一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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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起,我在上海读研究生,那几年上海的房价一直在震荡盘整,当时由于还在上学,没想过买房的问题。没想到 2020 年下半年,上海房价在沉寂 4 年后迎来一轮暴涨,二手房价开始水涨船高,尤其是次新房和优质地段的学区房,平均涨幅超 20%,一些房子的涨幅甚至高达 30%~40%,在高基数的影响下,20% 的涨幅可能意味着要多支付 100 万的购房成本。连当年的五街坊这类非学区老破小均价涨到了 6.5 万元 /㎡。

每次聊到买房的话题,身边的老同事都会语重心长地劝我说:“佳佳,在买房这件事上,你一定要把杠杆加到最高,全家上杠杆,从历史来看是房价一直会涨的。”“对啊,2015 年买对一套房,等于少工作 10 年。”

那时看着日渐高涨的房价以及周边已经买房享受到红利的朋友同事,我的内心既羡慕又焦虑。

我的身边有不少在 2018 年 —2019 年买到新房的朋友,当时 7 万 /㎡买到的新房,交房后转手就可以挂牌 10 万 /㎡,而且在上海买房子或多或少会向银行贷款,在杠杆加持下的财富效应更为显著。面对巨大的财富效应,上海新房市场开始热度上升,新房逐渐变得一房难求。在狂热氛围下,我和男朋友开始商量买房的事情,他老家有一套闲置的婚房,当时房子还有租客,因为我们还在上学,并没好意思催家里卖房筹款。

过去 20 年里,一线城市的房子具有很强的金融属性,房价上涨的趋势足以没上车的人后悔没早点上车,捶胸顿足,在车上的人感叹自己的眼光独到,享受到了时代的红利。大家仿佛形成了一个共识:早买房早享受,提升居住体验的同时可以享受房价上涨带来的资产增值。在这种氛围下,当时的感觉就是一定要尽快买房,晚买一天仿佛要损失一个亿。

天不遂人愿,我们的买房路上充满坎坷。

首先是 2021 年 1 月出台了新房购房积分政策,社保年限越久额外积分越高,家庭比单身基础分高 10 分。新房的积分两极分化,高倒挂的新房积分至少需要 65+,甚至有楼盘需要 80+。60 分是新房品质的分界线,60 分以下的新房会存在离地铁站远,倒挂少等问题。积分高的新房一般和周边二手房价存在 20%~30% 的倒挂,这就形成了套利空间。很多本地有房家庭把房子出售或者过户给亲属,在积分政策的加持下,他们有更高的概率入围优质新房,享受到打新红利。

作为刚工作的新上海人,我和男朋友在社保年限上毫无优势,就如同众多新上海人自嘲的那样:“新政是要我们接盘老上海人的房子,他们既享受到了房子带来的巨大财富效应,又可以享受到买到 “高分好房” 的优先权。” 在这种背景下,分数不够结婚来凑,结婚之后可以多加 10 分基础分,而为了买到更好的房子,增加入围概率,我和恋爱 4 年的男友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有人为了买房子假离婚的,而我们是为了顺利买房,脑子一热真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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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6 月男朋友博士毕业,同年 10 月他拿到上海户口,我们开始紧锣密鼓地推进买房事宜,陆续关注了多个买房公众号,加了买房互助群和中介的微信,一边研究可以选择的地块,一边张罗年底两家见面,推进结婚的事情。

而就在 2021 年 8 月时,上海推出三价合一政策,即贷款评估价、网签备案合同价、房管局计税评估价三者取其高,这导致很多二手房的首付比例提高到 50% 附近,并且二手房要承担较高的税费。我们盘了盘可以凑到的钱总共在 250 万左右,买二手房的话只能买 500 万左右的房子,在当时的上海,可选的房子比较有限。

综合分析下来,打新房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为了凑足 250 万首付,需要把男朋友老家的婚房卖掉。男朋友老家位于华东地区某三线城市,房子是 2013 年左右买的,2021 年的时候可以卖到 8000 元 /㎡,位置在市区重点高中附近,预估可以卖 90 万左右。

由于当时上海房价的行情比较好,我们对老家房子的价格也比较乐观。但现在回看当时已经是二三线房价的高点,作为当局者,对房价的高点是没有任何判断的,陷入了房价会一直上涨的错觉,没有预料到后面房价会进入长达 3 年的下跌区间。

2022 年过年,我们安排了两家家长见面,饭桌上男友爸爸问起:“你们家想要多少彩礼,你们养女儿不容易,我们尽量满足”。我们家对彩礼的事情比较佛系,见面前内部商量就是想要凑好首付。我爸按照约定的话术回答到:“上海买房子不容易,我们只希望孩子过得幸福,彩礼就算给我们,我们也会给孩子,我们就希望孩子能有房子住,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凑出首付。”“没问题,首付我们肯定会尽力满足。” 听到爸爸的话,我心里感到酸酸的,对于普通三四线城市的家庭而言,上海的首付相当于大半辈子的积蓄,着实是掏空了 6 个钱包,即便是这样,最后买下来的房子,其居住环境也难言舒适。

男朋友的爸妈回到老家就联系中介把房子挂了出来。没想到过年后上海从 3 月开始封城,这段时间上海的新房交易如火如荼,封城期间御桥博翠开盘,这个盘前期换过开发商,前面两期没有产证,三期交付出现延期。封城期间这个盘线上开盘选房,竟然基本售罄。据说售楼处的小姐架子很大,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令人哗然。果真在卖方市场的背景下产品力、安全性都不是大家考虑的因素。

解封之后,上海的房产交易迎来一波小阳春,封城期间压抑的需求得到释放,我和男朋友在解封当月便申领了结婚证,领取结婚证的过程还有个小插曲,本来我们找大师算了良辰吉日,在随申办上约好了时间,结果到了日子我们被封在家里,我们只能换到 6 月领证。积分买房政策真是提高结婚率的幕后推手。

男朋友家里陆续给我们转了 100 万,但是老家的房子一直没有卖掉,这笔钱没到账我们手里的钱不够参与意向的楼盘,因为卖房的事情,很少吵架的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埋怨他:“我们不领证就不卖房,为什么不早点卖房子。” 他理直气壮地解释说:“我问你要不要买你自己说不着急的,这房子我们又不是不想卖。” 我气得直哭:“我们又没结婚,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卖房子。” 好在情急之下的争执并没有影响我们,男朋友还是安慰我道:“别着急,不行可以找家里人周转一下,我再问问老家的朋友,看他们身边有没有人有购房意向,我们家那边很多买房需求都是上海打工回去买房子的,封城之后流动性不好自然会难卖,不是不想卖,我们再等等。”

从年后开始挂牌直到 7 月份,来看房的人寥寥无几。房子挂价 88 万,和去年的高点相比已经便宜了 7 万。后面又降价到 80 万,终于有人出价 75 万想买,经过几轮讨价还价,最后以 77 万成交。当时感觉是不是卖便宜了,纠结要不要再等等。男朋友说:“我们着急买房子,还是卖了吧,反正我爸妈也不住,他们不喜欢这套房子。”

今年 5 月份听说同小区楼层差一点的楼层,以 45 万成交,价格基本回到了 2015 年。听到这个消息无比唏嘘,暗自庆幸于在次高点卖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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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好首付后,我们结合积分情况和未来的现金流,明确了自己买房的目标。首付大约有 230 万,我们打算买 600 万左右的房子,这个价格在上海只能买到中外环的新房,目前基础分是 60 分,我社保 2 年,大约有 2.4 分的加分。有一次有个朋友提醒下,我才发现我们算错了社保积分,应该用我男朋友的社保基数,博士读书期间算社保年限,他工作 1 年叠加博士 3 年,大概有 4.8 分的额外积分,为此我们错过了 2 个盘的摇号。对于离地铁站远,周边配套不好,规划不确定的房子我们会明确放弃,由于新房打新需要准备很多材料并且要去现场排队,所以对于公众号或者新房销售明确表示我们分数不够的房子,我们都不参与打新,出于自住和投资的考虑并不想捡漏有瑕疵的房子。凑好首付之后,我们租车考察了上海待上市的土拍地块,标出值得参与的目标新房。

我加入了一个群友主要是新上海人的买房群,群里会讨论买房攻略,分享自己买房的情况。每当有群友成功上车,大家都会在群里接好运,送上祝福。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个群友着急上车,买了唐镇王港的新盘,均价 6.5 万 /㎡,没有地铁,2019 年附近 1.2km 的新房开盘价在 4.5 万 /㎡,这个盘明显安全垫不足。楼盘第一期竟然触发了 5 年限售。群友买到新房后在群里开心分享,随着后面几期这个盘不仅不要积分,还启动了中介分销,后面群里聊起这个楼盘,买到的群友在群里自我安慰,大家对他也从祝福变成了安慰。目前小区周边的次新房价格已回到了 5 万 /㎡,不知后续这个小区的二手房要如何定价。

和前同事 M 聊天,他已经踩线上车热门新房,房价 7 万 /㎡,周边均价 9 万 - 10 万 /㎡,他的摇号靠前,买到了不含装修的心仪楼层,当时我和老公回老家探亲,觉得自己的积分不够就没参与,看到前同事成功上车,内心充满了羡慕和嫉妒。随着周边买到房子的朋友越来越多,而我们还在原地踏步,全是理论没有实践。

后面我们租到了同事 M 家附近的公租房,今年偶然和他聊起后面住得很近,周末有空可以聚聚,他说:“如果可以租一辈子房子,我也不想买房。” 此时,新房周边二手房均价也从 9 万 + 回归到 7 万 +。

在我们踩过的众多楼盘中,有一个位于凌空路的新房,我们的积分肯定够,房子 6.4 万的均价,离地铁站不算近,没有倒挂,周边的动迁新房只要 4 万 /㎡左右。我们去踩盘的当天,售楼处人山人海,销售小哥忙不过来,我惊讶于这种地段还能如此火爆。最后我和队友还是理智战胜了买房的焦虑,没有参加,后面随着房市遇冷,这个盘的三期已经开始降价分销,周边的新盘也没有去化。

2022 年 10 月,闵行外环边某高端社区开了新盘,这里 2020 年开盘的小区 B,开盘均价 6.8 万 /㎡,100 平米小三房均价在 6.2 万 /㎡,到了 2022 年小区已经可以挂到 9 万 +/㎡,投资回报率十分可观。相较于 B 小区离地铁站仅有 1000m 的距离,新盘离地铁站步行 2.7km,99㎡的户型均价在 6.5 万 /㎡。小区虽然周边环境很好,但是对于需要地铁通勤的我来讲,着实增加了通勤成本。虽然成功案例就在眼前,但是我自己还是下不去手,总觉得这个盘卖不出 9 万 /㎡的均价。群里有个很活跃的群友 W 也打算参与这个盘,我们加了微信,他是做芯片设计的,他和我们一样刚结婚不久,比我早工作 2 年,迫于媳妇的压力需要尽快买房。这个盘入围比只有 1:1.3,只要入围就有较高的概率摇中,看着认购群里的人数很快到了 500 人,我感觉这个盘我的分可能不够,加上距离地铁站过远,我们放弃参与认购。W 最后压线入围,顺利摇号上车。我内心复杂地对他说:“恭喜恭喜,周边的学校也蛮好的,总算对你老婆有交代了。” 他说:“谢谢,希望你们尽快买到心仪的房子。”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闲聊了几句,W 的老婆生了娃,他问我:“房子买得怎么样啦?应该已经买到了吧。”,我回复道:“我还在躺平观望。” 他羡慕地说:“现在看样子房子一段时间都不会涨了,你们可以慢慢挑了。现在已经是买方市场了。” 他羡慕我无债一身轻,我羡慕他人生大事搞定,后面安心搞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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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初,全国放开口罩管控,房地产三支箭齐发,大家对经济和地产充满了期待,上海房价迎来了一波小阳春。我们关注很久的楼盘要开盘了,房子位于浦东外环某绿地旁,一条马路把城市分成两个界面,一面是动迁房聚集,房子 6.8 万 /㎡,一面是国际社区,房子可以卖到 10 万 +/㎡。楼盘是镇政府和城投联合开发,分三批上市,第一批在中间位置性价比最高,第二批沿河最贵,第三批靠马路。由于疫情的缘故,浦东是小程序预约认购,线上拿号填写资料,由于某些缘故第一批房子在小程序预约阶段,销售不理,线上取不到号,无法参与认筹。只有少部分 “幸运儿” 抢到了预约名额,没抢到号的买家愤怒地把小程序的开发商投诉到了 12315,这个小程序就这样被下架了。

自此以后,新房认购要现场排号,一个特殊时期的产物就此终结。第二批沿河而建,河上有一个水闸,作为金融从业人员喜欢流动的水但不喜欢拦住水流动的水闸,不想每天睁眼能看到水闸,加之第二批比第一批平均每套贵了 50 万,我担心买入价高后面卖出时优势不大。尽管销售预判摇到的概率非常高,本着买房子我要住半辈子的想法,也由于水闸和价格的原因没有参加认筹。

我们参加了最后一批的新房认筹,我和男朋友下班去交材料,交完材料回家已经半夜 2 点,我们在小区周边闲逛时梦想着可以有个小家。摇号结果出来,一共 400 套房子,我们排了 866 号,数字很吉利但意味着我们和房子失之交臂。回忆起来,如果当时摇到了房子估计就上车了,我认识的 2 个朋友都摇到了该小区,回看当时摇号的时点正是这波房贷利率的高点,之后不久上海房贷利率开始下降,买到房子的朋友抱怨 “刚买房贷利率就降了,真是无语。”

这个小区第一批开盘时,我和男朋友过来踩盘,当时附近还有一个高端小区在开发,物业费 12 元 /㎡,对外宣传的后续规划和服务非常诱人。周边小区都在 5 万 /㎡的均价,高端小区的楼盘均价要 8 万 /㎡。正在乱逛的时候,有个大爷带着他的泰迪小狗叫住了我们,大爷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对我们说:“这个楼盘周边全是拆迁房,不灵的。我儿子买了那个(高端小区的)楼盘,我们卖了三套房子,1500 万买的那里的房子,那里很好的,有学校,还有高端商场。那里才好呢,这里全是拆迁户,我都看不上。” 说罢大爷带着他的小狗扬长而去,小狗昂着头看着我们,仿佛在说:“我这只狗都比你们有钱。” 我问男朋友:“大爷这是要表达什么?” 男朋友耸耸肩:“估计是买了房子无处炫耀,想找人炫耀吧。”

这种大爷在售楼处里算是常态,经常会听到大爷大妈大声地交谈:“我满分,我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打算全款换个新房子住。” 大爷大妈掌握着生产资料和金钱,还要凭着制度优势抢占更好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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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 2023 年下半年,上海的二手房市场开始降温。老破小楼盘的价格出现跳水,上海法拍房数量增多,新房市场依旧火热。因为我和男朋友都是金融民工,2023 年陆续传出降薪、降佣的恐怖消息,我们对未来的收入预期和职业发展前景都持有谨慎态度。在多重利空因素的加持下,我的心态慢慢发生了转变。房价上涨时我每天都想要尽快上车,每天都很焦虑,觉得钱放在手上一天都是在贬值,房价开始下跌让我有了持币观望的打算。

2023 年 10 月,我们幸运地申请到了公租房,就在浦东某国际社区,全新小区,当年开盘的时候是 80 多分的热门楼盘,小区物业费 8 元 /㎡。我们是第一户入住,房子是 60㎡的小两房,房租 5000 元 / 月,房租包含物业费。租到公租房让我们终于告别了和房东打交道的日子,上海人把 “租房子” 称为 “借房子”,对此我其实一直很不理解,租客又不是没付房租,为什么还要说是 “借” 的?

在上海这么多年,奇葩的房东 Z 女士还是给我们上了一课。她的房子是陆家嘴附近的一个 80 年代建成的老破小,到陆家嘴核心区步行 20 分钟,沿江而建地段非常好。看房时她的口头禅就是 “我是个好人,我所有的租客都觉得我是个好人。” 面对她们家用了 15 年隔断板都坏了的衣柜,她会说:“我家这个家具很新的,当年买都是好东西。” 碰一碰都掉渣的柜子,她会打开柜子感叹道 “这个装修当年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现在看都很不错。” 和 Z 女士的相处的过程并不愉快,她给自己发好人卡的行为让我非常不适。租之前说好修理损坏的水管,自如上门修理只要 80 元,她死活要给我快递工具让我自己修理,最后是我自己付的钱。Z 女士总是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教育我说:“年轻人,我是为你好,你们为什么不知道省钱不知道自己动手吗?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还好我们只租了 1 年,租约结束的时候她要我去全是灰尘的信箱里找水电燃气的账单和她对数,要不然就扣我押金,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也让我渴望有自己的房子,至少可以公对公沟通的房子。

租到公租房以后,虽然通勤时间长了不少,幸福感确实有了明显的提升,终于有了家的感觉,我想这可能是那么多人愿意花几百万买房子的原因吧。到了 2023 年底新房积分一降再降,原本 75 + 的新房逐渐降到 60+,甚至很多新房采取分销变相降价等方式,缩短去化周期。过去一房难求的大虹桥倒挂逐渐消失,买一套房立赚 200 万成为历史,当年高攀不起的大虹桥现在也被人爱答不理。

3 年时间不长,我们却误打误撞见证了一轮上海房地产市场的牛熊轮动,高位抛盘的人吹嘘自己强如巴菲特的投资水平,高位接盘的人捶胸顿足后悔买房。

后记

2024 年金融行业进入了寒冬,我和老公在保住工作的边缘徘徊,我们会暗自庆幸没有背上 300 多万的负债,如果上海混不下去还能带着现金回老家。

随着二手房价格的下跌,上海的新房由倒挂变为了正挂。贷款利率一降再降,上海房地产市场的限购政策打开了空间,2024 年房地产市场的小阳春没有如期而至,还在以价换量的阶段。很多区域的二手房相较于 2022 年的高点跌幅达 20%~30%,相较于高点的房贷利率,一个月可以省不少利息。当年的五街坊的房价也回到了 2019 年的价格,小区外立面做了美丽家园,除了房龄长了 4 年外,一切仿佛是一场轮回。

年初的时候,沉寂已久的买房群里有群友问:“群里的朋友应该都上车了吧,还有人没上车吗?” 大家对房地产的态度没有了 2 年前的乐观,交流的热情不似从前,以前群里天天都有人闲聊讨论,现在最近一次有人说话还是 5 月。听到关于房子的故事从买一套房赚几百万的神话变成了亏没首付的伤心故事。

没有人能精准判断市场的底部,我的朋友 J 先生,他的工作是地产研究员,工作内容就是研究经济情况和国家政策,J 先生自诩对房子有深入研究,他觉得 2023 年下半年应该就是房子阶段性底部,所以他上车了一套二手房。没想到过了年,房价又跌了 10%,J 先生非常郁闷,只能愿赌服输。

我的客户 L 小姐,上海头牌大学的博士,毕业之后去了某央企下属研究院,她对我说:“自己就是个韭菜,2016 年博士毕业,工作 5 年,攒下 100 万,在 2021 年买了一套房子,现在首付跌没了。每个月公积金还 4000 元,自己还 4000 元,剩下几千块钱省吃俭用。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可一辈子都租房子。” 每次听到这种故事,同样打算买房的我心里不是滋味,大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2 年过去了,我还没有买到房子,可能短期也不打算买房子了,但领取结婚证对我的职业发展会产生一定的影响。领取结婚证后对职业女性来讲身份会变成已婚未育,有经验的前辈告诉我:“你要结婚的话最好尽快怀孕,已婚未育无论对跳槽还是职业发展都会产生影响”。我有时候会和老公自嘲:“你用买房子的理由让我和你结婚,现在房子没见到,我自己还搞的已婚未育,职业发展受限,你反倒好,人家看你已婚,觉得你是最好的牛马。”

回看 2 年前的自己,既庆幸当年没有摇到号,又担心某天房价会不会突然上涨。公租房虽然可以让我们不用和房东打交道,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房子,公租房只配有简单的装修和家电,没有充足的收纳空间,我不敢买大型家具以免后面搬家麻烦,买的收纳箱都是带轮子,方便搬家时带走。虽然没买房子也不敢消费,怕突然有一天看到心仪的房子想买房上车。我还是会持续关注房价的变化,关注房子的政策,刷买房 APP,关注房价走势来缓解内心的焦虑。虽然对买房子已没有执念,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亲手设计的家。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梅雨季刚刚开始的第一天,我在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坐上了从上海浦东飞往西安的飞机。在这之前,我在浦东机场百无聊赖至极,等了满满12个小时,落地窗外一架架飞机滑行、停留,窗里人们焦躁烦闷,一向没有时间观念的我,在不断延误的起飞时间后,莫名对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在意,然而却束手无策。

记得第一次去上海还是中学时候的暑期旅行——华东五市游,那时候最期盼的就是上海站,可我们从杭州赶过去时已是晚上,匆匆下车的地点是黄浦江边的外滩,在导游的吆喝声中,拨开人潮挤上轮渡,又极尽全力在层层人群中突围,终于在轮渡二层的观景台边好不容易斜身挤到一个空位,只能以眼睛拍照,动态记录黄浦江夜景,凉风习习,灯火通明、光影变幻,实在绚烂。隔天又登上东方明珠塔,遍览上海繁华之胜景很难不令人神往,好像每一栋高楼间都可诞生梦想,词穷的我们尽管心里波涛汹涌,但嘴上却只能喊出壮观美丽这类单薄的词语。遗憾的是,那次没有去到心心念念想看的复旦大学,只记得上海湿热黏人的气候片段。

工作之后,也因出差事由去过几次上海,都是匆匆忙忙,从会场出来时,只一个下午的时间,跟着同事去逛了外滩边上的一个商场,在伊芙丽买了件裙子,700块,真是贵,若不是服务员不厌其烦、殷勤周到的招呼试这件那件的,结果堆了一试衣间的衣服,我是实在不想花这么多钱买件并不常穿的背带牛仔裙,但当时又不好意思,不得不说,我为我的不好意思买了无数次无效单。之后,我们去了商场三楼的一间书店,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多的是学习英语的孩子,有诸多的英文类口语类书籍,我们点了杯咖啡,坐下也随手拿起一本口语书,由于发音不准只能默念,也许有些自卑吧,总觉得开口会露了底,那时还在心里暗下决心,回来也要把英文学好。后来,我还在网上报了英语口语班,只可惜21天都没坚持到,就莫名其妙放弃了,又把这一切懒惰归咎为外在环境。那时,竟天真的以为,若真是生活在上海,大约我也会自然而然长出诸多技能,好像不用费多大力气,在这个大城市就能成为想成为的人。后来,我为这样的想法汗颜,在工作之后的漫长时间里竟还存在此种烂漫,真是无知至极。

19年初冬在迪士尼游玩,大概是关于这个城市最愉快的记忆。尽管冬日的上海,阴雨连绵,但我们仍然兴致冲冲,早起坐了很长时间地铁到迪士尼。赶时间完任务一般恨不得玩完所有项目,但在第二个项目飞跃地平线时就遭遇挫折,实在太多人,等了近乎两个小时,才终于看遍“全球胜景”。之后,加勒比海盗船、七个小矮人过山车、小熊维尼历险记和太空幸会史迪奇,这些项目我们都打卡一遍,一天未吃饭也并不觉得饿。不得不说,童话世界真有魔力一般令人流连,已是晚上,天空又飘起雨,人们披上透明雨衣,撑开五颜六色的伞。雨中等着迪士尼的烟花,颇为浪漫,尽管人群中嘈杂声不断,但烟花盛放、城堡亮灯那一刻,人群中却出奇一致的赞叹。“迪士尼造了一个梦,色彩斑斓的梦。”那晚我们回归那间潮湿阴冷的小屋后,仍觉得这是一次非常值得的精彩体验。

这一次再去上海,是工作快十年的时候,从浦东机场坐2号线倒1号线,才能到达住的酒店,外面潮湿闷热,地铁里却出奇的凉,真不愧强冷车厢,我甚至看见站在车上的男士不得不从行李箱中抽出外套“御寒”,又必须钦佩穿着裙子的姑娘,真的是扛冷;在人民广场地铁站换乘时,有一大片地方写着家长谈论孩子的微话,人们匆匆路过,很少驻足,我认真看看这里的每一段话,尽量不踩着那些字,很人文气息的小风景。

在共康路地铁站下了车到美伦酒店,我住在宝山区与静安区交接的地方,向右是宝山,朝左是静安,很平常朴素的街道,路面地板时常踏空,溅起一裤脚雨水,两边街道多是多层建筑,灰白相间的居民楼里,家家户户的窗户外都伸出一排排竖着的晾衣杆,若不是雨天,这街上至少被五颜六色的衣服装饰的斑斓。酒店周边没找到四川重庆的火锅店,老北京铜锅涮里人倒是不少,黄金小馒头竟和臭腐乳组合,味道实在令人无感;对面的快食店里人满为患,卷着裤边的老头在一堆菜品里徘徊;沿着街一直走有杭州丝绸店,做销售的小姑娘皮肤白皙,小方框眼镜是大红色的,开口说话就是南方姑娘的温婉样儿。倾盆大雨来临时,街边闪过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白T恤搭天蓝伞裙加上灰雨靴,撑着花伞穿过街,颇时髦又极日常,有一种上海原来如此的感觉。

去了三天,下了三天雨,临到赶飞机走时,还赶上了一场尤其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落,衣服被淋得甚至拧出水来,真狼狈不堪,又坐强冷车厢,有一种“透心凉、心飞扬”之感,巧不巧赶上飞机航班取消,重新再买又一直误点,从中午两点,等至凌晨一点,在浦东机场度过了懊恼的一天。机场工作人员是位年轻男士,耐着性子安抚旅客,今天梅雨季第一天,真是不好意思,要再等等,不过今晚一定能飞。真是水,退了高铁换飞机,就为快了偏慢到离谱。

曾经的向往变急不可耐的归心,不得不承认,繁华之于我,好像并不如安稳来得实在真切,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吗?可是,豁达如苏东坡,都讲此心安处是吾乡,是有了年纪的人才能get 到的吧,还是固步自封了?还是本来就是“胆小鬼”吧,也不晓得了,像孙燕姿唱的哦,我现在只想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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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食物自然即将耗尽,楼道群里的人们开始寻觅团购群,我团到的第一批东西居然是意面、玉米片和粗粮饼干。我拿了两包烟跟楼上换了海底捞番茄底料,番茄底料加洋葱番茄和随便什么肉,浇到意面上,也确实像那么回事。接下来是蔬菜包、肉、两块钱一个的鸡蛋、面包和水果,想要靠叮咚美团抢菜是徒劳的,只有自组织的团购才稳定靠谱,只不过要等上几天才能收到。起初还是一天三顿饭,早上麦片中午吃个泡面晚上和室友炒两个菜闷一锅饭;中间一度团到了面粉,从楼下借了擀面杖,和了面擀饺子皮包饺子,从下午一点忙活到八点钟才吃上,也就折腾了那一次就再也不弄了;后来一天两顿,随便炒个鸡蛋做个粥就是一餐,家里没有称,解封了去表哥家吃饭,一称瘦了20斤。

封城中本来准备写些日记,结果只零零碎碎的坚持了几天时间,之前有一篇已经发到了matters上-今天是上海封城的第53天,还有接下来封城初期没有那么愤怒时候写的:

4月13日Lockdown的第13天

已经渐渐习惯了居家的生活,早上八九点钟起来,洗个澡回回邮件,下午煮点茶喝,傍晚给室友们做个饭,饭后盘点下剩余的物资和明天该做些什么菜。已经没有居家初期对于食物的焦虑,社区的团购带来了充盈的食物,至少对于年轻人而言是这样的:从牛奶到蔬菜,面条大米和菜馒头应有尽有。我自觉已是上海疫情封锁中受影响最小的人了,封城的时间最短、有固定的工作可以线上办公、没有被感染上covid…现在的病毒真的还有那么可怕了么?如果还是如两年前一样的话,那外国政府都视人命如草芥了,这两年国内的施打疫苗、处置患者的经验都是不存在的了么?

(一年后的评述:关于感染后被拉去方舱中,方舱里老人的境遇可以看一下我的朋友Hayami写的《我在方舱,看见老人们的孤岛求生》。曾在墙内的微信公众号获得一千万的点阅后才被删除。)

4月14日Lockdown第14天

晚上做饭的时候对面楼又一次吹起了萨克斯,这一次演奏的是《明天会更好》。在被封城的现在能听到演奏这样的一首歌,确实有如沙老师在文中所说的‌‌“不亚于在冰箱里忽然发现还有一瓶可乐‌‌”。可对于现在的环境里,明天真的会更好么?至少对我而言对当前撕裂混乱社会的厌恶、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担忧远远大于对未来的企盼。明天会更好于1985年首次演唱,两年后台湾戒严令被取消、多年来的党外运动走上了台前;那一年前的大陆在改革开放后,文化和思想都有着极大的自由…

(一年后的评述:上海解封前几天,在前法租界的延庆路上,便有市民在街头弹唱起《明天会更好》,在微博等墙内平台被转发了许多次,对于我自己而言还是最喜欢街头的这一版,更富有生机和力量。最近刷ig时才发现1989年香港社会民主歌声献中华时候也曾一度献唱过这首歌,让上海乃至全国发生的事情于四十年前的事情产生了关联)

核酸是无休止的。就像上学时候运动会走队列练习一样,走一次,不行,再走一次、再走一次,每天的新增确诊从三千变成两万三万再缓慢的下降。也是封城后才晓得小区居然有像学校那样的广播体系,来催促你去做核酸,而毋需如很多小区一般要社区的人手持一个大喇叭在窗户底下喊。起初还很正常,按照楼道的号码依次喊去做核酸,接下来是在开始做核酸前播放红歌,社会主义好我爱祖国将士们听党指挥,特别还是在早上六七点钟时播,大抵是为了提醒您别忘了赶紧起床做核酸。还送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抗原,每天打卡上传,后来也懒了,一个核酸片片儿能拍一周直到褪色。

离开上海前的几天,平日在天津工作的好朋友来上海玩,阴沉闷热的天气里我们从徐家汇书院走到徐家汇公园,她问我,你会不会对上海有归属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来了一年多没有户口没有房子,甚至连暂住证都没办,从户籍的角度上来说我和盲流没有本质的区别,还记得公司里的本地同事一本正经的跟我分析半个小时这个拆迁给了多少钱多少套房子,这个晚拆迁了几年就多给了多少。但归属感又不是明明白白白纸黑字的户口对吧,归属感可能像幸福感一样,是点状的而不是条块状,和朋友在解封后的街头喝酒、吃老弄堂的苍蝇馆子、给没带口罩的爷叔送一个口罩、和准备在上海买房子的朋友讨论各区的区位(?)以及在去年的11月街头行走,归属感在每个小小的事件中随机存在。

清空房间是一个大工程。明明记得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背包和一个箱子,把书送了好多朋友、能挂闲鱼挂闲鱼之后还是好几大箱子。最难抉择的是把什么衣服扔进登山包里背走,这个带不带、带两件还是三件、本来还想带三双鞋,结果登山包完全放不下只能带两个,完全忘记大学时候长程旅行的登山包是怎么收拾的了。最终也只放进了平日很小一部分的衣服,之前还总觉得衣服不够穿的,或许人生活在世界上需要的东西真的不太多。

最为舍不得离开上海的还是这座城市丰富的公共空间和同温层的朋友们,每周不重复的活动在市区的每一个角落中进行茑屋书店半层书店黑石公寓育音堂日领馆兰心大剧院;今年三月份考语言考试前准备的时候还去了好几家图书馆,普陀区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和上图东馆,最后还是觉得上图老派古朴的气质最为对胃口,如果人不多的话徐家汇书院也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在上海的朋友们大抵是从豆瓣、播客听友群和同好群里认识的。已经消失了好几年的好奇心日报的读者群还存在着,和上海的群友们形成了小小的线下同温层,在严老师索老师的润府度过了一个个美妙的夜晚,想来第一次的抗原还是在可以望到浦东四件套的虹口一代润府里做的;和翻电群友们则是在一次次的群代会中熟络,从永福路上的雍福会到莘庄的圣诞派对、以及11月路上行走后逾三十个人挤在李师家小小的客厅,复盘这震撼人心和公民教育101的一晚。李师走后,故宅被wayne师接手,成为群友们举行活动的公共空间,每周电影放映、碎片谈,当然更多的是不定期的骑行观展吃饭和喝酒。爱每一位同温层的朋友们,也祝大家应润尽润,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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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环到北翟高架到虹桥枢纽,曾经出差旅行和送表哥离开上海的路线再熟悉不过,对城市交通地理的亲切应该也算是一种归属感。值机托运安检登机,同样熟悉不过,但这一次在上海没有了可以回的家,这天很炎热,徐家汇气象站的温度打破了历史记录,飞机一跃而上进入云层。

再会了上海、さよなら。

于青海格尔木

img封城时的抗原

img封城后的酒

我有了一种自己的“上海生活”

我现在对上海这座城市有了一些新的生活体悟。我已经大半年没去看过什么展览,没逛过什么买手店和艺术集会,吃饭也很少吃什么网红店,什么黑珍珠米其林之类需要提前好久定位的餐厅,我通通都没去过。不仅没去过,我甚至完全没有了解过。我出门要么就是吃家门口很熟悉的餐厅,要么就是随便找一家吃,好吃难吃无所谓,吃完拉倒。我的休闲活动也基本上是压马路,骑共享单车,逛逛免费公园。

可以说我几乎和‌‌“最上海‌‌”的所有元素都失之交臂了,但挺神奇的,我并没有觉得错过了什么。

我前几年觉得在上海生活压力特别大,两个人出去玩一天几乎要花1000块钱,看个展览随便一张门票都是100甚至150,喝杯咖啡38甚至45,吃顿brunch要三四百,再随便逛点买点,这一天花掉了好多钱。我甚至一直都不知道除了‌‌“花钱‌‌”之外在上海要怎么玩,要怎么生活,因为上海的一切体验是你花钱才能拥有。但花了一天的钱有多开心嘛,也真的没有,很多东西都是同质化的、重复的,在国际化的华丽外壳包装下其实空空如也。看了十场展览,有一场有真东西就不错了,吃了十家网红餐厅,有一家可以再吃一次都不容易。那些品牌快闪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搭建一堆精美的空壳舞台,然后找一堆人载歌载舞,另一堆人围观打卡拍照,第二天就拆成一大堆垃圾。我在愚园路上,每周都能看到不同品牌的不同垃圾堆。

总之上海每天都在开新店,有新的展览,新的派对,也在不断打造新的体验,稍不留神,就已经错过了五六七八个。但现在我真的不感兴趣了,我不是非要去参与这些才能过‌‌“上海生活‌‌”,我的‌‌“上海生活‌‌”甚至是绕开这些东西建立的。有时候别人讲起上海这个很火那个很火的时候我也会很坦然地说:我不知道哎。别人约我去看各种新展览,我通常也没兴趣。因为大部分展览在我眼里就是个空壳皮囊,并不是过周末就非得去给他们送钱。

不过五六年前的我,还会专门从杭州坐高铁来上海,花这一天的钱买‌‌“上海lifestyle‌‌”对我来说很重要。但现在的我渐渐有了一种自己的‌‌“上海生活‌‌”,看起来也许枯燥乏味甚至抠门,但我感觉我只是知道了什么东西是真正重要的。

 

 

上海1981

1981年11月,我因为高考失利,在南通市第三中学插班复读。一起复读的还有同学M、C、P。复读的日子是缓慢而焦虑的。有一天,M提议说:我们去上海玩吧。他说他有个表哥叫王伯昭,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已经拍过几个片子,是个小明星了,我们可以住他在戏剧学院的宿舍。我们都很来劲,家长也不反对,给了一点路费,几个复读生就兴高采烈地出门远行了。

当时从南通到上海,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江汉客轮,叫“东方红XX号”,分5种等级的船票。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5等票,在最下面一层船舱,里面挤满了人和各种鸡鸭水产。舷窗密闭,烟气、水气与家畜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浓郁熏人。我们几个情绪高昂,一路说说笑笑。早上十点钟的船,下午四点多钟到达十六铺码头,上岸后直奔上海戏剧学院。

我至今还记得公共汽车下来的那一站叫美丽园站,这个名字很难忘记。当时的我不会知道,几十年后我会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建筑里工作。穿过华山路高大的法国梧桐,我们来到了上海戏剧学院门口。

门卫:找谁?我们:找王伯昭。门卫:王伯昭不在。我们: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门卫:他在外地拍《笔中情》,这几天不回学校。

这简直是五雷轰顶,我们完全懵掉了。今天大家可能会觉得在上海市中心路边随便找个旅馆是多么容易,可是在那个年代,住旅馆是要单位介绍信的,我们几个复读的中学生,连单位都没有,哪里的介绍信?

没办法,我们只好离开原定的目的地,去碰碰我们的运气。暮色降临,寒风刺骨,我们穿着父母的军大衣,拎着那个年代的长方形的旅行袋,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小旅馆。在一个非流动性的年代,哪怕在最繁华的大上海,旅馆也是一种稀缺的奢侈品。

果然要介绍信。我们一路上想好了措辞,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我们是学生,是来找朋友玩的,可是朋友临时有事不在,我们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旅馆的人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别说你们没有介绍信,就是有介绍信也住不了,因为客房都满了。最后,他看我们实在可怜,给指点了一条迷津:去找澡堂子,那里可以过夜,而且可能不需要介绍信。

我现在还很惊奇,在一个没有手机、百度和电子地图的年代,我们是怎么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找到一家公共浴室的。我还记得的是,那个浴室的名字叫大观园。

服务台的人提都没有提介绍信,过夜没有问题,6角钱一个人,晚上10点以后才能入住,早晨6点钟要离开。那时候已经很晚,没等多久就10点了,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怀着敬畏的心情,跟着服务员进入了大观园。

大观园内温暖如春,烟雾缭绕,人影绰绰。服务员把我们带到休息厅,最后一批浴客正在离去。我们要睡的是一排排供浴客休息的躺椅,椅背是斜的,上面铺着蓝色条纹的毛巾。地面铺着彩色的瓷砖,踩上去有点粘滑。我边上的躺椅上还躺着一位老先生,安逸地抽着香烟,手持一只小收音机,毫无离去的迹象。服务员也不催他走,指指我的军大衣,示意我脱下,又让我把钱放进口袋,然后他用一把海神三叉戟那样的叉子,嗖的一下把大衣挂到了高高的屋顶。那里有一排挂钩,就算是浴客的储物箱和衣帽间了。

我躺到躺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包括身下的毛巾,带着人肉的气息。身边的老先生不知啥时已经离去,投宿的人不断加入,一件件大衣不断腾空而起,飞向屋顶。我看着那一排排悬挂在半空的鬼影,听着外面逐渐沉寂的车声人声,度过了我在上海大观园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被赶着起来,开始在这个大城市游荡。我那时对外语很感兴趣,就直奔福州路外文书店。上了二楼,右手有一个小门,挂着一个牌子:外国人不得入内。我知道这就是我此行真正的目的。这就是中国签署国际版权公约之前,出售翻印的原版外文书的地方,那些书的背后一律印着“光华出版社”,以及“内部资料,注意保存”的字样。这个书店中的书店门口还有一个保安,我很担心他也会像旅馆里的人那样向我要介绍信,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我怀着侥幸过关的喜悦进到里面,犹如老鼠掉进米缸,可惜身上的钱太少,只能捡起一本放下一本。那次我买了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格林的《人性的因素》,还有几十年后在中国大红大紫的畅销书作家福莱特的成名作《针眼》。

后来回南通以后,这本书一时也没去看,因为当时英文水平有限,看看简写本还可以,看原文足本就困难了。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我父亲辛丰年正捧着《针眼》看得起劲。这有点奇怪,因为我相信父亲对任何“畅销”的东西,都是没有兴趣的。到了晚上,他完全没有放下那本书的意思。到了第二天,他看完了。这本书写得非常吸引人,父亲对我说,“就是太黄了”。父亲的遗憾,立刻转化为我学习英语的强大动力。我花了整整一个月,连猜带蒙,活生生把这本书硬啃了下去。这是我平生读完的第一部英文小说原著,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一种突飞猛进、脱胎换骨的感觉。今年4月,出版社安排我和福莱特进行了一场对谈,我讲起这本书与我的渊源,福莱特高兴地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书可以用来学外语!

晚上,我们去了外滩。1981年的外滩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种天堂般的光彩比今天更觉震撼。然而,当我们把头转向江边,却看到远比那些传奇的建筑群更为壮观的风景。在靠江一侧的防汛堤边,在马路对面老洋房灯光的映照下,在11月的寒风里,密密麻麻地排满一对对的情侣,从南到北,一望无际。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上海传说中的情人墙,一个缺少私密空间的年代的约会圣地。我们几个从小城市来的复读中学生,平生第一次看见这阵势,口干舌燥,浑身麻木,如遭电击。不敢走近,又舍不得离开,只呆呆地停在离人墙十来米开外。那些情侣们相互缠绕,千姿百态,视世界如无物,但一律向着黄浦江,无人回头。

我们也朝着黄浦江,背后是曾经的十里洋场,百年外滩,千盏灯火。对面十米之外是动人心魄的旖旎风光,在那后面是流过整个中国近代史的滔滔江水。在江水的那一边,是零星的几点光亮。

我们当时不知道,那零星的几点光亮,就是陆家嘴,就是上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