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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总爱跟我讲一个‌‌‌‌“周狗屎‌‌‌‌”的故事。

解放前,在我妈的老家郫县,农民是不会随便在别家田里拉屎的。那时没有化肥,在别人地头拉屎等于给别家浇肥,可略归为败家行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人人都蹲在自家田里拉屎,阡陌纵横,一目了然。

这种情况下周狗屎应运而生了。他本是孤儿,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次给人打短工挣了两个肉锅盔(一种平底锅烙出来的肉饼),正吃时竟被一条狗抢了去。那条狗几口嚼下肉锅盔,拉了一泡锅盔屎后蜷在丝瓜架下睡觉了。眼看自己的食物变成了狗屎,周狗屎欲哭无泪,伤心之际却忽然想通一个道理:人不会轻易到别家拉屎,但狗狗想哪儿拉就哪儿拉,且狗屎比人屎更肥,是花圃最好的沤料。

周狗屎那时还不叫周狗屎(本名叫什么倒也忘了),此时他大笑三声,捡走了人生第一坨狗屎,和狗屎运。

周狗屎遭过很多白眼,女人远远见他就掩鼻而逃,老人教育孩子时也会说‌‌‌‌“贱皮子,周狗屎,莫出息,周狗屎‌‌‌‌”。川西冬天潮湿阴冷,连鸡都偎在窝里打瞌睡,唯他和狗在阡陌纵横之间狂奔。手裂了,耳朵被冻得跟糍粑一样,他无所畏惧。有时怕铁耙子把冻在泥里的狗屎刨坏了,他就小心翼翼用手去抓。春天来了,顼子有个说法,‌‌‌‌“菜花开莫被疯狗抢了影子‌‌‌‌”,就是说人若被疯狗咬到走路时影子就是直的。所以每回周狗屎经过,人们就会仔细看他的影子,觉得不对便狂喊一声四下逃散。

周狗屎不以为忤,继续捡狗屎,偶尔还买些肉锅盔讨好那些狗们。这样,人见了他四下散去,狗狗们却和他相处甚洽。

周狗屎终于发达了。这个行业没人跟他争,属于垄断经营。狗屎是城里阔太太们喜欢的黄桷兰最好的肥料,是稀缺资源。周狗屎具有现代经营思想,雇了几个流浪儿以团队方式捡狗屎、送狗屎。

可他有钱后仍舍不得放开吃最爱的肉锅盔,买了丝绸褂子,不到过年舍不得穿,买了三亩地,仍不忘每天亲自到自家地里拉屎。

村里人都夸,周狗屎真是有出息了。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镇上的女人。再后来就生了小孩,周狗屎训练其必须在自家田里拉屎。

再后来解放了……因那三亩地,周狗屎被定性为地主。村民们纷纷揭发他雇长工,屯粮食,过着剥削阶级的生活,还追得满村满乡的狗到处跑。

周狗屎被枪毙那天,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去看。周狗屎临死前吓得屎尿直流,一个劲说:我也是人民哪,我是捡狗屎的钱买来的地哪。人们愤愤地堵上地主的嘴,哪个让你有三亩地,有地就是地主,穷人就是要斗地主。

一枪崩了他。

我妈每回讲这个故事时都很嘘唏,周狗屎一生没穿过几次丝绸褂子,肉锅盔不敢每天超过两个,一个勤俭的人,就这样被人民不当成人民了。我妈那句‌‌‌‌“被人民不当成人民‌‌‌‌”说的很有思想,这里的人民不把人民当人民,这里的人民最擅长火并人民。不怪人民,人民只能火并人民,火并其他的叫造反。可是,一个靠捡狗屎买了三亩地的农民,一个用企业模式管理狗屎的农民,按现在就是一励志偶像,当年却成了地主,被一枪毙掉。一切只因当年有一个强大的逻辑:有地的就不是人民,凡不是人民,就该打倒。

这三亩地被迅速分给了其他的人民,可人民很快发现,他们并没有捡到狗屎运,只是摸了一手狗屎,因为有地的就不是人民,土地就必须在一个叫‌‌‌‌“人民公社‌‌‌‌”的单位里。那里,随便在哪片地拉屎都等于在自家地里拉屎,但哪片地长出的粮食,都不是自家的粮食。

再后来,就是1959-1962年前后的事情,大家知道的。

2

故事还没有结束。多年以后,从川西平原一直往东走,经过长江抵达一个叫重庆的地方,又发生了一个故事。

这天,政府为了刺激楼市也号称减少人民的负担,就征求意见:凡买房者可退税。此举引发激烈争论,一部分人赞扬政府利民惠民政策,另一些买不起房的人民抱怨,买得起房的是富人,富人居然可以退税,这是劫贫济富。我有一个八零后粉丝,对买房退税非常愤怒。在网上叫骂买房者祖宗十八代无果,最后网约对方到朝天门码头单挑……那时我又看到了周狗屎和他的三亩地。其实好多买房者只是买了一居室(大部分还是按揭)。不同的是,周狗屎捡的是狗屎,他们是加夜班、爬格子或腆着脸找丈母娘借来的房款。

我问过这个铁杆粉丝:‌‌‌‌“一居室就算富人?‌‌‌‌”他说:‌‌‌‌“比起没房的人,一居室当然算富人。‌‌‌‌”我问:‌‌‌‌“你现在拼命打工是为什么。‌‌‌‌”他说:‌‌‌‌“买房啊……‌‌‌‌”我又问:‌‌‌‌“你买了房成了富人,不会有人找你单挑吗?‌‌‌‌”他说:‌‌‌‌“他们买房还占了退税的便宜,我们没房还占不了这便宜,这就不公平。‌‌‌‌”我举了很多国外政府退税的例子,告诉他这不是占便宜,而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不要把享受权利和占便宜搞混了,我们应当让更多人享受这权利,而不是单挑谁占了这个便宜。

他却说:‌‌‌‌“反正这好处落不到我头上,就是不公平。‌‌‌‌”

我明白了,他把公平,当成平均了。

这时有个小插曲,商务部官员透露了一个想法:为拉动内需,给每个居民发放几百元消费券,也就是红包。这次,人民和人民罕见的没有火并,网上前所未有地一片叫好,纷赞亲民。这是因为,红包是按人头来分发的。

人民并不去想,放弃上万的退税却支持几百元的红包,就是得到了小费却放弃了股权。你拿着几百元红包,最多买两盒脑白金孝顺父母或者下一顿馆子,有极端穷的,赶紧拿可怜的几百元去看病,于是帮国家拉动了内需,于是帮政府刺激了中国制药业和殡葬业。这样想来足够悲伤,但人们并不管这么多,那个强大‌‌‌‌“公平即平均‌‌‌‌”的逻辑一直支撑这个民族,最后导致平均的红包是公平,导致平均的罚款也是公平,平均的灾难也是公平。

关于重庆买房退税的事,反反复复、遮遮掩掩最后随着红变成黑,不知其终。总之很多人仍没有买到房,买了的似乎也并不快乐。大家每天走在同一座巨大的城市,低头坡坎,抬头骄阳,认识的见面笑笑,不认识的横眉冷对,倘若不小心踩到脚、刮到车,就迅速投入到另一场火并。

而政府不为所动,常常出台一些利民政策,每一轮出台,必引发新一轮人民与人民的火并。我怀疑政府对这个状态是欢喜的,人民忙着和人民火并,就没时间去干别的了……经历了无数‌‌‌‌“周狗屎‌‌‌‌”的例子,本朝深明大义:大的,搞不公,小的,搞平均;越是大的,越要禁止权利,越是小的,越勾引你占便宜……

人民在火并,这就是稳定。

3

这样的故事天天发生,转到北京。我曾长时间待在那里,感受正确的思想,糟糕的空气。二者仿佛子宫里互不相让的双胞胎,空气越糟糕,越激发正确思想,思想越正确,空气更加糟糕。我认识一个北京本土的哥们,对国家前途一直显示出强大的关切。第一次见面,他就热烈地阐述了单双号可以还北京一片蓝天。他是无车族。

我常被迫跟他在环保和道路疏通方面展开话题,而我总是无法战胜他。我说没有证据表明单双号可以还北京一片蓝天。他就说,没有单双号北京将永无蓝天。我说高价车牌费不人性。他就说污染更不人性。我批评中石油涨价,他就说用经济杠杆制约城市拥堵是最好的办法。我说为什么买车时不告诉大家日后要收拥堵费。他说,活该,有车族多负担一点,国家才能大力发展公交。

他跟我最大的争论是:外地人抢了北京人的钱。他常常看着路边的住宅楼感叹:外地人抬高了北京的房价啊。看中关村也感叹:外地人抢了本地人工作机会啊。他举出国外对待移民的政策,说这一点就该像国外学习,外地人进到北京,先得交一笔移民费……

有次我拉着他,在安贞桥下被一辆自行车擦刮了。当时我以每小时不超过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在主道,那自行车忽然从后边撞碎了后视镜,还说我的后视镜把他的车刮倒了,要我赔。‌‌‌‌“哟,你们外地人这么有钱,买得起车,还赔不起钱啊,真是越有钱越抠门……‌‌‌‌”我就回了一句:‌‌‌‌“北京人怎么了,真正的北京人在周口店。‌‌‌‌”忽啦围上来一片群众,纷纷谴责我,让我滚出北京去。纠缠了一会儿,忽见哥们径直坐公交而去。我忙问他干吗,他头也不回:‌‌‌‌“坐不起外地人的车,我回周口店……‌‌‌‌”我自知失语,恨不得对他衷心唱一首《我爱北京天安门》以表羞愧。

后来我回成都了,联系渐少。直到年初,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你跟亦庄的4S店熟‌‌‌‌”。我问他干什么。他悲愤地说:‌‌‌‌“太不像话了,好不容易想买辆车,却又摇号了,有没有门路帮忙上个牌照?‌‌‌‌”

我们再次见面,已坐上他的新车,他郁闷地指着引擎盖那道大划痕说:‌‌‌‌“刀子划的,肯定嫌我的车挡着单元门了,这些骑自行车的人,仇富。‌‌‌‌”

车一路前行,他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拿出一个小东西:‌‌‌‌“看,我把那人自行车气门芯拔下来了,哈,丫上班肯定迟到。‌‌‌‌”然后去加油,他高度赞扬我那篇骂油涨价的《打了一手好飞机》,又抱怨中石油中石化太不像话,不考虑有车族的感受就知道赚了钱喝天价茅台。出得加油站,小心避让着呼啸而过的军车警车和京O车,我俩听着车载广播:北京市出台了限制外地人买房的相关规定。哥们很兴奋,说北京房价这么贵,就是让外地人搞贵的。发觉我默默的,他有些歉意地说:‌‌‌‌“你丫不算外地人,你丫大半个北京人了。‌‌‌‌”

我想起常说的那句话:在祖国,要是没钱,到哪里都是外地人,不住进紫禁城,下辈子都是外地人。

4

故事到这里该结束了。总结上面三个故事。

第一个周狗屎的故事——让穷人跟富人斗。具体模式:1、告诉穷人,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富人。2、凡拥有地的就是富人,所以要把富人的地抢过来。3、穷人抢了地却不可以归为己有,因为这就变成了富人而富人是要被打倒的。所以,土地交给人民公社,穷人还是穷人。

第二个买房退税的故事——让穷人跟穷人斗。模式是:1、为体恤民情,政府拿出一些花红说要分配给穷人。2、可这份花红是很少量的,所以穷人就得火并穷人。3、一场火并之后谁也占不了便宜。穷人火并穷人,穷人更恨穷人。

第三个北京哥们的故事——让本地人跟外地人斗。模式:1、告诉本地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外地人占去了便宜。2、出台种种限外政策,外人人纷纷逃窜,政府进一步加强了管理。3、本地人长舒了一口气,虽还是穷着,但外地人不见了,聊可用‌‌‌‌“眼不见心不烦‌‌‌‌”安慰,这就是眼球经济。

三大模式:让穷人跟富人斗,让穷人跟穷人斗,让本地人跟外地人斗……所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才是最其乐无穷。

故事的最后……其实是开头:

我陪我妈回老家。一路上发现,过去令人心醉的金黄色不见了,到处灰一块、黑一块。我妈说,前几年这里大搞开发,修了很多的房子和工厂,油菜地退缩了,河水也变黑了,外出打工者回家已没有地了……我问,农民不反对吗?我妈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刚开始时大多数人还支持政府呢,虽然有个别人反对还扬言要自焚,但被群众按在地下,让他当众做了检讨才放过的。

就是这样,周狗屎被人民火并,人民被公社火并,公社被房地产火并……这是最初火并周狗屎时未曾想到的。唯一可以想到,人民和人民一直在火并。

一部周狗屎,中国现代史。

 

让曾写出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李白情何以堪?

《左传》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齐国有个大大的花花公子叫齐庄公,齐国有个大大的美女叫棠姜。齐庄公看到美得不可方物的棠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和她暗通曲款。可这件事被棠姜的老公崔杼察觉。那天他趁齐庄公与棠姜幽会时,安排武士将其乱刀砍死。

崔杼是齐国重臣,他对前来记载的史官说:“你就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史官不听从他,在竹简上写“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崔杼很生气,拔剑杀掉史官。史官死了,按照当时惯例由其弟继承职位。崔杼对新史官说:“你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新史官也不听从,在竹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光。”崔杼又拔剑杀了新史官。然后更小的弟弟写下同样的话,同样被杀。最后是最小的弟弟。崔杼问:“难道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年轻的史官继续写下“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崔杼愤怒地把竹简扔到地上,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放掉史官。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作。我告诉他这个故事。而我恰恰要强调的是这故事让我一开始很拒绝写作。它表明,写作纯属一件找死的事。像我这么庸俗的人当然不会干一件吃力还找死的事,加之家族从文者命运,文学出身的我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玩一种毫无风险的游戏,并暗自庆幸。可渐渐地我发现另一种风险。规则明明规定一场比赛由两支球队进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一名球星告诉我:“那天我上场一看,快哭了,因为总有队友把球往自己家门踢,场上就是三支队了。可是踢着踢着我又笑了,因为对方也有人把球往自家门踢,就是四支了。直到散场时我终于确定,其实总共有五支队,因为,还有裁判……”

我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渐渐意识到一个叫“尊严”的东西是存在的。哪怕游戏也要有尊严,我不能无视两支变成了五支,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工作就是长期把五支证明成两支,并证明得文采飞扬的样子。这个不断修改大脑数据库的过程让我痛苦不堪,越发失去智力的尊严。我从文学躲到游戏,在一间没有尊严的大屋子里,任何角落都猥琐。又去看开始的故事,才注意到它还有个结尾:那个史官保住性命,捡起竹简走了出来,遇上一位南史氏,就是南方记载历史的人。史官惊讶地问:“你怎么来啦?”南史氏说:“我听说你兄弟几个都被杀死,担心被篡史,所以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我觉得这个结尾更震撼,前面的史官因坚持自己的工作而死,南史氏则是典型的主动找死。这叫前仆后继。有种命运永远属于你,躲无可躲,不如捧着竹简迎上去。

2008年,压在残垣断壁下的体温尚存还动着的小手,花花绿绿的衣袖……我终于明白,我确实该回去了。这,就是我的来历。

当然我仍是一个庸俗不堪的人,骨子里畏惧着节烈的东西,做不出南史氏手捧竹简沿着青石板路直迎上去那犹如彩虹挂天穹的壮丽景象,只是低头琢磨寻常巷陌一些故事、小小的常识。这些故事和常识慢慢汇聚起来,就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有些东西,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只不过我们曾经丢失,或假装丢失了……一直不能给这些事和常识找出一个统一的特征,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尊严。

在我看来,尊严首先是智力上的尊严。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民族失去智力上的尊严。赵高说:“这是一匹马。”人们点头说:“是啊,好快的一匹马。”就去修改脑子里的数据库,哦,马是长角的。后来又有人说,要大炼钢铁。于是家家砸烂家里的锅碗瓢盆,村村建起炼钢的高炉。大家假装看不见炼出来一坨坨的东西,一捏就是一个坑。在我看来,那一坨坨的东西和那一匹马一样是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只是大脑被强行修改后产生的木马。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钢铁量超过了欧洲,农作物产量是全世界的四十倍,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等着我们去营救。那件事情有个结尾:人们并没有炼出钢,倒是饥肠辘辘回家后发现不仅没食物,连做饭的锅都砸烂了。这是壮烈与幽默并存的景观,全民都在干一件愚蠢的事,并互相说服这是事实。

让饥饿的农民相信亩产两万斤,让产业工人相信柴杆炼出的钢能造坦克,让医生相信是红宝书治愈了聋哑儿的疾病……故事没有结尾,这样让智力蒙羞的事情延伸到唱红歌能治愈不孕不育,那个叫阿贵的丈夫为了感恩,甚至让妻子李彩霞拖延两天再生,以让自己的孩子跟恩主的生日同一天降生。

比起思维的结果,思维本身就是一种尊严。只是总有人放弃了这过程。放弃去想,为什么世界上最快的动车可以被一记闪电击穿,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们的校舍,倒塌之后竟没发现什么钢筋。

所以说尊严也是一种记忆。我曾看过一部韩国爱情片,名字好像叫《脑中的橡皮擦》,那个女孩子的男友患了失忆症,时时想不起自己是谁,干过什么。那女孩子就随时照顾他,跟他骑单车,给他浪漫的事情……这爱情片美好得一塌糊涂,因为既然失忆,个人的缺点和糟糕的回忆也随之抹去,一切尽是天使。

一个人患了失忆症并非坏事,可这要是发生在一个民族身上就不太妙。一个人的故事是文艺片,一群人的故事是纪录片,把纪录片拍成文艺片,是不对的。多少年来我们的脑中一直有块橡皮擦,比如开头那个叫崔杼的人就很想做一块橡皮擦,后来还有个叫赢政的人很想做一块橡皮擦,再后来还有个叫元璋的很想做橡皮擦……

有一天我曾去到南方一座高架桥下,那座桥下死过很多无辜的人,可是我并没看见纪念碑,连根杆子都没立起来。那个曾经绽开过莲花的池塘,竟被坚固的水泥填平,倘若走过,它根本不会提醒曾经发生的事。后来北方的一座高架桥就侧滑了,又死了几个人。他们都叫临时工。这里的临时工是一块万能的橡皮擦。

有段时间我狂妄地认为自己的写作是为了追求公平。后来才懂得,渺小的我写不出社会的公平,顶多叙述点个人的情感尊严,这种体验大多时候也只不过是喜剧片段。我小时候住过的成都打金街267号,一处清秀的宅子。镂空的花厅摆着龙须菊和吊兰,透过木质窗檩可看到大慈寺的香火,滴水檐打出的一排排整齐的浅洞,表明这个家族来历已久。听老人说,这家族的人们和睦相处,每天到堂屋去拜天地君亲师,偶有生活争纷,可从未红过脸。这家族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抗战那会儿,院子里两党精诚合作,与这个国家一起打跑了日本人。

可上世纪五十年代,这个宅子一夜之间就爆发了最大的战争,起因是,一些人喜欢在院子里种花,是资产阶级,另一些人主张在院子收集废铜烂铁,代表革命人民。这场战争持续很久,每次战斗的起因也很奇怪。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已醒事,还记得西厢房的三伯脖子上挂着很大的牌子,被打得满脸是血。只因他在院子一隅种了一些爱吃的香葱。三伯名叫永青,解放前曾短暂担任过成都侦缉队队长,他种香葱的举动使他成为这时院里的头号资产阶级敌人。他的儿子为表明划清界限亲自主持了批斗会。而另外一些亲友则高呼口号。那天,一个特别革命的亲戚高呼“打倒永青,保护江青”时,由于尾部实在太押韵,喊成了“打倒江青,保卫永青”……家族的人们安静下来,仔细听,唯剩他一个人兀自在喊,觉得不对时,晚了。人们缓缓走过去……此时他已是头号敌人,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满头是包,活像菠萝。

我记得,整个院子无人幸免,人们轮流成为头号敌人,甚至领袖追悼会那天有个孩子看着大人痛哭的模样很是有趣,笑了,也差点被当成头号敌人,站在高板凳上跟已仙去的领袖承认了很久错误,才被放过。这个来自江西的家族,抗日战争没有拆散它,竟在后来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反目成仇。等我长大才知道,那时连元帅的女儿也公开声明与父亲划清界限,一个郭姓文豪听说儿子被迫害时,竟不出手搭救,眼睁睁看其夭去……所谓大义灭亲,是很恶毒的成语,四字剪灭三千年的亲情尊严。

却把其他当至亲。我常听到两种好玩的说法:一、政府是爹妈,即使做错什么也是为了我们好;二、别总怪政府,对成绩不好的孩子,要是取得一点儿进步也该表扬。你看,一会儿把政府当爹妈,一会儿把政府当成孩子,可就是不把政府当成政府。还有一些人为官员加夜班吃了碗方便面就感动,为城管这次没打小贩而只是瞪着而感动,为官车某次没横冲直闯而感动。这个国家有个物种就叫“感动”。我觉得这不合逻辑也很没尊严。纳税人与政府就像消费者与自动售货机,有天然契约关系。难道要为了塞五元钱就吐出一罐饮料而感动?

和大部分人一样,我是一个爱国者,只有生活意见没有政治追求,可是我这样的表达方式常让人不舒服。这里讲个故事:1971年2月22日,美国最高法院的议事厅展开一场辩论,有个叫科恩的调皮青年因为反对征兵,穿着印有“Fuck the Draft”字样的夹克衫在洛杉矶法院的走廊里晃荡,从而被定罪。可最终他赢得了官司。哈伦法官书写的法庭意见是:“一个人的粗话,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抒情诗。在这个拥有众多人口和高度分化的社会,这不失为一剂良药。时常充斥着刺耳杂音的社会氛围,并不意味着软弱,它恰恰是力量的体现。”

一个人的粗话,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抒情诗。这是表达的尊严。

我不愿总责怪当下,这个国千年的文化出了问题。当年宋代公知宋江不过在浔阳楼上题了些书生报国无门以抒怨气的抒情诗,被当成反诗,被逼成反贼。这个民族千年的教育是:打磨你的尊严,让你没有反骨,国家才可以安全可靠。可是你很难想象,一群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的人,会去顾国家的尊严。一群没有尊严的国民,却建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一群猪从来不会保护猪圈,就这么简单。

我的写作只不过为了尊严,智力的尊严,记忆的尊严,亲情的尊严,表达的尊严,生育的尊严……陕西邓吉元,那个孩子快八个月大时被强行流产的父亲,为了讨个说法却被打成卖国贼,被迫跣足散发逃亡在大山里……北京著名的老张。二十多年前因为自留地补偿的二十块钱差价,走上了上访的路。冬天穿着报纸和塑料布保暖,饿了去菜市场找别人剩下的鸡肠肉渣煮来吃。他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就在北京南城的桥下住了很多年。当年蔡国庆深情地唱:“北京的桥,啊,千姿百态……”有没有想到这个老张的身影?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美轮美奂的东西。我真正认为,才华正是来自于尊严。那些年,中国人画的红太阳直逼银河系恒星数量,并没有出过一个莫奈。那么多叫向阳花的公社,种了好多的向日葵天天盯着,也没有诞生过一个梵高。可是你看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那大小云手,那眼波流动,四平调清美婉转:“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我的祖国需要这美轮美奂的东西,能创造出这些艺术作品的人,骨子里恰有尊严。可是后来只需要革命,就是样板戏《龙江颂》里的江水英,她铿锵地唱:“毫不利己破私念,专门利人公在先。读宝书耳边如闻党召唤,似战鼓催征人快马加鞭。多少奴隶未解放,多少姐妹受迫害,多少兄弟扛起枪……”她眼神刚毅、造型如山。包括其他的那些铁姑娘,有段时间我觉得她们一生都只需要革命,不要生活、不要恋爱甚至不要拉屎。

这让曾写出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李白情何以堪?

这让创造过“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名句的南唐后主李煜,如何回首故国月明中?

这些事,不是什么大事,这些道理,却不该被埋没。尊严如此奇怪,它并不值钱,可是我们仅有。尊严本身不是作品,却能让你通体放光,两眼澄明,自己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这些道理,全世界都知道。

(李承鹏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自序)2012年12月28日

环球时报网路截屏

王岐山又抓住一省部级“老虎”。中纪委说,海南副省长谭力被“组织”调查。

这是半个多月以来,山西省级干部令政策和杜善学被打住以来又一位被调查的省级干部。与此同时,一位网络大V遭打压。中国知名网友李承鹏因言获罪,其有八百万粉丝的新浪微博被销号。环时总编胡锡进在其刊发社评说:打住李承鹏是早晚的事。

中纪委网站星期二下午四点刊登一句话消息说:海南省委常委、副省长谭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在中国,中纪委清查贪腐高官时最开始都是这样说,意味着该官员已被双规。

谭力对于中国读者和网民并不陌生。早在2007年汶川大地震期间,他任绵阳市委书记,在跟随温家宝视察期间被拍下喜笑颜开的照片,被人称为谭笑笑:

海南省委常委、副省长谭力过去任职四川时跟随温家宝视察(网上资料照片)

谭力于2009年3月调往海南,任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2010年1月任副省长。现任海南省常务副省长、海南国际旅游岛先行试验区工委书记。

中共十八大以来,政治局委员打住几个,省部级干部抓了很多,厅局级干部被双规更是数不胜数。贪官为何前赴后继抓不完?贪官是如何炼成的?

中国科学家开始研究:亦或因为贪官大脑有共性?也许通过服药可以反腐?中国新华社旗下参考消息网日前转载香港南华早报报道:贪官大脑,与我们有何不同。文章说,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李纾教授率领小组研究发现:受贿金额越多,受贿行为对大脑的刺激越大。

这一消息在网络传开后遭到不少网友拍砖。

综合化:他们借此延误制度确立反腐的时机。

春风不吹我也生:科学家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张诗伟律师:19世纪意大利著名犯罪学家龙勃罗梭(Lombroso)最早从解剖犯罪人头盖骨入手发现犯罪的生物学原因,更在此基础上系统创立了刑事人类学派,看来老龙的事业在龙的故乡找到了传人。

阿钢居士:有经费的话,他们很有可能研究一下把地球停在什么地方休息会儿。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华裔教授黄亚生最近发表文章,批驳了上海投资商李世默中国体制优于西方民主体系的说法。他举例说:2010年,两名印度企业家建立了一个网站,称作“我行贿了I paid bribe”。这个网站能让民众匿名发帖,揭露日常生活中需要行贿的例子。截至2012年8月,该网站一共录得二万宗腐败报告。中国民众试图效仿,建立了类似的两个网站,但立刻就遭到封杀。

在中国,反腐是党中央中纪委的专利和职责。一般百姓和网民反腐,需要掂量掂量,弄不好就把自己给折进去。

有800万粉丝的大V、知名网友李承鹏因为说话太直接而遭到封杀和禁言。李承鹏的微博7日晚间被销号。李承鹏最近发表了几篇言辞犀利文章,一篇是谈明朝的灭亡,一篇是谈论中国人的说话权利。后者是一次他在北大的演讲。

对李承鹏被禁言,同是新浪大V的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在其报上发表评论说,李被销号,“早晚注定发生”。胡锡进以其笔名单仁平发表评论说:李语言激烈,尖刻,而且差不多篇篇“骂政府”。胡锡进说:李承鹏模式在中国不可能无限走下去,当它突破了底线时终将受到制裁。

胡锡进在抨击和评论异见和异见人士时,通常喜欢用他们突破底线这样的说法。但是,胡锡进从没说明这个底线到底是什么?骂政府就是当局不能容忍的底线?胡锡进也没有给“骂政府”下定义。何为骂政府?善意批评?讽刺挖苦?破口大骂?

有网友评论说,本来,一个民间网站把自己的网民博客销号,是一个商业或行政行为。但是,同为网友或大V的另外一个网友却利用职权,在官方和纳税人出钱办的媒体上堂而皇之地对该网友加以抨击,是不是贪腐的另外一种形式—官报私仇?

胡锡进认为,一些人对站到主流社会的对立面毫不在意,乃至主动向体制“挑衅”,就是这个原因。他说:“激进自由派获得话语权后,也不能滥用自己的权力。”这里,胡总编犯了一个常识或打字错误:这里的话语权,是权利,而不是权力。

什么是话语权?作家李承鹏在北大的一篇题为“说话”的讲话,就说得很清楚。有网友说:李承鹏正是因为该讲话而葬送了自己的话语权。李承鹏在讲话中说:说话,差不多是动物的本能。失去说真话的能力,便会产生许多谎话。

李承鹏说:当说假话的收获是升官发财,这个国就成了假话王国。比如,我们的高铁是世界上最快的,然后追尾了;中华民族复兴已完成了62%,然后发现贪官比例都不止62%。

“当你想说点真话,就会有一群人跳出来,他会问:你凭什么说大饥荒饿死很多人,难道你家里有亲人饿死吗?你亲眼看到林昭被折磨吗?难道当时你就在现场,不在现场就不要造谣。他们仿佛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资料、纪录片、人证这些东西。按这种逻辑,犹太人当时也没有被纳粹关在毒气室里,因为当时你没亲眼看到过。”

李承鹏还说:这个国家在谎话、鬼话之外,还饶有兴趣地出现不少屁话:临时性强奸、休假性治疗、保护性拆迁、合约式宰客、政策性调控、礼节性受贿、政策性提价、钓鱼式执法、确认性选举……最后大家就说了:习惯性装逼。

李承鹏的另外一篇文章:六百年的反腐循环剧,也是导致他失去话语权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篇也被新浪微博所屏蔽。在这篇文章里,李承鹏回顾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反腐“大战”。他说,朱元璋认为,乱世就得用重典。杀,杀,杀……。他成立了亲军督尉府,就是后来人们在影视剧里很熟悉的锦衣卫。又启用检校,哪些军人,官员,太监甚至和尚的只能很像现在的纪检或者巡视组,四处打探官员的负面。一经查实或不经查实,就会迅速砍掉那些人头。

李承鹏说:朱元璋花了十五年率兄弟们打江山,花了十五年杀掉五万贪官以稳住江山。可贪官越来越多,那时出现这样一种景象,官员正在庭上牛逼哄哄审问犯人时,忽然被一拨更加牛逼哄哄的锦衣卫冲进来抓走,弄得下面跪着的犯人也莫名其妙。又由于官员已不够用,只好留用了一些犯了事的官吏让其戴枷办公。主审的官也和被审的犯人一样戴着枷锁,官员后面站着监视他的锦衣卫,一旦审毕,再把官员拖出去打板子。这景象,十分壮观。

李承鹏如果只叙述历史,也许,还不至于被剥夺话语权。但是,他借古讽今的手法不仅仅停留在“借古”,他直接上来讽今。他说:

“多年后,我们看到同样可爱的景观:早上在报纸上看到市委的李书记严厉批评官风不正,晚上就在微博得知书记已被纪委带走了;刚刚看到纪委的曾书记抓了贪官,不一会就因涉黑被双规……。新近的广州白云区肃贪,由于被立案查处的干部多达81名,更由于常务副区长、副区长及原区委书记在内的3名主要领导涉案落马,查处干部太多,导致开会人数凑不够。”

他说:中国的官场史,一部按了循环键的滥剧。

以敢言著称的评论人士李承鹏在多次被新浪微博“禁言”后,其帐号近日遭到注销。官媒《环球时报》随后立即表态称:“李承鹏被销号,早晚注定发生”。

“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我们也知道其实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是假装他们没在撒谎。”在时事评论员李承鹏眼中,这就是中国言论自由的现状。在微博以及中国其他社会化媒体上以“敢言”著称的“大眼”李承鹏,最近失去了一个发表言论的平台。所有试图想阅读他在新浪微博上发言的人现在只能看到“很抱歉,此帐号出现异常,暂时无法访问”的字样。

浏览能够记录新浪微博所有被删除、屏蔽内容的“自由微博”时,人们会发现,曾多次被“禁言”的“大眼”在帐号被注销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所发表言论曾多次被新浪微博屏蔽或删除。包括这样评价体制内高官“下马”的言论:“想升官,不行贿行吗?升了官不受贿,同僚不排挤你吗?升了大官不操控大项目,怎对得起多年官场的苦楚呢?贪来的钱不孝敬更大的官,怎堵得住政敌举报呢?都说体制使然,但我不同情这些贪官,当初你自愿交了投名状,你正是这体制一部分,这时就别装体制受害者了,你们丫残害忠良时,谁也没手软过。活该。”

北大演讲惹的祸?

也有分析人士表示,李承鹏此次被新浪销号,与有一次他在北大发表演讲的全文再次流传于微博有关。早在2012年11月,他在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发表了名为“说话”的演讲,其中大力抨击了中国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现状。

李承鹏在演讲中表示,中国在“自由地说话”方面出了一些问题。在中国遭遇大饥荒的年代里,“这个星球有整整六亿人怎能说自己饿呀。本能告诉你饿了,你却不能说自己饿了……因为那就是给社会主义国家丢脸……不仅饿了不能说,连'我爱你'也不能公开地说……因为那是封资修……你也不可以批评领袖的话--屠杀同类是不对的;你不可以说出科学的话,得承认亩产确实两万斤。”

李承鹏发表演讲时调侃说:“这个国家在谎话、鬼话之外,又饶有兴趣地出现不少屁话:临时姓强奸,休假式治疗,保护性拆迁,合约式宰客、政策性调控、礼节性受贿、政策性提价、钓鱼式执法、确认性选举……最后大家就说了:习惯性装逼……这个国家已失去生动的语言了:新闻联播、环球时报……高举、深入、持续深入、坚挺、高潮,更大的高潮……这种语言很差,我对这居然没引起扫黄打非办的注意,而感到惊讶。”

“‘李承鹏模式’在中国不可能无限地走下去”

然而李承鹏博客被封,却恰恰引起了他演讲中所提到的中国官媒《环球时报》的注意。李承鹏微博帐号消失不到8个小时后,《环球时报》发表了署名“单仁平”的评论文章,指出:“李承鹏被销号,早晚注定发生”。

“单仁平”在评论中表示,在一段时间以来被取缔的微博账号中,李承鹏算是最典型的之一。他语言激烈,尖刻,而且差不多篇篇“骂政府”。中国近年的很多重大公共事件里,都有他的身影。

评论称,李承鹏曾被多次短期“微博禁言”,但他被“封号”,这是第一次。因为“李承鹏模式”在中国“不可能无限地走下去,当它突破了底线时终将受到制约,这已是越来越清晰的现实轮廓……在一些激进自由派当中,似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指望:中国制度将出现颠覆性变化,甚至崩溃。他们大概认为在中国搞政治对抗是'有前途的事业',相信西方力量终将获得普世性胜利。一些人对站到主流社会的对立面毫不在意,乃至主动向体制'挑衅',就是这个原因。”

“单仁平”强调:“在追求所谓‘言论自由’时,激进自由派人士不能向国家的政治凝聚力开刀,公开挑战国家政治制度。他们需要清楚,严重违宪的言论不可能在中国畅行无阻,无论他们喜不喜欢,中国都不是可以尽情宣扬西方政治价值观的地方……在与激进自由派力量打交道的过程中,国家是表现出了耐心的。如果个别激进自由派人士还是要撞线、对抗,那么这就是他们的政治和人生选择。他们需要为此承担各种后果,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面对李承鹏被销号的现实,网友反映不一。有网友说:“李承鹏被销号,不是积极的信号啊,政府的权力太大了,骂政府没什么大不的,不是骂多了,而是骂的人太少了,美国人也天天骂政府呢,美国还是世界第一。”也有人表示:“李承鹏这种人应该被约束了,唯恐社会安定。制造社会不和的人,就是不受民众欢迎的人。社会不安定,受害的首先是平民百姓。”有人对李承鹏的定义是“政治怨妇”,称:“李大眼揭露社会黑暗大都不乏正义感。他的问题就是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他对社会没有建设性的建议。所以充其量就是一个政治怨妇,而当这些埋怨无法得到响应时,他开始更极端了。把所谓社会公正对抗国家民族利益时,不可避免被人民所抛弃。”

署名“周泽律师”的用户在一条被删除微博中表示:“《环球时报》及其总编胡锡进与李承鹏在网上多次交火……李承鹏这次被销号,环球又专门发表评论,对其进行攻击。一直看不懂这家媒体:一个公民被剥夺言论自由,他们不质疑公权滥用,却借机对被剥夺言论自由的公民落进下石。”

“不应该只靠赵本山、郭德纲丰富话语”

李承鹏在北大演讲时表示:“我不是一个有政治追求的人,我只是追求自己应得的权利,说话和写作的权利。可是这个国家的民众正在失去说话的能力,彼此代以各种假话谎话鬼话……这个曾经出现李白、周邦彦、徐志摩、沈从文、李颉人的国家,不应该只靠赵本山、郭德纲丰富话语。”

至少在当前,李承鹏必须在别的平台寻求说话、写作的权利。按照新浪微博的提示拨打客服电话询问为何无法再看到李承鹏的微博,客户服务专员的反映是:“抱歉,不了解您说的情况。只有博主才能来电查询帐号出现异常的原因。”

人类的联想功能是按一定规律走的。见着蓝天想起白云,见着迷你裙想起白大腿,见着马桶就会想起屎尿。可是每回我见着电梯,一定会想起司马南,一颗头颅正奇怪地跟墙做着夹角运动。

这个热烈的画面挥之不去。我曾谴责过这种不正当的联想,可印象太深了,就像每回见到吴法天(吴丹红)这个名字,就会不道德地联想到女生、开房、仙人跳甚至30万这么精确的数字。算了,小丹丹等会再说。那颗头颅与墙挤呀挤,活像体育彩票摇奖时幸运乒乓球与奖池之间,百万分之一概率,司马南真挤进去了。

这不是印象最深的地方,最深的是视美国为人间地狱的司马南竟在美国被电梯夹头,春节期间。大家问你反美斗士为什么跑去美国,他就辟谣家人没有美国国籍也没有绿卡。这叫答非所问,有没有国籍和绿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家人是否长期在美国。以你的忠贞,必须地不能去美国,要去只能去伟大朝鲜。但是,司马南做出此生最绕的回应:我只是去美国学习反颠覆和先进科技。你,反电梯颠覆学夹头科技?

可能因为头被夹过,司马南转发了一组照片:我和几个人的合影。去年我参加科隆大学一次数百人的活动,我和很多人有过合影(其中想必有党派到国外的人员)。他们就挑出其中一张暗示我和Z独有联系,逼我回答有没有收境外势力的钱。这逻辑太严密了:这合影里有个姓潘的人,因为我和潘合了影(照片里有多人),而潘早年曾和老和尚(敏感瓷)合过影,因此我间接就跟老和尚合过影,我是Z独份子。

毛泽东跟蒋介石单独合过影这例子还不够还原他们的脑沟回,应该是习总曾跟奥巴马合过影,而奥巴马曾跟老和尚合过影……这结论不方便下,只好就是:我和汶川不倒希望小学的师生合过影,而师生曾和万恶的黑社会刘汉合过影,因此,我必须私通黑社会。

继嫖娼被抓、吸毒、被富婆包养、偷帐蓬、涉黑被抓,我终于跟境外反动势力勾结在一起。一条大恶棍复杂而浓烈的人生呼之欲出,倒很适合刊登在《知音》杂志,标题做成:从地震废墟到莱茵河畔贵妇饭局,他如何走上淫邪不归路。

这个微博曾用重庆B三口之家做头像又忙不迭迭换下来、与王局独处一室娇笑得花枝乱颤、找著名学者章立凡合影被断然拒绝……的人(是不是后面掉了个字),怎好意思再提合影?自已屁股上都在流血,还总想扒别人有没有痔疮,真可谓,人者见人,痔者见痔。

我见过很多类型的人格,却从来没见过合影型人格。他小时候一定受过伤,一定的。倒不是因为村口来的摄影师怪叔叔,可能有次来了一名大官,副乡长。村民的合影照洗出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跑出了画面,原来的位置竟代之以阿黄。这是他政治心理谱系里一个硬伤,自此奋发图强见官就合影、合影,直合影到王局这个级别,正想拿回村里显摆,可是此时阿黄仍在,王局却不在了。经此打击,他改弦更张,网友们观察到:自此,北京的精英沙龙、领使馆活动、知识份子社交圈,人群里,常出没着一个神情诡奇、若隐若现、拎着手机逡巡的人,顶着一头好似刀劈斧削的华丽白发,抽冷子就像刺客般冲上来,强行和你合影。人们往往会倒吸了口冷气,四下逃开去,因为这正是流传已久的“合影杀手”传说。

怕了你行不行?没听说跟你合影的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自党中央英明反腐以来,你那条线的人损耗已多。你连背景板都找不到,就果断弃暗投明。

有人说你是“三姓家奴”,我不同意,因为我是吕布的粉丝。你不过是个投机份子。按说每个人都有投机的原始追求,我有,叶匡政他家保姆有,居委会大妈到大领导都有,干吗不把事情弄到利益最大风险最小呢?可是像你这样把投机做到极致的还绝无仅有:辗转腾挪,从气功模式调到重庆模式,从重庆模式调到文化中国模式,文化中国模式再调到大国崛起模式,什么垂承上意你就调到什么模式……当然,最终还是没逃过电梯模式。

其实你从来没真信过,你只是在表演相信。我不喜欢那些余孽,但比起那些人的一根筋,你却少了一丝抱主投江的勇气和仗义。不投江、只投机,表演孝悌忠信、礼义廉……

司马南从没有政治观点,假装打着共产主义的旗号,为底层老百姓谋利益,可这是装的。模仿你们的传统质疑方式:这些年你有没有挣黑钱,请自证清白、必须自证清白。你的小弟吴法天最爱追问我是不是黑社会、是不是Z独、代言房产广告。合法代言有错吗,犯哪条法?哟,我还真拿了钱,又贴了更多钱一并捐给了免费午餐。我拿自己的钱做公益有错吗。这样难免让人想起想起蚁力神,是的,你最怕提及的蚁力神故事:

一个东北老板弄了一笔钱,鼓动农民租养蚂蚁,虚假宣传可以提高男性性能力。然后资金链就断了,无法履行与养殖户的合同,导致成千上万底层老百姓血本无归,有的甚至倾家荡产。这可是当年一场大案,老板已被判刑。

司马南就说他与蚁力神合作的电视节目不是在做广告,只是履行职务行为。哦,我捐钱就是无良代言,你兜售虚假产品只是职务行为。

一个政治小白鼠,总要扮成血滴子,天天盯着合影、盯着合影,看得满眼都是鬼影,把自己也搞得像一名告密的妖道。你该好好宣传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该表扬国务院取消企业年检,却不是撕裂社会、败坏党国名声,成了高级黑。是的,你的判断没错,我上述的话就是要断了你的财路。

司马南终将成为我笔下一个文学人物,太具画面感了。电梯那凄怆的一声“HELP ME”、密室里那小调皮的身形、凌利的手机刺客,以及大学演讲被质疑时,忽然就会对下面暴喝一声“你不懂”“我来告诉你”“你该读这本书”,你东方教主么?却又不知为何,每当我看到你风尘仆仆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就想起当年天地会舵主陈近南苦心孤诣要反清复明大业的一幕。你演得累不?

这些年,从汶川地震到参选到雅安到这次你拿Z独说事儿,每次围攻我,总少不了你那鬼魅的身影。我回击你不足十一,你就受不了,哀怨说“莫名地把大眼惹毛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只能选择跟大眼并肩”,并肩,这么肉麻的词你也敢用?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反击你。你还装恍然大悟,原来是国家网络安全小组让我着急。呵,你真会龙袍当内裤。

如果说跟环球时报是私仇,是事实之争,打司马南就是公益,是道德之争。你总想把别人弄得那么没道德,显出你的高尚、大度、上书房。你的智商呢、你的智商呢、你的痔疮呢——你总不会忘了你也是有痔疮的吧。我知道人人都怕脏,过去我也怕脏,可脏活儿总得有人来干:上次是别人,现在轮到我了。

忽想起一个人:阮大铖,年轻时给魏忠贤舔菊,到老了清兵入关,就带头给清兵当带路党,剃了头留个小辫子亲自爬山带路,还给清兵吹嘘说老夫六十岁了,爬山比你们还快,结果山顶上心脏病突发挂了。

我对你的艺名感兴趣良久。请教了半天,才知道出自“司马南叔匜”,古代洗手、洗地用的器物,也可洗屁屁。

一字切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