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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早上六点多钟的天还是完全漆黑一片,飘着小雨,依稀有几家亮着灯的早餐店。“去你胡叔叔那吃碗牛丸面吧。”爸爸说。

算来老胡的早餐店已经开了十多年,简单的店面,连招牌都没有,来的人都是老顾客。爸爸还没走近就迫不及待地向老胡挥了挥手,老胡看了,笑着问:“回来了啊?快进来坐,吃些什么?”“照例牛肉粉!”爸爸说。

老胡的面店不大,胡婶负责招呼客人和收钱,老胡则负责煮汤粉面。一口大锅里烧着滚烫的开水,另一个烧锅里是热腾腾的用猪骨头和胡萝卜熬的清甜汤底。旁边撂着高高的大瓷碗,另两个大锅里分别放着做好的牛肉丸和猪肉丸。老胡熟练地抓起一把河粉放进漏勺里,再加一个丸子,在开水里烫两分钟,倒进瓷碗,放些许葱花,浇一勺热乎乎的汤,再放一点点胡椒,可以上桌了。

我们那的人冬天喜欢吃胡椒,胡椒驱寒,尤其是冬日阴湿的早晨。伴着胡椒的辛辣,牛肉丸的爽脆,河粉的嫩滑,冬日的寒气在热气氤氲中逐渐退散。喝下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打一个饱嗝,算是冬日里的安慰。

天色渐渐亮起来,客人也多了。街坊邻里互道“早上好”,一些客人拿着家里的铁饭盒来打早餐,一些打包了就匆匆上路了,也有像我们这样坐下来慢慢享受的。一定程度上,老胡的早餐店,已经成为了附近一带居民的依靠。它最接近生活的样子,也最具烟火气。

临走前,爸爸跟胡叔叔打了声招呼,把钱压在桌面就离开了。十多年了,不管刮风下雨,老胡的早餐店始终亮着灯,冒着热气,他在一方天地里坚守着他的早餐店,做着一碗又一碗丸子汤粉面,他守着第一缕光,伴着最后一颗星。所幸的是,这碗丸子汤粉,温暖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早晨。

过年老家人来家串门,带给我一塑料袋冻豆包,看着那一个个黄澄澄的小家伙,我觉得离童年又近了一步。过去我也是在春节前后才能吃到豆包,母亲扎着围裙站在外屋地白气腾腾的时光里,一锅接一锅豆包被端到屋外的墙头冻上。我负责守卫豆包,防止被鸡呀、猫呀什么的豁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监守自盗,吃,可劲吃,直到撑得吃不下。

天天过年多好啊!过去怎么不蒸呢?不会是忘了吧?我被自己的想法启发到了,决定提醒一下我妈和我奶她们。

豆包的历史有多长,我们屯子的历史大概就有多长。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前清?明朝?好像比那还远。小时候听爱讲古的老萧家我三爷讲,蒙古大军在我们这过兵,大军休整完开拔的时候带的军粮里就有豆包,真假当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东征时的确路过我们这,甚至再远一些,金兀术也在这里训练过水军,然后远征北宋。如此说来,我们家乡的豆包可追溯的历史就到了宋代。豆包才不管谁是侵略者谁是开拓者,它只管用最温柔的软糯,最烫贴的体温衔接起一部村落的炊烟。没人写过豆包在时间里的故事,如果有,那可能会比村东头的东江还长。

我们这一代代人里谁的身上没有豆包的影子。它对我们来说,或许真的不是一种食物那么简单。我老家的人春节来串门前,一定合计过给我带点啥好,现在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谁都不差一口吃的,拿啥都拿得起,但是他想到的是豆包,这就是说豆包在我俩的记忆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那里包着我们的童年,凝聚着我们的乡愁。

豆包被冻好藏在缸里,那口缸就成了我们一早一晚的张望,这时候的豆包真的不是干粮了。别看它藏在缸里,却认识我们屯子的每个小孩。我家的豆包熟悉郑三妹的说话声,三妹家的豆包能听出老球子的脚步,老球子总是想法用他家的黄豆包换老付家的白豆包。可我不喜欢白豆包,到现在我也不认为白色的是真正的豆包。它是用江米面做的,吃着应该比黄米面细发,可有些东西不应该细发,并非细发不好,而是本色更真。若说起豆包那只能是黄黏米做的,我的这份固执的感情恐怕只有豆包能理解。

我说的郑三妹小时候就叫豆包。为什么叫这么个小名呢?她长得小,小脑袋、小鼻子、小眼睛、小个子。不光小,性格也像豆包,艮揪揪,肉乎乎,可你说她慢吧,却很有嚼头,你说她肉呢,她总会做出些让你意想不到的爽快事,比如大家一起玩,都稀罕巴巴的炫耀自己兜里踹出来的豆包,她就能舍得把自己的那份给嘴快舌长的老球子。给你,看把你馋的。这事我可做不出来,舍不得!她一个女孩能。后来三妹长大了,成了大姑娘,可是脸啊、头啊、眼睛鼻子啊还那么小,好像没张开似的,但个子窜起来了。她算不上是美人,但你绝不能说她长得不好看。她的味道在内里,她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

豆包就好像我们家园子的甜杆儿,一节骨一节骨粘连着我们这个家族,我、我爸、我爷…长在地上的每一节骨都是一代人,而地下的根须更为深远,更为庞大,更为扎实。我们整个村子都给它黏在一起,前世今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我说没说过,豆包沾糖稀,那还有比的了。

那大包子,牛肉的三块五素的两块五

十二年前我刚来北京时,住在回龙观。那是刚创业,没有车,有时候早上会坐 344。那班从回龙观出来,上京藏高速,下来健德门,在马甸桥南有一站。每天早上,Lilian 就在那等我,一起走去德胜国际上班。那站公交车下来,有个过街天桥,走过去就是黄寺大街。黄寺大街头里不远,早上有个卖包子的,叫又一顺。后来知道是个老字号。lilian 穿着个大羽绒服,带着个挂着俩绒球的毛线帽子,领着我去买包子。腊月天,刚下了雪,那天桥的铁楼梯冻的嘣硬。爬在天桥上就能看到那包子铺,呼呼呼地往天冒热气,把那条街的冬天化开了。连往那走的脚步声,都在慢慢的变浅。那大包子,是真正的大包子。老肥面发的,皮又厚又喧腾,馅儿又大又扎实。有肉素两样儿。肉的是牛肉大葱,那大肉丸子,汪着肉汤,皮儿被沁的油汪汪的。又烫又香。我跟 lilian 说,“我小时候演贾宝玉,被绑在拖拉机上去踩信子,春节也刚下了雪,那工厂里管饭,用大笸箩装大肉包子,我跟吕建比赛吃。那包子,香的能记一辈子。”她说,“你还演贾宝玉呐?啊哈哈哈哈。”我说你别笑,“真的,后来又一年让我演猪八戒,我不乐意,就用麻雷子把村支部炸了。”她说,“哈哈哈哈,你可真他妈坏。”素包子是,胡萝卜木耳鸡蛋粉丝的,里面调着香油。因为馅儿不同,皮儿没被肉馅儿汁水烫过,所以就更喧腾。我不爱吃胡萝卜,可我特别喜欢吃这个包子。我又跟 lilian 说,以前张店有一个侨联医院,那下面有个卖包子的。也有素馅儿,比肉馅儿更好吃。素三鲜,跟这个馅儿差不多,不过那是韭菜馅儿,但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一定是下着雪,在路边捧着吃。吃着吃着,脚边的雪,都化了。后来我在二环边上买了个小房子,就不坐 344 了,偶尔路过黄寺大街,只是往又一顺里面张望。大概不让往路边儿摆着卖了,我整个人都变得很忙。无数次的路过,也没有时间驻足。后来又去吃饭,不过晚上去吃,也没有包子。可这个店扒肉条,醋溜木须,南煎丸子又做的特别好。我问有包子吗?服务员说,“您得请早。”早上又在下雨了,Lilian 还没醒,小象刚醒了一会儿又睡了。我翻腾着冰箱,有点饿了。我脑子里突然冒起一阵热气腾腾,去又一顺把包子买了回来。跟十二年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过。北京城里卖包子的很多,有发面的,烫面的,半烫面的,鼓楼的,牛街的,交道口的,天津的。可只有又一顺的包子,最大,最横,一个能装满一个碗。破开之后,吃着又不垫肚子,是我心里的北京第一。姥姥看到我买的包子,说哎呀包子这么大啊!我还买回来牛肉馅儿饼,她吃了一个,哎呀,这馅儿饼馅儿比门钉儿的肉还厚。lilian 醒了,看了那包子一眼,跟我说,“你是不是还演过贾宝玉啊?”我说是啊。张小象醒了,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桌大包子,姥姥小心翼翼的揪了一块包子皮儿。给她咬了一口。那大包子,牛肉的三块五,素的两块五。

油墩子也不例外。

这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街头小吃。从没有任何奢华的包装,只凭借诱人的香气和圆实的外形招揽顾客。曾几何时,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总能看到它的身影。一口沸腾的油锅里,几只刚刚下去的油墩子正在翻滚,油锅上架着一半月形的篦子,已出锅的摩肩接踵地并排在一起,将篦子挤得满满当当。

在我的记忆里,做油墩子的必然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笑眯眯地等候着背着书包的我们。

胸前挂着的围兜早已被油腻所浸润,一副深蓝的袖套末端,那双如根雕般的双手灵活地用两根筷子拨弄着沸油里的油墩子,乘着间歇抄起一个铝制的模具,这是一个圆形的平底斗,上面的开口略大,先将调稀的面糊将底填实,然后放入满满的各色萝卜丝,最后再用面糊从上往下灌满。把模具放入油锅里,待油墩子逐渐成形时翻倒出来,任由它在锅里翻滚直至变成金黄色。繁忙的时候,往往是几个模具同时上上下下,煞是好看。

考究一点的油墩子顶上还必须有一只小小的河虾,这是老爸总是反反复复跟我强调的。不过在我们这代人记忆里,或许是成本所致,“顶着河虾的油墩子”早已成为了历史。

油墩子必须趁热吃,摊主阿婆会给你一张油纸,用筷子夹上一只油墩子放到手中,通常会烫得从左手颠到右手,再从右手颠到左手。

看着油斑渐渐浸润了整张油纸,轻轻咬下一口,一股热气迅速从油墩子的体内逃逸出来钻进鼻孔里,同时裹挟着一阵萝卜的清香。再咬上一口,多彩的萝卜丝如同瀑布一般披洒下来。不消三两口,便已囫囵下肚。不过作为点心,一个足以,若是贪心吃上两三个,定然是吃不下晚饭要被大人责骂了。

油墩子重在一个“油”字。据说当年物资匮乏的时代,人们都更喜欢是“老”一点的油墩子。因为越“老”,在油里煎炸的时间就越久,“吃油”也就更多。在肚子里都没有几滴油水的年代,一个油墩子抵得上一顿大餐了。

更有甚者会用筷子戳几个洞再放入油锅里,让油水汩汩地流进油墩子里,便觉得占了大便宜。可对于食用油同样紧张的小吃店而言,原本就挣不了几个钱,这样一来还不够成本,于是不可避免发生争吵。一个小小的油墩子,竟也包含了曾经年岁里太多的无奈与心酸。

在物质丰富的今天,已不再有人会为了多吃一勺油在油墩子上去戳两个洞。厚实的油墩子们恐怕也早已淡忘了这些往事,一如既往欢快地在油锅里不停地翻滚着。

可惜了那半个虾

尽量描述事实,也知道会有争议,做好随时会删除的准备。

外地出差见到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一起吃饭闲聊,除了叙旧讲述很多关于上学期间的各种好玩事外,话题聊到了国际形势,好像这似乎是男人饭局的标配。从俄乌战争开始的,我感觉自己对此也没啥判断,边吃菜边听他讲,带着点好奇的神态。

他说,你知道俄乌战争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两个国家看到中国目前足够强大,都为了争当中国的小弟,最后僵持不下就干起来了,最终获益最大的其实是咱们,所以这场冲突本质是对我国臣服的投名状……我当时惊讶得够呛,咬了一半的虾都掉了。

他继续说中美关系,说目前中国军事实力已经全面碾轧美国。未来中美必有一战,他认为这是难得的大国兴起和重塑世界格局的机会。这么多年中国养精蓄锐,无论是科技还是军事领先世界都很多了,终于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更惊讶了,我说你真的这么认为么,有没有啥依据呢?

他有点满脸不解,说这难道还有啥值得怀疑的么?前段中国航母在公海上遭遇美国舰队的事你不知道么,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成功逼退了美军舰队,不战而却人之兵,足以说明现在我们的强大。另外,咱们国家这么多年发展硬科技,好多科技成果都服务于军事化,这全世界都瞩目,西方现在都非常紧张啊。

我说,科技进步我承认,但这是个时代的进步,其他国家也不会停滞不前吧。

他说不对,你看过有本书叫做《大国兴衰》么?美国领先世界这么多年,他能不骄傲和懈怠么,而中国这么多年都在不停滴追赶,大国之间的兴衰交替是常态也是必然规律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才对啊。我说,你是不是龟兔赛跑看多了?

我感觉气氛好像要进入到辩论模式了,我瞬间有点无语。我说你描述这么多其实很难证明你的观点。比如科技到底谁领先,最好能看数据,比如卡脖子的核心技术和科研成果都在哪里,牛逼的大学科学团队专家都在哪里,还有最直接的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都在哪里?

他说,诺贝尔奖都是西方操控的,不能说明啥问题。

我说,军事力量这事呢我确实没啥发言权,但是从俄乌冲入能看出来,现代战争最终都会成为科技战资源战甚至是最终综合国力的较量,可不是几个人热血沸腾说有战招必回能解决的,最终掰手腕肯定是要看综合实力的。

场面陷入沉默。

我问,哥们你这些信息都从哪里来的?他说都是抖Y上报道的,上面各种视频资讯,包括各种专家解读都特别有水平。我瞬间有点上头,我问你知道抖Y的推送算法么,你爱看啥就会退送啥。你也是上过重点高中,也是全日制本科毕业生,你要是我老家村口大爷我绝对不跟你掰扯,咱能否别从抖Y小视频上来获得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么。他说,这有啥问题么?

我说抖Y这个算法很简单,他发现某个人有煞笔的潜质,就会推各种特别煞笔的资讯,让你欲罢不能,最终结果就是把人喂养成个大煞笔。

最后辩论没有再继续,饭局不欢而散草草收场,我心里堵了好几天,妈的(可惜了那半个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