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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作为外貌协会的天秤座,对于名字读起来犹如神秘情人般的“冬阴功”有一份先入为主的好感,直译过来,“冬阴”意为酸辣,“功”则为虾,“酸辣虾汤”——好感度直线下降。

夏秋交替的时节,秋风阵阵成了寻觅泰国菜的好借口。冬阴功汤则是泰菜最经典的代表作,由柠檬叶、香茅、虾等食材制作而成。冬阴功的辣,不似云贵川湘的辣那般火爆直接,而是层次丰富、回味绵长,其间还夹杂着海鲜的香、菌菇的香,以及香茅、青柠、鱼露等泰式香料混合煮出的香味,一锅冬阴功汤装不下沸腾的东南亚,热带气息火辣辣扑面而来。

国内的泰国餐馆,常常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面貌——要嘛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嘉年华之景,要嘛是小门小户,推开某扇神秘的门,灯光幽暗,侍者和食客皆轻声。我的选择往往是后者,挑个角落座位,冬阴功汤以地道的大钵盛装,热乎乎地端上来,最适合两、三知己分而食之,大钵像大腹便便的慷慨朋友,肚子里的草菇、虾好像怎么也撩不完,汤适合趁热食,两碗下去,从胃到心都暖了,大家摩拳擦掌打开话匣,留下大虾剥剥,最适合佐八卦。

像我这样妄念之繁的人,时刻都想从眼下平凡的生活中抽离出去,去认识世界,不论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是徒有一颗在路上的心,有时却发现都是以某一种食物作为连结,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旅行归来的手信都成了当地美食的配料。在泰国的最后一日费心在当地超市搜罗了一堆冬阴功汤调料,回来经家中大厨的巧手,化成了美妙的冬阴功汤面、冬阴功馄饨,甚至还在那年春节整出了一锅口味卖相皆佳的冬阴功火锅以饕各路亲朋——

电磁炉上坐着咕嘟冒泡的一锅红汤,鲜虾、菌菇,还有大厨灵光一现扔进去的青笋滚刀块在里面争相冒出头,仿佛在高喊着嘤嘤嘤嘤,吃我吃我……恍惚间,沸腾的东南亚炎夏和阴冷的上海冬天在彼此平行的时空里相交,而关于旅行意义的妄念也在一锅辣从胆边生的冬阴功汤里找到了答案:不是透过旅行认识世界,而是认识自己。

管它什么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到头来,只贪恋这一口汤头的鲜。

毋庸置疑,西湖醋鱼不好吃。

神乎其技的大厨们,想尽办法让西湖醋鱼变得好吃,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清水饿养、抱腌、改味型,甚至换鱼。

但大厨们似乎产生了集体性失忆——忘记了真正好吃的食物、真正靠谱的烹饪方法,是不需要过分修饰和魔改的。

这种集体性失忆,实际上变相推动了西湖醋鱼的江湖骂名。

NO.1

与今天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西湖醋鱼烹制方法不同,在几乎所有描述西湖醋鱼的文献里,它只有一种味型:螃蟹味。

在醋、姜、鱼的鲜味撞击下要能吃出湖蟹的滋味,是为西湖醋鱼的品尝标准。如果吃不出湖蟹的味道,这个西湖醋鱼就不能过关了。——这是星洲日报张聪老师的评价。

西湖醋鱼使用草鱼做出蟹味,因此需要相当的水准。——这是梁实秋先生的评价。

西湖醋鱼的湖蟹味来自于酱汁中加入的醋和姜末。——这是杭帮菜大师胡忠英的传授。

好的醋鱼必须要尝到螃蟹味,入口如果一味散乱齁甜,那么便失去了这道菜的意义。——这是诗人王谏之的感悟。

事实上,西湖醋鱼的底色,正是来自古代文人们对烹饪的认识:用最廉价的草鱼,做出最昂贵的螃蟹的味道。

它是中国传统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哲学思想的一以贯之。包括只尝其味、不见其形的蟹粉豆腐,恬淡致远的莼菜羹,苦尽甘来的龙井虾仁,都是这种文人菜的演绎。

可是,大人,大清已经亡了呀!

明明有更爽口醇厚的叉烧肉、鲍汁捞饭,为什么要吃寡淡无味的莼菜羹?

清炒虾仁不鲜甜么,往虾仁里加苦涩的茶叶茶汁是几个意思?

同理,在今天物流水平的加持,和信息壁垒越来越被打破的前提下,日本海的星鳗、阿拉斯加的雪蟹、地中海的鹅颈藤壶、甚至南极西风带的磷虾,都能在捕捞后的二十四小时内,送到我们的餐桌上——湖蟹依然是好吃的,但在今天的语境下,它绝对算不上昂贵的食材。

所以,用廉价的草鱼再来模仿“昂贵”的湖蟹,在逻辑层面上已经是个落伍的行为。

而用更贵价的鲈鱼、鳜鱼、笋壳鱼、青斑乃至东星斑来做西湖醋鱼,固然能改善味道。但这种舍近求远、舍本逐末的烹饪思维,已经近似于行为艺术——是豉汁蒸鱼不鲜,还是干锅烧鱼不香?

NO.2

杭州这座城市的食物,与文人精神绑定,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在杭州出仕终老。

《闲情偶记》的作者李渔,长期在杭州定居。

《随园食单》的作者袁枚,是地地道道的杭州人。

说到吃,这些文人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

吊诡的是,这些文人,都不是厨房从业者和餐饮利益相关者:林洪是南宋进士,吃皇粮的文人;李渔主营家庭戏班,在官僚士大夫阶层中巡演赚钱;袁枚官至江宁帘官,负责江南地区科举考试的选拔,在满蒙贵族垄断上层官场的乾隆早期,算是地位超然的汉人士子。

显然,对庖厨之事,他们都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和一定程度上的美化臆想。

在袁枚家里,日常做菜的都是家厨,招待重要客人则需要“夫人下厨”。偶尔遇上如全羊、鹿尾这样的名贵菜肴,袁枚说这是“屠龙之技,家厨难学”,要亲自下厨,颇如皇上临幸般的隆重。

一种隐晦的,看不起专业厨师的阶级优越感。

而这种割裂的阶级思维和不重事实操的现实,最终导致了传统文人菜的崩盘。

纵观杭州这座城市的历史,其实并不如大多数人认知中那样悠久。以苏州为核心的吴地,和以绍兴为核心的越地,才是江浙地区文化的滥觞:或者说,当苏州和绍兴以国家首都的面貌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杭州还只是一片在前线拉锯中被打烂的滩涂。

直到唐末吴越国的崛起,以及再之后宋室的南渡,才让杭州咸鱼翻身,坐上了历史古都的宝座。

讽刺的是,还没坐稳皇位的杭州,就以一种直线坠落的方式,被蒙古人拉下神坛。

从此以后,自信与自卑交织,成了杭州的地域性格:就像穷人突然成为暴发户,又一夜返贫之后的状态。

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文人精神,正是这种状态的最好归宿。

无论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西湖莼菜汤,都是这种精神下的畸形产物。

最有趣的是,上述“杭州传统名菜”,在杭州人自家家宴的时候,都是见不到的。杭州人吃什么呢?半桌标榜清淡清鲜的清蒸鱼、韭黄炒肉丝、清汤鱼圆;半桌浓郁重口的梅干菜焐肉、酱鸭、酱肉、臭豆腐。

很分裂,是不是。

实际上,这桌菜的底层逻辑,就是一半苏州、一半绍兴;一半吴国、一半越国。有交织融合,但更多的是泾渭分明。

数千年来的传统和底蕴,至今依然清晰可见。

反观西湖醋鱼,既不属于创新,更算不上传统。它是少数掌握话语权阶层拍脑袋的形而上。

NO.3

当然,草民不吃西湖醋鱼没关系,文人老爷们喜欢就行。老爷们的嘴是最刁的、味觉是最敏感的,又岂能是草民们能懂的?

但西湖醋鱼实在不好吃,这个怎么洗?

袁枚说:“此物杭州西湖上五柳居有名。而今则酱臭而鱼败矣。甚矣!”

施鸿保说:“最爱西湖醋搂鱼,酸咸滋味起锅初。作羹宋嫂今何在?过客惟寻五柳居。”

徐珂说:“杭州西湖酒家,以醋鱼著称。游杭者必以得食醋鱼自夸于人。至乾隆时,烹调已失味,人多厌弃。”

俞平伯说:“西湖忆,三忆洒边鸥,鱼羹美,佳话昔年留。”

梁实秋说:“现时一般餐厅,多标榜西湖醋熘鱼,与原来风味相去甚远。往往是浓汁满溢,大量加糖,无复清淡之致。”

浙江省委宣传部的官方公众号说:“西湖醋鱼若是没点‘实力’,又怎能从南宋时期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楼外楼的头牌菜之一,还让许多文人墨客恋恋不忘。”

看出来这些话的意思了么:西湖醋鱼有多好吃,你不懂,因为你文化层次不够,找不到好吃的店;什么,现在的西湖醋鱼都不好吃了?那是因为都是外地人做了,失传了,没人愿意费工费力做了。

吊诡的是,所谓正宗的西湖醋鱼手艺,从清朝、失传到了民国、失传到了解放后。每个时代都在做,每个时代都失传。

西湖醋鱼以一己之力,把自己活成了等不到的戈多,活成了文人老爷们心目中的故国之思与悲秋之怀。

就像杭州这座城市,至今还在以南宋行在作为标榜,想告诉所有人“爷曾经阔过”“今天爷已经洗尽铅华了”。

那么,正宗的西湖醋鱼应该怎么做呢?

“活青鱼切大块,油灼之,加酱、醋、酒喷之,汤多为妙。俟熟即速起锅。”——这是袁枚笔下的醋鱼。

“汁不多,也不浓,不能有油,只能薄芡,可加点酱油,主要就是醋与姜末,一点糖都不放,这才是正宗的西湖醋鱼。”——这是梁实秋笔下的醋鱼。

“西湖醋鱼的难点就在对鱼的熟度把握,时间过长就老,不到又是生的。勾芡用到的糖醋汁也要是均匀的厚芡,这样才能刚好挂在鱼肉上。”——这是杭帮菜大师胡忠英描述的醋鱼。

“西湖醋鱼这样的传统杭州名菜,就不应该去改,想把鱼的腥味压下去,必须要有足够的咸、足够的甜和足够的酸,而且三者之间不能有特别突出的一种,并且鱼一定要活杀,活杀现做味道肯定好。”——这是宝中宝食府老板方跃良描述的西湖醋鱼

看出来没?放不放糖、用不用盐、过不过油、汤与芡的比例如何,一概没有定论。所谓正宗,根本就是个伪命题。或者说,西湖醋鱼作为文人们的情感寄托,味道和做法如何,根本不重要。

架一口锅,烧开汤,冒上来的热气喷你一脸,一人一双筷子,肉一熟,齐齐下筷,要是刚好夹到同一块肉,两双筷子必定争斗一番,这就是我印象中的火锅。

旧历年,家里必定吃火锅。一大家子二十多个人,分两桌吃。后来,表哥表姐结婚生孩,家庭就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逢年过节或是老人生日,一家人聚在一起,从两桌变成三桌,甚至有时要加位置。大人一桌,小孩一桌,第三桌是混着的。哪管你是舅舅,还是外甥,反正同坐一桌,地位平等,盯上同一块肉,也是互不相让。

老人常说,“人多才好!”

朋友聚会也喜欢吃火锅,人也是越多越好。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宿舍四人讨论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买个电子锅。锅回来那天,我们叫了另外两个宿舍的人来庆祝,十几个人挤在空地不到八平的屋子里,齐齐下筷。

夏天,边开空调边吃火锅,心里一个劲儿地叫爽。冬天,冻得手脚哆嗦也最好吃顿滚烫的火锅,从喉咙暖进胃部。

实惠,方便,有气氛!在宿舍吃火锅成了一群不会做饭的女大学生聚餐最好的选择。后来我们还明确分工,买菜,洗菜,洗锅,分得清清楚楚。

吃火锅也有见不得人的时候。万一碰上宿管来查房,宿舍内势必人仰马翻。锅是藏不住了,唯一的办法便是舀一碗热热的汤,夹几块肉,派最会外交的舍友,半开门,先向阿姨撒个娇,再把热乎乎的一碗肉递到她手里,她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有一次和几个朋友聊到“和暗恋的人一起吃什么最好?”讨论了半天,“吃什么最好”倒没结果,反而“吃什么最不好”得出结论——火锅。

火锅似乎只适合和亲朋好友一起吃,“朋友”还要是见过你最难看的吃相的朋友。哪天你试试和一个初识的朋友吃一顿火锅?你连筷子带手一起抓,锅里的热气融掉你脸上的妆,万一耐不住辣,你还眼泪汪汪。

这顿火锅后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你遇到同类人,日后成为火锅之交;二是你们下回不会再约吃饭了,或许根本就没下回。这么说,火锅也能鉴别出谁是同类人。

你要是反驳,吃火锅一定要吃相狼狈吗?不能斯斯文文吗?

如果是一人一口锅,安安静静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偶尔还可以抬头相视一笑,那还是吃火锅吗?

刚到北京工作那会,同事带我去吃火锅。一人一口锅,小小的锅,自己涮,自己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不是同类人。

狮子头

狮子头是淮安菜。猪肉肥瘦各半,爱吃肥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石榴米大小(绞肉机绞的肉末不行),荸荠切碎,与肉末同拌,用手抟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锅略炸,至外结薄壳,捞出,放进水锅中,加酱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汤放入深腹大盘。

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与之相比。

我在淮安中学读过一个学期,食堂里有一次做狮子头,一大锅油,狮子头像炸麻团似的在油里翻滚,捞出,放在碗里上笼蒸,下衬白菜。一般狮子头多是红烧,食堂所做却是白汤,我觉最能存其本味。

镇江肴蹄

镇江肴蹄,盐渍,加硝,放大盆中,以巨大石块压之,至肥瘦肉都已板实,取出,煮熟,晾去水汽,切厚片,装盘。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玉,入口不腻。

吃肴肉,要蘸镇江醋,加嫩姜丝。

乳腐肉

乳腐肉是苏州松鹤楼的名菜,制法未详。我所做乳腐肉乃以意为之。猪肋肉一块,煮至六七成熟,捞出,俟冷,切大片,每片须带肉皮,肥瘦肉,用煮肉原汤入锅,红乳腐碾烂,加冰糖、黄酒,小火焖。乳腐肉嫩如豆腐,颜色红亮,下饭最宜。汤汁可蘸银丝卷。

腌笃鲜

上海菜。鲜肉和咸肉同炖,加扁尖笋。

东坡肉

浙江杭州、四川眉山,全国到处都有东坡肉。苏东坡爱吃猪肉,见于诗文。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略起小泡即可。东坡论煮肉法,云须忌水,不得已时可以浓茶烈酒代之。完全不加水是不行的,会焦煳粘锅,但水不能多。要加大量黄酒。扬州炖肉,还要加一点高粱酒。加浓茶,我试过,也吃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传东坡有一首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与不瘦,除非天天笋烧肉。”未必可靠,但苏东坡有时是会写这种打油体的诗的。冬笋烧肉,是很好吃。我的大姑妈善做这道菜,我每次到姑妈家,她都做。

霉干菜烧肉

这是绍兴菜,全国各处皆有,但不似绍兴人三天两头就要吃一次,鲁迅一辈子大概都离不开霉干菜。《风波》里所写的蒸得乌黑的霉干菜很诱人,那大概是不放肉的。

黄鱼鲞烧肉

宁波人爱吃黄鱼鲞(黄鱼干)烧肉,广东人爱吃咸鱼烧肉,这都是外地人所不能理解的口味,其实这种搭配是很有道理的。近几年因为违法乱捕,黄鱼产量锐减,连新鲜黄鱼都很难吃到,更不用说黄鱼鲞了。

火腿

浙江金华火腿和云南宣威火腿风格不同。金华火腿味清,宣威火腿味重。

昆明过去火腿很多,哪一家饭铺里都能吃到火腿。昆明人爱吃肘棒的部位,横切成圆片,外里一层薄皮,里面一圈肥肉,当中是瘦肉,叫做“金钱片腿”。正义路有一家火腿庄,专卖火腿,除了整只的、零切的火腿,还可以买到火腿脚爪,火腿油。火腿油炖豆腐很好吃。护国路原来有一家本地馆子,叫“东月楼”,有一道名菜“锅贴乌鱼”,乃以乌鱼片两片,中夹火腿一片,在平底铛上烙熟,味道之鲜美,难以形容。前年我到昆明去,向本地人问起东月楼,说是早就没有了,“锅贴乌鱼”遂成《广陵散》。

华山南路吉庆祥的火腿月饼,全国第一。一个重旧秤四两,名曰“四两砣”。吉庆祥还在,而且有了分号,所制四两砣不减当年。

腊肉

湖南人爱吃腊肉。农村人家杀了猪,大部分都腌了,挂在厨灶房梁上,烟熏成腊肉。我不怎样爱吃腊肉,有一次在长沙一家大饭店吃了一回蒸腊肉,这盘腊肉真叫好。通常的腊肉是条状,切片不成形,这盘腊肉却是切成颇大的整齐的方片,而且蒸得极烂,我没有想到腊肉能蒸得这样烂!入口香糯,真是难得。

夹沙肉·芋泥肉

夹沙肉和芋泥肉都是甜的,夹沙肉是川菜,芋泥肉是广西菜。厚膘豚肩肉,煮半熟,捞出,沥去汤,过油灼肉皮起泡,候冷,切大片,两片之间不切通,夹入豆沙,装碗笼蒸,蒸至四川人所说“粑而不烂”倒扣在盘里,上桌,是为夹沙肉。芋泥肉做法与夹沙肉相似,芋泥较豆沙尤为细腻,且有芋香,味较夹沙肉更胜一筹。

白肉火锅

白肉火锅是东北菜。其特点是肉片极薄,是把大块肉冻实了,用刨子刨出来的,故入锅一涮就熟,很嫩。白肉火锅用海蛎子(蚝)作锅底,加酸菜。

烤乳猪

烤乳猪原来各地都有,清代满汉餐席上必有这道菜,后来别处渐渐没有,只有广东一直盛行,大饭店或烧腊摊上的烤乳猪都很好。烤乳猪如果抹一点甜面酱卷薄饼吃,一定不亚于北京烤鸭。可惜广东人不大懂得吃饼,一般烤乳猪只作为冷盘。

一九九二年九月九日

大雪漫山时,山里人是不敢出门的。这时人们要做的就是藏和躲。记得爸爸妈妈在冬天来临前总是爱说一句话:“这个冬天啊,不知能不能熬过去哩!”他们主要不是在说自己。山里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一些人。尽管在入冬以前所有人都会忙着贮藏木头和吃物,会把房子加固一番,可还是会遇到不测。

山里的雪又厚又闷,不刮风时静静的,一刮风就窜起白雾。如果人在白雾中出门,十有八九就回不了家。这时候只有饥饿的猞利、獾和野兔才出门,那些更厉害的动物就追赶它们。人也被凶狠的动物追赶,传说中有人就被它们拖进洞里,再也不见踪影。

大雪天里只有猫才出门。山里人只要聪明,大半是一家人围坐炕上,咔啦咔啦咬着地瓜糖,听老人讲故事。

我怀念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日子,想念冬天他们讲的那些故事。

可是在师傅这儿,我觉得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故事。师傅不太说话,也不太笑,除了在屋里屋外忙些什么,再就是抽一点烟,喝一点酒。那酒是自己酿的,一坛坛放在地道里,或者埋在屋前的土中。大雪把酒坛埋了一层,土冻得像石头,师傅好像更高兴。

与大多数山里人不同,越是大雪封山时,他越是喜欢出门。

只要没有风,大雪天一点都不冷。他领着我和猫沿山谷往前,攀上不太高的岭子。所有的小路他都走过千百遍,所以绝不会踏偏。猫跟在我身后,常要停下来甩动爪上的雪,那样子真好看。师傅每次出门目的不同,有时为了摘一点冻枣,有时为了刨出冻土下的什么根茎,反正都是找好吃的东西。但我明白,他在这样的季节不会捉鱼,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我又错了。有一天正好没有风,天气晴朗,师傅领着我和猫来到了一道山岭的背面,找到了一片不大的冰。他衣兜里有一根拇指粗的钎子,就用它凿出一个冰洞。他在冰洞前等候,有时在冰上敲打几下。冰洞上结出新冰,他就用一个薄薄的木片刮掉,然后再泼出一些水。我和猫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猫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雪洞,于是专注地去洞前蹲下。我也转身看那个雪洞了。

就在我们刚刚转身不久,身后就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我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师傅冻得赤红的手正紧紧擒住一条大鱼,大鱼的尾巴猛烈甩动,冰水溅得很高。我一喊猫也过来了,它跳起来抚摸大鱼,然后又在冰洞前扑动:那儿有几条小鱼在蹿跳。师傅发出“去!去!”的声音,伸出脚挡住猫,小心地把几只小鱼推进水中。

谁也无法想象大雪天的小屋,想不出这里的快乐和幸福。我如果一辈子都在师傅的身边,那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这次捉的大鱼有二柞多一点,是一条白鲢。师傅炖鱼,烫酒,一会儿刮刮猫的鼻子。

师傅喝了很多酒,说:“你爸要在这儿该多好。”他还记得我爸爸,想起了那个没有收下的徒弟。他说过之后就不再吭声,只一口口呷酒,对往事不提一个字。他好几次伸手抚摸我的后脑勺儿,端详我。他的眼睛真是太亮了,圆圆的,这是任何山里人都没有的,更不像老人的眼睛。这让我想起那个神秘的传说:他是鹰的儿子。

我认为他有一双鹰眼,这样的眼睛才看得清暗藏水中的鱼,然后把它逮上来。他的手深入水中的一刻,一定是变成了鹰爪,那样大鱼才会乖乖就擒。

我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从来到小石屋就一直这样。我想发现一些与传说中的“鱼王”有关的痕迹,可总是一次次失望。他就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山里老头儿,瘦瘦的,手脚麻利,会过山里日子罢了。我想看到他头顶长出卷卷的羽毛样的头发,根本没有。我想看他在水中来去自如地游动,也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一片大水。

可是他真的能毫不费力地逮到二抃长的大鱼,就在干旱的山里,在时不时遇到的一些不大的积水中。

只要喝过了酒,老人的话就会多一些,但也不过一两句而已。他的眼睛里有很多很多话,看我,看猫,看窗外的大山大雪,都在说话。那是没有声音的话,要用心去猜。

可是我这一辈子都要跟在他的身边,都要猜他的心思,那就太累了。我怎么才能把“鱼王”的本事学到手,最后成为一个远近出名的捉大鱼的人,这才是我待在他身边的原因啊。

我常在默默的时候想自己的将来:能够捉到无数大鱼的那一天,我会去哪里?当然还在大山里。我会将大鱼送到沙河集,变成一个最富有的人,而且还会见到老族长。我或许会坐在老族长的木头大屋里,听他说话。他会叫我“鱼王”。啊,老族长亲口喊出这两个字才作数,那时我就是真正的“鱼王”了。

这是我内心里的秘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

令我特别不解的是,师傅为什么不捉更多的鱼、找一片更大的水?难道他只是因为老了,才藏在这个干旱的山谷深处,开始安度晚年?这使我怀疑他年轻时候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所以他才从来不敢承认自己就是那个“鱼王”。我有一次大胆提议说:“让我们去捉更多的鱼吧!”

师傅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歪头看看我,深长地吸了一口烟。他大概觉得这是一句多余的孩子话。他连“为什么”都懒得问。

我问自己。我知道自己最想回答的是:“我需要许多许多大鱼,越多越好!鱼就是一切,我生来就是为了捉到大鱼,我要当大山里无人能比的、唯一的‘鱼王’!”

在小石屋中,我吃到了从未敢想的大鱼,可是这要几个月才有一次。我知道只要老人愿意,我们每天都能吃到大鱼。为什么他不这样做?

我们的伙食也许是山里人最好的,地瓜多,五谷杂粮样样不缺,而且还有酒。大雪天里的酒是多么好的东西啊,我已经喜欢上了它的气味,喜欢看师傅喝酒的样子。大雪天我们的小石屋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故事。故事应该是冬天里常备的东西,因为山里人一年的故事,都要放在冬天里说。

每逢老人喝了酒,他的脸色就红起来,眼睛就柔和起来。他的嘴巴动着,眼看就要讲故事了。可是没有。他大概要把无数故事封存起来,留下自己享用。我知道他是大山里故事最多的人,比如怎样成为“鱼王”,走南闯北捉鱼遇到的奇事,只要一开口就会吓人一跳。

我开始在睡不着的夜晚,听着老人均匀的呼吸、猫的轻轻呼噜,试着去想一个可怕的问题:我真的找到了“鱼王”吗?

可是在痛苦和失望的时候,我又会用另一个声音安慰自己:“是的。你看到了,他随随便便就能把大鱼逮到。你还想看到什么奇迹?在大山里,大鱼就是奇迹。”

大雪下过一场就足够了,可是它竟然要下三到四场。新雪旧雪压在山上,大风一吹沟谷全都平了。大风之后无论怎么好的天气都不要出远门,这是师傅遵守的一个原则。因为所有险处都被雪抹平了,人会遇到各种不测。只要是山风吼过,大山里的日子就得关起门来过。这样的日子一直要等到春天来临,山水哗哗流淌的时候才算结束。

师傅的酒越喝越多。关门闭户的日子越长,他越能喝酒。他酒喝多了话也不多,大概正因为要用力忍住什么,所以手才发抖。我有一次亲眼见他端杯的手一颤,杯子掉在地上。酒在地上流光之前,他赶紧伏下身子把它喝干,一点都不嫌脏。他拍打着手上的土末儿说:“我老了。”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师傅的年纪是一个问题。因为他的手脚灵得很,干活又快。可是这个冬天他除了手抖,还时常出神。他会盯住南部的山尖,一看就是一个钟头。

师傅把墙上挂的草药放在酒中煎煮。这是特殊的药酒,他每天都喝得脸色通红。有一天他对我说:“等大雪化了,让你爸来这儿一趟吧。”

我马上兴奋了。这是我盼望的一件事。爸爸会惦念小石屋里的儿子,见面一定会问:“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