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那个石球
我一直认为在多山的城市里面用石球做路障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你肯定见过那种石球,一整颗石头做的那种,直径大约80厘米,到常人的膝盖,摆在路当中的时候能挡住车。如果要搬走也不太难,一个身强力壮的成人能够把它从底座上推下来,然后滚着走。但在山路很多的城市里,石球就比较危险了。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一个石球从山上滚下来,会变成破坏力巨大的武器。如果你想象力丰富一点,甚至可以想象一个石球从人身上碾过去,啪一下把人压成一片,鲜血飞溅。我就差点被石球碾过去了。那时候我正沿着街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看手机。街上没什么人,很安静。然后我听到一阵轰响,不太响但越来越近。我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前面唰地过去,撞在旁边沿街店铺的卷帘门上。卷帘门哗哗大响,被它撞出了一个大凹陷。那就是差点把我给碾过去的石球。我抬头看,它应该是从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滚下来的。那是条下坡路,虽然不太陡但足够长,石球积蓄了很大的力量。店老板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发现卷帘门被撞坏了,好不容易才抬起一条足够人钻出来的缝隙。他看到我:“你砸门干啥?抢劫喔?”我指指石球,又指指上面。这件事情还是挺浅显易懂的,没有人能搬着这个石球把卷帘门给砸坏,它肯定是从上面滚下来的。“他妈的,谁搞的鬼。”老板很生气。我们要不把这个球滚上去,找它的主人?我突然说。说完我就后悔了。脑子多不正常的人才会这么干哇。结果老板说:“闲着也是闲着,把它推上去,找到它主人,让他赔钱。”
我们俩开始推那个石球,这当然很不容易。一开始我们不太熟练,两个人四只手一起推着球,反而不好发力。后来我们逐渐摸索出来,当石球开始往上滚的时候,它其实带着惯性,只需要时不时用力推一下,就能让它一直走。我们俩轮流推石球,像两只满载而归的蜣螂。老板你不做生意了?我问。“做个屁生意,我要做生意,现在坏的就是玻璃门,不是卷帘门了。他妈的生意差得不行,老婆在家天天闹,我只好到店里睡觉。”老板飞起一脚蹬在球上,“那你呢?这么闲?”我被裁了,你说我闲不闲。我说完这话,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只有石球碾过路面的隆隆声。我们花了十多分钟,把石球推到了上一层的路面上。我转头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地方有类似的石球——说实话我以前也从来没在我们这座城市见过这种路障。“他妈的,找不到,我那卷帘门看来没人赔了。”老板喘了口气,坐在石球上。会不会还在上面?我说。我们对视了一眼,老板站起身来。“你们这是在干吗?”有个年轻人经过,问我。就……把这个球推上去。“然后呢?”然后还没想好。
我们三个人在夜幕降临的城市里推一个石球。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表情与动作太过认真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来阻拦我们。当一个人足够认真地做一件蠢事时,旁观的人很容易被唬住。“就是,你们有没有过一种,明明觉得自己很厉害,但这辈子什么成就都没有做到,那种很悲凉的感觉?”年轻人问我们。“他妈的,你说呢?有成就的人会来这里推个蛋球?”店老板骂了一句。你还年轻。我说。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一点的。“可是我不太服气啊,我觉得人这辈子总要做点能留名的事情吧?”年轻人咕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要是把这个石球推到小狐狸山顶上,是不是也算有成就感了?”小狐狸山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制高点。山的海拔并不高,但城市的一大部分都处在低于海平面的山谷里,所以从底到顶的直线距离还挺长。“脑子有坑哦,把它推那么高。”老板一边说,一边继续推。那我们什么时候放弃?我心想,但没有问出来。
“所以我跟你们说,没结婚的就不要结婚了,再爱能怎么样呢?过几年都一样的。”老李用绳子把石球扎住,指挥我们拉着它上台阶——让石球上台阶虽然很难,但可以节省一公里多的远路。老李是第十二个参与推石球的人。现在我们已经组成了一支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负责找路,有人负责后勤保障给大家买水,现在要踹一脚石球都要排队轮班。已经没有人在意我们一开始的目标了——最初我们只是想找到石球的来源而已。但现在,我们只想要把石球继续往上推。往上推。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推了多久,但总之我们真的把石球推到了小狐狸山顶上。我们站在山顶上欢呼,望着下面灯火通明的城市。然后我们都安静下来。“现在我们该干啥?”有人问。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我们面面相觑。石球在山顶上,反射着月亮游移的光,看上去仿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我伸出一只手按在石球一侧。背对城市的一侧。然后,更多的手伸过来。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