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戴着口罩,但从她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口罩上方的眼神,仍然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女孩。

她说,13号床。

她说,刘春。

她说,叔叔,你跟我来,我帮你拔管。

我在护工黄阿姨的帮助下,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下床,右手提着导流器(姑且这样称呼吧,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跟在年轻护士的身后慢慢走出去。黄阿姨尽职地走在我的左边要搀扶我,被我拒绝了。我想,一个被管子伸进胸腔,顶住肺部好几天,终于熬到了拔管这一步的男人,他已经度过了住院最艰难的部分,没有理由像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动辄让别人施加援手了,肺结节手术病人也要向社会传递乐观自信正能量。

到了一个简易的操作室,年轻护士和黄阿姨将我慢慢放倒在操作床上,然后黄阿姨退到两米外的门口,好奇又警惕地观察着年轻护士从操作室各个抽屉里取出各种器物,包括医用手套、棉签、纱布、消毒液、镊子等等。我突然感觉到这个护士好像有些心虚,虽然动作看起来比较熟练。于是我也担心起来了。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话,我问她,医生这次给我身体开了几个刀口。她回答说,两个。我说我以为一般要开三个口子才好操作呢。她说不一定的,要看具体情况的。其实当时最想问年轻护士的一句话是:此前你独立操作过拔管流程吗?但我不好意思问,这样不信任感太明显了,老男人必须守住自己的面子。

年轻护士不失熟练地揭开两个伤口的保护胶布,然后消毒,再消毒。我紧张地闭着眼睛,感觉下一步就是拔管了。但突然她停了下来,没说话,飞快地离开了操作室。我睁开眼睛,黄阿姨仍然在两米外的门口像门卫一样守候着。我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空气弥漫着迷惑与不安的味道。时间在此刻变得异常缓慢,以至于我一度把三十秒当作三十分钟。大约过了三十秒吧,来了一个30岁左右的男护士。男护士给自己的双手消完毒,然后对我说,准备给你拔管了哦,有一点点痛,我会给你轻轻地揉一下伤口以缓解这个疼痛。他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闪电一般划过我的心肺,如同一道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想那应该是软管正在离开我的胸腔,但这刺痛仍然让我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并发出了代表疼痛的声音。但很快,我感觉到男护士在用消毒棉布压在我的伤口上轻轻摁揉,这是一种厚重的、大范围的、令人放心的痛感,让我明确:事情在向好,不会再有方才那种闪电般的刺痛了。

男护士熟练地重新消毒、涂药、包扎、固定,然后说,好了,可以回病房了。黄阿姨同样熟练地帮助我起床,协助我穿好上衣,披上外套。站起来的时候,我习惯性地低头,想去拎导流器,发现地上空空如也。

回到病房,立马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不需要借助外力,自己也可以非常缓慢地躺下了。但我一直对年轻护士突然离开了几十秒百思不得其解——是我油腻而圆润的身材让女孩子不忍直视,还是这个实习护士突然被我的伤口吓怕了?

标签: 看病, 手术,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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