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了光怪陆离里面
他留在了光怪陆离里面
山东日照的大沙洼林场,有一段七八公里的海岸线,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出产一种小虾。一般都用来晒虾皮,奇鲜无比。售价高昂。不知是什么品种。
2010年的时候,我在那里开过一个酒吧,靠着海,就在沙滩上。(如果有在这一年夏天去林场的人,一定记得我。就是那个光着脚每天唱歌的人。)
那年春天,一个下午,酒吧修整完了,等待着旅游季的到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堤上,与一个养马的老耿抽烟,看海。有一个大爷扛着一副抄网,一副高跷。他是附近村里的老渔民,去捞虾。捞这种小虾,非得等到涨潮,人踩着高跷下去,用极细密的网子过滤海水,那大网子张开有三四米的大小,绑着两条长竹竿。专等这几天小虾来了,才用得上。
养马的老耿在林场养马多年,早就认识他,打了招呼,说等他上来给我留下一两斤。大爷笑着说不一定能打那么多,然后就下海了。
我继续看海,跟养马的老耿说着他听不懂的,我的狂想。他随便敷衍着我,过了大半个小时,他忽然问我,大爷刚才上来了吗?
我说没看见,潮水已经涨上来了,海里却没有大爷的人影,衣服还在沙滩上。
老耿说,坏了!
立刻报了警。我跟老耿脱了衣服就冲下去摸。
边防派出所,林场管理处的人都来了。附近村里的渔民们也都得到了消息,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救援。
一直到天黑了,都没有捞到。潮水在几个小时候后已退去很远,如果人被退潮的海水带走,那就更难。
帮着力所能及的忙,让人从酒吧里把啤酒与茶水搬出来。
我在路过沙滩的一个水坑的时候,发现那水坑里影影绰绰。
水坑是在一座小坝下面,是一条小河的入海口,每当雨季会开闸放流。在那沙滩上冲出来一个很深的水坑,每次涨潮,都会把它灌满。
我打手电往水里一照,里面有一个人影直直的站在水下面,一动不动,我一边喊人一边跳了下去。
下去之后,水深的脚踩不到底。
踩着水,抱住他,想往上送,结果他在水里奇沉无比,我使尽了力气也拉不动,这时候老耿带着人来了,扔下来绳子,我把绳子套在他的腋下。
上来之后,众人大惊。
尸体有两具。
大爷的腿上还抱着一个人,已经泡的浮肿。
皮肤青白,极其可怖。
我走出慌乱的人群,默默的走回了我的酒吧。第二天,我才听说,另外一个人,是附近酒店的厨师,已经失踪了两天了。家里人以为他在上班,酒店还没有生意,以为他回了家。谁知道,是在海里。
那厨师的家人很是来林场闹了一阵子。一直到拿到赔偿,旅游季节终于到来了。
北方的海边,旅游季极短,五一七天,而后人们就只能等待暑假。暑假一过,九月份所有的买卖就只好等待来年了。
旅游季来了的时候,也正好是开海的时候。我的小酒吧有两层,一层是楼上露天,另一层还有一些茶座。附近开海以后,很多那次参加救援认识的渔民,也都喜欢来喝酒。只是不爱给钱。但是海鲜我却从来没缺过。
刚上岸的鲅鱼,虾爬,我钓不到的黑头,光鱼。我不知道谁有幸吃到过刚刚出水的鲅鱼,四五斤沉,半米多长。鱼肉细腻洁白,清蒸红烧,炖豆腐,醋烹,油煎都是一等一。
每晚大酒过后,早上起来,酒吧门口的地上总会有两三条大鱼。渔民们跟着潮汐劳作,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是清早。
我每天拿到鱼,就亲手去做。早上我也吃鱼,把鲅鱼油煎几块,稍稍煎的发黄,然后热水熬汤,等汤白了,我扔一把挂面下去。撒点细盐。我抱着小盆,在海边吃掉。
中午我也吃鱼,有时候是光鱼,或者鲅鱼,鲻鱼,我会做红烧,酒吧里都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饭量也大,我狠狠的炖上一大锅,吃锅饼。
鱼汤下面条,扔几个蛤蜊,小虾,掐一绺韭菜。极为鲜美,慰藉灵魂。
后来有一天打烊之后,拿了几张凳子在露台上拼了个床。那天已经三四点钟,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我抱着酒瓶子扶着栏杆,看着深夜。想来想去都是寂寥。
这时候,从海边的路灯下走过来两个人,我以为是游客,我在楼上跟他们说,前面林子里有蛇,要注意安全。
他们并没有搭话,我正怪自己多事。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似有些面熟。
再看一眼,莫名从尾巴骨噌的冒出一股麻气儿,顺着脊梁麻到了头皮,寒毛嗡嗡的响。
那模样,是那个捞小虾的大爷。
我麻的动不了,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进黑暗森林,消失不见。
我坐在楼上,一直等到天亮。
看着阳光照在地上,阳光里有三条大鱼。
一条鲅鱼,一条塌目,一条大黑头。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我也再也没有在早上收到过大海的礼物。
我目睹过很多死亡,这是唯一看见他们的回来。
这可能是一个梦,也许是我喝多了,或者来自于我的幻想变成的记忆。
后来我在2019年带Lilian回去,那个小楼还在,变成了一个时间胶囊,我扔在亭子角落里的吃面小盆儿还在,只是,小楼门前停着拉船的拖拉机,房里已经成了渔民的宿舍。
养马的老耿还在那里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