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端午,我又在途中奔波,喊了外卖,但没粽子可吃。看着窗外后退着的景物,想起多年前一个端午节的深夜,我饿着肚子汽车转火车又转汽车,终于坐着末班机在云上飞啊飞,飞向远方我爱着的人。空姐推着餐车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粽子,个头小小,馅儿料不多但味道奇好,意料之外的非正常途径吃到的食物好像都要比平日一日三餐吃到的要更加好吃一些。

因为我不爱吃米饭,所以小时候我也不爱吃粽子,嫌米的味道寡淡,外加欣赏不来粽叶的味道,觉得怪。老家那时候基本上包的都是配白砂糖吃的白粽,粽叶窄长,粽米细瘦,粽子细长菱形,用白色棉线捆着,十个一串儿。

临近端午,姥姥把家里的扁扁箅箩拖出来刷干净晾干,里面好像摸好的扑克牌一样码着菜市场买来的粽叶,洗澡盆一样大的铝盆里泡着白白的糯米,旁边桌上放着缝纫机上用的那种大号的线轱辘,轱辘上缠着胖胖一卷粗棉线,轴心上插着一把黑色的旧式样剪刀,刀把缠着红色的粗布条以防硌手。如果白粽里有花样儿,就会有额外一小盆泡好的五谷杂粮,花生、绿豆、红豆、大枣之类的,用来与糯米掺合了后一并裹进粽子里。我不参与包粽子的环节,原因是小孩子手劲儿小,粽子裹不紧,煮了要散。因此家伙事儿都准备妥帖后,包粽子是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只负责玩儿,把粽叶剪成各种样子的小片和棉线穿起来做项链,或者打下手帮忙递剪成合适长度的棉线。

毕竟粽子不源自北方,也谈不上北方人的热爱,我们举家包粽子的事并不是年年都有,再加上孩子们也不怎么爱吃,且包起来麻烦,煮起来费时,还要满屋里去寻装的下那么多粽子的大锅,后来渐渐家里再也没有包过粽子,也很少在街上买现成的吃,等我真正发现粽子好吃已经是念大学时候了,好吃的也不是白粽,而是肉粽。

那时我有个烧得一手好菜、打得一手好篮球、沉稳孝顺的男朋友,男朋友对我也算很好,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岁的玩儿心重的毛孩子,相比起来倒是他妈妈对我更好些。到了寒暑假返校时,她总会包很多肉粽子冻起来让男朋友背上绿皮火车颠簸一天带到学校,在宿舍用电饭锅蒸透了给我吃,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个肉粽就是她包的,让我瞬间对着粽子敞开关了多年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浙江人包粽子是绝对有一手的,粽子个头大如拳头,裹的丰满厚重,选用圆糯米,泡好后用些许酱油拌过,里面裹着腌制过的小排骨肉,肉块很多很过瘾,有的还夹带些闷得软烂的小脆骨,蒸透之后米香肉香粽叶香混在一起从电饭锅盖子下涌出来,诱人无比。我至今不知道这粽子的详细做法,当时只知道太好吃太好吃,闷头猛吃,然后用余光默默接受男朋友宿舍室友的羡慕嫉妒,因为粽子的赠送对象主要是我,他们不好意思多吃多拿,只能忍住口水尝尝味道作罢。

毕业后和男朋友黯然分了手,大概一年多后的一天晚上,五月的末尾,我的手机响起来,是男朋友的妈妈,她声音很大但很温暖,普通话里夹着重重的口音,她说空了来浙江玩儿,再包粽子给我吃。那是一个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却无声无息的用粽子填满了我对她的一切记忆。

后来我在杭州短暂待过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路过知味观,花两块五毛钱买一个肉粽做早餐,雷打不动不知疲倦,知味观那么多花样的吃食,我唯一吃过的就是肉粽,其他的无心去碰无心去试。

在有些领域里其实我是个有些因循守旧的人,点菜恐惧症就是最好的例子,常会一直去同一家店,点同一样菜,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去尝试新店铺新口味新菜式,也大多是因为好友推荐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和吃一样,如若没有那么多的因缘际会,世间有些好物我或许一生也不会去触碰。并不很清楚到底惧怕着什么,只知道能令人打开自我接纳外物的一定是某种柔软的温暖和安全。

端午,我们或许早已记不得这个节日最初的起源与它所真正承载的纪念意义,但每个走在途中的人,行李箱里都有那么一串粽子,或者白粽,或者肉粽,配着几颗咸蛋,几颗皮蛋,箱子沉甸甸,拎着它去见重要的人,去传递重要的爱。

借用一位我非常喜爱的作家阎连科文章里的一句话:‌‌“岁月是久远的去了,往事如河流上顺水而下的空荡荡的船只,而年少时的一些事情,则好像船头上突兀站立的找不到主人的鹰。‌‌”

食物早已变为感情的承载之舟,载着我们漂洋过海,一路向前。用目光穿过那些食物的香气,你会看到船头上的那些鹰,曾经就站在你的肩头上。

标签: 情感, 美食, 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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