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

张凯的直播设备“你看,只要我直播间搞个新鲜的东西,就会上人。”在河南老家冷飕飕的院子,张凯告诉记者,“我前一段时间炒菜,刚开始怎么也能有几千人(观看),但是不持续,也就那几天的风。”

掉入网络的流量漩涡后,他越加焦虑,感觉自己似乎抓不住任何东西。

演杂技是他最后一次面对流量放手一搏了。

11月,张凯打扫了堆满枯叶的院子,朝有蜘蛛网的窗户上挂了几串晒干的玉米、南瓜与红辣椒,打算在这里,开启每日的直播。7米高的杂技架子又在院子架了起来,像一面旗帜般高于农村的平房。张凯的堂哥院子,用玉米,辣椒重新装璜,成为了他的直播基地再一次,他开始在直播间,把镜头对准了倒挂在半空中的自己。11月的第3周,冷风阴阴地吹,他穿着短袖或者背心在冰冻的钢管上起舞。阳光将他转动的身子打在墙上,像老去的剪影戏一样悲壮。

尽管杂技直播时长3个小时,但多数时候,张凯和一起直播的妹妹孙盼盼选择站在镜头前猛说话,让观众点点屏幕里的红心。

“点够5万赞,我给大家表演杂技”“再加把劲啊,20万赞,精彩高空杂技马上给大家献上”……直播间里,张凯嗓门很大,声音在隔壁的房子都能听得清楚。

他同时邀请了记者来当地采访,并嘱咐说:“你强调一下我是个上门女婿,描述一下这一年多我过得比较艰难,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岳父岳母。”他还希望记者能够提到“每次谈话,(我)都是含着眼泪,提到老婆的时候多么伤心……”张凯在永城市农村老家,与妹妹孙盼盼直播表演杂技

河南小孩孙盼盼比大姐孙艳艳小6岁,喜欢梳高高的马尾,眉毛弯弯的,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直播间里,她是那个在张凯表演杂技时扯着嗓门,说吆喝话的人——这是以前孙艳艳演出时的角色。

孙盼盼是如今全家最支持张凯的人。作为全职妈妈,她尤其能理解张凯想要借助直播带货谋生的想法。

没嫁给张凯前,孙艳艳也还没演杂技。妹妹孙盼盼记得,她的大姐从小很能吃苦,性格要强。十几岁时,她辍学到浙江的电子厂里打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像一个男人一样能扛事”。

张凯也是一个性格要强的人。10岁选择学杂技时,张凯也是想“扛事”。作为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他成绩很差,不想上学,只想尽早挣钱养家。

小学二年级一次逃学时,他在路边看到马戏团表演,有空中飞人在天上飞。“下面那么多人给他们鼓掌、喝彩,感觉很有光彩。”回忆起来,张凯的语气里依然有快乐的成分。

给别人鼓掌完,马戏团在现场开放招生。张凯回家就告诉务农的父母,自己要学杂技。直播表演杂技的张凯/很快,不顾父母的反对,他辍了学,拜了杂技团的师傅。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他没交学费,代价是以后给师傅免费演出3年。

练杂技的苦超过小孩的想象。每天,按照师傅要求,他咬着牙从天亮练到天黑,没有接受任何文化教育。晚上回家睡觉时,他的梦里都是杂技,有时候哭着醒来。母亲看着心疼,劝过几次:“太疼太苦就别练了。”

但农村家长也提供不出更好的路子。他记得,同村的几个孩子也和他一起练杂技,但全都从师傅手边溜了。只有他留下来了。他想证明自己,不想做逃兵。

杂技讲究童子功,从幼年练起,会奠定更好的底子。但这也会早早地预定一个懵懂的孩子未来漫长的人生。

但张凯心里清楚,这是在他的环境中,为数不多的出路。一次直播里,他告诉粉丝,河南当地学杂技的孩子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家里很贫穷,二是兄弟姐妹很多。他刚好是两者都占。

张凯父母在河南的农地待了一辈子。比起孙艳艳家所在的永城市(隶属商丘市),他的老家商丘市拓城县经济更加落后。拓城矿产资源稀缺,连像样的煤企和工厂都没有。大多数人只能立在田头寻找希望,像张凯父母一样,看着老天爷的脸色生活。至今,他的农村老家还没安装热水器,哪怕到了雪天,也要用冰冷的水洗头。张凯拍摄的老家环境/图源:@高空杂技张凯

广袤又贫瘠的平原孕育了土地上的人们学习杂技、走南闯北的心。张凯所在的商丘市,一直以杂技非遗项目为豪。当地还有因杂技闻名的虞城县、刘楼村。虞城县文化馆记录道,刘楼村至少70%的人都在耍杂技,“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刘楼耍杂技,人人有一手”。

青年姐弟高空杂技组合“欣欣高空”也在河南商丘,姐姐19岁,弟弟17岁。他们的父亲兼经纪人超哥对记者给出了送孩子练杂技的另一个理由:“河南人太多,你过好日子,考好大学的门槛,高出北上广等地将近一倍。”

如果孩子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资,超哥总觉得,结局是相似的,贫穷也会一代代循环。

“现在,一部分家长对孩子上学已经不积极了,”超哥说,“不能出人头地,那就(学杂技)承欢膝下,也不错。”

“影子姐”的诞生

只是,承欢膝下也很难得,杂技演员这条路不好走。张凯告诉记者,他也不是一辈子非要演杂技。事实上,他的人生曾几次偏离过杂技的轨道,最后都以失败收场。

他22岁左右时,与“厂妹”孙艳艳在商量婚事阶段,被一个传销组织忽悠到了湖南,在湖南与十几个室友拥挤地呆了三年。

他曾真挚地相信,通过“卖化妆品”,他能一夜暴富,改变身在农村的命运。

大儿子出生后,他和孙艳艳又跑到了浙江义乌,与朋友合伙开工厂,做毛衣上的假钻、碎钻。因为招不到合适工人,这笔生意半年后就黄了。两人不可避免地负债,只能去路边卖煎饺。

人到中年,背负起孩子及家庭,生活更加艰难。

妹妹孙盼盼记得,2014年左右,怀上第二个小孩后,姐姐与姐夫从外地回到了老家永城市。在外打工的两人攒不下钱,连孩子奶粉钱都是她父母出的。

回到农村的两人找不到太多谋生的办法。张凯跟亲戚干过水电装修,感到没兴趣。而永城的支柱产业——煤矿业,挖矿有严格限制和规定,矿工的工资也低。

另一个永城有名的产业是面粉厂。张凯家的小麦都被运去做白白的面粉了。但小学文化的张凯即使进厂,工资也是最低的。

他都不想去。

人在手忙脚乱时,只能操起最熟悉的家当和技能,抵挡住可能来的风暴。

一次,他终于在永城市看到了一辆宣传杂技团的车,鼓起勇气与老板打了个电话。“我是个演员,你们平时演出多吗?”很快,他收到了村里办红白喜事的演出邀请。

商丘的永城市在河南东边,与江苏、安徽三省交界,与安徽亳州、淮北共享一套方言。张凯渐渐摸清,相比于商丘本地,皖北的演出更多,“那边农村办事的多,小孩周岁宴、六周年宴,老人祝寿,都要请人(演出)”。

2014年,开着摩托车,张凯去周边县市独自演出。女儿出生后,有人给他们支招,“我们这边都是两口子一起干的,两个人演不仅能省路费,还能开更高的价钱”。

孙艳艳就这样跟着张凯踏上了演出之路,丈夫演杂技,她做主持,偶尔唱个歌。一开始,她也拉不下脸皮,长年在电子厂工作的她,习惯了只是做事,哪有那么多说话的缝隙。

然而挣钱是第一要务。张凯回忆,第二年春节(2015年),一个老板突然找上门,付给他们1.5万,从腊月十五演到正月十五。

一个月的速成演出,让孙艳艳变成了情绪高昂的主持人。身材标致的她有了口才,看着更像经过专业训练的演员了。第一次尝到钱多的甜头,孙艳艳激动着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影子姐。影子组合昔日表演图要挣钱,就要做更多原本不会的事。张凯记得,春节后不久,演艺公司的朋友对夫妻俩提了一嘴,如果夫妻俩搭档能演高空杂技,出场费会再高一个台阶。

“她听进去了,对我说,‘你不是就会高空吗?咱们自己也焊个架子,你手把手教教我。’”

张凯起初对妻子的要求也不同意,“觉得她学不会”。但2015年那阵,高空杂技演出正在河南、安徽小县城等地随风而起。高空杂技演员变得紧俏,价格确实诱人,10分钟的一次高空演出,一场至少有600-700元。

孙盼盼则把姐姐的选择归结为性格因素,“她很好强、能吃苦”。“我哥(指张凯)是上门女婿,我姐姐不想让人瞧不起。”

她记得,以前没有演出的时候,孙艳艳夫妻俩会在老家麦田里松软的泥土上,架起高空的架子,悄悄练功。张凯也偶尔在短视频上发布他的练功生活:做俯卧撑、爬墙、上吊环、拉弹力带,把一根根青筋都暴露在脸上。

孙艳艳也跟着学,丈夫练什么她做什么。张凯说,只练了一两个月基本功,她渐渐能上7米高的架子,和他配合表演了。

30岁的影子姐,就在几个月间,蜕变成了高空杂技的“影子组合”。

他们上路了。

没有安全网的一生

回顾“影子组合”的过去8年,张凯和孙盼盼都很难具体描述,“影子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身为家里三个女儿的长姐,孙艳艳一直给妹妹表现的是大女人的形象。盼盼看过影子组合的演出,“现场吊得高高的,姐姐的头要往下掉,都是那种很危险的动作”。她坐在底下看时,心都突突地跳。

“我还问过她,你不害怕吗?在那么高的地方倒着,你不害怕吗?”

每次,她都收到姐姐的安慰,“不会害怕。”

“习惯成自然。”孙艳艳告诉妹妹,平时她在高空架子上练多了,表演时被吊得多高都没有感觉。

孙艳艳的短视频账号,简介写着:记录宝贝的日常生活

张凯也说,妻子很少和他说起从事杂技的苦和危险。他只记得,自己在2015年刚与妻子做高空搭档时,即使他从小练杂技,身体都无法适应这样高的强度。

成为影子组合的第二年春节,张凯的胳膊两侧止不住地疼痛,渐渐抬都抬不起来了,连脱衣服都无法靠自己。他猜是胳膊积液,去医院扎针、贴膏药、喝中药都没用。

“但(当时)没有办法,要过春节了,活都接好了,有那么多演出。”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当地最流行办红白喜事的日子。这段期间,只要有活,张凯和妻子都会接上,“最多的一次,一个晚上要演三场,赶三个不同地方”。

忍着疼痛熬过忙碌的一个月后,张凯突然发现,胳膊不自觉地就好了,“把积液全给拉开了”。这也是张凯的人生经验。屡次面临人生关卡时,他就是这么选择的。硬着头皮上,先挣到钱再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好挣的钱总会消失。搭档表演高空杂技1年多后,张凯夫妇很快发现,周边的杂技演员们都焊了个架子,“不管演得好演不好,都要弄个架子演高空了”。

于是,张凯和妻子率先接受了吊车杂技表演,用吊车把自己升到十几米高,表演更惊险、骇人的动作。

河南周口“00后”高空杂技演员小茹也是2015年左右开始学习杂技的。小茹记得,当时村落间,人们都热爱看高空杂技,强调惊险、刺激,做出高难度动作。演出方还经常会在农村观众前强调,演员们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甚至,没有安全措施本身,就是这类杂技节目扎根于乡土中最大的看点,也是这行报酬高的缘由。

在村落间靠着熟人口碑一步步做起来的张凯,积极揽活。虽然没有安全网,他也尽量把表演动作做全,“既然答应了人就要尽力演好。不然别人怎么会下次想起你,叫你(演出)呢。”

抱着这样的信念,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冷天还是雪天,只要有活,“影子组合”都会配合度很高地完成。每天,夫妻俩睡到自然醒。有活的话下午出门,有时去安徽,有时去江苏,或者到更远的山东,演到凌晨再回来。张凯老家的环境雨天最让人讨厌。张凯回忆,雨天演完下来,他们的演出服湿湿地沾着肉,裤脚还会扯上泥。但不管雨点怎么样大,风再怎么刮,他也从没想过去和主办方协商,加个防护网、安全垫,买个保险;又或者,直接撂挑子不演了。

甚至,这类表演连演出合同都没有准备。熟人或者经纪公司叫去了,给张凯转账,那他就去了。

回报在他眼里已经足够巨大。演高空杂技的第四年,2019年,张凯终于不再身无分文,在永城县城沱河畔买了套四室两厅。小区绿化率高,周边有一个小学两个中学。房子有贷款,但没关系,车子也很快会有的。他们的生活开始被人羡慕了。

坠落四口之家的幸福停留在2023年,那个充满尖叫的夜晚。

妻子离世后,张凯拿到140万的赔偿金,一半用来还清了房贷,另一些给了岳父岳母。“钱都不在我这里。”他对记者说,又开始要为生计发愁了。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他们的学费、生活,以及长大成人后立足社会所需的钱。

他不能让孩子像他一样,赤手空拳地面对人生。

2024年11月,永城县城的大房子来了暖气。但张凯却开始天天出门,每天往车程20多分钟的农村老屋跑。这一路,需要经过至少3座大工厂,5根对外排放白烟的烟囱,两条运煤铁道专线,还有难以尽数的车尾沉重的运煤大车。

冬季的村庄异常沉静。农忙期也过了,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孩子,和写着“专治阳痿,专业戒酒”的煞白砖墙。

为了做直播,张凯成为了村庄里少数的“噪音”,每天热情洋溢地介绍产品,表演杂技。

但私下里,张凯显得更忧心忡忡。经历过从去年的“爆火”,直播在线人数几万人的巅峰,张凯对直播和网络也有了新的理解。“网络这个东西它不可能让你一直火的,流量(火)那一阶段,你抓不住就没有了。”他告诉记者。

“你看我朋友沧海一舟(河南千万粉丝网红),现在怎么样的人气?也就剩三四万人了,以前都是10万加。”张凯说。

既然流量难以琢磨和抓住,为什么还要执着呢?张凯回答说,“但是像人家这样,钱已经挣到手了。”

张凯又补充道,“也有做(直播)得好的,挣大钱的人。如果我以前直播做好了,人气高了,我没必要现在把架子给搭出来。”

现在的他,充满了一种错过时代的遗憾。他反思自己在妻子出事后,太早出来直播带货,“别人看到你了之后,就没啥稀奇了”。他也认为自己缺少成熟的策划,“后来才知道,如果说当时不直播那么早,不卖货,就一直坚持发视频,粉丝可能会比现在多得多,100万都有可能。”

网络把他扔进了一个更光怪陆离的社会,将他过去所直面的无法理解的差距都呈现了出来:有人在网上一夜暴富,有人坐享其成,有人日入过万,有人事业起飞,别人过得好像都很不错。

这一次,他以为机遇终于给了他。有了网络,他或许能继续在永城市守着家,与他上初中的儿子和上小学的小女儿呆在一起。就做直播带货,自己养大一儿一女。

但即使下了播,张凯也是焦虑的。他总忍不住刷手机,看看河南当地的网红在做什么,他们的直播间有什么新花样。他还需要链接各类电商资源,家里堆积如山的快递纸盒就是很好的映证。同时,他还要与各种直播运营朋友讨要带货经验。

这些信息量有时候让他感到压力,晚上焦虑得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掉。有时候,他忍不住想:“我就一个人,没有文化,没有团队。还有保守的,要面子不愿出镜的父母。这怎么搞啊?”

人生似乎又要再回到熟悉的轨道上。11月的第三周,张凯告诉记者,如果这次直播演杂技流量表现还不好,他还是无法卖货,或许他以后还是只能出外表演杂技。

“如果要演可能也还是高空(杂技)。因为我的演出资源都在那,名声打起来了,出场费会高。”直播表演杂技的张凯

记者结束采访后,11月25日晚上,张凯又开直播。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是正式演出。他光着上半身,久违地穿上了正式的演出裤和白色演出鞋。

夜里,气温只有约3度,他挂在吊车上,拉着从吊车垂下来的绸带,表演让现场惊呼的单人高空杂技。

直播画面停留在夜晚11点多。

上千人的直播间目睹到了同一幕。现场的主持人正在热闹地渲染气氛,“来吧掌声,给打打气”。话音刚落,挂在吊机上的绳子突然断裂了。

正在翻跟头的张凯从数米高的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呦。”现场男主持大叫。直播画面就此中断。

事发后一整天,张凯的电话无人接听,记者也联系不上他。27日,张凯的社交账号更新,其二哥对粉丝们报平安,称张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画面中,张凯卧在病床,面部肿胀,举起手掌示意,手上仍有血迹。

在阿克哈拉,追求我妹妹的小伙子太多了!一轮又一轮的,真是让人眼红。为什么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没这么热门呢?

我妹妹刚满十八,已经发育得鼓鼓囊囊,头发由原先的柔软稀薄一下子变得又黑又亮,攥在手中满满一大把。但是由于从没出过远门,也没上过什么学,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抿着嘴笑,就知道热火朝天地劳动。心思单纯得根本就是十岁左右的小孩,看到彩虹都会跑去追一追。

就这样的孩子,时间一到,也要开始恋爱啦。卢家的小伙子天天骑着摩托车来接她去掰苞谷、收葵花,晚上又给送回来。哎,这样劳动,干出来的活还不够换那点汽油钱的。

卢家的小伙子比我妹妹大两岁,刚满二十。黑黑瘦瘦的,个子不高,蛮精神,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据说这孩子是所有追逐者中条件最好的,家里有二百只羊、十几头牛、十几匹马、一个大院子。在上游一个村子里还有磨面粉的铺面,还有两台小四轮拖拉机。另外播种机啊、收割机啊,这机那机样样俱全。再另外还有天大的一块草料地,今年地里丰收了天大的几车草料,在院子垛得满满当当,啧啧!冬天里可有得赚了!而且小伙子还有些电焊的技术,冬天也不闲着,还去县上的选矿厂打点零工什么的,又勤快又踏实……听得我很有些眼馋,简直想顶掉妹妹自己嫁过去。

不过以上那些都是卢家老爷子自己说的,他说完就撂下一条羊后腿,很谦虚地走了。我妈悄悄跟上去侦察了一番,回来直撇嘴:“什么两百只羊啊,我数了半天,顶多也就一百二三……”

尽管如此,这家孩子的条件仍是没得说的。当卢家撂下第二条羊腿以后,这事就定了十之八九啦。

我妹妹十岁过后就没再上学了,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和卢家小伙子确定关系之前一直在村里一处建筑工地上打工,整天筛沙子、和水泥、码砖、打地基什么的。天刚亮就得上工,直到天色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家。一天能赚三十块钱。整天蓬头垢面的,每只球鞋上各顶出三个洞来,头发都成了花白的了,一拍就窜出一篷土。一直拍到第十下,土的规模才会渐渐小下去。

后来她就不在那种地方干了,直接到卢家打工,帮着剥苞谷壳子收葵花什么的。一面培养感情,一面抵我们去年欠下卢家的买麸皮和苞谷子的债。

当然了,她自己这个当事人根本还蒙在鼓里呢,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哪敢告诉她啊!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有人跑来提亲,我们想着她一天一天地大了,该知道些事了,不管成不成也得和她商量一下。结果,可把她吓得不轻,一整个冬天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裹上大头巾,一溜小跑。

所以今年一切都得暗地里进行了。先把上门提过亲的人筛选一遍,品行啊年龄啊家庭条件啊,细细琢磨了,留下几个万无一失的孩子。然后安排种种巧合,让他们自个儿去糅合吧,看最后能和谁糅到一起去就是谁了。

所有小伙子中,就卢家小伙子追得最紧,出现频率最高,脸皮最厚,而且摩托车擦得最亮。于是到了最后我们全家人的重心就都往他那儿倾斜啦。我们天天轮流当着我妹的面唉声叹气:要是还不清卢家的麸皮债,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啊……于是我妹深明大义,为了家庭着想,天天起早摸黑往卢家跑,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可把卢家老小乐坏了——虽然都知道我妹妹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老实勤快人,但没想到竟然老实勤快成这样。真是捡了天大的宝贝……

在我们这里,乌河一带只有一两个汉族村子,其他全是哈萨克村庄和牧业半定居村。小伙子找媳妇可难了,就是有钱也很难找到。因为当地的女孩子都不大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么偏远穷困的地方,一门心思想着往外嫁。而外面的姑娘谁又愿意嫁进来呢?盐碱水、风沙、蚊虫、荒凉寂寞、酷暑严寒交相凌迫,夏天动辄零上三四十度,冬天动辄零下三四十度,出门放眼看去全是戈壁滩和成片的沙漠。哪个女孩子愿意一辈子就这样了呢?

我妹恰恰相反,死也不肯出去,挪一步都跟要老命似的。今年春天,我们托人帮她在恰库图小镇找了个事情做。恰库图在几十公里外的国道线边上,算是乌河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了。谁知人家干了没两天,就悄悄溜了回来,嫌那儿人多,吵得很。

而且我妹又那么能干,鸡多的那一年,喂鸡的草全是她一个人拔回来的。她总是在下午最晒的时候顶着烈日出门,傍晚凉快的时候才回来。那一百多只鸡,比猪还能吃,但光靠吃草,硬是给拉扯大了。另外,家里两米深的厕所和三四米深的地窖全是她一个人挖出来的。平时家里三顿饭也都是她做。一闲下来,就拎条口袋沿着公路上上下下地走,把司机从车窗随手扔弃的矿泉水瓶子和易拉罐统统捡回家。在我们这里,一公斤塑料瓶可以卖八毛钱,一只易拉罐两毛钱。

春播秋收的农忙时节,附近谁家地里人手不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妹妹。那时候我妹妹每天都能帮家里赚一大块风干羊肉回来。不过,今年秋天就不行了,上门来借帮工的人,一个个失望得下巴都快拉掉了。

十七岁、十八岁,虽然只相差一年,但差别太大了。去年还是一个倔强敏感的少女,今年一下就开窍了似的。虽然这件事上我们都瞒得很紧,但她自己肯定感觉出了什么,并且还有所回应呢!第二天,赶在卢家小伙子过来接她之前,我们看到她把各破了三个洞的球鞋脱了,换成压箱底的新皮鞋,还欲盖弥彰地解释:“呃,昨天汗出多了……那双打湿了……呃,湿透了……”

到了第三天,又把灰蒙蒙的运动衣换成了天蓝色的新外套——干活穿什么新衣服啊!但我闭了嘴什么也没说。她自己都舍得我还多什么嘴。

一拍一篷土的头发也细细洗净了,从此做饭和倒煤灰时,头上会小心地包着头巾,下地干活也不忘包着。

她的头发长得非常快,夏天怕热,就自己随便剪一剪,咔嚓咔嚓,毫不心疼,弄得跟狗啃过似的。现在呢,专门跑来要我给她修理一下。

唉,怎么说呢?只能说明卢家小伙子……太厉害了!

据说卢家老爷子原来是河上游汉族村子的村长,后来为了赚钱,没时间当村长了。应该算得上方圆百里最有头脑的人物吧。对此,有各种各样的传闻能加以证明。如此狡猾的角色,本不该放心妹妹嫁过去的。但又转念一想,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任你再油滑,还能油出什么严重后果不成?大家毕竟都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人。不像大地方,人一聪明,心就深了,就会伤人。

而我妹妹老实巴交,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卢家小伙子如此殷勤待她,这种体验简直开天辟地第一回,哪能招架得住啊!

想想看,这么容易就能给人哄去,我妹也实在太可怜了,要是我的话,起码也得设下九九八十一关……再想一想,也难怪我至今……

我家盖了房子后一直还没牵电。晚上早早地吃完饭,就吹了蜡烛顶门睡觉。可是自从小卢展开行动之后,我们全家奉陪,每天很晚才把他送走。这使我外婆非常生气,埋怨个不休,嫌太耗蜡烛了。

关于妹妹的事,外婆也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就数老人家嘴快,大家瞒妹妹的时候顺便把她也给瞒了。

可外婆何等聪明啊,虽然九十多岁了,人清醒着呢。所以眼看着小卢一连三个晚上按时拜访后,便冷静下来按兵不动了。当小卢告辞时,也开始装模作样地挽留一番。等人走后,边洗脚,边拿眼睛斜瞅我妹,说:“哪么白天家不来?白天家来呷了,老子也好看个清楚……”

到目前为止,我家唯一坚决反对这事的就只剩下琼瑶了。琼瑶是我们养的大狗,也是阿克哈拉唯一一条咬人的狗,凶悍异常,害得小卢天天都得走后门。可是走后门也瞒不过琼瑶,只要小卢一进门,它就趴在窗台上,狗脸紧贴着玻璃,愤怒地龇着白牙,喷得满玻璃都是唾沫。还不停地用狗爪子猛烈拍击窗户,用狗头去撞,铁链子都快挣断了。外面窗台边刚粉好的石灰墙壁也给狗爪子划出了一大片深深的平行四边形格子。

小狗赛虎则欺软怕硬,整天就知道凶小朋友。眼看着小卢进门,远远地狂吠几声便夹着尾巴飞快地闪进隔壁屋里躲着。

偏偏小卢不肯放过人家(可能他也觉得,这样啥理由也没地整天呆呆坐在我家,面对一屋子人,守着蜡烛等它燃完,实在是……太蠢了点……),一到我家就满屋追着找赛虎玩,强迫人家待在自己脚边。吓得赛虎大气都不敢出,低耸着脖子,埋着脸,夹着尾巴,身子战战兢兢,四条腿却笔直地撑着。小卢向上揪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就向上高高支起;向左揪,耳朵就跟着齐齐地往左倒;向后揪的话,手松开好久了,耳朵仍不敢耷拉回前面来。真是累死了。就算小卢不理它了,走开了好久,它仍不敢轻易离开小卢坐过的凳子,耳朵仍旧向后歪着,四条腿站得又直又坚固。

我们一家人围着烛火,笑眯眯地看着赛虎木雕似的任人宰割。彼此间也没什么有趣的话题,但就是觉得高兴。

当大家都忙别的去了,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妹就随意多了,还主动和小卢搭话呢。两个人各拾一根小板凳,面对面坐在房间正中央,话越说越多,声音越来越小……非常可疑。真是从没见我妹有过这么好的兴致,太好奇了。我忍不住装作收拾那个房间里的泡菜坛子,跑到跟前偷听了几句……结果,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竟是:

“今年一亩地收多少麦子?……收割机一小时费多少升汽油?……老陈家的老母猪生了吗?有几窝?……马吃得多还是驴吃得多?养马划得来还是养驴划得来?……”

等小卢不在的时候,我们全家人边啃卢家的羊骨头,边继续哀叹今年的生意。还无耻地教我妹如何拒绝别的小伙子的追求,以及为什么要拒绝这些追求:

“现在的男娃娃太坏了!比如老陈家那个,那天听说……对了,你说河下游吴顺儿家的老二咋那么胖啊?才十八就胖成那样,啧啧!谁家的丫头找着那样的,真是丢人……”

我妹妹笑眯眯地扒拉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装得跟真的似的,一句话也不搭腔。不过,等下一次陈家或吴家的人别有用心地请我妹妹去帮忙刨土豆时,她就学会玩周旋了,把小卢家搬出来一口挡回去。一点机会也不留给可怜的陈家小伙子和吴家老二。

在阿克哈拉恋爱多好啊!尤其在秋天,一年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忙完,漫长而悠闲的冬天无比诱惑地缓缓前来了……于是追求的追求,期待的期待……劳动的四肢如此年轻健康,这样的身子与身子靠在一起,靠在蓝天下,蓝天高处的风和云迅速奔走。身外大地辽阔寂静。大地上的树一棵远离一棵,遥遥相望。夕阳横扫过来,每一棵树都迎身而立,说出一切。说完后树上的乌鸦全部乍起,满天都是……在遥远的阿克哈拉,乌伦古河只经过半个小时就走了,人活过几十年就死了,一切似乎那么无望,再没有其他任何可能性了。世界寂静地喘息,深深封闭着眼睛和心灵……但是,只要种子还在大地里就必定会发芽,只要人进入青春之中就必定会孤独,必定会有欲望。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我妹妹就那样恋爱了。趁又年轻又空空如也的时候,赶紧找个人和他(她)在一起——哎,真是幸福!

呵呵,再说说我吧,虽然我都这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常常会有修路的工程队职工借补衣服的名义跑来搭讪呢!走在公路上,开过的汽车都会停下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下游沼泽地里抓鱼。这就是阿克哈拉。

不过,这只是大盘平均数,在实际的购买中,不同类型的卫生巾价格又是怎样的呢?

记者统计了近一年来(2023 年 11 月至 2024 年 10 月),淘宝天猫平台上的热销卫生巾品牌及平均价格。

其中,日用卫生巾(240mm-250mm)单片平均价格为 0.9 元,夜用卫生巾(400mm-430mm)单片平均价格为 2.2 元,一条安睡裤的平均价格为 3.3 元。

在进口品牌中,苏菲、高洁丝、乐而雅、libresse 一定程度上拉高了卫生巾的平均价格;而国货品牌中,ABC、她研社的价格或多或少超过了平均线。

我们以平均价格来粗略计算女性一年的卫生巾开销:

假设每次月经经期为 6 天,平均每天用 5 片日用卫生巾,1 片夜用卫生巾,其中两天晚上使用安睡裤,那么每次月经至少要花 42.4 元买卫生巾,一年要花 508.8 元。

不过具体的消费情况因人而异。在实际生活中,很多消费者的月经量大,也更倾向于使用更长尺寸的卫生巾。有人表示:“280mm 有时候只能当日用,夜用我现在只有安心裤才放心。”

这意味着,人们可能需要花更多钱来购买卫生巾。

那么,卫生巾越来越贵,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卫生巾,为什么这么贵?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卫生巾的成本并不高。

卫生巾品牌 “自由点” 母公司百亚股份在招股书中透露,2019 年,含原料、人工、制造费用在内,一片卫生巾的平均成本价为 0.1887 元,出厂零售价为 0.42 元。

但在经销商的层层加价下,以及运输、仓储等成本,最终两毛的成本,到消费者手里,价格至少已经溢价 3 倍以上。

2019 年,中泰证券发布了《卫生巾行业深度报告》,曾将卫生巾定义为 “具备刚需属性的高毛利行业”。

这句话并不假。

从毛利率来看,2024 年上半年,百亚股份卫生巾产品毛利率为 57.37%,七度空间母公司恒安国际的卫生巾业务毛利率达到 62.7%,的确可以算是 “暴利” 行业。

此外,税收也是影响卫生巾产品售价的因素之一,也被称为 “月经税”。

目前,我国卫生用品适用税率为 13%,是增值税的最高标准,这也进一步加大了卫生巾的费用。相比之下,粮食、自来水的增值税率为 9%。

算到这里,卫生巾的 “价格账” 已经不便宜了,但如今还越来越贵。

一个重要原因是卫生巾品牌的 “消费升级”。

据中国生活用纸委员会,2017 年我国卫生巾渗透率已经趋于饱和,市场的增长动力已经从销量增长转变为由消费升级驱动的价格提升。

为了争取有限的消费者,卫生巾品牌纷纷在 “犄角旮旯” 下功夫,卷 “卖点”。

一些卫生巾以添加物为卖点。

比如 ABC 凉感卫生巾,添加了薄荷脑、鱼腥草、榴兰花等成分,声称可以清凉抑菌;自由点推出了益生菌卫生巾,宣称能平衡私处菌群,成为品牌大单品。

此外,还有品牌在卫生巾中加入香精,打出广告语 ——“馥郁香氛重重围绕,抚平烦躁情绪,享受贵妇级宠爱”“粉樱花般散发清香,生理期也能无所‘味’惧”。

在材料方面,卫生巾也经历了从普通棉到长绒棉、海岛棉、有机棉以及其他科技材料的升级,并带动了价格的上涨。

其中,护舒宝液体卫生巾凭借自研材料 Flex Foam,和其他产品打出了差异点,价格也显著高于其他产品。

在天猫旗舰店内,240mm 的护舒宝液体卫生巾单片价格为 1.75 元,而同品牌的瞬洁云感棉卫生巾,在相同规格下,单片价格仅为 0.59 元。

卖点有了,还要花钱营销,把知名度打出去。

ABC 母公司景兴健护在招股书中提到,消费者在购买卫生巾、护垫等产品时更加谨慎,因此需要投入较多的导购等市场促销服务进行品牌推广,以及广告宣传和促销推广等。

以自由点母公司百亚股份为例,2024 年上半年,百亚股份销售费用投入 5.41 亿元,其中营销类推广费用投入 3.68 亿元,同比增长 283.1%。

相应表现是在抖音等社交媒体上,可以看到大量自由点的广告投放,涵盖女性生理健康宣传、公益广告定制短剧以及实验室测评等多种形式。

(自由点卫生巾的抖音投放,图片来源:抖音)

此外,邀请明星代言,也成为卫生巾品牌营销的标配动作。

护舒宝与迪丽热巴、苏菲与赵露思、七度空间与赵今麦、高洁丝与田曦薇、ABC 与孟子义、自由点与虞书欣、未可与白鹿、淘淘氧棉与杨紫、全棉时代与郭晶晶、薇尔与宋茜、洁婷与关晓彤、大王 elis 与刘雨昕……

在卫生巾市场的争夺战中,砸钱邀请明星代言,瓜分市场份额,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成功。一些粉丝群体会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女明星,而选择相应的卫生巾品牌。

然而,这些高昂的营销费用最终还是会转嫁到消费者身上,成为卫生巾价格上涨的一个重要因素。

消费者对卫生巾的真实需求,是什么样的?

从价格和卖点来看,卫生巾在不断迭代、升级,但这意味着卫生巾比以前更好用了吗?

答案是:还真不一定。

参考艺恩营销智库的数据统计,在今年 1-9 月,全网关于 “卫生巾” 的讨论中,侧漏、反渗、移位、闷热等问题被频繁提及。

更令人关注的是,使用卫生巾后出现 “腥味”“容易过敏”“红痒” 等症状的内容,引发了大量互动。

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些问题并非个例,而是广泛存在的痛点。

面对这些实际痛点,卫生巾的 “产品升级” 就显得单薄、无效。

人们也对此感到不满,纷纷表示:“什么时候卫生巾品牌能卷起来,卷卫生,卷质量,而不是卷那些颜值、代言人,打广告之类的无意义的东西。”

那么,消费者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卫生巾?

根据艺恩营销智库的统计,在全网对卫生巾的探讨中,人们最关注的依然是吸收性、安全性、舒适度等基本要素,其次才是品牌力和价格。

换言之,消费者对卫生巾的诉求并没有随着产品升级而 “升级”,也并不复杂。

人们最看重的依然是卫生巾的基本性能,希望卫生巾的产品质量过关,可以放心、舒服地贴身使用。

 

而这次卫生巾 “塌房” 事件,恰恰塌在了人们最关注的质量问题上,因此人们对所谓的 “大品牌” 和营销话术祛魅,开始主动寻找可替代的产品,学习分辨卫生巾的原料、生产标准等等。

11 月 19 日,“医用卫生巾” 冲上微博热搜,不过很快被辟谣,医疗注册中并没有 “医用卫生巾” 的说法,称自己是 “医用卫生巾” 的产品,很可能在蹭流量。

部分消费者冷静下来,提醒大家,“近期有一些三无杂牌想接流量,大家注意一点不要换到一些小作坊的产品,也没有保障”。

写在最后

近几年来,卫生巾议题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前有 “月经贫困” 的女孩无奈选择便宜的散装卫生巾,后有正规品牌的卫生巾被曝出质量不达标、价格还越来越贵。

而在这次讨论中,很多女生提到,如果不是这次大范围的集中讨论,她们不会想到自己月经期间容易瘙痒、甚至会红肿长痘的经历,可能和卫生巾的质量有关。

这里其实隐含着两个问题。一方面,作为女性刚需的贴身卫生用品,人们没有想到卫生巾会存在质量安全问题;另一方面,这也反映出社会对这一话题的讨论不足,人们在月经方面依然存在隐形的羞耻感。

这也意味着,和卫生巾安全、质量、价格有关的话题,不仅是商业话题,更是社会话题。

每一片小小的卫生巾,不仅关乎着消费者的权益,更关乎着占一半人口的女性的健康和尊严。

从 2024 年 6 月 15 日第一次成为琴师至今,也快有半年的时间了。身边很多的朋友都对这份工作非常好奇,我也很想写点东西来记录一下这段难得的工作经历。

我并非音乐专业出身,目前主业是在武汉读社会学研究生,幸运的是平时的学习生活较为清闲,有了些许闲暇时间在读研时从事副业。

一。入行契机

在六月的某天,乐团中的一位同伴给我发消息,说有一位老板要接待客人,需要有一位女生在旁边弹琴,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觉得机会难得,虽然我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非常紧张,但我还是很想要去试一试。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活动,弹完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但我没想到带着琴打车来到了别墅区那天后,从此就开启了琴师生涯。

从来没有想过,我人生中第一次踏入别墅,竟是因为我有会弹琴这项技能。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工作时的局促,虽然我不需要演奏高难度的曲目,只需要把大家耳熟能详的流行曲目照着谱子弹出来。这些曲子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但我还是非常紧张,生怕把哪个音弹错了,就犯了滔天大祸。老板和客人在茶桌旁聊天,再让厨子安排好一桌的饭菜,无论是客人进场,还是主客宴饮,我的工作就是穿好体面的中式服装,在旁边一首接一首的弹琴,现场所有的音乐都由我现场演奏。从前看《海上钢琴师》《爱乐之城》时,我都会对男主的工作有一定的向往,觉得这是一份很浪漫的工作,但实际的工作也是一个祛魅的过程。

二。工作日常

因为我表现出色,宾主尽欢,从此以后老板只要有接待客人的机会,都会叫我弹琴,我从此习惯了在宿舍里画好大浓妆,换上旗袍,推着一台琴出去打车打到别墅区弹琴工作的日子。

深夜演出结束,一个人打车带琴回宿舍

我必须比客人提前到达地点,假如今晚的客人五点会来,那我最晚四点之前也必须就位,在等待客人时把琴摆放好,把每个音都调准,在客人到达别墅之前就开始演奏,要让每一位客人在进门时就能听到音乐,曲目以传统曲和流行曲为主。有时客人还会进行点歌,说出一首歌名,问我能不能弹一下。其实大部分客人翻来翻去点的都是那几首歌,比如《沧海一声笑》《女儿情》等等,我会提前把这些曲子全都准备好,只要有人点歌就马上弹出来,有时他们会点到一些我从来没有弹过,但我听过的歌曲,这时我就在网上搜一下曲谱,进行视奏,这对于我来说问题也不大。最让我感到棘手的情况是客人点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曲,因为来的都是贵客,不能扫人家的兴,无论指定了什么曲目,都不能说不会,都要马上视奏,在客人面前表演一首从未听过也从未弹过的歌曲,全程几乎不能出现任何错误,这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有压力的事情,所幸这种情况不太多。曾经有一次宴饮,坐在 c 位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局长,在吃喝尽兴时,老局长对我说:“小姑娘,能不能弹一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这时我非常紧张,因为我确实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气氛到了,也只能马上找曲谱视奏,所幸歌曲简单,弹奏效果还不错,我一边弹,局长一边跟着旋律唱起了歌,脸上洋溢起笑容,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从事这项工作,我的 ipad 里存满了各种各样的曲谱,一般按照歌名的字数分成不同的文件夹,便于查找。随着曲库积累量的不断上涨,我会通过观察客人的年龄,衣着,职业来选择演奏的曲目。比如来的客人以中老年人为主,那我就弹邓丽君的歌曲,四大名著电视剧里面的影视金曲等,如果来的客人稍微年轻一些,我就会弹周杰伦,陈奕迅,王菲等人的歌,甚至我考虑到有些场景下客人家的小孩可能也会来,专门突击了一首《孤勇者》。我前后大约准备了六七十首曲目,随着演出的积累,曲库量会一直不断增长。在别墅区工作时,我会根据现场的气氛选择当前演奏的曲目,在客人入场时,我一般会弹《渔舟唱晚》等传统曲目,给他们留下【此地很高雅】的第一印象,随着客人和老板开始聊天,我再更改曲风,变成《青花瓷》《兰亭序》等现代曲目,演奏速度视聊天的气氛而定,如果气氛很热闹,那我弹的曲子就也会节奏快一些,如果气氛有点冷场,就弹慢一些的曲子,演奏曲目随时视现场气氛而定。在老板和客人酒足饭饱,停留在饭桌旁边,短时间之内不能离席,但气氛又略显尴尬时,我就会开始演奏一些耳熟能详,大家都能跟着一起唱的曲子(如凤凰传奇的歌),这时一些客人就会跟着旋律一起大合唱,通过这样的方式帮助老板把场子热起来。

我的工作收入有时是按照演奏时长,有时是按次数,以武汉民乐商演的行情而言,餐厅 / 茶馆定场价格通常为两个小时 200 元,一个小时 120-130 左右。如果是去别墅区的私人会所,那么计费通常按照次数,一次 300~500 不等,演奏时长是随机的,如果老板和客人聊天吃饭很快就结束了,那我就也很快收工,如果聊天吃饭的时间拖的很长,那我就需要一直那里弹奏。大部分时候我弹的时间都在一到两个小时左右,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老板和客人一直在商谈,聊的时间非常久,我弹了四个小时,连续弹了 40 首左右不同的歌曲,弹到后面时自己整个人已经极度疲劳,但还是得让自己一直弹下去,因为很怕自己摸鱼后,老板下次就换成别人来,所以每一次出去表演都要非常卖力。

我并不是职业古筝演员,也不是古筝老师,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学在读研究生,出去做琴师也只是一份体验生活的兼职,一是为了挣点钱,二是把它作为契机,去观察外面的世界。每次打车从大学来到别墅区,我都会感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等待客人光临前,我和老板两个人在屋里玩手机,老板和我语重心长地说,同样是读研的阶段,你的人生经历,比我读研那时候,或者是与你的同龄人相比,实在是丰富太多了。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武汉重点高校的校领导,武汉周边各种商会的一把手二把手,还有一些权贵政要等等,能来到这里的,本质上都不是普通大学生能接触到的人。很多人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吃饭时会有一位年轻美女穿着精致的服装一直在旁边现场演奏所有的音乐,回应客人的请求,点什么歌就来什么歌,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达这个阶层。

我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是因为可以给老板提供这样的稀缺资源。大部分人在餐馆吃饭时,条件好点的是饭店通过音响放一些歌曲,录音毕竟是廉价的,而现场的音乐是稀缺品。作为琴师,弹琴是本职工作,但有时我甚至不需要弹琴。有些经历会让我感到魔幻,老板有时找我,说下午 / 晚上会有客人来商谈,让我过去弹琴,但实际上他们的商谈是很严肃,需要大量思考的事情,任何音乐的出现都会打扰他们的思绪。那为什么要找我过去?我的工作就是在客人进场的时候短暂弹一两首曲子,其他的时间全部在琴的后背面坐着,玩谱架上的 ipad。我不需要弹琴,也不能离开,打扮漂亮,气质优雅,在琴的后面一直坐着就是我的工作内容。我能感觉到这份工作属于大卫・格雷伯的《毫无意义的工作》中指出的五大类工作中的随从(flunky):随从存在的唯一目的或主要目的,是衬托另一个人的重要性,让这个人看起来很重要或者让这个人感到自己很重要。随从也会有具体的任务,但这些任务不过是为了显示这些岗位存在的合理性。事实上,这些具体的任务不过是借口和托词。我的存在表面上是为了给大家演奏音乐,实际上更深层的意义是为了提供给客人一种感觉:老板很重视这一次会面,还专门找了一位琴师现场弹琴。虽然在商谈的过程中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在弹琴,但老板还是专门请了人,很给面子。

除了在别墅区接私人会所的工作,我在招聘软件上投递简历,也找到了很多饭店弹琴的工作。在饭店这样的公开场合弹奏还是和在别墅里面工作有很大的不同。最起码,任何一家饭店花钱雇琴师,都是希望能尽可能让人多弹几首曲子,不存在雇人坐在琴后面刷手机的可能性。在饭店弹琴,对于整个人的服装,妆造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因为随时会有客人对着我拍小视频。刚去饭店工作时,我非常不习惯被人举着手机录视频,感觉自己像动物园中被观察的动物,后面时间长了就麻木了,我打扮的漂漂亮亮,在这里弹琴,被人拍摄照片视频也属于这份工作的一部分,接受这份工资,就意味着要习惯这一切。

虽然工作的场所有所改变,但实质内核并无太大变化,琴师依然属于随从(flunky):随从存在的唯一目的或主要目的,是衬托另一个人的重要性,让这个人看起来很重要或者让这个人感到自己很重要。让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在一家饭店的户外小院弹琴,琴的旁边是一个鸟笼,里面会有小鸟叽叽喳喳地叫,我在鸟叫声中弹琴。有时会有顾客过来逗鸟,因为距离很近,客人有时也会凑过来逗我几句,这都会让我联想到安陵容被封为鹂妃,本质上都是做鸟。我看似是人,实际上也是和旁边的鸟一样的鸟,本质上都是发出声音取悦别人。

我的工位

三。与同行的关系 —— 竞争与互助

各地的民乐演出需求催生出了大量的群聊,音乐学院的学生手里通常都会有很多商演群的渠道,而我也是有幸被自己的老师拉入群聊,从而认识了很多同行。

琴师的工作几乎都是兼职,老板有需求了就随叫随到,餐厅也不是无时无刻都要有人弹琴,通常只有中午和晚上最热闹的饭点才需要人短暂过去暖场。兼职的性质催生了大量的不稳定,提前几天告知我时间和地点的演出并不多见,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今天被告知第二天要演出,有时是下午被告知晚上要去演出,甚至老板一个电话打过来,自己就要停止手头所有的活动,马上开始化妆打扮带个琴来到指定的地点。那么就一定会出现因时间冲突,自己去不了商演的情况,有时是自己真的有事,有时是自己档期已经满了,没法在同一个时间段奔赴两场商演。在商演群里,找人替自己救场就成了常见的情况。

因为我目前阶段的时间较为宽裕,就常常接下帮人救场的活,替素未谋面的姐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弹琴。同行替场的态度往往也是矛盾的,既希望同行的外表和技术要过关,否则老板就会指责自己在外面胡乱找人,又不希望同行的外表和技术过于突出,让老板反倒希望让同行以后常来自己的店铺弹琴,从此以后饭碗就是同行的,自己成了替补。所以一般来说,互相帮忙替场的同行都是外表和技术差不多的人,业余爱好者找业余爱好者帮忙替场,音乐学院的专业生找专业生来替场,反正大家的水平都很相似,老板找谁都差不多,那就还是会更倾向于找长期在店里弹的人,而不是换成别人。四。尾声

成为琴师的半年以来,我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开始发现自己的技术已经到了可以变现的程度时,整个人是很欢欣雀跃的,感到非常自豪。后面随着跑的场次越来越多,整个人也陷入了一种职业倦怠,我本以为靠弹琴来挣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但重复的曲目,重复的动作,心不在焉的观众,都会让我越来越感到心累。当爱好变成工作时,很多事就都开始变味。前一段时间的我大量接商演,恨不得天天都在外面跑,挣很多的钱,现在感到自己的心性被磨损,对整件事都难以提起像从前的热情,开始逐渐减少演出次数,把机会更多的留给刚入行的同行。放眼望去,这半年来的琴师生活带给了我全新的经历,让我更多的思考未来自己到底想要从事一份什么样的工作?正如一位老板私下和我聊的话:“这份工作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让你窥到社会的一角。你是读书人,有知识有文化,还有学历。你现在处于拿时间换钱的阶段,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等你毕业多年,你又会成为今晚酒局中的哪一个角色?未来是你给别人弹琴,还是让别人为你弹琴?”

以上,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