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

●白色长城汽车在村里宣传。蔡家欣摄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这些都是婚礼第二天妻子提出的回门礼,价值超过三万块。小马掏不出来,妻子在当天便消失了。之后,小马接到离婚起诉书。10天后,在法院的调解下,小马离婚了。

现场略带喜剧的效果,让同行者小魏很满意。他很瘦,穿着Polo衫,隐匿在围观人群中,举起手机,直播小马的控诉。

26岁的小魏也是一个失意者。付出三金一钻以及34万的彩礼后,因女方索要一辆20多万的全款车,婚事告吹了。法院要求女方归还28万彩礼,过了支付期限,这笔钱仍然不见踪影。

为了要回彩礼钱,小魏在抖音上曝光自己的经历。几百万网友观看了他的视频,各路媒体的电话涌进来,“订婚给34万彩礼后女方退婚不退钱”的话题登上热搜。不到10天,女方因拒不履行还款义务被拘留。5月23日,订婚后一年,小魏终于拿回28万彩礼钱。

就像突然起了风的麦地,受伤男人们的心又动了。他们在网上联系小魏,讲述自己类似的遭遇。小马就是其中之一。

跟小魏相比,小马讨要彩礼的过程其实很顺利。法院调解完当天,他就收到女方弟弟退回的20万彩礼和三金。但他还憋着一口气。算上酒席和其它开支,婚礼额外花掉了20来万。更可气的是丢了面子,“亲戚朋友都去喝喜酒,第二天新娘子就跑了,有(比这)再丢人的吗?”恨意再添一分,“还把我头婚搞成了二婚”。

两个受伤的男人凑到一起,倒霉的经历被他们归因于彩礼,“彩礼太高了,某些人动了歪心思。”他们决定做一场巡回宣传,抵制高价彩礼,“这是我们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

安兴镇是他们此次的宣传重心,这里是小马前妻的老家。汽车慢腾腾地在村里挪动,一个老头蹿出来,神色不满,“你们那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小马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宣传一下。”

礼单

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在网上,联系小魏的人太多了,他们分享经历,也相互取经,如何讨回彩礼?小魏创建了一个“抵制高价彩礼”的群,群里已经有130多人。“从婚姻的坑里往出爬的男人”,“郓城小伙要彩礼三年无果”,“打击骗婚正能量老赵”……昵称就是他们经历的写照。

顺子,28岁,在他表述的版本里,30万彩礼换来一场婚姻。结婚之后,女方屡次嫌弃家里的空气和盐,跑到娘家不回来。自己查出生育问题后,女方更是不同意试管。在法院的调解下,顺子拿回3万块,他很委屈,但“你不同意,连这三万块都没有。”

一个26岁的山西男生,自称婚礼结束后两人就分开了。13万8的彩礼,法院判女方返还12万8,虽然还没到最后的执行期限,但他很忐忑。群里的人会支招,“不给钱就强制执行,还有拘留”,“找主播帮你发作品,曝光率大”,“查她有没有诉讼记录,如果多次跟不同男人有财产纠纷,可以坐实骗婚”。

在这些男人看来,高价彩礼是万恶之源。有人建议,“10万以上彩礼的别考虑,陪嫁多的另说”。

但在真实相亲的市场上,这些男人其实没有太多的议价能力。

小马就是这样。31岁的年龄,在农村都快要迈入光棍圈了。他的条件实在不出众,一名冰淇淋销售,有一辆价值几万块的代步车。母亲是清洁工,父亲在工地上打零工。虽然是独子,但底下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妹妹。由父母盖起来的那栋两层半自建房是他为数不多的“筹码”——据小道消息,它将迎来拆迁,有希望换回几套房。

但小马太胖了。10来个相亲局,他没有一次成功过,“每次别人都会嫌弃,后来都不想相了。”

直到前妻的出现。这段婚姻堪称“快闪”:4月9日相亲,隔天,对方表白了,“我现在满心都是你”。4天后两人订婚,接着领证,5月2日办婚礼。虽然女方大他四岁,还是二婚,但小马接受这种现实,“在农村嘛,(我)这个年龄大多数很难找头婚的了。”况且,“只要能安稳过日子,管她是不是二婚。”

小马暗中考察过女方:吃饭就点两个菜,不到100块钱,“挺会过日子的”。最令他惊喜的是一碗玉米糊糊,女方点名要的早餐,“咱就是农村人,那农村人不就是喝玉米糊糊嘛。”

为了抓住这段突如其来的爱情,他忙前跑后,又是洗衣服,又是送饭,花钱上也很大方,甚至给女方的小姐妹掏看牙的费用。钱大都是从父母那里要来的。婚礼筹备时间太仓促,他辞掉了冰淇淋销售的工作。

订婚当天,18万8的彩礼,被存进对方的户头。

在菏泽的农村,特别是位于东北边的郓城、巨野、东明、鄄城,这只能算平均的水平。虽然在山东全省,菏泽的GDP排名是中等,彩礼却在榜首,一度有“3斤3两”(注:百元钞票的重量,约为15万)和“万紫千红一片绿”(注:1万张5元钞票、1000张百元钞票,以及成堆的50元,加起来约15万)的说法。结婚意味着一张长长的礼单:

以小魏为例,县城的一套房和汽车是标配,二三十万的彩礼是基础,还有三金一钻,以及一部新款手机。此外,见面礼、要好费、改口费、下车钱加起来也要好几万。订婚当天,男方还得提着“100箱聘礼”上门,包括10条中华烟、10箱酒、10箱烧鸡……

算下来,这张礼单至少价值五、六十万。

●小马和小魏正在一起算婚礼的开销和损失。蔡家欣 摄

小魏家在巨野,未婚妻又是郓城的,34万的彩礼和5万5的三金,超出预算不少。但他担心,再等下去,彩礼又该涨了。四年前,因为“前10万后10万”的彩礼,他放弃过一个“合适”的女孩。现在,彩礼都要“4个9万9”或者“5个9万9”了。

他现在对结婚对象只有两个标准,“外形不是太胖,找个会过日子的就差不多了。”

这几年,一辆车拉着四、五个媒人,去相一个女孩的情况也不少见,他甚至相过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女孩。完事后,他还得给每个媒人发20块钱电话费,“相一个就得80、100块钱。”

超出预算的彩礼,是小魏父母借来的。为了这张礼单,十有八九的家庭会背上债务。除了亲戚,还有贷款,抵押贷、装修贷,甚至是微粒贷。在鄄城,一位60多岁的老父用50多头猪给儿子担保,儿子担保出自己的糕点铺,父子俩相互打配合,最终贷出7万块,凑齐儿子二婚所需要的16万8彩礼。

在当地,彩礼默认会带回一部分到小家庭。这也是男方愿意承担高额彩礼的一个原因。群里一个男青年为了确保钱能带回,甚至在和女方谈彩礼条件时录了音。

一旦婚姻破裂,为避免人财两空,他们必须要回那笔彩礼钱。

要不回钱的日子,小魏倒霉透了。他在上海开大车,几乎每天要给律师打电话问进展,“她也没钱,一个小姑娘怎么执行?”挂完电话,失神的小魏从车上摔了下来,把腿摔坏了。

他是家中的独子,在上海的郊区运输建筑垃圾,父亲在饭店打工、母亲给人当保姆。为了这笔钱,父母几年都不买新衣服了,“去哪里干活都会考虑坐个(绿皮)火车和大巴,不会考虑高铁了。”

即便拖着伤腿,小魏也要拉上妈妈和大姨去要钱。他在车上扯条幅,把车开到女方家的楼下放喇叭。动静闹得太大,有人报了警。

家丑闹到网上,他也无所谓了,“为了这30多万,别人议论我又怎么样?”好在不到20天,那笔彩礼款终于回到小魏的手上。与此同时,在那个“抵制高价彩礼”的群里,小魏收到一条入群申请——对方是当天在现场的一名辅警,也有一笔讨不回来的彩礼钱。

●小魏的判决书

没有女娃了

辅警小李只有23岁,人生进度条已经超过多数人——17岁结婚,20岁离婚。虽然不想早结婚,但家里一直催,小李也怕打光棍。

66岁的大伯就是现成的例子。虽然每个月有2000块退休金,但村里人总免不了要调侃他,“拿你(光棍的身份)当乐子”。大伯总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听戏,不久前做手术,小李和表哥轮流照看,躺在病床上,大伯显得很局促。

当然,早婚的背后,还有更为紧迫的现实:男多女少。“父母嘛,就想说提前,跟占一个什么东西似的。”群里的一位男性说。

在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中,菏泽总人口性别比是103.19,男女比超出山东全省平均水平,小李所在的郓城,性别比更是高达105.25,彩礼是出了名的重。

60来岁的老舅,在菏泽乡村做过很多年媒人。他很久不开张了,原因是“没有女娃了”,“都跑外边,去县里打工了。”剩下来不受欢迎的女性,基本都有一个弟弟,担心会把彩礼留给弟弟。

至于剩下的男青年,“能拉出三大席”。其中就有老舅的儿子,有些智力残疾。

女性成了稀缺资源,结婚的条件随之被抬高。比如房子,头几年只要村里有一栋自建的楼房就行了。后来,这个要求提升到县里的一套商品房。如今,贷款房要变成全款房了。

初婚的年龄也在降低。在县城做了十几年媒婆的任姐,家里客厅的茶几上,随时摊开一沓档案,2003、04年出生的年轻人,都跑来备案了。一旦超过28岁,在任姐这里,都属于剩,尤其是男性。

为了能说上媳妇,一个装修工的母亲找上任姐,央求她给儿子说一门亲事,说成就给两万。给哑巴儿子找对象,一对父母把村里的几个媒人召一起,发红包请吃饭,“还没成就先分钱了”。

但任姐一般不收这些人。“条件差,没底气,要多少彩礼,多肉疼他都不说疼。”钱大概率是借的。“过日子,借的,这就是无底洞啊。”

辅警小李为了结婚,就借了不少。33万的彩礼钱,有乡村老师母亲的工资,父亲在树皮厂换来的汗水钱,还有亲戚们的借款。17岁的小李,对钱没有太多概念,“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习俗吧。”但他认为“彩礼是双方抚养家庭的(基础),至少得带回来一半。”

可是女方没有带回一分钱。“要这么多,还不带回来,就是卖女儿。”他有点嫌恶地说。

当辅警,每个月到手2000来块钱,怎么养家,都没想明白,“过日子,就是吃饭啥的,就过呗,没什么分工。”对象是家里点头的,比他小一岁,婚前没见过几面,但他很认命,“反正家里催得紧,家里觉得可以就行了。”

婚后难题除了钱,还有婆媳关系,小李应付不了,跑到单位的值班室过夜。

最终,一笔几十块钱的电费由谁承担,让这桩婚姻走向死亡,共同生活一年半,法院判决女方归还19万彩礼。

三年过去了,经由勤劳的父母,债务被清空了。女方早已再婚生娃,但由于名下无财产,小李迟迟拿不回来那十九万元。

这三年,不管上班,还是休息,父母都会催促他,“那笔钱怎么样了?”一个晚上,沉默木讷的父亲,喝醉后,一个人跑到女方的小区,在楼下大喊着要讨回钱。

“钱要不过来,就没法再结婚了。”小李沮丧地说。那是他重启婚姻的本钱。这个年轻人内向寡言,和陌生人交谈的时候,眼神微微胆怯。

即便感到受伤,他还是认为结婚生子,就像土地里长出庄稼那样天经地义。

父亲有三个兄弟,但大伯光棍,二伯早逝,“我爷爷那一辈到现在,家里就我一个独苗了。”听说现在的彩礼已经涨到“5个9万9”,小李的心“凉了一截”。

小魏要回28万的消息,让小李有点低落,“他彩礼要过来了,(我却没有)。”但也受到了鼓舞。有一天,一片热闹的群里,他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执行庭执行了三年,女的嫁到了沙土(镇),有啥好法不?”

找,借钱也得找

如果把婚恋市场看作一个生态层级,那么,这些男性处于底层。他们散落在广袤的农村,大都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因为经济条件、外貌长相、还有性格等原因,在相亲的市场上几乎被边缘化了。他们接受规则,“你不同意(高彩礼),但有别人同意,都很抢手,跟抢购似的。”一个男性说。

与其说是抢购,更不如说,高昂的彩礼,是一场性别资源的竞争。

人类学者阎云翔在《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书中提到,1950年代中期开始,由于集体化运动,使得个人劳动对家庭财产累积的贡献有所上升,它催生了个体权利的上升,以及父权的衰落。这种贡献,让彩礼的索要具有某种“合理性”,1980年代中后期,索要高额彩礼有时甚至会变成青年男女的“共谋”,目的就是为小家庭积累财富。

但现在,在竞价的压力之下,没办法完全实现经济独立男青年,调头向家庭内部索取。

想起儿子小马那场闹剧一般的婚礼,59岁的马中宁苦笑着,眉宇中间刀刻般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正是收成的季节,村庄里通行的道路,铺满了晾晒的小麦。马相顺的家就在路边,那是一栋两层半的自建房,1000平米,盖了十来年了。但屋里的一切很崭新,铺的是美式田园风的仿古砖,冰箱、电视、沙发也是新的,细心发现,还有婚礼的痕迹,比如落在窗台上的那把新娘扇。

马中宁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算着一笔一笔的转账:2000块、3000块、5000块、12000块……不到一个月,他至少给儿子转过去五、六万块,它们变成婚纱照、逛街买的衣服,以及给女方的红包。

他边算钱,边摇头叹息,“没法子,真是没法子了,这一次是真可惨了。”马中宁刚从工地上回来,裤管和鞋底还沾着泥块。新娘消失后,他到派出所调监控到凌晨1点钟,两个小时后,继续上工地,一天也不敢休息。

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几年没联系的老表主动上门说亲。虽然进展快,但马中宁没有朝不好的方向想过,“孩子都30多岁了,他愿意俺都愿意,还是亲戚说的(媒)。”

这些年,儿子在外打工,婚事没着落,马中宁夫妻脸上也没光。“人家都有小孩了,咱孩子还结不了婚,俺觉得跟谁都说不起话。”村里人劝起来,也是做父母的不是,“都那么大了,给孩子操操心,不能光要在外面打工,这样不是法。”

儿子小马谈过一个西北的女孩,彩礼也要几十万,马中宁夫妇不太乐意,“找外地的我害怕,别叫人家骗了。”还担心儿子不回家,“家里还有老的,还有地嘞。”

他们所在的村庄更靠近菏泽市区,彩礼普遍是8万8,再往上是9万9。但马中宁夫妇主动提档,12万8。女方没陪嫁,就把家具包圆。虽然还有两个女儿,但马中宁夫妻俩计算过,连同读书和结婚,花不了太多钱,“(一个人)顶多10万块钱都使不了。”

订婚前一天,媒人突然上门,女方决定将彩礼提到18万8。

马中宁没法拒绝,“家里啥都买好了,礼也都买好了,人都来了。”

借钱、跑超市兑现金,他自己闷头解决了问题,“孩子能结婚过日子,咱慢慢挣,钱慢慢还呗。”此时,儿子正陪着未婚妻在泰山,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在这之后,这场婚礼似乎来了个大拐弯。

试婚纱那一天,儿子打电话来要钱,“相不中,要租婚纱。”马中宁只能再转过去钱。他真是为钱伤透了脑筋,30年前,自己结婚就花了300块钱彩礼,之后做饭店、卖冰棍,妻子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现在不同了,一场婚礼将近50万,把半生积蓄都掏空了。

●小马的婚纱照 讲述者供图

但马中宁劝儿子,“可能是在考验你呢!”。在他们眼中,儿子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嘴笨,脑瓜也来得慢”。儿子必须结婚,“这一辈就俺家一个,要是他不结婚,这一门人都算断了。”

至于债务,他决定自己还,“不会给他增加负担。”甚至,还要包下儿子的婚后生活。妻子可以在家带小孩,马中宁继续挣钱,“俺挣钱就是为了他嘛,生个孩子都不用照管,奶粉、尿不湿啥的,俺都管了。”

直到女方提出价值超过3万块的回门礼,实在掏不动了,“儿子,咱实在借不到了”——那个时候,马中宁清醒了,“你就是给她,她还是跑。”

距离那闹剧般的婚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家里开始恢复秩序。马中宁还欠着5万的贷款。三、四十度的热天,就到工地搬砖,妻子头疼得厉害,村里那份800元一个月的清洁工,只能让70多岁的公婆去替班。

只有儿子小马还沉浸在伤痛里,每天开着车四处宣传,工作几乎天天请假。得知儿子把这段经历发到抖音,马中宁气得打了他一顿。

气归气,该做的事还得继续,“找,你农村就时兴这,借钱也得找”。他觉得这是做父母的责任,“就是一辈一辈的人,咱下边就是熬,为了孩子过呗。”

判决书中的女性

在裁判文书网,敲入“彩礼”和“返还”两个关键词,会出现83263条民事案由结果,河南最多,山东其次,菏泽在山东省占比最高。绝大多数的判决结果,都需要女方返还一部分彩礼。

这些婚姻的寿命都很短,仅有几个月,最常见的分开理由是,没有感情基础。年龄小也是一个特征。菏泽的一个女孩,被男方追讨彩礼的时候,甚至还没到14周岁。

结婚时间再久,都有可能被追讨。在鄄城,一个48岁的女人,结婚十年,虽然有一个女儿,但在离婚的官司中,前夫还是要求她归还2万3的彩礼,以及200斤棉花,最终,除了孩子的抚养权,两人瓜分了共同财产——一辆骑了三年、价值2200元的小鸟牌电动车。

关于彩礼,《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婚姻家庭编的解释(一)》规定了三种返还情形:未办理结婚登记、已办理结婚登记但确未共同生活,以及彩礼给付导致给付人生活困难。在具体的判决中,女方怀孕与流产,婚姻的过错方,都会纳入到彩礼返还的计算中。

25岁的菏泽曹县女孩晓伊经历过一段噩梦般的婚姻。结婚后,前夫总是喝酒,酒后情绪激动,曾试图割腕自残。不仅如此,还带其他女性外出游玩。怀孕六个月,晓伊因为琐事生气,影响到胎儿,最终只能引产。这段婚姻维持了半年,22万6的彩礼,法院判决晓伊归还其中的25%,5.65万元。

另一个菏泽农村姑娘王娜要归还的更多。尽管没有领证,但她与前夫同居三年。关系破裂后,前夫为了要回彩礼,否认了共同的生活经历,直到王娜拿出监控视频、水电物业缴费记录。王娜声称自己在共同生活中支付更多,包括男方家人的看病费用、日常生活的采购,但这些难以被法庭采信,因为“属于基于共同生活消费性支出”。最终,20万出头的彩礼,抵扣掉王娜支出的房屋首付款、维修金,剩下18万8,她需要归还一半,9万4。

彩礼的讨要、返还,很多时候像是一场数字游戏。在这些案件中,法律也只能用数字来保证一定程度的公平。但很多时候,具体的伤害是无法被数字估量的。

山西妈妈丁芸,对这些算计感到厌倦,中止了离婚的进程。八年前结婚的时候,她收了13万的彩礼,按照丁芸的讲述,这笔钱在婚前给丈夫用于买车。因为没有陪嫁,她的父母被公婆冠上“卖女儿”之名。

13万的彩礼,有11万是外债,靠丈夫每个月的工资还款。孩子还小,丁芸只能抱着她们到工地干活。提出离婚时,公婆要求丁芸归还13万彩礼,丈夫在一旁沉默,“不反驳也不承认。”房子是丈夫婚前买的,两人几乎没有存款。在丁芸眼中,如果离婚,她什么都没有,要承担返还彩礼的风险,甚至有可能失去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最终,她选择分居。

“一个人挺好的”

还是那辆白色汽车,小马和小魏继续游荡在菏泽的各个角落。

直播间的氛围很火热,网友们出主意,“来曹县,这里彩礼高”,“为什么不去郓城?”不到半个小时,在线观看的人数从80多上升到500多。

等红绿灯的间隙,面包车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大拇指,“好样的!”一位老太太专门从院子里走出来,指着远处说,“往北那边去,那边要3个9万9!”

线下到线上的宣传,给小魏和小马带来了关注。在抖音上,两人都有5、6000的粉丝,评论底下,几乎全是点赞的。有女生私下联系小魏,讲述自己被骗的经过,话锋一转,“你看咱俩合不合适?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小魏拒绝了。“说实在的,咱也小心了,不知道什么目的。”有人更直接,聊个两三天,朝他要镯子。

虽有波折,不管怎么样,群还是在发挥作用。比如,它给辅警小李带来勇气。休息日就效仿小魏,开着车,带着喇叭,到前妻再婚的村庄,“让村里婆家都知道她的事。”

如果没有父母的压力,小李其实希望一个人过。他喜欢打一款叫《瓦罗兰特》的射击游戏。这几年,他一个人带着三只蓝猫,独自住着一个院子,“我不愿意跟外界交流,除了工作,一个人挺好的。”

进入七月,小魏回到上海,恢复过去开大车的生活。他喜欢旅游,休息时,会跑去江浙一带。经历这一遭,他决定停掉相亲,“有合适的再慢慢遇吧!”上海的生活节奏很快,郊区的工地,平时能见的女孩就少,他心里盘算着,再干一段时间就回老家做餐饮。

最近,他重新在网络上晒出判决书,要求女方归还剩下的黄金。

马中宁夫妇开始重新给小马张罗婚事了。但小马说自己“恐婚”了,“我怕到时候再人财两空,俺爸妈跟着操心,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

六月的一天,小马跑去媒人的家里,讨回了那1万5的媒礼钱。他自己留下5000块,剩下的给父母转过去,“我现在也得用钱,吃饭加油什么的,还得坚持把这事情搞下去。”

还有一个好消息,他最近接到《立案告知书》,被女方诈骗一案,符合立案条件。如果再有人问起他为什么离婚,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被骗了,而不是性格或者其它问题。

为了糊口,小马干回了销售的老本行。白天,他载着电瓶车到村里叫卖。以前,下班后,他会跟着表弟朋友去钓鱼。但他很久没去了。天色一黑,就换回那辆白色的长城汽车,喇叭继续探出车窗,那尖锐的声音,继续穿过拥挤的人潮。

咳咳咳,咳嗽是长新冠最常见的后遗症之一。咳嗽到底有哪几种?治疗和保养方式又有什么不同呢?

1.寒性咳嗽通常伴随鼻流清涕、怕冷畏风、头痛、后颈僵硬不适。鼻涕及痰皆为透明偏白,喝热水后,症状稍见缓解。患者适合服用辛温散寒的中药,例如肉桂、麻黄、干姜等温热性药材,来温肺化饮止咳。

★保养建议:日常保健:避免冷饮、寒凉性水果以及生冷食物,如生菜沙拉、生鱼片。

食疗:黑糖姜茶将老姜150克刷洗干净,然后切块,拍扁,放入锅中干炒片刻,加入黑糖、红枣、枸杞,倒入1000ml水,加盖熬煮20分钟至颜色变深。以滤网过滤,饮用时,依个人口味加入适当热水。

2.热性咳嗽鼻涕和痰为黄绿色,呈黏稠状;且咳嗽声重,伴随痰声;或是咳嗽猛烈,一咳就停不下来;伴随口干舌燥、口苦失音、咽喉肿痛。

★保养建议:日常保健:此种咳嗽有发炎的特性,所以忌食辛辣、烤物、炸物、甜食,以免病情绵延。

食疗:烤橘子将橘子外皮清洗干净,整颗浸泡在煮滚的热水中5〜10分钟,捞出橘子,把蒂头挖掉,填入适量盐巴,用铝箔纸包起来,放入烤箱以45度烘烤5〜10分钟即可。

3.过敏性咳嗽此种咳嗽并非1〜2周的急性咳嗽,通常为3周〜3个月的慢性咳嗽,会依据天气、过敏原的浓度、免疫力的好坏而减轻或加重。治疗除了用中药以抑制粘膜的神经敏感性,还需根据体质调整,并搭配夏至三伏贴、冬至三九贴,患者有耐心地配合医嘱,才有机会断根。

4.成人慢性咳嗽(三个月以上)慢性咳嗽常见下列原因:

A.服用血管收缩素转换酶抑制剂(ACE-I,此为高血压常用药)B.上呼吸道咳嗽症候群C.气喘D.胃食道逆流不能忽略的是胃食道逆流引起的咳嗽。胃食道逆流造成咳嗽的原因,简单来说是数个“咳嗽反射(cough reflux)”受到逆流物的刺激,进而呛进肺部造成咳嗽。患者就算没有典型的胃酸上逆、胸口灼热,经过上述经验性治疗后若依旧不见效,应同时考虑治疗胃食道逆流。

胃食道逆流非典型症状包含咳嗽、咽喉部不适、想清喉咙和声音沙哑等,中医用疏肝理气和胃降逆的方式就可以缓解咳嗽。此外,治疗胃食道逆流还需配合三餐定时、细嚼慢咽、避免高脂肪、高甜度食物,就可以有效控制。

缓解咳嗽 两个常用穴道按摩1.合谷穴:在手背虎口隆起处,朝向第二掌骨下方的位置,按压有酸胀感,为治头面部疾患的要穴。

合谷穴。(马光医疗网提供)

2.鱼际穴:为大拇指肌肉,赤白肉际处的中点,可以用另一手的食指指节按压,为清肺热、止咳喘的穴位

1.茨冈女神:夜里雨停了,颇有些凉意。想起清人项鸿祚的那首西江月来——水天清话,院静人消夏。蜡炬风摇帘不下,竹影半墙如画。醉来扶上桃笙,熟罗扇子凉轻。一霎荷塘过雨,明朝便是秋声。

2.好些个大人,在该怂的时候特别刚,需要他刚的时候反倒全都怂了。

3.@zuoyeben666:【汉语的变化】普通家庭叫:贫三代。世袭公务员叫:三代保家卫国。下岗换工作叫:换个赛道。培训叫:赋能。没啥可干也不想干叫:摆烂,躺平。裁员叫:毕业式人才输送与再分配。下降叫:短期内不呈上升趋势,生闷气叫:情绪内耗,内向叫社恐。外向叫社牛。傍大款和款姐,叫向上社交。收入没自己高的伴侣叫:扶贫。啃老叫:全职儿女。分手离婚叫:及时止损。竞争叫内卷。崩溃叫破防。风险叫避坑避雷。缺心眼叫:钝感艺术。

4.@诨名唤作巴布尔:我因为要请病假,把荷兰的医疗、保险、法律、社保、公司制度都研究了一遍,我要请的假,欧洲人叫burn out sick leave,最长可以休到两年,期间公司最少需要支付70%工资,而且很难开除员工。我仔细研究了各方的定义,发现burn out的定义就是疲惫、易怒、烦躁、忧虑,简而言之就是“精神状态不适合上班”。我被诊断出的焦虑躯体症状,早已经远远超过了欧洲人对burn out的定义,HR说,你不要因为自己不舒服就感到羞愧,更不要因为说出对休息的需求而增加更多的压力,健康地生活下去是你的人身权益。我走出办公室,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领受这样“人之为人的待遇”,像首次降落另一个星球的地面,不习惯的失重感。

5.下一代

6.@cooltechtipz:What your body needs.

7.@yOUR_MoM___1226:Finally a worthy opponent,our match will be legendary.

8.【戒不掉熬夜其实是补偿心理】夜晚是难得的独处时间,可以自在地做自己享受并喜欢的事。由于不想这份快乐结束得太快,就只能把睡眠时间往后延。这其实也在提示,白天你有太多“不得不”做的事,适当放松,也许就不需要在晚上寻找平衡了。

9.@Locati0ns:Highest temperature ever recorded(高温统计)。

10.【内耗的人更容易长结节】内耗的人经常心情压抑、烦躁易怒,其实,这也是肝郁的表现。肝气郁结,气机不畅,身体内部就会出现气滞血瘀,在五脏六腑间的某一处聚结,越聚越多,会在不同脏器长成结节。

不过,网友们热议的却是“贡菜是不是晒干的莴笋”,还有网友认为“同是莴笋,贡菜换了个名字是用来抬价格”,更有行动派网友打算买根莴笋来验证一下……

难道贡菜真是“莴笋干”?菜市场买根莴笋晒一晒真能做成贡菜?

此莴笋非彼莴笋

贡菜,又名苔干、响菜、山蛰菜。根据现行国家标准《GB/T 29564-2013 苔干》的定义,苔干是用适合做传统苔干加工的莴笋的肉质茎为原料,经去叶、刨皮、划条脱水加工而成的干菜。

也就是说,贡菜可以说是“莴笋干”,但不是所有莴笋切条一晒,都能做成贡菜。

因为莴笋家族实在繁盛,用来做贡菜的莴笋和菜市场里卖的鲜用莴笋,大概率不是同一种。

一根莴笋能有多少个亲戚?不多,也就区区上百个。

要知道,莴笋隶属于莴苣家族,莴苣家族就已经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兴旺了。

莴苣是菊科莴苣属植物的统称,按食用部分可分为叶用莴苣和茎用莴苣。茎用莴苣俗称莴笋,叶用莴苣大家也熟悉,生菜、油麦菜都是叶用莴苣。

本世纪初,中国农业科学院蔬菜花卉研究所在《中国蔬菜品种志》中收录了118个莴苣品种,其中茎用莴苣就有82个,叶用莴苣36个。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很多茎用莴苣未收录进这份数据中。

比如,华南农业大学农学院研究者汇总梳理了1980—2021年间报道但未收录入《中国蔬菜品种志》的莴苣育成品种,其中还有33种茎用莴苣。

1980—2021年间公开报道的莴苣育成品种|图源:参考资料[2]

而全国各地的茎用莴笋成员里,擅长被炒着吃的和拿去做贡菜的,不一定是同一种,至少在形态上就有差别。

我们以主要贡菜产地安徽亳州市涡阳县义门镇和江苏省邳州市为例。

涡阳县被称为“中国苔干之乡”,涡阳苔干2006年被国家质检总局批准为中国地理标志产品。2018年,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园艺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使用涡阳主栽品种“一米青”探讨不同肥料组合对苔干产量和品质的影响,从研究结果来看,涡阳主栽品种“一米青”平均茎长都未低于60cm,平均茎粗在4cm左右。

图源:参考资料[3]

 

再看江苏邳州市,据江苏省徐州市蔬菜研究所研究人员的研究,邳州苔干主要由“青不老”“泰国大叶”等莴苣品种加工而成,泰国大叶茎长有60~70cm,粗3.5cm~4.5cm,青不老茎长稍短,但也有50~60cm,粗3~4cm。

与之相比,其他地方品种莴笋呢?

从华中农业大学园艺林学学院汪李平教授对长江流域塑料大棚莴苣进行的研究来看,茎长大都在24~40cm之间,横径长4~8cm。

比如,成都市地方品种挂丝红莴笋,茎长约30cm,粗5cm左右;孝感市地方品种孝感莴笋,笋长约40cm,横径4.0~4.5cm;武汉市蔬菜科学研究所培育的华笋,质茎膨大速度快,直径达6~7cm,长24~28cm。

总之,用于制作贡菜的莴笋,与大多数菜市场卖的鲜食莴笋相比,整体偏细长。

此外,泰国大叶、青不老、一米青等常用于制作贡菜的莴笋,色泽也要求偏绿,而鲜食莴笋对绿色要求没那么高。

比如“孝感莴笋”肉质绿白色,成都地方品种“二白皮”肉质浅绿色,南京地方品种“白皮香”肉质青白色,合肥“尖叶鸭蛋笋”肉质绿白色。

总结一下,莴笋门派实在“人丁兴旺”,不是所有的莴笋,都能做贡菜。

不过,500g鲜食莴笋不到10块,50g贡菜直达20块。

都是莴笋,凭啥贡菜这么贵?

图源:美团app某商铺截图

 

苔干,真不是那么好干的

从鲜食莴笋到干贡菜,从采收到加工成苔干,一句话:贵有贵的道理。

先说采收。

鲜食莴笋到了收获期就能采摘,而制作苔干对采收时间有着更多要求。当植株外叶与心叶长到平齐时,是苔干收获的最佳时期。又由于苔干是特定莴笋植株自然晾晒而成,还得选择晴天或多云天气采收。

在苔干国标(GB/T 29564-2013)中,色泽是苔干分级的重要评价指标。如果在天然晾制脱水环节中,遇到天气不佳未能及时脱水的情况,就容易出现褐化变黑、发霉甚至腐败变质等问题,影响苔干的分级和产量。

换句话说,没有好天气,就没有苔干好产量,而没有好产量,就别谈好价格了。

采收之后呢?

同样是莴笋,鲜食莴笋采收之后就能很快流通至市场,而苔干还需要经过去苔叶、刨苔皮、剖苔条、脱水、分级、贮存等加工工艺流程,才能成为商品贡菜。

而更多的加工工艺流程,意味着更多的人力成本。

苔干生产属劳动密集型产业,收获后初加工(削皮、切条)就需要熟练的技术工10个以上,而鲜食莴笋显然不需要这一环节。

并且,由于涡阳义门青年劳动力外出务工较多,缺乏熟练的苔干技术工,所以前几年种植苔干的积极性和面积都有所下降。再加上整体不高的机械化水平,进一步导致苔干生产规模有限,单价自然更难降下来。

据安徽亳州晚报,涡阳义门苔干生产加工的一家龙头企业负责人在今年年初表示,每天订单量达到四五十吨,但公司生产能力只有20多吨,即便加班加点仍然供不应求。

当然,由于苔干对生长环境有着较为特殊的要求,以及苔干品种结构较为单一,天然导致目前苔干生产规模有限。

比如,苔干喜好pH在6.5~7.0之间的弱酸性、湿土类、土质疏松的土壤生长,并且对肥料的使用选择较为严格。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园艺研究所研究人员的实验就表明,减施化肥、增施有机肥后,可有效降低苔干的粗纤维含量,而粗纤维含量是影响蔬菜口感的重要指标。

其次,实践中气温在4℃时,苔干种子就能发芽,但超过30℃则会影响其生长甚至停滞不前。

与之对比,鲜食莴笋成员众多,不缺耐高温的。

据华中农业大学园艺林学学院汪李平教授的研究,“碧绿青”作为夏季耐高温品种,生长后期可抗45℃高温;适宜我国大部分地区夏秋季节栽培的品种“旭日东升”,短期可抗40℃高温;“夏翡翠”生长后期可抗42℃高温……

所以说,缺少适合在多种环境下生长的苔干品种,自然没法扩大生产规模,以此促进价格降低。

不过,再怎么扩大规模,苔干单价也估计没法比鲜食莴笋低。

据测算,每667平方米产鲜菜4000~5000kg,去掉叶皮后产量1700~2250kg,年总计可产苔干225~275kg。

从4000kg到225kg,从鲜食莴笋到苔干,莴笋来了一番脱水大爆改。

贵是变贵了,但也确实做到了“浓缩就是精华”。

参考资料:

[1]柯勇 汪李平.(2019).长江流域塑料大棚莴苣栽培技术(上).长江蔬菜(16),18-23.

[2]凌晨,王雨,庞雪兵,李梓琳,邓超 徐振江.(2022).我国莴苣品种选育和新品种保护进展.中国蔬菜(02),5-12.

[3]赵贵云,刘才宇,李秀龄,朱培蕾,王永红,殷化颖 孙凌云.(2018).不同肥料组合对苔干产量和品质的影响.安徽农业科学(04),39-42.

[4]韩振亚,贾金顶,张爱民,孟雷.(2005).薹干加工专用茎用莴苣泰国大叶、青不老.中国蔬菜(Z1),20.

[5]吴川.(2019).邳州苔干绿色生产技术.中国果菜(05),77-80.

[6]郭文场,杨松涛,吕忠宁.(2001).古来“贡菜”话苔干.植物杂志(01),27-28.

[7]燕傲蕾,肖清臣,周奎 王玉民.(2019).苔干酶促褐变归因分析.食品工业科技(11),102-107.

[8]李茂,邱化义 张玉海.(2021).涡阳苔干生产的质量控制技术规范.农技服务(03),71-72.

[9]苏建华.(2020).贡菜高产栽培及加工技术.农业开发与装备(04),196.

[10]汤晓跃.(2014).邳州薹干产业发展现状与对策.长江蔬菜(19),4-6.

[11]毫州新闻网. 义门苔干在这里叫“响”四方.

[12]浪潮工作室. 贡菜到底是什么菜,是莴笋做的吗.

[13]CCTV节目官网. 《致富经》20230216 响菜“唱”出致富好声音

 

35岁博士生:感觉已经失去了95%的机会

35岁生日前夕,博士二年级的蒋欣猛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95%的机会”。

她开始近乎疯狂地查找各个高校的招聘信息,现实比她想象的严峻得多:即使在地方普通院校,博士招聘也限制在年龄一般不超过35周岁,只有格外优秀者才能放宽到40周岁。

阵阵寒意之下,她想到了抱团取暖。她在社交网站发帖寻找35+读博群体,记录下大龄博士面对的困境:发文、毕业、求职、贫病、另寻出路、城市选择、父母养老、婚育、来自同辈的压力、来自年轻同学的压力,还有他们一碰就碎的疲惫心灵……

蒋欣创建了名为“35+事情开始变得有趣”的群聊。她说,这句话是动漫中反派角色的口头禅,通常事情开始变得糟糕,反派角色总是邪魅一笑,说出那句“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她发现,反派角色总是比正派角色更努力、更乐观。

群里的备注格式是“姓名+高校专业+年龄”,如今已有成员40多个,其中不少成员处于35岁的尾巴,年龄最大的几位读博前辈则已经40岁出头,他们在群里会聊到伴侣和儿女。

35岁以上的在读博士生,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他们负重前行,没有人能预见到故事的结局。

共同的执念:不安于此

20多岁时,群主蒋欣和大部分抱有期待的年轻人一样,以为自己能奔跑于旷野中,生存于世俗的评价体系之外。钱、稳定工作、户口、房子、车子,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命题。

蒋欣硕士毕业进入家乡的一家体制内单位,工作稳定多年以后,她开始渴望“远方”以及“另外的知识领域”,于是萌生了跨专业读博的想法。蒋欣回忆起本科时期,曾在交换期间结识了一位老教授。老教授没有循着本科、硕士、博士的规矩“升级”,相反,他在27岁前专攻美术学,后重读文学本科,至今仍笔耕不辍。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老教授的经历让蒋欣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20多岁时,方力坤爱好跳舞、打羽毛球、打篮球,与妻子也通过跳舞结识。他在不同城市、不同领域间穿梭,对稳定的生活从不抱期待。

那时,方力坤辗转在校园和职场间,本科毕业后工作了3年,然后辞去工作考研,硕士毕业后再度工作。工作期间也不安稳,他几乎每年换一份工作,最短的一份工作3个月,最长的1年多,换工作的同时也换了几个不同的城市。

对于换工作的频率,方力坤的简历上标注了某次离职是因为公司解散了整个部门,更多时候,他归因于没有找到真正感兴趣的方向,只能如陀螺般被抽着旋转。于是他决定通过读博给人生重新定向。

20多岁时,于晓红是西部高校的一名行政教师。她的丈夫,博士毕业于一所知名985高校,到博后阶段积攒了十余篇高水平论文,赢得这所西部高校当年解决配偶工作的3个名额之一。可以说,彼时的于晓红很幸运。

于是,于晓红朝八晚六坐在办公室,每天接触的只有五六位同事,工作内容简单而重复,连聊天话题也被框定在养育孩子的一亩三分地。下班后,她全力做一个母亲:接送孩子、做饭、陪孩子读绘本、哄睡……这个婚前的“文艺青年”,甚至很难有时间读一本小说。

考博的几年时间里,于晓红收到许多来自身边的人的支持。父母的观念是,有钱没钱,人就睡一张床,但博士学位所带来的价值,远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善良的同事大姐们,也像关注八卦一样关注着于晓红考博的分数,总用诙谐的方式给他许多心理安慰,“考吧,考不上还做行政呗,一辈子也挺好”。

有几次,于晓红一度想着,干脆不考了,一辈子就这么呆着吧。但这种想法最多持续几个月,博士学位及其象征的另一种人生状态,又牢牢地占据着于晓红的整个身心——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

这些选择大龄读博的人有一个共同的执念:不安于此。

就像王小波所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但他们不安于琐碎的日常、复杂的人际关系、连轴转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不安于平稳运行30年的生活。

只是他们没料到,不安的心注定要面对现实的狠狠鞭打,课题、生活、就业的高压纷至沓来。

课题:落后在起跑线

作为一名大龄博士生,群主蒋欣的博士课题几乎是“零基础”。

蒋欣在自学跨考成功后,又遭遇了研究方向的转变。她不得不从零开始,自学本科、硕士阶段的课程。

蒋欣就读的人文学科领域专业博士点正常学制为3年,然而超过半数博士生处于延期状态。

读博第一年是高压训练,蒋欣在全新的领域耕耘,本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她每天工作学习超过10小时,全年无休。她基本没有换过衣服,白天穿什么,晚上回宿舍洗了,第二天继续穿。

这一年,她提交了多篇课程论文,参加了4个学术会议,发表了2篇学术论文,参与了导师的3个项目。翻看与导师的聊天记录,其中充斥着让她加快速度赶进度的语句。

博士第二年,蒋欣没了刚开始的冲劲儿,工作时常停滞,处于持续“躺平”状态,这导致博士论文的选题一直没有确定下来。她曾将几项感兴趣的议题汇报给导师,但得到的反馈是,要么没有学术价值,要么导师指导不了,只得作罢。蒋欣想过将这些烦恼跟同届博士生同学倾诉,但同学大多是应届毕业生,本硕博也没有跨专业。这些差异意味着,周围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忧心,没有人能对自己的经历产生共鸣。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蒋欣在社交网站发帖,想要寻找与自己有共鸣的大龄博士群体。

随着博士生们陆续入群,“35+事情开始变得有趣”群里热闹起来,不过活跃的总是少数几位博士生,大部分人很少发言,只是在默默“水群”中找到一些认同。蒋欣观察过他们的社交网站主页,他们更多把网络当成内心的出口,偶尔冒两句对人生、社会的哲思。如果这个群体有什么共同点,可能就只有孤独。

有位37岁的工科男生,像是“憋着一口气等着毕业”。他的朋友圈停留在4年前,也很少和现实生活中的亲戚朋友交流读博,只有在群聊中,他能对相同处境的陌生人敞开心扉。这是他唯一的“树洞”。

于晓红在去年12月加入群聊。她今年40岁,在上海一所名校读博。

于晓红记得入学第一天,自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飞驰在宽阔的校园大道上。南方的校园水系密布,道路两侧是阔叶林木织就的浓荫,名校博士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从校门到宿舍楼的路上,于晓红拍了各个角度的沿途风景照,发到家族群和博士新生群。

新生群的一位志愿者在群里回复:你现在觉得这条河漂亮,五六年后就会有往里面跳的冲动。群里一众新生对此并不理解,也未放在心上。

就在读博第二年,于晓红对新生群那句玩笑之语有了切身体会。她所在高校的要求是,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SSCI/A&HCI/CSSCI期刊发表学术论文不少于2篇,其中一篇C刊须为专业类期刊。同届的博士生大多是进修学历的高校教师,有过发表CSSCI期刊的经验,在完成博士开题的同时,早已开始小论文的投稿,而于晓红连论文和投稿的基本流程都不了解。她意识到,自己的学术进度已经落后,而且差距正在拉大。

那段为论文和发表而煎熬的日子里,于晓红发现自己的脾气和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差了。对待家人和孩子,于晓红失去了往日的耐心,一点琐事足以引起一场争吵。读博前,于晓红连感冒都很少;但年近40岁,她已经熟悉了体检报告上的各种腺体结节的术语。在与记者对话的前几天,于晓红刚刚染了头发——毕业前的这一年里,她三分之一的头发已经花白。

就业:“失去了95%的机会”

在一环嵌一环的发论文、毕业、找工作流程中,他们陷入了怪圈,无力自拔。对蒋欣来说,35岁才开始为就业焦虑,为时已晚。

如果按照本科、硕博研究生的求学轨道,一位中国学子拿到博士学位大约30岁上下,紧接着,就要卡着35岁的尾巴申请各种基金项目,后者仍是大部分高校考核“青椒”的重要标准之一。

在项目申请之余,蒋欣在网文中读过许多讲师、副教授“非升即走”的遭遇,但对35岁+的大龄博士来说,能否摸到“非升即走”的门槛都未知。

这几年,蒋欣看到过太多论断:35岁是职场分水岭,这个年龄还在读博,大概率没有希望了,读出博士人也废了,为什么不早点积累经验……原来一旦到了某个年龄,人会突然受到世俗评价标准的冲击。她开始抑郁,开始焦虑,开始怀疑毕业后是否会有地方“收留”自己。

通过搜索各个高校的招聘信息,她惊觉现实比想象更严峻:即使在地方普通院校,博士招聘也限制在年龄一般不超过35周岁,只有学术能力突出,专业方向为学校紧缺的海内外优秀博士(后),才能放宽到40周岁。

考博前,蒋欣曾对“35岁门槛”有所预期,她相信,即使就业空间在收缩,博士毕业后也有30%~40%的机会找到教职成为学者。读博2年后,蒋欣的观念变了,她认为像自己这样没有突出成果的大龄博士,似乎连5%的机会都没有了。

35岁的蒋欣意识到,已经到了依靠人脉找工作的年纪。在此前的工作中,蒋欣积累了不少所谓的“人脉”,但即使在电梯偶遇半熟不熟的人,她也会经过反复犹豫才能下定决心上前打招呼;在申请博士请老师写推荐信时,总要经过上百次心理斗争才敢开口。这并不是一条适合每个人的路。

蒋欣的博士生导师告诉她,“你这个年龄出去找工作,怎么跟别人竞争?如果人家有1篇C刊,你至少要有3篇。”

她想象过如愿入职高校后的场景,经历过读博的几年,她发现光是学术圈评职称的环节就“比任何戏剧都drama(有戏剧性)”。如今,她的那些学术梦想早就“解构了、不算数了”。

与大多数寻找高校教职的博士生不同,于晓红给自己的定位是:只想写文章,不想教学。入学后于晓红才发现,身边90%的大龄博士生都是为了评职称,为数不多的是自己这类对当下不满意、想借读博的机会改变现状的。

于晓红认识的几位博士生都是通过人脉丰富的导师推荐,最终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刚入学时,校方给于晓红分配了一名国外导师,在学界享有很好的声誉。但另一位相熟的老师说出了于晓红的担忧:分了个外导,毕业之后找工作咋弄?入学一年后,国外导师离开中国,学院为于晓红分配了另一位中国导师。

今年6月毕业的于晓红,真正感到了博士就业的“寒气”。一位“双一流”高校人事秘书曾委婉地表示,文科类招聘的最低要求是发表3篇C刊,手里有项目,年龄则放宽至不超过38岁。后来她才了解到,今年该校预聘副教授年薪高达40万,吸引了周围许多大学的副教授前来竞争。

从那些高校的招聘信息来看,大龄博士们似乎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票子和孩子

读博后,蒋欣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物质欲望”。

她的年度奖学金和学费相差无几,此外学校每月会发放1500元博士生补助,延期的在读博士生没有任何补助。她从不化妆,不做头发,也很少买衣服。每月在北京租房要花4000元,在消耗早年积蓄的同时,她不得不依靠父母接济。

随着父母的身体出现一些问题,蒋欣突然意识到父母的衰老几乎是一瞬间的。从未发愁生计的她,也从此刻开始感到危机。

于晓红的代价更大。她的奖学金、补助加起来每月有3000元,对于在读博士生来说,解决温饱没有问题,但很难追求额外的物质享受。

于晓红发现,身边三分之二以上的同学家境殷实,学费、生活费并不构成困扰,因此也没有同学做兼职。博士延期毕业后,学校不再提供补助,于晓红的经济来源只有早年工作积蓄和家庭的支持。按照她读博前的工资标准,这几年的工作收入至少有50万~60万元,这是她读博不得不付出的隐形成本。

对于方力坤来说,读博的隐形成本更大。

辞职前,方力坤是一名上海的算法工程师,年薪能达到30万元。他现在武汉一所理工科强校读博,国家规定的博士生奖学金、助学金加上课题组的补贴,平均每月能有约3400元进账。但已经组建家庭的他,仅在房租一项就要花费2000元。

在最初工作的几年中,方力坤没攒下多少钱,也没有买房,加之妻子工作不稳定,夫妇俩在方力坤读博一年后,便花光了工作时的积蓄。于是方力坤每周花3天时间在兼职上,才能补贴家用。

父母“催生”也是方力坤的压力之一,他明白父母的焦虑,但他更了解“吞金兽”的威力。在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以后工作也没有定下来的情况下,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变数太大。他面临的第一个的问题是,兼职是否要继续。如果不做兼职,意味着两人的收入将大打折扣。

蒋欣还没考虑过生育问题。她在社交网站上看到过一句话,如果要生育,必须先证明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她认为,婚育更需要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居所,目前的自己还“没有资格”考虑这些问题。

作为已婚已育的“过来人”,40岁的于晓红深知,带娃读博太难了。

因疫情在家读博那两年,于晓红时常面对身份的冲突。她是一名在读博士,但在其他家庭成员看来,读博是一种自由职业,不用坐班,默认没有工作,许多琐事自然而然落在“在家的人”身上。早上七八点坐在图书馆,晚上10点多回到宿舍,对一位母亲来说是一种奢望。

现实中的于晓红,每天早上8点前伺候孩子吃早饭,把孩子送到学校,回来后洗衣服、晾衣服、打扫卫生。在没有课后托管的日子里,于晓红下午三四点就要放下书本,去学校接孩子回家,给孩子做饭、辅导功课。每天有效工作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

这些无休无止的琐事,将读博大块的时间切成小小的碎片,于晓红只能在做母亲的间隙做学生。

今年年初,于晓红在上海的学校待了不满四个月后回到家里,久违地、热烈地拥抱孩子。但回家的次日,孩子就因肺炎发烧住院,陪床十几天后,于晓红自己也被传染,因为小面积白肺住了十几天院。二十多天的寒假里,于晓红像在医院值班,而这段时间本来计划写完毕业论文中的重要章节。

于晓红的丈夫并非“隐身”,他了解读博的艰辛,主动把家长微信群的工作揽下来。在学校活动接龙中,清一色是“××妈妈”的回复,他那为数不多的“××爸爸”头衔格外显眼。但在学校时,于晓红常常远程视频遥控,孩子明天要穿的黑色运动鞋在哪个柜子,因为许多琐事只有她一清二楚。

于晓红发现,母亲总更愿意把属于自己的时间、精力让渡给孩子,这一点与工作状态似乎并无联系。

孩子四年级时,于晓红的丈夫曾试探地问她,有没有二胎计划。于晓红知道,这种心态来自朋友圈的比较:高校家属院大多两个孩子,也有响应国家三孩政策的,而身边的亲人也不约而同地生了二胎。但于晓红难以想象自己再度成为母亲,再度把一个婴儿养大。

在这些故事的尾声,我们获悉,方力坤已辞去兼职,专心博士学业,他和妻子正计划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在去年完成了学校的小论文发表要求后,于晓红本计划在今年6月毕业,但因为连续生了几场病,她选择延期毕业。如果没有其它变动,她希望在年底答辩毕业。截至目前,她的工作还未定下来。

而“35+事情开始变得有趣”的群主蒋欣,几经周折后终于选定了论文选题,开启了博士论文撰写的另一个难关。

今年6月,蒋欣建立的群聊人数仍在增加,35+博士生的故事仍在继续。在这条“少有人走的路”上,没有人能预见故事的结局,故事的结局只能由自己书写。

(本文出现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