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

这样的内容,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样的记录,也是我人生最珍贵的记录——不夸张地说,这11年来,朋友圈承载无数这样的回忆,一朝湮灭,难以想象。不消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如此。

为什么这篇文章重点谈朋友圈,谈微信,谈腾讯?因为在我看来,腾讯/微信还是可以对话的,张小龙说过很多把用户放在第一位的话,腾讯这几年也一直在强调“科技向善”,既然如此,毋以善小而不为。


中文互联网正在加速崩塌微信公众号:何加盐

1

先问你一个小问题:

如果我们在百度上搜索“马云”这两个字,把时间设定在1998年到2005年,能搜出来的信息,大概有多少条呢?是1亿条,还是1000万条,还是100万条?

我在几个群问过,大家普遍的猜想是,应该是百万或者千万的级别。毕竟,互联网信息如此浩如烟海。马云作为那个时代的风云企业家,在网上留下的痕迹肯定是非常多的。

但实际上能搜出的全部结果如下:

用百度搜索,选定日期范围为“1998年5月22日到2005年5月22日”,含有马云的信息,总共是1条(2024年5月22日数据)。

而仅有的这一条信息,也是虚假的。点进去会发现,文章的发布时间其实是2021年,不属于上面限定的时间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它被莫名其妙地搜索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了解那一段时间关于马云的经历、报道、人们对他的讨论、他的讲话、公司的发展史等等,我们能得到的有效的原始信息量,是零。

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不是百度的问题啊?如果换必应或谷歌,会不会能搜出来?

我测试过,这两个网站搜出来的有效信息,和百度没有太大区别,比百度略多一些,但也只是个位数。更多的也都是时间紊乱的无效信息,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技术原因,被错误地抓取出来。

你可能还会觉得,是不是因为马云属于比较有争议的人,由于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所以他的信息才无法搜到?

但实际上,不仅仅是马云的情况如此,我们去搜马化腾、雷军、任正非等,甚至是罗永浩和芙蓉姐姐这样在那个时候红极一时的网红,或周杰伦、李宇春那样曾经火遍全网的明星,结果也都一样的。如搜雷军的情况,结果是这样的:

在测试过不同网站、不同人名、不同时间段之后,我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现象:

几乎所有在那个年代曾经红火过的中文网站,如网易、搜狐、校园BBS、西祠胡同、凯迪猫眼、天涯论坛、校内网(人人网)、新浪博客、百度贴吧、以及大量的个人网站等,在一定年份之前的信息都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甚至大部分网站是所有年份的信息都消失了。唯一例外的是新浪网,还能找到一些十几年前的信息,但也是极少数的寥寥几条,其他99.9999%以上的内容,全都消失了。

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中文互联网正在迅速崩塌,移动互联网出现之前的中文互联网内容,已经几乎消失殆尽。

我们原以为,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没有想到,这种记忆,原来是像金鱼一样的记忆。

2

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因为何加盐公众号的主题是研究牛人,所以我需要经常查找他们的资料。

这两年来,我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感觉:网上能找到的原始资料,每年都以断崖式的速度在锐减。之前还能看到一些原始的报道,后来慢慢没有了;之前还能找到主人公的演讲或者他们写的文章,后来慢慢找不到了;之前还能看到很多采访或对谈的视频,后来慢慢消失了。

似乎有一个吞噬网页的怪兽,它沿着历史的时间线,从过去向着现在吞噬,先是小口小口,然后大口大口,把中文互联网的一切内容,以五年、十年为单位,一口吞掉。

等我们回过神来,会发现,在移动互联网之前曾经存在过的中文互联网的一切,不管是门户网站、机构官方网站、个人网页,还是校园BBS、公众论坛,还是新浪博客、百度贴吧,还是文件、照片、音乐、视频等,都已消失不见。

记得十几年前,我曾经因为换电脑,把一些照片和文章打成一个压缩包,存在某BBS上,几年之后发现,那整个BBS都没有了。我曾经用过hotmail的邮箱,里面有很多很珍贵的邮件,后来全都没有了。我还写过人人网、MySpace,后来全都没有了。

我们曾经以为互联网可以保留一切,但结果是一切都没能保留。

这让我想起刘慈欣《三体》里面提到过的“二向箔”。歌者文明发现了太阳系有智慧生物的存在,出于宇宙先进文明的清除本能,他们向太阳系扔出一张二向箔,于是,整个太阳系以光的速度从三维坍塌成二维,变化成一张酷似梵高“星空”的画片。一切生命、一切文明的痕迹,从此都不复存在。

在互联网上,我们已经处于二向箔的吞噬之中。这种二向箔可以称之为“时间的二向箔”,它吞噬的是时间那一维。

太阳系被歌者文明的二向箔拍扁之后,好歹还留下了一幅《星空》图,而互联网被时间的二向箔吞噬后,只留下一片虚空。

3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猜想,主要原因可能是两个:

一是经济原因。

网站的存在,需要服务器、需要带宽、需要机房、需要人员运维,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监管和维护费用,这些都是成本。如果是有战略价值(例如需要向外展示公司想要展示的信息),或者有短期流量价值(例如还时不时有较多的人上来看),同时公司账上也不差钱,那么还会有动力去维持。

但是如果公司在商业上走了弯路,没钱了,整个网站就会直接死掉。例如人人网就是典型代表。

即便公司还有钱,从运营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网页一年到头都没有几个人来点击,对公司来说,就成了一笔负担,从经济上最理性的方法,就是直接关掉。搜狐、网易早年的内容大量丢失,以及以天涯论坛为代表的BBS集体消亡,都是这个原因。

二是监管原因。

总体而言,互联网信息的监管,是从无到有,从宽到严,从严到更严的过程。以前可以合法存在的内容,后来不符合监管要求了;或者是以前可以灰色存在的内容,后来被定义为黑色了。这些内容都会直接被咔嚓掉。

还有一些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舆论的两极分化越来越极端,以前“只道是平常”的内容,在后来的舆论环境中显得非常尖锐、敏感,尽管不违法,但是可能激化矛盾,形成混乱,监管方也有可能会要求处理掉。

除了官方部门之外,愤怒的网友,也时时充当着舆论监管员的角色。他们会翻出十几年前某人无意中说的某句话,揪着不放,把人网暴至“社会性死亡”。

但监管上最重要的影响,还不是监管部门的处理或愤怒网友的攻击,而是它们会造成公司与个人的“自我审查”。

因为谁也不知道,网站上存在的哪一条内容,某人曾说过的哪一句话,会不会在若干年后,给当事人带来灭顶之灾。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这些潜在的“定时炸弹”全部清除,也就是把网站关掉或者把内容全部删除。

当然,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还会有其他很多原因。

例如,在南斯拉夫解体之后不久,所有“yu”(南斯拉夫国名Yugoslavia的缩写)这个国际域名之下的网页内容全部消失了。又如,随着版权保护的加强,曾经随处可下载的音乐和电影网站,就都消失了。还有一些机构和个人,纯粹是由于自己的原因,不想在对外展示信息了,就把官网或个人主页关掉等等。

但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局部的。整个互联网内容系统性的、大规模的消失,主要就是由于经济规律和自我审查。

本质上,互联网内容和生命一样,也受进化论的支配。其存在的标准只有一条:以尽可能低的成本争取尽可能多的注意力。

当一个内容能够在互联网上的海量内容中争取到足够多的注意力,而维持这个内容的成本(包括经济成本、监管成本和对抗监管的成本)比其他方式更低时,这个内容就有可能存活在互联网上。只不过它有可能会换一种呈现方式,例如从文字变为图片,从静图变为动图,从动图变为视频,未来可能从二维视频变为三维全息视频等等。承载这个内容的平台也会变迁,从门户网站到BBS,到个人博客,到微博微信,到抖音视频号,到未来可能一个我们不知道什么平台。

当一个内容不能再吸引到足够多的注意力,或者维持这个内容的成本比其他方式更高时,这个内容就会从互联网上消失。以电脑为浏览端、以网页为载体的传统互联网的集体消亡,只不过是这种“信息进化竞争”的必然结果而已。

生物的进化秘诀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互联网内容的进化秘诀是“信息竞,注意力择,适者生存”。由于网络效应,这种竞争比自然界还要猛烈万倍,残酷万倍。传统互联网不是单个物种式的灭绝,而是几乎所有内容的整体性灭绝。

每一代新的互联网崛起,旧的互联网必将崩塌,时间二向箔是所有网站、所有内容无可逃避的宿命。

4

如果未来的文明是互联网的文明。我们这一代人,将是没有历史的。因为互联网没有留下我们的痕迹。

“没有历史”,这件事情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我曾经为了写邵亦波的文章,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找到邵亦波2007年参加《波士堂》节目的原始视频,以及他妻子鲍佳欣以“文爱妈咪”网名在宝宝树社区发了好几年的帖子。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只能深深遗憾。

虽然《红尘已忘邵亦波》那篇文章,依然很受大家欢迎,短短一周就有70多万人阅读,2万多人转发,但我十分肯定,我一定还是错过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信息。如果它们能呈现在那篇文章里,文章质量会更好。

但是我找不到,就只能让文章以不完美的方式呈现。

你可能会觉得:这只是对何加盐这样的研究者和写作者有用,我又不写这样的文章,互联网信息没有就没了,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真的吗?

如果我们已经看不到马云的所有演讲,看不到任正非的以《我的父亲母亲》和《一江春水向东流》为代表的所有文章,看不到段永平在雪球的所有发帖,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可惜?

好吧,你说你并不觉得可惜。

那如果我们已经搜不到黄峥的公众号,看不到张一鸣的微博,上不了王兴的饭否,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遗憾?

好吧,你说你也并不觉得遗憾。

那如果某一天,知乎如同天涯论坛一样没了,豆瓣就像人人网一样消失,B站好比新浪博客一样已无人问津,你会不会有点心痛?

如果某一天,你喜欢的微博博主所有的微博只显示“作者已设置只展示半年内微博,此微博已不可见”,你常看的公众号只显示“此账号已被屏蔽,内容无法查看”,你在抖音或小红书搜索某些信息,结果显示“作者已清空全部内容”……

甚至,微博、公众号、抖音、小红书,就像曾经存在过的bbs、贴吧、空间、博客一样,全部消亡……

你会不会为此难过哪怕是短短的一分钟?

作为传统互联网的一代人,七零后、八零后已经找不回我们的历史。因为它们已经全部消失了。

新生代也许还能看看朋友圈,但是朋友圈也越来越多“三天可见”,越来越沉默不语。

唯一还在热情发圈的,只剩下一水的营销信息。

未来就连这些营销信息,也终将消亡。

5

如果一件事对我们很重要,而它正在消亡,我们有什么办法挽救它吗?

有人曾作出这样的尝试。美国有一个网站叫做“Internet Archive”,中文译作“互联网档案馆”,保存了很多原始网页。但是我试过,中文的原始网页,保存的很少,而且使用非常麻烦,搜索功能十分原始低效,和没保存差不多。

从技术层面来讲,保存从中国有互联网以来,到移动互联网兴起的十来年时间的所有网页,应该并不难,成本也不高,毕竟比起现在的视频时代,原始互联网的那些图文网页,占的空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问题是,谁来做这件事,有什么动机?

商业机构不会做。因为没有任何商业利益。

政府或许可以像建图书馆、博物馆一样,搞一个能保存所有网页的档案馆。但是政府为什么要花钱费力干这件事?除了保存历史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理由。再说了,就算是政府做了这件事,对普通网民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个档案馆肯定也会需要一定的登陆权限,以免信息被滥用。

况且,就算是有机构愿意做这件事,现在也晚了。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后,传统互联网的中文内容,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粗略估算,99%以上应该都已经没有了。

从某种意义上,何加盐写的牛人系列文章,也为保存这些牛人们存在过的历史,做出了一点贡献。如果我没有写他们,很多历史就已经在网上找不到了。但毕竟这也不是原始信息,只是经我整合过的二手信息。

现在的中文互联网上,这个世纪前十年发生过的所有重大事件,所有留下过深深痕迹的名人,目前还能找到的信息,几乎已经全是经自媒体编辑过的二手信息,甚至是传过多手,早已面目全非的信息。

关于它们的原始报道没有了,原始视频没有了,原始讲话没有了,原始的网友目击没有了,原始的评论没有了……

再过一些年,这些二手信息和N手信息,也都会消失。就像那些事件从未发生过、那些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现实。

在未来的互联网时代里,回首看21世纪的前二十年,将是没有历史记录的二十年。

我们是互联网时代消失的一代人。

如果你现在还能看到一些中文互联网的古早信息,那只是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

如果你明白了它们的转瞬即逝,可能会像临死前的浮士德一样感叹:

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吧。

但那抹余晖,很快将和你这句感叹一起,被时间的二向箔吞没,陷入虚空。

《三体》中,程心和艾AA还能有幸乘坐唯一的一艘曲率飞船,逃离正在二维化的太阳系。

而我们,连曲率飞船都没有。

逃无可逃。

现在你所看到的、你所创造的几乎所有内容,连同这篇文章,这个平台,终究也会淹没在虚空中。

当下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但有些人可能活得更不容易。

自己就是写作者的张畅说:

偶然得知,身边好多从事文化产业的朋友都失业了,大多是年龄30+/40+,经验丰富,学历高,专业很强的。一般的原因都是公司为了节约开支,裁掉用人成本高的,用更便宜、不需要缴纳五险一金的实习生/外包来替换。不少名校毕业的硕士/博士都转行去做留学文案、旅行代理、游学、视频平台的博主了。

会不会在经济下行、文化产业不断边缘化的时期,专业、经验、行业资源、个人能力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力便宜、性价比高。那么在可见的未来,硕士/博士学位除了能拖延找工作的时间,学位本身已不再重要,太好的背景反而会让用人单位更疑虑。我们会不会终将进入一个更加严苛的“用之即弃”、不断更迭、将人工具化、劳动力低廉化的阶段……

这番话很容易让我代入,因为我本人的遭遇正是如此:年过不惑,四年来三度失业,原本二十多年赖以谋生的专业技能差不多已经一文不值,虽然还能写点东西,但无论是媒体约稿还是自媒体创作,论收入都是不稳定的。要活得好,谈何容易。

有一位“一滩青梅酱”,在做了一年多小红书博主后,结合自己的感悟和两期播客的内容,在豆瓣上发了一篇《想做自媒体的,我来劝退你》,总结了很多辛酸的经验之谈:

  1. 做优质内容≠能赚到钱。如果只是想赚快钱,可以放弃做内容了,去研究各类目标人群、直播带货话术等等会更合适。
  2. 优质内容所筛选出的粉丝,多半是知识分子。他们有想法、有审美,所以会更加挑剔。想让足够清醒和理智的人为你付费,比忽悠傻子要难得多。
  3. 如果你的粉丝都很理智,那你不仅是赚钱难,还很容易跌落神坛,因为他们是真的会动脑子、摆事实、讲道理,而不是骂你大笨蛋。
  4. 赚钱的最佳目标:人傻、钱多、声音小,这三样至少得占一样。某些群体一样不占,但做下沉市场的话,三样就全占了。
  5. 你喜欢看什么,平台就给你推什么,同时push博主继续生产同样的“爆款”,直到这个话题充满了垃圾和抄袭。作为博主,不可能不被爆款的流量所诱惑,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垃圾生产者。
  6. 所谓“莫名其妙火了”,都是小概率事件。平台上会火什么话题,平台是有能力决定的,而且平台一定会把这个权力掌控在自己手里,不会下放。
  7. 那些很“纯粹”的博主,大概率就两个结果:*缺乏足够强的正反馈,做段时间就不做了;*一直在做,但不愿迎合流量,所以不会被人看到.
  8. 想靠自媒体“轻松赚钱”的可以洗洗睡了。互联网流量的分配,堪比现实中资源的分配——并不是足够努力、足够诚恳、足够干货,就能得到相应回报。普通人“逆天改命”的机会真的很少。大部分鼓吹自媒体的人都是卖课的,毕竟自媒体看起来门槛低且上限高,但,有这样的好事?

她的结论是:既要形象又想赚钱是极难的;并不是有了流量就万事大吉,更不要为了流量去迎合平台规则,“最差的情况是:平台用流量引诱你做什么,你就傻傻地去做什么,这样既赚不到钱,也没有乐趣,纯粹是给平台白打工了。”

类似的观点看过很多,有的甚至我自己也苦笑之余颇有共鸣,但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一种反市场的观点:这个“市场”至少目前很糟糕,劣币驱逐良币,洁身自好者无法胜出,而读者之所以付费则只是被“忽悠”了,因而那些“人傻钱多”的下沉市场是赚钱的最好目标。

至于幕后的平台,按这种愤世嫉俗的看法,也往往谈不上筛选、推送优质内容(前两天腾讯和字节跳动高管还互骂对方都是在“喂猪食”),只是无情地操纵流量,利用创作者,迎合庸众,从中牟利。

平心而论,这里的一些控诉是情理之常:曲高必然和寡,流行音乐的受众肯定比古典音乐多;一篇2万字的学术论文,哪怕写得再好,在自媒体平台上,且不说得到多少阅读量和赞赏了,能耐心看完的人都不会太多。这一点无论在哪里、甚至哪个时代都一样,没有什么市场规则能确保严肃内容一定更受欢迎。

但某种程度上,这确实也是当下的现实:鱼龙混杂,众声喧哗,陷阱很多,而那些站在舞台聚光灯下的文化创作者,与其说是个人英雄,倒不如说是卖艺谋生的个体劳动者,过着一种毫无保障的动荡生活。

说这些至少有助于祛魅,少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看清现实,别一头栽进去,费时费力还不自知。不合理的规则或现实当然需要反思,但并不是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我一直说,“还是要做事”。

亡友张晖在很多年前曾对我说过:“我有时觉得这是个末法时代,可是你要好好做,把东西留下来,要相信会有人看得见,即便只是非常幽暗的光。”这话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撑。

我们应该想的,不是认同这个现实,而是如何改变它——比如,不吝去支持那些值得支持的人。这种支持未必是赞赏,也可以是任何方式:点赞、点在看、转发、推荐、讨论,如此等等。

写这个公众号四年多了,我从来没要读者“一键三连”,倒也不是我多清高,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开这个口,愿意的人自会愿意。不过这两年我渐渐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尽力去支持那些同道中人,转载、推荐,我相信人与人联结的力量。

当下的自媒体环境,确实“输出情绪”才有最多流量,理性的声音很难占上风,但只有坚持不懈地去说,才能开辟出一点空间,新的一批公众才有可能逐渐成形。

这能有多大效果且不论,但重要的是值得去做。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有朝一日这世界变成我们不想要的样子时,我们就没有权利抱怨,因为我们自己就放弃了。

写一首诗,写给一样爱读海子、叶芝的姑娘,写给创造生命的母亲,写给二十几岁赤诚天真的你。

我写给你一笔一画、板板正正的喜欢,我用三言两语下的惊涛骇浪对你致意。

由上海交通大学主办的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于四月开始征稿并直播入围。

在这些大学生诗人的笔下,一切能触动他们的细节都被记录下,他们一边书写一边探索,一边整理自己一边理解世界。

当拿起纸笔的时候,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心情再不需要躲藏。

我们从入围作品中精选了一些短诗和评论,不知它们是否有戳中你呢?

《桔子》

高龙 | 国防科技大学

我是春天里出生的绿皮野兽

在秋夜里悄悄吞下十瓣月亮

@余北溟·Ben:《橘子》那篇用来写《山竹》似更形象:“我是春山中出没的绿皮野兽,秋夜里偷偷吞下十瓣月亮。”

@张诗梦:简短的24个字,比喻拟人,竟如此生动可爱地写出桔子的特点。深绿的青皮,里头藏着十瓣月牙似的酸甜金黄的果实。生于春夏,成熟于天地萧杀的秋日,橙黄色泽驱散寒意,弯弯似带笑意的桔瓣甜上心间。“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对桔子的喜爱,古来有之。

《那些使我柔软的》

李瑞 | 贵州师范大学

所有那些使我柔软的顺时针转动的钟表毛发柔顺的小动物小雪一边下一边化薄雾笼罩时楼下那颗小松树

以及昨夜梦见你时到了嘴边却又忘了说的话

@一个可可:标题就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渺小的事物,看似不起眼,但是却能以自身的存在给观者带来幸福感。很喜欢这种白描的表达方式。

@Kelsey: 引人遐想的无限温柔,正藏在没说出来的话里。那些将发未发的,才是最美的。

《天马即景》原石 | 中南大学

我们从电影院起身,退场,在高悬的幕布上一闪而过,那些影像不安地晃动 我们晦暗的湖面,一些很深很深的波纹便显露了出来。

看,街道中央幽灵在路灯下游泳,他们的短暂多么快乐,可以用二十岁的眼睛接吻可以轻易地如交换云朵般 交换欲望他们说:潮湿的词语,像是记忆他们在柏树与桦树之间渐渐隐身

春天的夜晚,人群把我吐出是的,我将写一封无用的信我是在纸面上溺水的那一个

@告别儀式:我在解放西路等待解放……我是在纸面上溺水的那一个,哇,真的是神仙写诗 ,我爱了,这样的小哥哥能介绍给我一个吗?

@Wayne:看到“天马”二字的时候,我一愣。对于别人来说平凡无奇的,甚至是能唤起的联想的只有“天马行空”这个成语,但却承载了我一长段的回忆。也许不仅仅是我的,还有湖大、中南、师大三所学校无数人的。作者的描述充满了张力,勾起了我的记忆。不知道对于那些不知道“天马”的人,勾起的记忆又是怎样的呢?

《火车》朱正阳 | 大庆师范学院

火车经过月台夜里,车厢的灯是常亮的光线联通了地球另一端的阳光摧毁了人们的作息一个一个相连的狭窄空间把人从远方运输到远方

@虞子都:月台、火车、狭窄,这些词语足够让人想起乘坐长途火车的那份心绪。长途跋涉不禁让人忘记今夕是何年,如此奔波,自己到底朝向何方,又能圆满到达哪个远方。

@四喜:是从已远的出发点送到尚远的目的地?还是将向往远方的人送到远方?又或者,是将久已迷失的灵魂带去未知的希望?常亮的狭小车厢里有太多故事,满载苦乐年华。火车如是,人生亦然。短暂的年岁中,我们从远方走来,相聚后又一同走向下个远方,直到终于在某个远方四散开去。幸而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我们有无限的远方可以憧憬,有无数的故事能够分享。

《外公》陈紫婵 | 湖南城市学院

阳春三月花儿都开了那外公你什么时候发芽呢

@栗子7078924372:《外公》虽然短,但是看完以后,真的让人很有感觉。

@Ellie:想起了外公下葬的那一天,家力最长跟他相处的小侄女彼时不过四五岁,当她参加完葬礼坐上回家的车时,她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妈妈,外公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回家了,一直在跟着我们”。不过短短几句思念外公之情溢出屏幕,叫人心酸。外公,若是我们还能重逢就好了。

 

下面再跟大家分享几首

第一届和第二届部分获奖作品

其中包括,当初刷爆网络的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不急》《流浪》《路人》等等

流浪(柒叁)上海交通大学

大风吹着我和山岗我面前有一万座村庄我身后有一万座村庄千灯万盏我只有一轮月亮

不急(夏南)香港浸会大学

我想变成天边那朵白云用尽整日晴天只从左边移到右边

路人

(西贝)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些诗句。不必嘲讽我,你笑出声来,我也当是天籁。不必怀有敌意,你所有心计,我都当是你对我的心意。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仿佛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脱脱不花)北京大学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职称、房贷、牛肉的价格我跻身其中,最为持久我是这对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共同的疾患,二十三年来无时不在考验他们的婚姻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我是疲惫的侧面、谩骂的间歇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将眼泪分成两份

评委点评:平白如话,但每一个字都很痛。没有很深的体验写不出来。入木三分,如浮雕,如可怕的静默,结尾处又如岁月流水,突然石头将眼泪分成两份,又非常重。节奏、画面感和抽象感,都好。华东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 胡晓明

(罗俊鹏 )上海交通大学

三岁时,你说让我等你五分钟。二十三岁时,你却还没回来。爸,我现在不要马路对面的冰糖葫芦了。

评委点评:这是一首令人过目不忘的好诗,它就是一篇小说的浓缩版,父亲为孩子到马路对面买冰糖葫芦后就再也没回来,我的第一反应是遇到车祸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父亲,这种沉痛和负疚已经伴随孩子20年,必将继续伴随孩子直到孩子老去、死去。这首诗是能够让人心头一凛的,时间跨度特别大,情节特别丰富,感情特别复杂,都在短短五句的诗行中体现出来,厉害!诗人 安琪

这是一个傲慢、势利和孤独的故事

当郭有才突然爆火后一些人徒劳地想要找到原因,跌宕励志的人生经历、不离不弃的爱情、众多草根大众的情感投射、资本推动的流量密码,等等,这些因素有一些道理,但不是关键。

关键是,视频平台需要讲一个新的故事,让无数在平台免费打工的人们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泼天的流量和富贵。这故事比外卖小哥3年赚100万、摆地摊年入百万更加激动人心、更加接近梦想。

因为他们发现,郭有才相比于他们并没有壁垒,唯一的不同只是彩票号码牌上的数字。

张同学、闻会军、王婆、郭有才,不断会有故事产生,这样的故事是因为需求而产生,也就是说,一定会有这样的故事,只是郭有才被遴选了出来。

时传祥、张海迪或者某某人物,也是因需求而产生的故事,他们的出现,是为了让你误以为再走几步就能吃到眼前的萝卜,实际上萝卜永远在你的前方。

郭有才大火之后,无数人来到菏泽南站去寻求那个萝卜。

这两天应该很多人都看过一个视频,画面是菏泽南站各种奇奇怪怪在直播的人,配上“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的音乐,让观看者油然产生一种审丑带来的优越感。

这里充斥着让人不悦的傲慢与歧视。中国人的歧视是很严重的,职业歧视、阶级歧视、审美歧视、民族歧视,因为在歧视中才能找到稀有的自尊。

考公大军不会比菏泽南站直播的人们更高贵,写字楼里的人也不会比他们更努力。要我说,他们是葱省难得的一抹亮点,因为他们并不依赖体制而生活。

当然你要说他们对体制是求而不得,这也是事实。但他们不是妖,不是魔,他们只是像以前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努力而艰辛地寻求生存的机会,你没有任何理由去擒住、降住他们。

针对菏泽南站的直播“乱象”,当地政府进行整改,涌到菏泽南站的主播被驱离,据说只要出现“菏泽南站”,账号就会被平台封禁,理由是“以社会热点事件或人物为噱头博眼球”。

这不仅无法可依,而且相当残忍。

对弱者残忍,但对强者跪舔,这个长期的劣根性,在直播行业得到极致体现。倘若一个草根主播成了大V,那他就会得到尊敬和崇拜。比如董宇辉,一个视频显示董宇辉在逛某个公园时,公园管理方给他为数众多的安保人员。对此董宇辉也是安之如怡,向围观群众频频微笑挥手。

他、保安和公园管理方难道不应该是羞愧难当吗?

现在的视频直播赛道,就像是众多鲤鱼在浅河里争先恐后地游到龙门前,跳过龙门就成了龙,没跳过龙门就死亡,岸边的人们对龙万分崇敬,对鲤鱼则无比唾弃,还说他们是妖魔鬼怪,把风气带坏了。

这种势利和虚伪让人作呕。

有不少评论说郭有才爆火以及到处是直播,会给孩子树立不良的价值观,让他们只想做主播赚大钱,而不立志于做科学家了,还说一个主播收入百万千万,而科学家生活清苦云云。

这样的说法充满了腐朽的恶臭。在台球室录像厅出现的时候,在电脑游戏网络游戏出现的时候,以及在商品经济出现的时候,那些前朝遗老、保守派们总是对新事物痛心疾首。一方面是嫉妒,一方面是顽固。

我们这个社会的风气,视频主播绝对是无法带坏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那你应该去看哪一个行业的犯罪率最高。

说做主播轻松赚大钱,这不是事实。如果某个事情能轻松赚大钱,那肯定轮不到他们。事实上,这个行业里遵循的是一九法则,绝大部分人只能得到点残渣。

对他们的直播,包括郭有才唱的《诺言》,我看不懂,但表示理解,展示才艺这事,最重要的是展示其次才是才艺。

我不太理解的是有数十万人在郭有才的直播间里消磨时间和手机电量,不太理解人们会去围观董宇辉逛公园,不太理解直播经济在中国一枝独秀,有人说这是因为中国人爱凑热闹。

后来我觉得,核心原因可能是孤独和荒芜。

我倒有点迷了头,火车还没动呢,不从北平上车,难道由——由哪儿呢?我只好反攻了:“你从哪儿上车?”很和气的。我希望他说是由汉口或绥远上车,因为果然如此,那么中国火车一定已经是无轨的,可以随便走走,那多么自由!他没言语,看了看铺位,用尽全身——假如不是全身——的力气喊了声,“茶房!”

茶房正忙着给客人搬东西,找铺位。可是听见这么紧急的一声喊,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茶房跑来了。“拿毯子!”马裤先生喊。

“请招待一会儿,先生,”茶房很和气的说,“一开车,马上就给您铺好。”

马裤先生用食指挖了鼻孔一下,别无动作。

茶房刚走开两步。

“茶房!”这次连火车好似都震得直动。

茶房像旋风似的转过身来。

“拿枕头,”马裤先生大概是已经承认毯子可以迟一下,可是枕头总该先拿来。

“先生,请等一等,您等我忙过这会儿去,毯子和枕头就一齐全到。”茶房说的很快,可依然是很和气。

茶房看马裤客人没任何表示,刚转过身去要走,这次火车确是哗啦了半天,“茶房!”

茶房差点吓了个跟头,赶紧转回身来。

“拿茶!”

“先生请略微等一等,一开车茶水就来。”

马裤先生没任何的表示。茶房故意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后搭讪着慢慢地转身,以免快转又吓个跟头。转好了身,腿刚预备好要走,背后打了个霹雳,“茶房!”

茶房不是假装没听见,便是耳朵已经震聋,竟自没回头,一直地快步走开。

“茶房!茶房!茶房!”马裤先生连喊,一声比一声高,站台上送客的跑过一群来,以为车上失了火,要不然便是出了人命。茶房始终没回头。“茶房!”我拿起报纸来。

他站起来,数他自己的行李“可恶的茶房,怎么不给你搬行李?”

我非说话不可了:“我没有行李。”

“哦?!”他确是吓了一跳,好像坐车不带行李是大逆不道似的。“早知道,我那四只皮箱也可以不打行李票了!”这回该轮着我了,“哦?!”我心里说,“幸而是如此,不然的话,把四只皮箱也搬进来,还有睡觉的地方啊?!”

我对面的铺位也来了客人,他也没有行李,除了手中提着个扁皮夹。

“哦?!”马裤先生又出了声,“早知道你们都没行李,那口棺材也可以不另起票了!”

我决定了。下次旅行一定带行李;真要陪着棺材睡一夜,谁受得了!

茶房从门前走过。

  “茶房!拿毛巾把!”

“等等,”茶房似乎下了抵抗的决心。

马裤先生把领带解开,摘下领子来,分别挂在铁钩上:所有的钩子都被占了,他的帽子,大衣,已占了两个。车开了,他顿时想起买报,“茶房!”

茶房没有来。我把我的报赠给他——我的耳鼓出的主意。

他爬上了上铺,在我的头上脱靴子,并且击打靴底上的土。枕着个手提箱,用我的报纸盖上脸,车还没到永定门,他睡着了。

我心中安坦了许多。

到了丰台,车还没站住,上面出了声,“茶房!”没等茶房答应,他又睡着了,大概这次是梦话。

过了丰台,茶房拿来两壶热茶。我和对面的客人——一位四十来岁平平无奇的人,脸上的肉还可观——吃茶闲扯。大概还没到廊房,上面又打了雷,“茶房!”

茶房来了,眉毛拧得好像要把谁吃了才痛快。

“干吗?先——生——”

“拿茶!”上面的雷声响亮。

“这不是两壶?”茶房指着小桌说。

“上边另要一壶!”

“好吧!”茶房退出去。

“茶房!”

茶房的眉毛拧得直往下落毛。

“不要茶,要一壶开水!”

“好啦!”

“茶房!”

我直怕茶房的眉毛脱净!

“拿毯子,拿枕头,打手巾把,拿——”似乎没想起拿什么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还上客人呢,过了天津我们一总收拾,也耽误不了您睡觉!”

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像永远不再想回来。

待了会儿,开水到了,马裤先生又入了梦乡,呼声只比“茶房”小一点。可是匀调,继续不断,有时呼声稍低一点。用咬牙来补上。

“开水,先生!”

“茶房!”

“就在这儿,开水!”

“拿手纸!”

“厕所里有。”

“茶房!厕所在哪边?”

“哪边都有。”

“茶房!”

“回头见。”

“茶房!茶房!!茶房!!!”

没有应声。

“呼——呼呼——呼”又睡了。

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来些旅客。马裤先生醒了,对着壶嘴喝了一气水。又在我头上击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来,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面。“茶房!”

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

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我后悔了,赶紧的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

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把。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地听见“茶房!”

一个多礼拜了,我还惦记着茶房的眉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