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

在赵力的攻击下,李越凯连连后退,胸前、腰部、背部、脸部身中数刀,他没有任何反抗,随后被按倒在地,赵力又在其背部连刺数刀,直到旁边有几个人跑过来将赵力拉走。监控视频显示,整个行凶过程只用了一分钟。案发后,赵被民警当场抓获。

一位现场的目击者告诉李越凯家人,一里城不允许外卖员骑车进入,在案发前,李越凯曾骑着电动车冲进小区送外卖,两人当时就已经产生冲突。

这是李越凯送外卖的第6天。李越凯是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延吉市人,今年32岁。一个月前,他在张丽莉的邀请下来到青岛。张丽莉做旅游业,在青岛开了个门店,需要有人帮忙。不过,此时正是旅游的淡季,她的门店只有周末才开门。其他的时间,她并不清楚李越凯在做什么。

在张丽莉的合伙人曾爽印象里,李越凯非常有教养、细心、有责任心,是个很难与人发生冲突的人。她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李凯越主动喊她姐姐,说话时还会微笑着看着她,时不时点点头;不说话时,则安静地待在一边,‌‌“像个大姑娘一样‌‌”。他们不理解,老实内向的李越凯怎么会遭遇如此大的横祸。

冲突

一里城小区建成于2014年,共19栋楼、3700余户,在青岛李沧区属于中高档社区,房价每平米高出周边小区3000元左右。小区有三个大门。案发的地方在东门。小区的一位业主告诉本刊,一里城自建成起,一直实行封闭式管理,陌生人、车进出需要登记或跟物业报备,外卖车辆不允许进出,骑手只能步行进去送餐。

‌‌“一里城是我们送外卖的噩梦之地。‌‌”外卖员何成是一家外卖平台的专送骑手,他几乎每天都会接到一两单一里程的外卖单子。

他说小区面积大,楼栋多,走进去就要很长时间,还要问路,加上小区楼房以二三十层的高层为主,又要等电梯,送一单外卖的时间在5-10分钟左右,很容易超时,如果骑车进去,‌‌“至少能省一半时间‌‌”

对于外卖员来讲,时间对应着一系列的数字法则,而这背后直接指向的是他们的收入。

何成告诉记者,每个月,一个专送骑手会有130多的基础服务分,送单多、有好评或者遇到恶劣天气都会加分,从0.1分到0.5分不等,有时还可能翻倍。与此相对的是,如果送单超时、客户给差评或是取消订单,则会扣分,分数是加分的许多倍。何成说,分数会随着单量实时更新,系统会依照分数评选出一至六星级骑手,每单给予0-0.49元的奖励。

‌‌“要想增加星级,就得多跑。‌”

在一个一个数字制造的‌‌“壁垒‌‌”里,骑手们最怕遇到的就是超时,何成一天能跑60-80单,‌‌“我跑20单才能加2分,但一单超时就扣掉了。‌‌”何成曾遇到过一次严重的超时,今年9月份的一天,青岛下大雨,系统派给他10个单子,好几个都不在同一个路线上,有几单他都超时了。他送过最晚的一单,已经超出预定送达时间20分钟时,他还没有到。顾客取消订单,何成被扣了几百块钱——他一天的收入才300块钱。罗可也是李沧区的一名外卖员。

他告诉记者,每次送单,距离预定送达时间还有一分钟时,手机的外卖平台新系统会一秒一秒倒计时,他觉得自己像背了个定时炸弹一样。

李沧区一外卖站点站长告诉本刊,李沧区的不少楼盘都是近些年新开发建设的,商圈分散,小区大而新,不少都不允许外卖车辆进入。一里城附近一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张洁说,这主要是出于小区安全管理的考虑,她也能理解保安的苦衷。

在李沧,小区保安工资基本在2200元一个月,一些中高档小区的保安收入能有3700元,如若被发现私放骑手骑车进入,一次会罚款50元。

‌‌“保安违反制度要被公司罚款,外卖员超时被投诉也会被罚款,这就是很多小区保安与外员起矛盾的原因。‌‌”

每次在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住,何成的做法是跟保安开开玩笑,递根烟,保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的方式在‌‌“一里城‌‌”是行不通的。为了能够骑车进去一里城,何成想过很多办法,他笑着喊过大叔,递烟、递水、递槟榔,但小区的保安都只是一句话回过来,‌‌“规定不能进‌‌”。

一名叫罗可的外卖员说,事发的一里城东门至少有两个保安,年纪都在五六十岁左右,其中一名应该就是赵力。罗可还记得,有一次,他听一个骑手说,因为保安不让进,对方和保安在东门口吵了起来,后来被路人劝开了。一名一里城东门口的商铺老板观察到,进入一里城送外卖的外卖员基本上都会将车停下来跑着去小区送外卖,但也有一些外卖员,会趁着保安不注意,从人行通道冲进去。

事情发生后,张丽莉一直在想为什么悲剧会发生。她说李越凯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她回忆,有一年凌晨,她跟李越凯走在老家城区的路上,路上没有人,车辆也很少。碰到红灯时,她要走,但李越凯叫住了她,他一定要等到红灯读秒结束才走。即使喝醉酒,他也要尽量走直线。‌‌“他估计看到别的外卖员都进去了,觉得保安为啥只骂他,他(李越凯)可能想跟保安讲道理。‌‌”

困窘

张丽莉觉得李越凯去送外卖,应该是缺钱了,但他从未跟她提过生活中的困窘。李越凯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已经年近60,他还有一个在读大学的弟弟。张丽莉说,李越凯的父母对他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高中一毕业就将他送到澳洲留学,读的是心理学,花费一百多万。李越凯的父亲在一家饭店打工,母亲给人家做保姆,两个人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才7000多块钱。张丽莉说,留学的费用里,至少有一半是李越凯的父母借来的,现在也没有还完;而且因为缺钱,李越凯还休学了一年。

李越凯是五六年前从澳洲回来的。当时他已经毕业工作两年。张丽莉不知道他在国外做了什么工作。只知道回来时他说自己想创业。他喜欢木工,想自己做手工家具在网上卖。为此,他自学编程想设计一款售卖家具的app,但还没做出来,他看到视频平台很火,就想着拍视频做自媒体,推售自己做的家具。但五六年过去了,也一直没有什么水花。张丽莉只是听李越凯的母亲说,在来青岛前,李越凯每天都在家里的闲置厂房里锯木头、做桌子,一干一整天,回来浑身都是木屑。

回国后,李越凯一直都没有出去找工作。如果问到靠什么生活,他就说自己在澳洲工作两年的积蓄还没有花完。在张丽莉眼里,他保持着一种精致但低物欲的生活。比如,他会因为某款酒口感不好,自己在家酿菠萝酒,酿好的酒还要装进专门准备的小瓶子里封装。他很少大吃大喝,三餐都是简单的土豆、鸡肉、三文鱼。

偶尔的时候,朋友或者张丽莉会找李越凯帮一些忙,给他一些报酬,每月有三四千块。比如说,张丽莉这几年在浙江、厦门等各个地方开分店,都会叫上李越凯。张丽莉觉得李越凯其实很有想法,她记得在厦门的店里,他们曾卖过一款旅游纪念品,是个音乐盒——普通的音乐盒只有固定几首音乐,李越凯找到一款琴谱音乐盒,把琴谱纸条塞进去,音乐盒就能弹奏对应的音乐,这款最后成了店里的爆款。

但李越凯总是想方设法把赚到的钱还回来,比如抢着买菜或者掏钱进货。张丽莉说,李越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记得他对自己形象要求很高,身高一米七的他,常年穿着增高鞋垫,并做引体向上和平板支撑保持身材挺拔。在平常,李越凯很少会跟张丽莉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有一次,他提过,说父亲开的是一台二手的非常老旧的车,可能有10多年了,‌‌“看了有点心酸。‌‌”‌‌“他说自己不打算恋爱和结婚,只希望经济上取得一点成绩,父母有经济压力。‌‌”

事发后,李越凯工作的站点经理曾告诉张丽莉,在送外卖的几天里,李越凯工作非常勤奋,别人一天送几十单,他能送100单。 

《漫长的季节》结尾,老年的王响朝着中年的王响大喊:

往前看,别回头啊,往前看。

但时代的汽笛声拉响,故事的最后却是一首频频回头的《再回首》。站在2024年的年头,每个放飞的气球,每个挤满人的广场,每个殷切的新年愿望,都在高喊着往前看,但是,这个时候,又总是让人忍不住回头观望。

然而,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把对未来的期望,寄托于刚开始的崭新一年;而现在回头看时,这个刚刚过去的一年,把这种期望毫不留情地辜负了。

那个漫长的季节已经过去,在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并不温暖的冬天。

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很容易成为新闻合订本,而合订本是危险的。聪明的人都会在新年献词和年终总结里,巧妙地回避那些敏感的事件,恰当地选择那些保险的内容,把回首和展望,都熬成一锅不咸不淡的鸡汤。

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新年献词和年终总结,终究回应不了我们的困惑。而我们真正的困惑,也越来越不允许被言说。追问是危险的,回忆也是。

在一个不能畅所欲言的时代,新年献词越华丽,就越虚伪,离现实就越远。

当越来越多的荒诞戏码轮番上演,人们对未来的信心,也越来越动摇。孩子、钱包、工作等等,都是这动摇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密密麻麻挤在广场上,迎接新年倒计时的人,是乐观和幸福的。他们对当下和未来抱有更大的信心。

时间的连续性永恒不变,零点的钟声响起后,并不会发生什么质的变化。该做的PPT不会减少,讨厌的领导还是一样讨厌,往日的迷茫过了那一刻,还是一样迷茫。

即使是人们过元旦,也不过是渺小的人类,在庆祝地球绕了太阳转了一圈罢了。

所谓新年,不过是个虚妄的借口,好让自己有理由放下过往,迎接未来。沉重的过去都压在身上,会让人受不了的。人是周期性动物,到了一个阶段,就得抛掉过去,清空自己。

对新年的向往和庆祝,就像是王响高喊的那句‌‌“往前看,别回头啊,往前看‌‌”,虽然在心里我们也可以这样默默地提醒自己,但人是那么脆弱,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声音,一种形式,去提醒自己,勉励自己。

即使伤痕累累,即使疲惫不堪,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我们的脸庞,那一点点的温暖,也足以鼓励我们生出新的希望,去面对自身的伤痛,和未来的不确定。

无论现实如何,面对未来,我们始终可以保持清醒,充满好奇,表达同情,献出关怀,只有你能决定你和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别回头,往前看,带着伤痕和希望,这是我们疗愈自己的唯一方式。

朋友,2024已经到来,也许新的一年,真的有新的改变呢。

往前看,别回头。

过去已经过去,我们只有明天这一个方向。

 

 

北方的城市只有在纷飞的雪幕中,在哈出的白色雾气中,在脚踩在积雪的咯吱作响声中才显现出她独有的厚重与温情,这个时候的太原恍惚就成了并州。

也每每到这时候,一切冒着热气的吃食就与寒意相映成趣,成为勾人的小妖精,让人欲罢不能,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一个咕嘟着豆腐、丸子、烧肉的砂锅,一锅上下翻涌的肥牛、虾滑最能立竿见影地填充你的胃,温暖你的心,给你以无穷慰藉。

豆腐

每到天气渐冷,最想吃的莫过于一块豆腐。或涮或炖,或主或宾,饱吸汤汁,炙热滚烫,要在唇齿间翻滚腾挪良久才能下咽。

对豆腐的执念源自电视剧《天下粮仓》,大学期间有天深夜,晚饭稀薄的油水已消化殆尽,正逢在宿舍看到某集钱塘知县在粮仓监仓盘库,仓外冷风凛冽,片雪乱舞。仓内知县悠然坐在一口通红火炉边上,炉上铁锅汤滚得正旺,知县左手托一方白豆腐,右手拿一小刀,将豆腐划成小块往锅中一溜,一边‌‌“斯哈‌‌”捞着烫豆腐,一边喝着小酒,摇头晃脑唱到:吃上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这一幕入脑入心,在脑海中盘恒了近十年,每到冬夜冷风呼啸,这一幕就跃然而出,引人垂涎。

豆腐自身无味,却可以兼纳众家之味。豆腐简简单单,想要做好却也不易。山西不少地方都有做豆腐的传统,临县、高平、永济,处处可见其身影。古人称赞豆腐有和德,谓之安之若素,吃豆腐的人甘于清贫,做豆腐的能顺其自然。我认为,和德之和亦有调和之意,与肉炖能去除油腻,和菜烩又不显寡淡。冬日的吃食里,砂锅、火锅、烩菜,豆腐均是不可缺少的一方大员。

古人对豆腐早已钟爱有加,清代胡济苍的诗词‌‌“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算是直抵人心了。

羊汤

在参加工作之前,几乎不喝羊汤,不论是羊肉汤还是羊杂汤,不论是太原的向阳还是郝刚刚,更遑论运城解州、底张、张店的羊汤了。

运城作为晋南美食中心,深受省内外人民好评。刘豆豆同学作为资深运城人带我打开了美食世界的大门。关帝故乡,解州的羊肉汤以山泉水熬汤而著称,煮好的羊肉整扇整扇挂在锅边,随客现称。大锅中羊骨羊油熬得发白的底汤滚着正开,肉切大片,加羊肝羊肚,羊血羊肺,大海碗乘放,伙计手中大勺翻飞,几上几下,粉条已软、肉杂已鲜,三根长筷在三种调料中一捥入汤,葱花香菜,端碗走人。

老饕喝羊汤一定是加羊油辣椒,羊油辣椒味香不冲,浓重而不热烈。几年前,喝羊汤我会放醋,刘豆豆同学及时喝止了我:‌‌“莽夫,咸牛酸猪辣羊,哪个吃羊肉要放醋的?‌‌”我一想,在青海,羊肉管够,手切,鲜亮亮,热腾腾,只有三样调和:辣椒、孜然、蒜片。羊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

太原喝羊汤一般就饼子,有些讲究的店面,饼子要现打。现打饼子上桌,外皮酥脆,内里松软,滚烫着撕开,泡着羊汤吃下,顿时汗出乏消。在运城,喝羊汤更愿意就麻花,晋南产小麦,麻花劲道酥脆,泡在汤里不易泡烂,饱吸汤汁后送入口中,滋味更足。

美食之都运城不仅有美味的羊汤,还有汤宽馅美的牛肉汤饺,柔风夜拂的繁华夜市,同样让人不免时时怀想。

夏夜烤串钟爱青岛纯生,一如南国柔风卷着花香与孜然拂过;冬夜砂锅更配二十年汾,浮大白能消解胸中无穷块垒。可以说,节气是一味重要的调味料。就是因为一瞬间,一句话,某个人,会让你对一种食物痴缠半生。 

熬出了惯性

一条产线上并排坐着二十几个工人。一班12个小时,流水线不会停下来。每个小时里有40个苹果手机的背板从吉文婷眼前流过,她的任务是检查这些背板上是否有划痕、残留的金属黑点,或是生产错误。

进厂前,吉文婷特意在招聘时申请了检包线上的岗位,‌‌“因为这条产线的工人都是坐着工作的,其它岗位需要每天站12个小时,会更辛苦。‌‌”二十多岁,职高毕业——这是她做田野调查期间对外扮演的身份。她在产线上认识的两位师傅常常劝她:‌‌“年纪轻轻不要在这儿耗着,要有点远大志向。‌‌”

一天午饭后回到产线,距离下班还有8个小时,她忍不住和身边的师傅陈苹抱怨:‌‌“我才来这么几天,已经受不了了,你们是怎么在这儿干下去的?‌‌”40岁的陈苹告诉她,自己熬着就图一个社保。‌‌“她说,我难道去外面挣不了更多的钱吗?能挣,但是外面的小厂不稳定,给不了我退休金。‌‌”

吉文婷记得,是读高三那一年,富士康在她家乡Z市建成,几个姐姐也都换到这家大厂去上班,‌‌“挣的不算特别多,但她们说,只要在流水线上老老实实地待着,就有稳定的收入,大厂劳动体制健全,再也不愿意去小厂工作了。‌‌”

这次论文,吉文婷本是想看看富士康这样的劳动体制,除了已有学术所提到的‌‌“剥削、掠夺‌‌”之外,对这些女性工人有没有其他的影响。‌‌“熬社保‌‌”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成为她新的研究锚点。

2014年,富士康在Z市建成的第三年,随着国务院推行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一体化,《城乡养老保险制度衔接暂行办法》开始实施,这让农村户口的居民缴满15年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可以申请从城乡居民养老保险转入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后者在医疗、养老的基础上,还包含工伤、生育等保险构成,报销比例更高,可以获得每月上千元的退休金。

师傅陈苹就是受政策激励入厂的女工之一。那一年,她从地方街道办富士康招工的信息里得知,这里为正式工缴纳五险一金,不分产线、职级、岗位。如今,她已经在富士康干了8年。

吉文婷对Z市餐馆服务员、保安、超市收银员等职业的月薪做了了解,得知都跟富士康一样每月3000元,甚至更多。她意识到,‌‌“熬一份社保‌‌”或许是不少富士康女工在高强度的流水线上,拿着不高的收入也要熬下去的重要吸引力。

在富士康打工3个月,吉文婷写了份万字汇报记录,论述‌‌“熬社保‌‌”成为女性农民工偏好在地就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她接触到的女性工人里,多数30-45岁左右,很早就进入富士康工作,为了‌‌“熬退休‌‌”‌‌“熬社保‌‌”,在产线上工作了将近10年。

我们也找到一位该厂35岁的女工郑菁菁,她在流水线上熬了11年。纪念进厂十周年那天,她和一起熬过来的工友加油打气:‌‌“带着信仰在干,我陪你一起熬,熬到退休,咱们线上吃饭庆祝!‌‌”

郑菁菁在机台测试车间工作,这些年里的每天,她和另外20多位作业员会共同完成3万台手机的开机测试。静坐检测,搬重物,弯腰布置物料,20分钟循环一次。前两年,线上一位工友查出腰椎间盘突出,请假回家休养了半年,又进厂上班,今年夏天还是熬不动,离职了。

工友的丈夫回厂递交医院诊断证明时,郑菁菁曾问他妻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是不能坐,下地也不行,上厕所都要老公背着去,怎么都疼。‌‌”郑菁菁觉得可惜,‌‌“她跟我工龄一样。‌‌”

这之后,她也担心自己熬出什么病。年轻时什么都能熬,等到夜班轮岗吃饭,郑菁菁去柜子里拿点东西吃,看大龄的工友在桌子上补觉,食堂的板凳上、休息室里全是趴着睡觉的人。这几年每到晚上12点换班,郑菁菁也加入了她们,‌‌“宁愿饿着也要先睡会儿,不然后半夜头疼得受不了。‌‌”

即便是要孩子、做试管屡屡碰壁的那几年,郑菁菁也没断保,继续熬。她和丈夫结婚后,母亲就开始催生,但一直怀不上。后来又尝试了7年试管,才生下女儿。进周期检测卵泡时,每隔一天需要做一次检查,郑菁菁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跟领导请假,她下了夜班再跑去郑州做B超,在车上补觉。

线上不允许懒散,她到岗前喜欢跟同事在更衣室里聊会儿天,‌‌“熬‌‌”的惰性也留在了这里,每个女工都想多待几分钟。为了保证不会有灰尘落到制造手机的产线上,她们需要在这里换上纯白的静电衣,摘掉身上一切和违禁金属有关的物品,包括钢圈内衣,才可以通过安全检测门。

她们的话题单调、重复,时常彼此打听,‌‌“这个月介绍了多少新人来入职?奖金发了多少?‌‌”‌‌“最近的加班强度怎么样?‌‌”有的女工期盼高强度的工作,这意味着加班带来的高工资。

每天开工前,线长会给大家打鸡血,到了下班的时候,如果当天产量不达标——30人不够3万台,线长又给工人施加压力。被线长训斥的时候,郑菁菁想过辞职,但是熬出了惯性,‌‌“第二天上班,又坚持下来了,就不去想了。‌‌”

‌‌“飞来的大厂‌‌”

陈苹觉得自己当年是做过一番‌‌“理性的考量‌‌”才决定进厂,‌‌“在富士康我能不能长期做下去?这家工厂能不能在Z市待够15年?‌‌”

这座五线小城以重工业为支柱行业,农业经济收入不及当地GDP的5%。多数男性工人选择在重工业企业里打工,炼铅、炼钢、炼银。他们通常20多岁进厂,跟着老师傅学技术,操控机器。女性没有足够的体力,很难有这些机会,富士康建成前,她们一般在玻璃厂、陶瓷厂打零工,每天工作五六个小时,月薪在2000元上下,是重工业企业里男性工人的一半,同时也要承受无法避免的扬尘。

进富士康之前,陈苹是Z市一家玻璃厂的职工,那时只能挣到一份季节性收入,上下班也没有明确的时间,幸运的时候活干完可以提前回家,如果机器设备出了故障,工人就需要跟机器一起等活。在企业转型中,这家玻璃厂由国企转为私企,之前干部职工仍可以由公司为他们缴纳社保,陈苹等一线工人则不再签订劳动合同,转为临时工。

吉文婷发现,多数女工会将富士康与当地作坊式的中小企业进行比较。一名响应地方街道办招工动员、首批进厂的机台操作手说:‌‌“富士康那时是Z市为数不多给普通员工交齐五险一金的公司。‌‌”在2012年,Z市人将富士康称为‌‌“飞来的大厂‌‌”。从开工到投产用时179天,是实现了当年签约、当年建设、当年投产的‌‌“Z市速度‌‌”。

熬了11年的郑菁菁就在那一年进厂,算是最早一批老员工。当时,她刚回到Z市老家的村子里。她高中毕业后,跟随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的浪潮去了珠海,漂了5年又在母亲的催婚之下回村相亲——母亲担心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在南方城市怀孕,嫁到外地,过两年又很快离婚,‌‌“那样一辈子都耽误了。‌‌”

郑菁菁记得,2012年冬天,村里便流传着富士康在旺季每月固定发5000元工资的消息,吸引了大量村民进厂打工。同时,服务业的劳动力也因此大量流失,‌‌“去饭店吃个饭都没有服务员,全进富士康打工了。‌‌”

但工作并不像超市导购、饭店服务员、加油站服务员那样清闲,工资也和人际关系有所关联。郑菁菁性格内向,见到老板、科长不敢主动打招呼,从不请线长吃饭,熬了10年她仍然在富士康做基层的工作,没有晋升。如果不是旺季,不加班,一个月到手3000元,和服务业的工资水平差不多。

‌‌“但是退休金太重要了。‌‌”她身边最鲜活的例子就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月领100多块钱的国家补助,今年70多岁,还在村里做保洁员,扫地,清倒每个小队的垃圾桶。除去在富士康缴五险一金,郑菁菁还买了一份商业保险,作为老了以后的双重保障。

吉文婷注意到,女工们‌‌“熬社保‌‌”会是出于类似这样的安全感,尤其是当她们失去了土地的时候。吉文婷的两位师傅都来自Z市市大峪镇,当地临近黄河中游最后一段峡谷的出口,东南方向与洛阳市孟津县隔黄河相望,成为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的腹地。1991年,陈苹她们因此搬迁,来到Z市区住,不改变户口,但是生活方式一下从山里人变成了市民。

陈苹儿时很羡慕市民的生活,有更多挣钱的路子,还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医疗条件。没想到这么快,在自己这一代实现了身份上的转变,但‌‌“家里头没地,老了也不能回去种地了‌‌”,现在40岁的她开始考虑养老,更觉得必须熬个退休金才行。

35岁‌‌“枯荣线‌‌”

35岁前入厂,才可以赶在50岁法定退休年龄前,完成在富士康缴满15年社保的条件,以最优解的方式拿到退休金。这个年龄也成为女工们‌‌“熬社保‌‌”的‌‌“枯荣线‌‌”。

王安苓马上要50岁了,还是不想离开富士康。她6年前入职,社保年限差得太远。之前她在面粉厂做工,没有固定收入,富士康招首批员工时,她不敢入职,因为那段时间总看到一些负面新闻,觉得里头不安全。

第二次村里帮富士康招工,她已经40多岁了,发现自己超过了进富士康的年龄上限。直到2017年,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富士康,招工年限逐年增长,涨到了45岁。王安苓赶紧报名,‌‌“我是那年8月进的厂,再过4个月我年龄就又超了。真是赶巧。‌‌”

她觉得自己年轻时思想太过简单,没考虑到社保的事。在同一家公司缴满10年社保的农村户口居民,离职后自行缴纳5年,才可以享受企业职工的养老保险待遇。王安苓说到,像她这样在富士康没做满10年的农村户口职工,退休后只能自己续缴灵活就业的社保,无法实现‌‌“城居保‌‌”迈向‌‌“职工保‌‌”的跃升。

富士康Z市厂区入口。讲述者供图

年轻一些的女工没走到这样的临界点,会缺少‌‌“熬‌‌”下来的动力。30岁出头的卫苗就曾离开过富士康,在疫情期间找不到别的工作,迫不得已才又回去,她想的是‌‌“再给养老康一次机会。‌‌”

卫苗不愿意框在流水线上,进厂几个月后又跟车间提出申请,去做‌‌“线外‌‌”的工作——需要学习使用精密仪器,灵活机动,随时帮产线上有瑕疵的手机产品进行修复,也是富士康里职业晋升的一环。产线上的年长女工瞧不起卫苗,觉得她是通过阿谀奉承、讨好线长成为‌‌“线外‌‌”,既投机又钻营。

吉文婷最初注意到卫苗时,是看到了她的美甲。‌‌“产线上很少看见她这样时髦的。‌‌”她夸赞卫苗的美甲和穿搭,很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卫苗告诉她,比起富士康的工作,她更喜欢在超市做收银,但是疫情期间不招工了。

年轻时,卫苗在昆山的电子厂打工,2013年在当地结识了一个Z市老乡,两人回家结婚生子。孩子一岁之后,正好赶上富士康招工,她就去流水线上工作了不到一年,又觉得太过枯燥,辞职和丈夫一起去南方城市四处打散工。

她一直让儿子住在姥姥姥爷家,从而跟丈夫实现资源交换。‌‌“我父母现在帮忙带小孩,那我老了以后就有正当理由要求我老公帮我照顾父母。‌‌”儿子马上要中考,卫苗才再次回到Z市,图一个‌‌“离家近,好照顾孩子学习‌‌”。

卫苗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会离开富士康,到35岁的时候,如果还没有找到一份能坚持做下去的稳定工作,或者是自己的事业,再考虑要不要回来熬着。

吉文婷发现,产线上40岁以上的女工很羡慕那些年轻的人,因为她们还有更灵活的选择。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在富士康从正式工转为小时工,不缴纳五险一金,但1小时可以拿到更高的工资,是正式工的两倍。吉文婷在线上的师傅说:‌‌“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自由,你们年轻,未来日子还长,可我40多岁,能进厂就不容易了,全家人还指望我熬个社保给自己养老。‌‌”

自我价值

一天下了晚班,吉文婷和产线上一个25岁的工友一起等清晨的班车回家。这位工友常常提到儿子,也聊起孩子的爸爸,她总叫对方‌‌“男朋友‌‌”,女工们听了都爱调侃她:‌‌“你们夫妻关系也太好了,现在都还在叫男朋友。‌‌”

这次,工友告诉吉文婷,自己跟孩子爸爸关系并不好,公婆让她全职照顾家庭,她不愿意,但丈夫支持公婆。他们已经离婚了。‌‌“我想等儿子长大了,也能跟城里的小朋友一样自信,说‌‌‘我妈妈在大厂工作’,也有五险一金。‌‌”

吉文婷意识到,被动‌‌“熬社保‌‌”的同时,女工也在主动实现个体尊严。12月即将退休的王安苓也说过,‌‌“儿子28岁还没结婚,我不用给他带孩子,我自己父母身体都好,我真的很想继续上班,但人家企业不允许。‌‌”她现在还没想好退休之后可以做些什么。

吉文婷在论文里写到,家庭影响了女性农民工‌‌“熬社保‌‌”劳动策略的形成,‌‌“她们战胜了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单调猛兽和慢性剥削,为重构家庭话语权、拓展人际关系网络、定义自我价值提供了坚实底气。‌‌”

郑菁菁有时觉得工作没有成就感。这几年晋升线长的机会越来越少,她想过辞职不干了,或者再进一次厂,赌一把,分去一个更清闲的车间。‌‌“但是一想到还有比现在待的地方更脏更累的车间,就觉得自己还挺不错的。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成就了,有工作总比做全职妈妈要好。‌‌”

进厂打工时,她偶尔也化妆打扮,‌‌“穿点抹点,女人不都喜欢这些。‌‌”老公说她败家,还总往娘家贴钱,‌‌“我就告诉他,我花自己的钱,有底气。‌‌”但在给女儿花钱的事情上,两人有时争执不下。女儿闹蛀牙,郑菁菁带去医院看,是瞒着老公花的七八百,‌‌“他说不用矫正,等大了乳牙会换掉,但现在牙已经坏了。‌‌”

吉文婷发现,只要一聊到孩子,总能很快打开女工们的话匣子。其中,‌‌“老了以后不和子女同住‌‌”已经是女工们的共识。

坐在吉文婷上游的田师傅希望女儿可以考上一个好高中,为了得到老师的更多关照,她准备给班主任送点礼物。她的大儿子当年没考上高中,读了中专,又花钱考了大专,毕业后在Z市一家钢厂打工。在教育上,她对女儿施加了更严格的要求和管理,因为‌‌“女孩出路少,学历必须要更好一点。‌‌”

和绝大多数女工一样,田师傅也觉得熬一份社保的意义是老了以后不成为子女的累赘,‌‌“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和老人住在一起。‌‌”她还提到,在Z市的婚恋市场,年轻人的父母双方如果都有退休工资,会是相亲的加分项之一。

富士康没有双休,停电时除外。吉文婷也经历了一次,周五正准备去上班,她刚走入工厂大门,迎面看见一群大姐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工厂停电了,今天放假。‌‌”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筹备,这一天该怎么度过。去逛超市?去公园里坐下来聊天?吉文婷有些恍惚。‌‌“那天她们看起来好快乐,像我们大学生,像身边的同龄人,是自由的。‌‌”

陈苹和田师傅喊她去逛公园,但吉文婷不想去。‌‌“我太累了,保命要紧,只想睡觉。‌‌”后来,她在当天的田野日记里写下:今日停电,好遗憾,回宿舍休息。现在她感到后悔,‌‌“我想我可能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跟她们深入了解,我当时以为还有下一次,但三个月里没有下一次停电了。‌‌”

吉文婷进厂前,流水线上很安静,工友之间很少闲聊,每到定期换线的时候,人员会被重新打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难长时间留存下来。如果她可以回到那一天,她想自己会去公园,和女工们一起坐下来,然后在一天结束时问她们:‌‌“你觉得今天过得开心吗?‌‌”

(除吉文婷外,文中人物为化名。)

 

 

这是2023年末梢的最后一个黄昏。凉风过耳,大地清寂,又有一个年份,即将在慵懒的阳光里永逝。我知道,每年的今日今时,有许多读者都在等待着我这篇跨年文字。这是民间记忆,是孤单驼铃,是岁月拓片。

前些天去杭州开会,主办方的朋友邀我多呆一会,我却急着回程,他微笑着说:是要回去赶新年献词了罢?那么,就在时光之河里洄游一阵吧,假装我们没有老去一岁,假装我们依然能握住2023最后的霞光。

去年此刻,我正在连呼吸都疼的刀片喉中。那时满屏缟素,朋友圈里尽是未亡人。那时气温不冷,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冰窖。谢谢命运的放生,让我们来到了2023年。

之前的三年,我几乎闭门不出,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有可能让我变成黄码和红码的地方。因为俩娃要上学,兔妈要上班,学校每天要收集所有家庭成员的绿码,我们承受不住这样的拷问。

2023,终于不查绿码了,终于不用戴口罩了。我开始了报复性旅游。在南中国兜了一大圈,其中南京杭州分别去了两次,我统计了一下,今年的旅程超过两万公里,其中一半是我握着方向盘自驾丈量出来的。

四月初的某个黄昏,我驾车从深圳返回长沙,珠三角很冷清,没有20年前过江之鲫般的货柜车,连私家车都没几辆。临近韶关时,惨淡的残阳像一只血红的眼珠,穿过五岭的清冷山岚,远远地注视着我。那一霎满心凄凉,前方有个路牌,往左是我的故乡贺州,往右是我祖先的故乡梅州,而我是岭南的孽子,大地的孤儿,只能继续独自朝北。

四月底的某个暗夜,我驱车跨越了5个省,穿过长江隧道,在凌晨四点抵达紫金山脚,趴在方向盘上有点恍惚,这座我曾最热爱的城市,有多少年没来了?上次来南京时带着4岁多的流氓兔,而今年,他上初中了。我的报复性野游,很大程度是源于对俩娃有愧疚感,尤其是对二宝。他从三岁就遇上了口罩时光,几乎没去过多少地方,整个幼儿园时期犹如囚禁。好多次出门坐地铁,不用大人叮嘱,幼小的他就自己主动拿出口罩戴上,戴着戴着,就上小学了。

这一年,我带着俩娃在湛江赶海,在维多利亚港坐天星小轮,在深圳红树林公园观鹭,在珠海渔女像边骑共享单车,在葡京酒店里翻跟斗,在秦淮河边玩三叶草,在雷峰塔下看日暮斜阳,在日光岩上眺望归帆,在恩施腾龙洞看惊瀑隐没,在庐山西海的波光中像偷渡客一样经过无数的岛屿。

浪着浪着,一眨眼2023就过去了,时光被突然加速,就像被国家电网上门安装了电表一样。这一年如此恍惚,如此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年。我似乎记得许多事,但又似乎全忘了。

F16尚未到位的乌克兰继续与俄罗斯死磕,红了眼的以色列往地道灌海水逼出一帮穿短裤的哈马斯,有一天我醒来,惊诧地发现叙利亚、印巴、缅北全都燃起战火。和平如此遥远,想当条太平犬都难。

曾经点开一些血腥的屠杀视频,以我神经之粗糙,都没法看完。《纽约时报》曾发布过一张图片,一名士兵倒伏于道,没人收尸,无数车辆面无表情地辗轧过去,直至他成为一张薄薄的照片。

当时代的钢铁洪流轰隆隆来临,谁又敢说,自己不会成为肉泥。我曾经感叹:每个人都在时代的巨轮上惴惴不安,不知这是五月花号还是铁达尼号,不知它将驶向何方。

生于一年前的ChatGPT长成了怪兽,以它为代表的AI正在取代人类。今年五月,好莱坞上万名编剧大罢工,抗议AI的入侵。年末,纽约时报起诉OpenAI和母公司微软侵犯了大量文章版权。这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殊死相搏。

我偶尔会上野狐观棋,迄今只见过台湾棋手王元均在受让二子的棋局中赢过绝艺,别的一流高手几乎没有胜绩。而在20年前,我与电脑对弈几乎不用算路,但凡能让它活出一片棋,我都觉得沮丧。

AI也正在把无数行业的工匠碾成肉泥。曾经有朋友问我:你觉得AI能超越你的文本吗?我思索良久,说:AI基于强大的搜索功能,肯定能写出比我更绝更猛的黄段子,它甚至能荟萃优秀作家的所有优点,创造出让人类望尘莫及的文字,那我远远比不上。我惟一能抗衡的,是AI不具备我的生活经历和尘世感悟,它见过00年代珠三角的拍头党砍手党么?它见过北京遮天盖日的沙尘暴么?它经历过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么?AI能算尽人类所有的弱点,但它不会卑微,不会孤独,不会绝望,不会有走在灰烬里的末日孤独。

时隔多年后,我今年出了新书《与尘世相爱》。有位朋友说,她在飞机上边看边笑,忽然痛哭失声,邻座以为她有精神病。顺手发个新书的链接。我从不认为AI能写出与我一模一样的文字,它终究是机器,终究不曾在长夜里痛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