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

1.刘禹锡: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2.普通人很难做足准备迎接衰老,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健康层面,你们在年轻时会有很文艺的想象,觉得自己老了以后会后悔自己有很多梦想没有来得及实现,但是相信我,那不会困扰你们,困扰你们的会是医疗账单、养老金账户、布满全身的疼痛和一天比一天看不清这个世界的视力。

3.葛白趣:年龄大了,比猪都害怕过年。

4.@陈莺迁:今天看到一句很妙的翻译:The universe has everything but it's called space.“宇宙拥有一切,但人们称之为太空”。

5.@Naomi_Coast:我在加拿大的同事和领导中都有人三十来岁才读本科的,原因我没问过,猜测要么是年轻时玩心重要么是家庭条件不好需要自己存钱先。他们在大学里换专业也很自由,读硕士博士跨学科相当自由。我曾经无限感慨,这比中国人统一18岁上大学,上了大学就很难换专业,不管喜欢不喜欢一条道走到黑强万倍。

6.@fuxiangPro:【傅里叶变换】把一个复杂的事物拆解成一堆标准化简单事物的方法。这个思路是信号处理的基本方法,声音、图像、遥远星体的观测,到处都要用到傅里叶变换。码农的世界里流传着一句话: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简单的事情标准化,标准的事情自动化。这句话折射出傅里叶变换的思想。很多时候,我们所谓的复杂,不过是简单事物的排列组合。

7.@九边Pro:算命经济正在蓬勃发展,主要也是大师们是真正掌握流量密码的,不会说你能力不行或者脑子太差,他们只会说你命犯太岁,贵人被阻挡,小人在作祟。让你放下执念,与其反思自己,不如多找找别人的问题。

8.@李楠或kkk:AI时代,你的键盘佩列又要变化了??命令行时代,键盘空格两边各两个键盘:ctrl,alt,基本上是为了文本编辑。图形操作系统时代,多出了一个win键(Mac上是cmd)。所以Cyberboard的空格两边是左3右2。(其中右Alt也可以替换为Fn)而AI时代,微软提交了新的键位需求,需要新增加一个AI键。这个键,会增加到哪里呢?

9.小寒是冬天的第五个节气。小寒大寒,冻成冰团,气温触底,风也变得更加狂躁。小寒过后,人体热量耗散,阳气有损,养生要顺应四时规律。

10.@巴曙松:据Wind梳理统计,以两年为维度,在统计的3125只基金中,收益率为正的基金仅有72只,而亏损幅度超过30%的基金高达1590只,占比过半,亏损最多的基金在两年间跌幅高达66.28%。而根据其持有规模统计,收益率为正的基金规模占比不到4%。这意味着,过去两年买偏股类基金,不亏本就已经超越了95%的投资者。

我说这是疫情期间的新闻吧。那时外卖员不能跨区工作,不然要隔离,所以就买帐篷住。但是看视频时间就是现在,都开始降温了,怎么还有这样的。

稍微一了解,发现也不那么难以理解。在大城市中心工作,租房太贵通勤太远,这么干也正常。

经过了一番了解,发现这里就有个行业‌‌“内幕‌‌”,外卖员以自己所在定位接单,必须在这个区域内,才可以接到附近的单子。

要想接单子多费用高,自然要在商圈密集的地方。而且外卖员有不同定位,有的专门做长途单子,有的总是同时接好几个短途,有的喜欢做宵夜。现在干外卖的越来越多,单价单量下降很快。只能延迟工作时间,特别是夜里单子竞争少,而且常有长途高价单子,可能干几票大的,就相当于白天跑一天,毛病是比较冷,天黑危险系数稍微高一些。

但是这种地方,房租也贵得很,大多超出了外卖员的承受力。如果每天来回通勤,就没有休息时间了。

干脆就买个帐篷,等于24 小时蹲点在市中心,有的外卖员躺在帐篷还刷刷单,要是有好的起来再送一波。

但我印象里快递员的情况不一样,虽然同样辛苦,但是怎么也是有一个工作时间。

正好经常聊的一个小伙伴做了很多年快递,跟他了解了下情况,跟大家说说。

1

快递难干的原因很简单:和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问题一样,都是钱的问题。

近10 年来,快递单价一直跌,基本没回过头,到现在已经跌了近一半。

单价降低,使得利润越来越薄,想赚钱只能想尽办法降成本,造成整个行业承压。快递属于劳动密集型企业,人员成本是大头。一条线上的人,从收件、分拣、运输再到最后派件,每个人都不得不疯狂内卷。想维持收入,只能同比例地增加工作量。

比如原本一单挣1 元,现在挣5 毛,想保持收入,工作量就得加一倍。大家既要增加工作时长,还要降低每单的处理时间。

我搜了一下国内主要快递企业的报表。

我的小伙伴看了一下,笑说还不至于这么惨,行业的实际情况可能还是好一点。不过也没好哪去,因为单价确实在持续降低,已经使得大家压力非常大了。

以他所在的二线城市为例,他给我算了一笔账:普通的一个快递,收件在2-2.5 元,送件在1-1.2 元。

为了提高效率,现在大多快递是先送到驿站之类的代收点,驿站大约要收5 毛,这钱是从快递员的送件收入里面扣的。于是快递员送一单,就只有5-7 毛收入了。

大件和易损商品,快递费用自然比较高,一单可以顶小件好几个。不过放驿站费用高,客户取件不好拿回家可能会投诉,所以多数时候都会送上门。

当地快递员正常工作量,平均一天送200-300 个单,收件30-50。扣除自己买保险、被投诉罚款、负担丢失损坏赔偿。最后每天忙下来,大约收入200 左右。一个月五六千块。

这个收入看起来还行,但是背后很艰辛,平均每天超过10 小时的工作,其中很多还是体力活。如果按照小时工资计算,跟便利店打工差不多。此外还得接打大量的电话,尤其接电话,大部分都是催件和投诉,非常内耗。

而单价如此低的主要原因,是多年以来快递行业的竞争方式主要就是‌‌“卷价格‌‌”。特别是大量订单的客户,各家快递公司基本把价格打到了极致。

小伙伴你可能觉得奇怪,自己寄一个快递都是8 元10 元起步,和上面2 元多怎么差好多。

这是因为普通人寄件是一种价格,对于商家客户完全是另一套玩法。

他们快递价格低得很,不然网上那么多9.9 包邮。

快递公司为了客户不断降价,客户也乐得如此。有一些精明的客户,单个的量不够大,就一群客户统一签合同。形成一个联盟,比如非偏远地区全部打包一单多少钱,2 元3 元都有。

更狠得还有一种包仓,把两个地方每天运力整个打包出去。

最好的货源是那种全小件,就是个塑料袋装的数据线耳机小饰品啥的,又轻又小,10 元以下包邮。这种的单价甚至能打到1 元以下。

反正就是想方设法地降单价,如今降到了离谱的地步,不过也没办法,再怎么低还是有人做。

2

快递行业里,大家非常不理解得一点,这么个生意,业内都不怎么赚钱,也都知道不赚钱。但是总是有新人往里面跳,而且跳的都特别猛。

每跳进来一个,自然就要挤占一部分原有市场。而快速占领市场的法子,大家都明白,那就是单价再降低。

后来一看餐饮业,顿时也释然了,餐饮这个行业的盈利情况不会比大‌‌“缅A‌‌”强太多,但是依旧前赴后继。

比如老快递人眼里最疯狂的‌‌“级兔入局‌‌”。

级兔从2019 开始通过并购获得准入许可,进入国内市场,先是和其他公司合作,等摸清环境开始单干。

级兔当年口号是先亏1000 亿,打价格战到底。每单亏本一块钱,先干三年,三年不行再三年。到时国内快递除了级兔,只剩顺丰和京东,其他的都洗洗睡吧,连汤都不给你们喝。

低价模式下,很多快递的客户马上开始流失,一问就三个字——‌‌“去级兔‌‌”。随着客户增加,级兔那边单越来越多,其他人的越来越少。

我也曾经看过级兔的宣传视频,介绍级兔扩张速度和方法,极致行为在义乌小商品城。价格被打到一单8 毛,商家都疯了一样拿单砸过来。

这种方式在业内人士看来真的无法理解,唯一解释就是当年所谓‌‌“互联网思维‌‌”,先赔钱扩张,然后占住市场再提价。还有专家出来站台,介绍级兔战略得合理性。并预言,三年之后,全国快递行业只有三种业态三家公司:低价普通单(级兔),高价优质服务单(顺丰),还有自营物流单(京东)。

但很多人并不认可这种说法,这种价格战是不可能一直打下去的,而且并没有真正的意义。早晚会回到正常价格区间,也不信级兔真的豪到拿出1000 亿砸市场。

后面的事情和大家判断的差不多,级兔渐渐没有了后劲。但是这么一搅合,单价实实在在是降了下来,而且再没有涨的迹象。

所以业内不认为级兔是搅局者,自从2012 年中通开启价格战开始,快递行业虽然一直喊‌‌“不拼价格拼服务‌‌”,但还是拼单价,最后谁也没捞到好。

如今行业内的人都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业务量上不去就想法子压价,价格实在压不下来就缩成本,缩不下去就给人加任务量。最终就是挤出降价空间。

于是快递员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每单得服务时间越来越短,服务质量也越来越敷衍。即使如此,收入依然不可避免得降低。压力越来越传递到最基层身上,极致就是最后在城市桥洞下生活。可这种能不能称之为生活,我不敢下结论。

至于单价如何就被压到这样,业内的也说不上来。‌‌“反正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中国就是不缺便宜的人,更不缺便宜的公司,似乎永远会有更便宜的报价。‌‌”

3

我还了解了很多关于快递员的日常。

每天6 点多,他们已经来到快递站,开始卸货。就是把快递从车上弄下来,同时进行一个粗分,这个活就要一个多小时。

接着是细分,每人把自己负责区域件分出来。大家按照计划分自己今天要派的件,分好就装车,这又要一个多小时。一般快递车正式出发,已经9 点左右了。

这就开始了上午的送件工作,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跑,如果有预约寄件,就顺路或者拐过去拿。上午如果压力不太大,在12 点左右会回到快递站。吃午饭,取下午要送的件,将上午收的快递放下来。

要是事情多,就买点什么在路边吃了。然后顺路到站里拿下午件,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这些能顺利完成,非常依赖快递员的熟练度,快递也分高手和不太行的,高手们记性好,知道谁家常年有人,谁家直接放快递柜。少走冤枉路,少爬冤枉楼,一天下来差距可就大了。这也决定了某一个快递病了,他的那堆快递立刻就积压了,他的工作往往别人承担不了。

下午的送完时间不一定,有时四五点就忙完了,有时搞到夜里十点甚至12 点。当日派件完成率最少是要90%,当天送不完会被罚。

回到快递站,放下收的快递还没完。然后是记录工作,确认各种信息,同时处理投诉。所谓处理只是好听的说法,基本就是通知你罚钱。有些快递员实在不是干这行的料,丢件和投诉太多,一个月下来罚款比工资多,反倒欠了公司钱,打工还钱,过几个月就提桶跑路了。

分拣站的工作相对没有那么复杂,天气差也没啥影响,不用出门没有交通安全的压力,也没啥投诉。如果人不够,就去人力市场招人,经常80-200 块一天,这个收入跟手速有关,高手一晚上分拣两千多个快递,普通选手可能只有七八百个。这也是个重体力活,一晚上走四万步,经常早上去人力市场招一批,第二天少一大半。

说来也奇怪,2010 年快递业收入570 亿,现在奔9000 亿去了,整体规模膨胀了近20 倍。如今大家都说不好混,只能说是涌入的人数也翻了不止20 倍,大家赚的都变少了。

其实对于在干过工地和电子厂的小哥来说,快递和外卖绝对比电子厂强太多。我跟不少读者聊过,他们都表示死也不回工厂,工厂的工作干不了也干不动,相对于体力上的压力,精神上尤其受不了。

不过另一个比较惊讶的是,有不少人非常适应工厂的工作,根本不想出来。他们能做到十来个小时就跟睡了似的机械地干那些活,并且感觉一点都不累,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天赋?

而且我发现他们快递普遍向往去开网约车,尤其羡慕专车,最羡慕的是开GL8 的那些专车司机,认为他们一单能赚一两百。

这个我很奇怪,因为不止十次听到他们说这个事。不过凑齐专车的装备实在是比较难,需要有驾照,还需要有辆车。大部分人对自己的车技不是太有信心,担心租车上岗赚不回来租车钱,所以还是准备攒钱买车。还有一些想攒钱买个五菱宏光跑运输,晚上就住在车里,连租房钱都省了。

4

写到这里,可能有小伙伴觉得他们一定很苦吧,其实我接触的人那里得到一个很深的感触:

苦不苦,关键是结婚生子没。

如果没结婚,江湖上的说法是:月入三千根本花不完。拼多多+快手+沙县大酒店,爽的飞起。

最花钱的自然是住,单身的在郊区或者城中村,租个不讲究条件的房间,能放下一张床和几个行李箱就可以了,价格其实并不高。一般北京马驹桥一个十平米的房子,一个月需要1000 左右,如果只要一个床铺,那300 就够了。

吃饭的花费,在现代工业的大规模生产能力下,只要不追求彰显地位的附加价值,真的不贵。平日靠沙县大酒店、兰州牛肉面、黄焖鸡这些食物,满足日常生活需要简单的很,也花不了几个钱。

如果想改善伙食了,一个人去饭馆炒个菜,或者买些熟食回屋,配上酒和手机,爽的要死。抖音B 站都有这种博主,花生猪头肉配啤酒,一边玩游戏一边吃,谁看了都得羡慕。

至于几个朋友或者同事一起吃饭,在桌上聊天吹牛,可以算是顶级享受了。

娱乐方面就更简单了。全球标配的大众娱乐方式:刷视频,看直播和网购,几乎不需要成本就能满足大家的需求。

所谓下了班先看美食博主下饭,从满汉全席到油炸蚂蚱。吃完饭看直播带货,也不图买就当脱口秀看。躺下看小姐姐,大长腿黑长直cos 服。睡不着就刷手工达人,从拆飞机、修马蹄子到洗地毯。洗地毯这事可能有小伙伴不理解到底有啥好看的,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上边的这些都有个前提,就是没结婚,结婚了那逻辑就全变了。

一旦结婚组成家庭,各种压力会山一般压在身上。不仅得把钱拿出来养家,还得存起来一部分应急。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后期的花费更是巨量。

最主要的肯定是住房,毕竟没房很难结婚,买了房就得还房贷,每天一睁眼就欠了银行一笔钱。

等有了孩子,这又是一笔巨大得钱和精力的投入。一旦望子成龙,孩子的负担甚至比房子还大,而且会产生一种绝望感,害怕自己一家三代做这个。这不,前段时间还有个新闻,北京一家五口送外卖,还配了很惊悚的一句话,‌‌“社会阶层的自我复制‌‌”:

以前这种问题可能没人去想,到了年龄也就结了婚。这几年短视频把这些东西铺的到处都是,以至于很多小年轻甚至完全失去了结婚的欲望,即使结婚也不要孩子。

我这些年认识的年轻快递员很多是两个极端:要么是早早就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要么是完全看不到结婚的迹象。

这几年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大学生毕业不结婚生孩子,我倒觉得最麻烦的是快递这个阶层放弃生育对未来影响非常大。

尾声:

不准备往下写了,其实并没有想把这事写成诉苦大会,尤其现在很少有行业说自己很轻松,确实没有。

不过我确实希望慢慢人性化起来,当然了,很多问题的本质都是‌‌“成本谁来承担‌‌”的问题。如果给快递涨收入,大概率是消费者来承担,比如每个快递多出两毛钱快递费,快递员收入就能好很多,不至于卷成这样。但是你说会不会其他行业的人大规模涌入快递,又把工资拉下来,我觉得也有可能。

我相信很多人是支持改善快递和外卖生态的,毕竟现在快递、外卖、网约车、自媒体是灵活就业四大主流渠道。

其实大部分自媒体后来做不下去,也去做前三个了。谁又不想自己的后路稍微平坦一些呢,给别人一条路,就是给自己一条路。

 

 

这几日,脑子里都是小时候过年的情景,穿新衣、新鞋,扎上红红绿绿的绸子发带,打着灯笼,和小朋友一起出去滑冰、拜年;年前,父亲母亲忙得不亦乐乎,所谓忙年。

父亲忙着置办过年全家所需,最重要的当然是祭拜祖宗的供品;母亲则是忙着做馒头(最重要的也是供桌上的馒头)、年糕等等年货,还有为我们姊妹几个做新衣服。好不忙活。

然而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内心并不完全是愉悦。我的父母这几年相继过世,我还没有完全能够从这个事实中走出来,因为他们去世时我不在身边,所以总觉得这对我不太真实,总以为他们还在老家的屋里或者园子里忙活着。

父亲只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叔叔几个月的时候祖母去世,转过年春天,祖父又撒手人寰。他们兄弟二人是由曾祖母一手抚养成人的。

父亲十八岁参军,后来又上了军医大学成为医生,再转业到地方医院,直至因讲真话被开除,他的骨子里是山东人传统的东西,共产党的思想影响相对较少。

山东是孔子的家乡,尽管我的家乡高密,古称夷维,属古代的齐国,可是比较其它的省份来讲,还是保留了孔老夫子的精神和礼数多些。

不过父亲并不是无理之人,相反,他非常的注重礼仪,对我们的要求尤其严格。

我的父亲母亲结婚时,外祖父也已经不在人世,只有外祖母还健在。

小时候,我最愿意回外祖母家了。外祖母、舅父,还有那些乡里乡亲,他们可能都没有上过几年现代的学校,可是说起话来,非常的文明和有礼道。回外祖母家时,父母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有礼貌,要懂规矩,不然会被笑话。

再说父亲,受了共产党多年的教育,可是本性不改。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在腊月三十晚上挂上“竹子”,不知道是否是这两个字,只是听父母这样叫,就是族谱。“竹子”上面列了祖宗的牌位,四周饰有我们高密特有的扑灰年画,我小时候对那些造型奇特的人物非常的感兴趣。他们的脑袋显得相对的有些大,身子胖胖的,脸也是胖胖的,看上去非常的有趣但又很和善。

记得父亲在世时家里挂的那幅“竹子”,最上面是两位老者,一男一女,应该是代表祖先的;接下来是列祖列宗的名字;中间是空的格子,留给后世的子孙。我最感兴趣的是最下边的图画,有一座传统的宅子,宅子的大门是两扇,大门边上有一个大人,穿着长袍;门外有几个童子,扎着抓髻;一个童子正在大胆的用香火点炮仗,还有小一点的童子,两只手捂着耳朵,大概是怕炮仗震着。

“竹子”的两边挂着对联,上联是:忠厚传家久,下联是:诗书继世长。横批是什么记不得了。

这个“竹子”之所以叫“竹子”,大概是因其挂在一幅真的竹帘子的前面,在一进门的厅里,下面是一张桌子,我想应该是传统的八仙桌,可是那时候太穷,就用了家里的唯一的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的香炉和烛台都是父亲自制的,到也满像那么回事儿。桌子上的供品不用说是母亲做的,但可得父亲摆上去。

我以前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老跟在父亲身后,看他忙这忙那,可惜因为我是女孩,以后出了门子是人家的人,我是没有资格动那些供品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对这个规矩有些恨恨的。家里唯一的男孩弟弟反而对这些不那么感兴趣,父亲老早就看出来了,说“将来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埋在院子里就行了,不然,军将来肯定不会专门回老家给我上坟的。”军是弟弟的名字。

我出生的那年是文革开始的时候,全国破四旧、迷信、封建,我记事的时候,还是那个气候。父亲只能在三十晚上挂上竹子,摆上贡品,然后初一一大早摘下来,撤下供品,到初二晚上送年的时候再挂回去,因为民兵随时随地会来搜查。

我们小孩子最激动的是年夜快十二点的时候,这个时候母亲开始下饺子,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们到外面去放鞭炮,周围的邻居和附近的人家早就开始放起了鞭炮,那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响成一片,一直持续好几个小时。

给祖先上供的是素馅饺子,里面有煎豆腐、白菜、粉条。

父亲先在祖宗的牌位前,下跪、磕头,请祖宗回家过年;然后是母亲。父母亲坐到炕上的桌子边上,轮到我们姊妹几个。大姐那个时候迷信于用扑克牌算卦,所以一到快十二点,她就躲到自己的小屋子里算卦,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算什么,大概是算能不能找到一个称心的男朋友吧。我们几个孩子轮流的跪在供桌前,磕头,给父母拜年,然后父母齐声说,好孩子,上炕吃饺子吧。

我们吃的饺子是猪肉白菜大葱馅的,里面包上洗干净的硬币,谁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会寓意着来年可以赚大钱。

吃完饺子,父母给孩子们分压岁钱,我们也叫磕头钱。通常是两毛或者五毛的崭崭新的票子。后来长到一块、五块直至十块,一直到我临出国,父母仍给我压岁钱,还是十块钱。

吃完年夜饺子,就是挨家挨户的拜年。

我们全家在父亲被开除之后,无奈闯关东,在东北住了二十二年。在东北的时候父亲有一个高密老乡王大爷,可能离父亲的老家很近,因为我是在东北生的,所以对父亲的老家不是非常熟悉,不知道这个王大爷到底是哪个村的。王大爷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在我家和父亲通宵的聊天,我记得的内容很少,因为我那个时候疯着出去玩,没有心思在家听他们说话。王大爷讲的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这个王大爷,有一次去赶集,大概回家晚了,路过一座坟地的时候,给迷了路,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他说昨天晚上推着车子上坡下坡走了好远的路。结果第二天,家人才发现,他是在坟地里走了一晚上,车子把个坟都快碾平了。后来人们说他是被“附”着了。这个事情让我觉得原来还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因为那会儿的宣传说这些都是迷信,不存在。

父亲高兴了还会给我们唱戏,或者拉个乐器什么的。母亲也会唱戏,只不过她只会唱高密地方戏“茂腔”,俗称“走棍子戏”,我们姊妹们一致认为这个戏很难听,好像就是一直在直着嗓子喊。父亲会唱京戏,很好听,父亲的“打鱼杀家”很拿手。还会唱很多好听的歌,俄罗斯歌曲,还有一些三、四十年代的老歌。可惜我那个时候脑子里被“革命京剧样板戏”充斥着,没有学会父亲会唱的歌和戏。

父亲“胆大妄为”,不听号召。但是给了我们很多其他的孩子所没有的教育。母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父亲辛苦了很多年,但是把幼时外祖父母对她的教育,传给了我们。

我小的时候虽然很愿意跟着父母亲回山东外祖母家过年。只不过一件事,我不太高兴,就是过年的时候吃饺子,要分着吃。因为那个时候实在太穷了,外祖母没有那么多细粮,所以饺子是有数的,每个人只能分几个。外祖母年老多病,不能到队里劳动,全靠舅父抚养,生活很艰辛。所以我对那个时候回外祖母家过年唯一的不快乐的记忆就是饺子不能敞开肚皮吃。其余都很有趣。

父亲尊重外祖母也是出了格的,大概他自己从小无父无母的缘故吧。有一次父母回老家过年,正赶上邻村唱戏,都是戏迷的父母得到了外祖母的首肯,去看戏。父母难得听一回真正的家乡戏,可能听在兴头上忘了时间,等到记起已经过了应回家的时间,就急忙往家赶。可是回了家,外祖母已然生了气,过时不回家,这还了得。于是老太太大门一闩,任由父母亲在外边叫“娘,开门”,就是不开。可怜已经五十几岁的父母亲,在寒风里站了半个多小时,又赔礼又道歉又请求,才最后给开了门。只此一次,父母亲以后还哪敢太晚回家。所以我们小的时候,要出去同学家玩一会儿,父母说几点回来,那就得几点回来,从不敢在外玩太晚以至过了点。

搬回家山东老家以后,我已经大了,十几岁了。过年的时候,可以跟着父亲帮他挂竹子。在我自己练了几天书法以后,他觉得很自豪,认为我的水平可以写对联了,就让我写。可是我自己觉得我的水平实在有限,但父亲就说可以。无奈,我被“逼上梁山”,就硬着头皮写。“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等等,是当时经常写的对联。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偏得,父亲用这个方式让我继承了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有的地方我不明白,就问父亲,他就给我详细的解释。

二姐心灵手巧,有一年她自己设计剪刻的“挂贴”,为父亲所称道,所以自那时起,我家都是二姐自己做挂贴。

挂贴是贴在大门门楣上的一种装饰,贴在横批的下面,五颜六色,迎风招展,平添新年气氛。二姐结婚以后,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所以过年的时候,除了帮助母亲做馒头、扫除之外,就是写对联、刻挂贴。

父亲对我应该是很满意,大家都这么说,只可惜我是女孩子,不然可以光宗耀祖的。我以前一直引以为憾,恨自己没有托生成男的,可以在弟弟极其不乐意回老家上坟的时候,替他去。好几次,我都跟父亲说,爸,我去吧。父亲回我:胡闹。

父亲对共产党的认识大概是很深刻的,他因为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中与医院院长意见不一致,就被开除。父亲坚持说真话,不肯顺着潮流说。但终生不悔,宁肯终其一生背井离乡,在东北偏僻的小镇子的街上卖菜籽,也决不低头。

“六·四”的时候,我还在泰安读大四,全国各地的大学生都出来游行,反腐败反官倒。泰安的大学生也有很多上街游行的。一开始,我只是跟着去游行,后来因为被发现嗓音洪量,就被拉去领着喊口号。

5月下旬到6月1日,去北京天安门广场在那里静坐了10天。7月中旬,大学毕业分到一个县城的工厂工作。虽然已毕业,但在“秋后算账”的时候,还是被从单位招回学校,被关在学校的招待所里一个多月写交代材料。

我的骨子里应该秉承了父亲的硬,不肯交待不该说的细节,甚至不肯告诉他们是谁让我喊的口号,其实那个人是学生会的,后来已经站回到了中央的一边,我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要负责的,尽管我鄙视他的行为;但是我作为一个人,决不能做出卖别人的事。这是我的原则。

父亲知道了我参加游行并去北京的事情后,说你和共产党斗,没赢。我想他大概已看透了这个党的邪恶和残忍。

这几年两个姐姐和弟弟因为修炼法轮功被抓,母亲忧急之下过世,我自己归国被抓,回爱尔兰后护照延长被大使馆拒绝,如果父亲还活着,不知道他老人家会对这场对法轮功的镇压说什么。

父亲冒着被抓起来的风险,过年的时候也要不失去他作为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朴素的对祖先的祭奠,不忘祖先留给我们的传统,不忘祖宗、不忘本。

父亲也有爱说大话,脾气大,爱摆架子,等等一般的老百姓可能有的缺点,可是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能对这个庞大的邪恶的机构说不,在大家都放卫星、说假话的时候,他说真话;在大家都听从召唤,把马恩列斯毛这些邪灵作为神灵供奉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忘了列祖列宗,而且公然地把祖宗的牌位摆在那里,供亲友们敬奉。

我小的时候,甚至有些恨父亲,恨他那个时候不会低头,不然他的职位可能已经很高,我们小的时候就能不用过那么清贫的日子。

但是,今天我非常感谢父亲当年的决定,和坚持信念、保持传统的意志,并且将这些品德传给了后代。

父亲已经仙去,愿他和母亲大人在天之灵平安。

乙酉年正月初六日(二零零五年二月十四日)

壬寅年腊月三十除夕(二零二三年一月二十一日)修改

这是恐怖、困惑和决心死里逃生的18分钟。

飞机后部的火势在蔓延,浓烟弥漫进机舱。机上的367名乘客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有几分钟时间死里逃生、避免葬身火海。一个孩子喊道:“求你啦,开开门吧!”

28岁的Joseph Hayashi坐在27B号座位,他刚从日本北部滑雪度假回来。

“人们试图远离飞机发动机,因为担心发动机会爆炸,”来自达拉斯、在东京从事金融工作的Hayashi说。“我不是科学家,但我知道喷气机燃料遇到火不是什么好事。每个人都想挤到最前面。”

在测试中,飞机制造商必须证明他们能在90秒内疏散机内人员。这在现实中通常更难做到。

从周二下午5:47到6:05的18分钟,在东京羽田机场,一些事情出了差错。日本航空(Japan Airlines)这架客机的舱门花了几分钟才打开。公共广播(PA)系统失灵。大部分疏散滑梯无法使用。

但也有很多事做对了。舱门打开后,乘客们都冷静下来并听从了指挥。日本航空表示,该公司当时已准备好阻止那些试图携带大件随身行李一起离开的乘客,但并没有发现有人这样做。携带大件行李这种令人困扰的人类本能曾干扰以往一些疏散行动。虽然这架空客A350飞机的机尾着火,但火势几分钟后才蔓延到飞机内部。

这几分钟救了人们的命。机上367名乘客和12名机组人员全部安全撤离,除了一些扭伤和擦伤外没有大碍。

日本航空发言人Yasuo Numahata谈到这次成功疏散时说:“我们认为这是每年提供培训和知识温习的结果。”

JL516航班在着陆前一切顺利。这架几乎满员的飞机当时正执飞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线之一,从日本北部的札幌飞往东京。许多乘客是在新年假期探亲后返回东京的日本人。有些是像Hayashi和机上一群香港旅客那样的度假者。

日本航空称,飞行员收到了空中交通管制部门的着陆许可,并向管制员重复了这一许可。Hayashi感觉到轮胎触地。

他说:“我心想,‘好了,顺利着陆,挺好。’然后下一秒就发生了巨大的碰撞,听到一声巨响。”

这架日航客机撞上了当时在同一跑道上的一架日本海上保安厅的飞机,后者满载着食品、水和其他救援物资,准备运往前一天发生地震的日本海沿岸地区。

海上保安厅的飞机当时正在移动,准备起飞,但其确切位置和速度仍在调查中。官员们说,调查的重点是这架飞机与塔台之间的互动,以及它为何进入那条跑道。

相撞后,海上保安厅的飞机在火球中爆炸,机上六人中有五人丧生。飞行员受伤逃生。

JL516飞机外部起火,但至关重要的是,飞机内部尚未起火。据日本航空称,当时是下午5点47分。争分夺秒的逃生竞速开始了。

飞机制造商必须向监管机构证明乘客能在90秒内从飞机上撤离,才能在全球运营这架飞机。他们模拟现实生活中的环境进行测试。一个典型的演示是由不同年龄和体型的人扮演乘客,再用真人大小的玩偶模拟婴儿。一半的出口被堵住,过道上散落着毯子、枕头和包,以制造障碍。

英国格林威治大学(University of Greenwich)专门从事消防安全和疏散分析的教授Ed Galea说,这些测试往往无法复制真实的事故情况。他举例说,他观察到测试中的飞机与地面平行,而日本航空的这架飞机当时机头向下倾斜,使乘客更难到达出口和使用滑梯。

Galea说,很少有疏散行动与测试环境相当,并能在90秒内完成。“这说明一个事实,这只是胡扯。”

尽管如此,美国航空管理局(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简称FAA)仍表示,总体而言疏散安全性很高,这要归功于应急照明改善和飞机内部所用易燃材料减少等方面的进展。

航空公司和安全专家研究了以往的疏散行动,以帮助提高生存机会。研究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人们本能地想从头顶行李舱中取出行李的动作可能造成致命后果。

这架日航飞机在跑道上滑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机舱内的主灯都熄灭了。

Hayashi说:“在撞击刚发生时,大家都在尖叫,然后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因为大家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坐在Hayashi旁边的乘客似乎知道应急程序。Hayashi说:“她开始大喊,‘把头低下,系好安全带,待在座位上。’”

据Hayashi估计,机舱门打开花了大约三到五分钟。

日本航空表示,打开舱门需要一些时间,因为机舱服务员首先需要飞行员确认飞机已经完全停稳。一位航空公司发言人说,机舱服务员还需要确认疏散行动是否能安全展开,还要确定哪些逃生滑梯是可以使用的。

日本航空称,最终八个滑梯只打开了三个,因为其他滑梯存在该公司无法具体说明的安全问题。这三个滑梯分别位于机舱前端的左侧和右侧,以及机舱后端的左侧。

“乘客们冲着空乘人员大喊大叫,要求打开舱门。当时一片混乱,”Hayashi说,“虽然不像全力推撞,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日本人互相推搡。”

该航空公司发言人表示,由于公共广播系统失灵,一些空乘人员使用了紧急扩音器,或者只能高声喊叫。

“有些人试图拿自己的东西,但很明显,如果你这样做,就会耽误大家的时间,”Hayashi称。“人们说,‘你在干什么?这些东西不重要。’”

机舱门终于打开了。日本航空表示,空乘人员告诉乘客不要拿自己的物品,并脱下可能会撕裂疏散滑梯的尖锐高跟鞋。

Hayashi说,他起初留在座位上,听从了他邻座的指示,这位邻座显然训练有素。他回忆说,“但后来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我看了看那位女士”,并建议说可能是时候下飞机了。她表示赞同。

“我站起来,穿上外套,每个人都开始朝前跑,”Hayashi说。他滑到了安全的地方,逃离了飞机,然后观察了10分钟,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从飞机前出口的紧急滑道滑了下来。

现年67岁的哲学教授Hiroshi Kaneko在探望母亲后搭乘这趟航班回家,他说,当时他听到空乘人员提醒乘客不要拿行李。坐在第10排的Kaneko从他前座位底下拿起一个装有他贵重物品的小背包,但留下了一个大包,然后从飞机前端右侧的滑道滑下。

当Hayashi等人穿过停机坪向航站楼跑去时,他们注意到跑道上有另一架飞机被大火吞噬。他说,当时他们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搭乘的这架飞机与一架海上保安厅飞机发生了碰撞,他们相互询问那架飞机被大火吞噬是怎么回事,但没时间去调查。

日航表示,当天下午6点5分时,人员疏散工作完成,所有人都平安了。

几分钟后,日航这架飞机被大火吞没,到第二天早上,飞机变成了焦黑的残骸,这是自十年前投入使用以来首架被完全损毁的空客A350。

身为教授的Kaneko说,他周围的乘客当时并没有惊慌失措,而等他回到家看到相关电视画面后,他感到更后怕了。他说,现在回想起来,延迟开舱门是有道理的。他说:“需要花时间来确保舱门安全,在着火时开门是很危险的。”

据Hayashi说,在疏散过程中,“烟雾弥漫,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到航站楼后,“我们获知另一架飞机上有五人死亡。当我们待在机场候机室时,恐惧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

在候机室里,Hayashi一边吃着工作人员分发的三文鱼饭团,一边复盘这件事。他的钥匙没在身上,只能住到朋友家。他损失了满满一行李箱的衣服,其中包括两条他爱穿的运动裤、还有笔记本电脑和GoPro。所有这些物品都是可以再重新添置的。而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重要。

Hayashi说:“在候机室吃到的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团。”

制图:黄罡

在民宿里等待的朱梅还不知道意外发生。11点左右,娄雪下楼已经半个小时了还没回来,朱梅打过好几次语音电话,都没能接通。她有点不安,来到楼下寻找娄雪,听见有路人在说‌‌“高空抛物砸到人了‌‌”。当时,伤者已经被救护车接走,夜市也拉起了警戒线,朱梅拿出手机里娄雪的照片询问路人和警察,最终确认遇难的人正是娄雪。

这并不是这些天万达公寓第一次有东西坠落。

6月17日,娄雪遇难的5天前,楼上先后砸下了5升装矿泉水、未开封的罐装可乐。被可乐砸中的宋瑜告诉记者,当晚10点多,她到夜市吃东西,刚坐下不久,她的眼镜突然被什么东西砸飞,一摊冰凉的水洒到自己的身上,额头一阵疼痛。她伸手去摸,发现左边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同时,一个听装可乐砸到地上炸开,瓶子裂成了碎片——其实,刚到夜市时,隔壁肉串摊的老板就告诉过宋瑜,自己下午被从天而降的一瓶2升装矿泉水砸伤了腿。甚至就在娄雪遇难前的两个小时,楼上还有东西在掉落。一位在场商户告诉记者记者,6月22日晚上9点左右,公寓高层上砸下半瓶奶茶和几块砖头,警方接到报警后赶到现场,‌‌“没抓到人。让我们小心点,把摊子和桌椅往外挪挪,离公寓远一些‌‌”。

破灭的未来

娄青和家人是在6月23日凌晨5点多起身飞往长春的。在长春的殡仪馆里,娄青看到妹妹‌‌“安安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样,五官都没动到,脸上还是白净好看‌‌”。娄雪生前留下许多照片,有外出旅游的、参加文艺汇演的,也有穿着工作制服、手拿获奖证书的,她长得清秀,大眼睛,照片里总是在笑。此刻躺在冰棺里的娄雪身上已经有些结冰,冻住了。更让娄青触目惊心的是,妹妹的额头上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骨头都砸没了,直接能看到里面‌‌”。

娄雪是家里的小女儿,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她们的老家在山东烟台下属县级市的乡镇上,娄青对小时候的生活还有记忆,父母打工、务农,‌‌“没日没夜地干活,吃很多苦‌‌”。不过,他们对两个女儿十分疼爱,从小村里其他孩子有的新衣服、新书包,哪怕只是发卡、头绳这些小玩意儿,父母也总是毫不吝啬地买下。姐妹俩年龄相差10岁,关系却亲密无间,娄青上高中时只有周末回家,两人睡在一个床上,娄雪总要怀抱着姐姐的一只胳膊,生怕第二天娄雪上学前不叫醒她告别。娄青至今有个习惯:睡觉时不关机。她在外地上大学时,娄雪是个五六年级的小学生,晚上经常打电话来问作业,‌‌“总怕妹妹晚上找不到我,着急‌‌”。

身边相熟的朋友都觉得,娄雪以后能有不错的发展。大学室友霖霖记得,娄雪的成绩一直很好,大三参加司法考试时是‌‌“一把过‌‌”,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格外向,‌‌“总是在笑,和谁都能处得来‌‌”。刚上大学时,霖霖和娄雪都参加了学生组织,许多人和老师接触时十分拘谨,不敢多说话,娄雪却能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帮着大家组织活动,大四时还成了新生辅导员。这让内向的霖霖有点羡慕,‌‌“有这种性格的人,在工作上一定更吃香‌‌”。娄雪的工作很忙,常常晚上10点才下班,有时候娄青劝她早点回家,娄雪反过来安慰姐姐,‌‌“我自己拖延就会耽误别人。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还不如和同事在一块呢‌‌”。

聊到妹妹的过去时,娄青一度陷进回忆里,又抽离出来。‌‌“我们当然觉得她很优秀,但她和你们一样,就是普通的、好好长大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有住过院,没有受过什么伤。并不是优秀的人被砸死才可惜,一个最普通的人,也不应该有这种遭遇吧?‌‌”

娄雪对未来还有许多规划。到长春的那天中午,娄雪和朱梅一起吃饭,再次提起了出国留学的想法。这是娄雪的一个遗憾,2017年本科毕业时,她原本打算出国念书,当时姐姐刚生了孩子,妈妈正好生病,娄雪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照顾家人。但娄雪一直没有放弃这个计划,出事之前,她已经向单位申请出国进修一年,正在准备语言考试。6月22日那天中午,她和朱梅聊了很久,‌‌“娄雪有点责备自己,觉得工作以后太忙,没有很快准备语言考试——其实她已经很努力了。她说,想趁着现在年轻,还有精力,把这个梦想完成了‌‌”。

她还有一个稳定的男朋友,已经有结婚的打算。五一期间,男友陪着娄雪一起回老家,‌‌“我爸对男孩特别满意,出事前几天是父亲节,他在群里给我爸发红包,说‌‌‘感谢你们把娄雪培养长大,接下来是我们回馈父母的时候了’‌‌”。娄青说,虽然还没定下具体婚期,妈妈已经在家琢磨着,娄雪结婚的时候应该穿什么样的礼服、做什么发型,‌‌“我妈最喜欢念叨,以后过年时我和妹妹都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去,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她得包多少饺子,多热闹啊!‌‌”

但那块高空砸下的砖头打破了所有计划,也击碎了这个家庭的希望。这半年里,娄雪的父亲消瘦了几十斤,母亲每天都在哭,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有时还会看着电视上北京的画面问:‌‌“娄雪下班了吗?吃饭了吗?‌‌”有一天清晨,母亲给娄青打电话:‌‌“昨晚梦见了你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我旁边聊天,我不敢醒过来,怕醒过来她就不见了。你现在有家庭,我们也放心了,我想和你爸爸早点走,去陪她,她一个人在那边太孤独了。‌‌”

离群索居的人

在一审法庭上,娄青、朱梅和其他亲戚朋友第一次见到夺走娄雪生命的人。周恒穿着一件圆领深色毛衫,个子不高,身材瘦削,斜倚在被告栏前。娄青回忆当时周恒的神态,‌‌“就像上中学时班上那种嬉皮笑脸的男生,把什么都不当回事,法律、法官、娄雪的照片,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放在眼里,一直微笑着‌‌”。在法庭上,周恒说:‌‌“我想死又不敢跳楼,想扔砖头砸死人,砸到谁算谁。如果我把人砸死了,公安局就能把我抓了,判我死刑——安乐死。‌‌”

看起来,周恒是一个和娄雪完全不同的人。他出生在2000年,案发时不到23岁,成长在一个既贫穷又分崩离析的家庭。周恒的老家在江西省高安市下属的农村里,村子不大,登记人口只有300多人,除了从村庄中间穿过的省道做了专门的硬化,其他的道路都是泥路或石子路。12月下旬,一股寒潮席卷了整个南方,高安的温度也到了零度以下,稀稀疏疏地下着雨夹雪。村里没有暖气,老人们围着小火炉烤手,谈论对周恒一家少数的记忆。

一位与周恒家废弃老屋相邻而居的婆婆告诉记者,周恒的爷爷有裁缝手艺,三四十岁起就在镇上租房,给人做衣服。但选择这门生意并不是因为能挣更多的钱,而是一个无奈之举,‌‌“老爷子身体不好,要长期吃药,做不动农活‌‌”。一个佐证是,几十年来,周恒家的老房子虽然曾经翻修过一次,依然是红砖裸露,用最便宜的材料做成门窗,而其他邻居家早已刷了白色水泥墙,甚至在屋顶做檐角设计,更有钱的人会将房子修到马路边上。最近,邻居看到周恒的奶奶回村里,‌‌“整个人颤颤巍巍,到祖坟上哭了一场‌‌”。

周恒的父亲也曾在镇上租房子,给人裁制、修补衣服,并因此认识了在镇上卖水果的妻子。一位表叔对这个家庭的印象是,‌‌“妈妈很强势,爸爸好像脑子转得慢一点‌‌”。虽然只有节日才会在村里见到他们,表叔却不止一次看到周恒的妈妈在斥责丈夫,‌‌“都是一些家里的小事,他爸爸木木的,不还嘴‌‌”。

从周恒小学五六年级起,这个家庭接连发生了几次离散。第一次是周恒的爸爸和叔叔因为分家闹得不欢而散,表叔记得,‌‌“其实也没什么好分的,三间破房子、两三亩地,兄弟妯娌吵得不行,断了来往‌‌”。第二次离散发生在小家庭内部,周恒的父母开始分居,亲戚们不知道两人是否办理了离婚,但夫妻俩分别到福建和安徽打工,从此再也没有一起出现过,把周恒和妹妹留给爷爷奶奶照顾。第三次是周恒的‌‌“出走‌‌”。念到高中时,周恒独自跑到外面打工——没有投靠父母任何一方,一家人就这样分散在了好几个不同的城市。一审开庭时,周恒的父母第一次公开出现,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庭审现场,分别坐在两个不同的方位,庭审结束后又各自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很长时间里,周恒都是个离群索居的人。周恒的父亲曾回忆,儿子几乎不打电话联系亲属,‌‌“之前认为他是性格内向‌‌”。2021年春节前后,表叔的儿子在镇上偶然见过周恒,‌‌“瘦,没精打采,差点认不出来了‌‌”。周恒说,自己在上海的工厂里上班,抱怨‌‌“钱好难赚‌‌”,‌‌“宿舍里七八个人住一间,相互不认识,(活动空间)就一张床的大小,干活又累‌‌”。工厂离城里很远,进城需要倒好几次公交,花一个多小时,但周恒还是会在每个月的休息日‌‌“去东方明珠附近溜达‌‌”。那时候,周恒还提了一句,想买辆货车跑长途——汽贸是高安市的一项特色产业,许多司机从广东、山东、湖南来这里买货车,‌‌“也就是说了一嘴,他很快自言自语,自己没有钱,也借不到钱‌‌”。

没有人知道周恒在城市里生活的具体细节,但一个没受过多少教育、没有家庭支持,也缺乏社交能力的人,大概总是不顺遂的。周恒的母亲后来回忆,2023年4月底,周恒在上海一个酒店的楼顶睡觉,毫不理会工作人员的问话,工作人员报警把他送到了救助站。在救助站里,周恒因为‌‌“言行异常‌‌”被送到上海一家精神病院治疗,5月5日,母亲把周恒接回江西南昌的一家精神病院,只住院一天就结束了。这是母子俩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周恒又独自离家,‌‌“精神正常,我们都没看出有什么异常‌‌”。这两次就诊记录被作为证据递交,不过,法院最后认定周恒在作案时无精神病,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长春是周恒随机选择的城市。调查显示,6月14日,周恒从上海乘飞机到长春,买机票的钱是支付软件上透支的。在法庭上,周恒说,自己原本想把身上的钱花光后跳楼,‌‌“但是又害怕,不敢跳,所以想到了用砖砸人。没有具体目标,砸死谁算谁,就能被公安机关抓走判死刑。长春是随机选的,我在附近住,知道这里(案发地)繁华人多‌‌”。在‌‌“抛物寻死‌‌”之前,周恒卖掉了身上的手机,吃了一顿‌‌“海底捞‌‌”火锅。

自6月17日起,周恒开始自己的‌‌“曲线赴死‌‌”计划。每往窗外抛一次东西,周恒都要下楼‌‌“确认‌‌”。6月22日抛下可乐后,他站在33楼天台围栏处向下张望了十多分钟,又乘坐电梯下楼,发现‌‌“没有砸到人‌‌”。他在附近的篮球场坐了20分钟,再次折返,在公寓楼道里捡了几块砖头,上到33楼天台抛下。这一次,砖头砸中了娄雪。周恒听到楼下有叫喊声,于是坐电梯下楼,‌‌“我看见公寓门口躺着一个小姑娘一动不动,周围有血,地上都是碎砖头渣。我认为那个女孩被我砸死了‌‌”。随后,他步行到派出所自首。

12月13日一审判决那天,周恒的父亲没有再出现,母亲在开庭前最后一刻进场。一位参加了庭审的旁听者告诉记者,直到宣布判处死刑的那一刻,周恒才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表示自己没有异议,不会上诉。宣判后,娄青看到周恒的母亲快步走出法庭,在外面痛哭,‌‌“我心里挺复杂的。他(周恒)本身就想死,判他死刑也换不回我妹妹的一条命。他妈妈听到死刑都这么难受,我妈妈也失去了孩子,得心痛到什么程度?都是人命,杀了别人他再死,这是个彻底的悲剧,为什么不能尽早阻止这件事?‌‌”

繁华城市中心

一审宣判时,长春已经完全入冬,最高气温降到零下10度左右。东北的冬天格外漫长,娄雪出事的露天夜市从9月份起已经不再营业,但案发地附近依然人流量不减。这两年,长白山、延吉成为社交媒体上推荐的热门旅游景点,人们热衷于到长白山徒步,到位于中朝边境的延吉拍摄‌‌“朝鲜族公主写真照‌‌”,长春成了去往这些景点的中转城市。大多数游客会和娄雪一样,选择在长春暂时落脚,而繁华的红旗街万达广场附近成了第一选择。

2010年长春万达广场建成时,是这座东北省会城市的‌‌“明星项目‌‌”。官方资料显示,万达广场占地32万平方米,总投资额26亿元,是长春首个集百货、室内外商业街、公寓、住宅等多种业态为一体的‌‌“城市综合体‌‌”,商场内部有7层,商场外围绕着5栋商住两用的33层公寓。38岁的赵露是长春本地人,2011年开始在万达公寓租了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开美发店。她告诉记者记者,‌‌“以前长春没有这么庞大的商业区,挺时髦,所以人都往这边来‌‌”。万达公寓开售的价格达到每平方米9000元以上,‌‌“是长春最贵的房子‌‌”,但买房的业主大多数以投资为目的,将房子租给商户,一楼的门面用作餐饮和便利店,公寓楼里是民宿、日租房、美甲美容等小生意。

长春红旗街万达公寓外观,事发地在公寓1号楼楼下(受访者供图)

妹妹去世后,娄青曾经从周恒抛物的公寓30层开始,顺着楼梯往上走,发现楼道里摆满了各种东西,有床架子、沙发,还有建房子用的红砖头。赵露告诉记者,公寓里最多的是民宿生意,价格大多在100元出头,甚至还有30块钱一个床位的日租房,来往人员非常复杂,‌‌“一天换一拨人‌‌”,‌‌“最安全的办法当然是安装电梯卡,只有住户才能刷卡上楼,但这样就等于把客人拒之门外‌‌”。2015年,万达公寓还曾经因为业主拒缴物业费被‌‌“弃管‌‌”半年,‌‌“电梯坏了、停了,只能爬楼梯上去;垃圾也没人收,堆满楼道,臭气熏天‌‌”。当时,赵露宁可不要押金也坚持退租,直到2018年初,物业公司重新接手后,赵露才租回来,‌‌“毕竟还是客流量大,但楼里只能说维持着最基本的服务,收生活垃圾、装电灯、维护电梯。人实在太多,别的管理几乎不可能‌‌”。

而周恒制造的一系列高空抛物事件,赵露甚至是在娄雪去世后才从顾客口中得知——她的店铺就在娄雪出事的1号楼高层,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管理方来她的店里探查过。

在这个最繁华的城市中心地带,两个陌生人的人生路径发生了致命交会。归案后的周恒供述,‌‌“我仇恨社会,活着没意思⋯⋯我的目的就是砸死人,现在目的终于达到了‌‌”。而被砸中去世的娄雪留下的日记里写的是:‌‌“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啊,亲情,友情,爱情,陌生人的帮助,一花一草。我的人生,以后还会经历什么呢⋯⋯‌‌”

(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