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

0150万,再降50

黎平对房产中介的电话感到恐惧。

多数情况中介都在劝他降价。偶尔透露一些小区里谁卖掉房子的新闻,大抵也是拐弯劝他。卖房快两年,价格一再下降,已然成了黎平的一块心病。

起初,卖房只是为了置换。要换掉的房子位于珠海市高新区,那是他和妻子人生里的第一套房。三室两厅的格局,120平左右,单价每平一万多。当时还在2015年,珠海楼市刚刚进入快车道,低位入手的房子,一直被黎平一家视为增值资产。

2021年,黎平妻子怀孕,难以负荷远距离通勤。妻子所在的单位,距离房子开车要四十分钟,为方便,两人商量着在珠海市中心再买一套。

本来买房是为了上班方便,可选房过程中,营销推介的一套180平米的平层,吸引了一家人的目光。考虑到家庭收入情况,以及卖房换房的可能,他和妻子决定买入。更何况,房主的挂牌价只有430万,低于市场价一百多万。

‌‌“看到这样的条件谁不会心动?‌‌”当时,黎平第一套房子的单价已经涨到3万一平。只要能够及时卖出,不仅能覆盖第二套房的首付,甚至有一百万的现金结余。种种考虑,让黎平和妻子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加上第二道杠杆。

新房入手了,老房却没有按计划脱手。

2021年底开始卖房时,的确有不少人前来看房。当时黎平向妻子保证三个月一定卖出去。然而到了2022年,即使春节后来了一波购房需求释放,前来看房的人却变得寥寥。情况持续到当下,几乎没有看房的人了。

从365万到315万,近两年的时间里黎平多次忍痛降价。黎平也考虑过将房子暂时租出去,每月几千块的租金和将近两万的房贷相比,能解决的困难实在有限。况且,房子有过出租经历,黎平觉得怕是315万的价格也要保不住。

珠海的二手房市场也曾在2023年初有一波小阳春。今年2月,珠海和全国楼市一样,二手房交易量一度大涨375%(媒体公开数据),但到了四五月,小阳春未能持续,交易量持续下降。而市场挂牌量却还在增长,仅当地链家公开挂出的二手房源就高达3.4万套。

黎平的房子未能在小阳春里卖掉。根据事后统计数据,所谓2月井喷期交易量也才500多套。有房屋中介从业者称,珠海楼市整体已转变为‌‌“购房者市场‌‌”。

楼市有‌‌“金九银十‌‌”一说,2023年8月,各地密集出台了各种松绑政策,提振楼市。政策落地后,许多城市相继出现了二手房挂牌量猛增的情形。人口只有200万左右的珠海二手房挂牌逼近4万套,北京二手房挂牌量激增至16.6万套。

二手房主以中年居多,这意味卖房的中年人越来越多,卖不掉房子的中年人也越来越多。

在北京,骑自行车15分钟到鸟巢的一个小区,一套105平米的朝南房屋也在挂牌售卖。这套房子已经挂了将近半年,价格从948万降到880万,降价68万,仍无一人看房。中介称,这间位于顶层的无电梯住宅‌‌“过去至少来看房的人还是有的,现在连看房的人都没有。‌‌”

现在,黎平已不想再点开自己房屋挂牌的二手房APP。前一阵,他发现同小区有一套原本挂牌540万的,半年内已降价到410万。中介告诉他,如果要卖房至少还得再降价50万左右。

这一切,黎平不敢深想。

02房损第一代

降价卖房,亏不亏,要看购房者买入的点位。

以黎平为代表的卖房者,属于低位上车,即便降价50万到100万也有不小的盈利空间。另一拨当初高位上车的业主,现在房子一卖,算下来纯亏。

‌‌“我成了房损第一代。‌‌”这是家住北京通州区的王恒,心里最常蹦出来一句话,逢人便说。

2016年,王恒在通州区果园附近买了一套40平方米的房子。总价210万,均价接近5万元一平。

今年初,考虑到工作及未来孩子上学都想定位在北京朝阳,王恒预备着把这套房卖掉。不过,自2017年通州区成为北京城市副中心后,政府对通州的购房资格进行了诸多限制,导致通州区房价一直未变化,甚至还有一些阴跌。

即便家门口就是地铁站和通往市中心的快速路,附近购物中心、商场、医院都在1公里之内,区位优越。可考虑到市场行情,王恒没敢‌‌“多赚‌‌”,挂牌价定在了220万。

房屋中介的一席话却给王恒浇了一盆冷水:‌‌“甭说220万,就算按210万原价卖,现在也出不了手。你们同小区同户型最近的一套成交价是205万。‌‌”

王恒难掩悲伤。这五年多来,王恒每个月都要缴纳6000多元的房贷,还的还多是利息。王恒说,如果现在只能卖205万,当初还不如不买房,到头来只是给银行打工。

据王恒介绍,这套房买时也是二手房。原来的房东2003年以30万元入手。到了2016年以210万卖出,赚了6倍。

没有赶上房地产红利,成了房损一代,王恒不是个例。何阳2018年在北京南五环张郭庄附近买了一套50平米的房,花了180万。

今年初有了换房需求后,他便将房子挂在了网上。花了近4个月时间,最后这套房以160万的成交价卖出,较当初180万的购房价净亏20万。

‌‌“认房不认贷‌‌”相关政策出台后,降价就成了二手房市场的主旋律,有一些城市甚至传出‌‌“半价卖房‌‌”的小道消息。目前,二手房挂牌量超过10万套的有6个城市,分别为重庆、天津、沈阳、成都、南京。超过9万套的有苏州、哈尔滨、武汉等。但不少城市,市场成交量仍在持续萎缩,购房者都在持币坐等‌‌“再降价‌‌”。

回顾卖房经历,何阳最大的感受就是中介一直在劝降房价、买房的人也一直在劝降。短短几年间,楼市的变化天翻地覆。房子虽已经出手,但何阳从一套刚需走向了另一套刚需,改善的需求终成镜花水月。

‌‌“卖了旧房买另一套房,但好的房子还是很贵,买不起。‌‌”何阳说。

中介从业者表示,目前北京降价较多的房子,主要是户型一般的,或者业主急需用钱的。好房子总体而言,降价不多,具有稳定的抗跌性。

03房子变烫手了

房子降价为刚需族出手提供了有利时机。可行情不稳定,再加上购房族向来有‌‌“买涨不买跌‌‌”的心态,很多刚需族即便此刻想要出手,阻力很大。

房产中介哀叹说:‌‌“目前已经出现了去年买房,今年房价就下跌的情况。‌‌”

孟桐目前住在北京北四环附近,为孩子上学,她从今年年初就开始看房,并与中介保持密切的联系。

今年4月,中介推给孟桐一套北京北四环世纪村的房子,两室一厅60平,附近有地铁和大型购物中心,地段优势让孟桐心动不已。

当时中介给孟桐出示的标价是487万。而仅仅两个月后的现在,当孟桐提出想看看这套房时,中介称这套房子已经以465万元成交,比2个月前便宜了22万。

孟桐感受到‌‌“后怕‌‌”,庆幸自己没有上头买下。‌‌“如果是我自己买了,到年底还不知道会亏成什么样。‌‌”作为刚需一族,孟桐想着为孩子早点落定房子,可目前的市场行情,就是让她下不了手。

某房产研究人士说,今年年初,业内的观点是一线核心城市的房价是最抗跌的。不过现在,即便是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也出现了需要考虑城区各地差异的情况。

‌‌“总的来说,小区管理好、区位好、户型好的地方,抗跌性更好。而市中心没有学校配置的老破小、老破大,都没有扛住这一波降价。‌‌”该研究人士表示。焦虑情绪蔓延,刚需族出手慢,急需用钱的改善族则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加速卖房。一些卖不出房子的人抛弃传统中介,开始通过房产博主来卖房。

家住北京的李茹云,去年初考虑到家里三代人同居,想置换一套更大一点的房子:从二室一厅换到三室一厅。起初,李茹云找的是北京某知名房产中介机构卖房,挂牌标价650万。与此同时,李茹云看中了一套想要置换的房子,三室一厅,标价700万左右。

李茹云辗转联系到了对方房主。结果发现对方与她一样,同样有置换的需求,双方都卖房心切。于是双方合计后,签署了一项半年周期的购房协议。

协议里规定李茹云需提前交订金,共计70万,剩余房款需要在半年内付给对方房主,这半年内对方将为李茹云保留房产。如果不能履约,除订金不予返还外,超期还有赔偿。当时李茹云觉得,半年内卖掉房子应该不难,而且遇上心仪的房子实属不易,最终签下这份协议。

然而,6个月过去,李茹云的房子仍然挂在网上。

‌‌“不仅房子没卖出去,我还赔了对方一个半月的款,一共8万块。‌‌”李茹云曾找对方理论,认为是‌‌“不可抗力的因素‌‌”导致违约,但没有获得对方的谅解。

对李茹云而言,只能自认倒霉。可卖不出去的房子仍然烫手。

一直关注卖房动向的李茹云,发现网上出现了许多帮人卖房的房产博主。这些房产博主只抽点1%,同时安排中小型房屋中介去落实购房手续,后者抽点0.5%,居间赚个辛苦费。

李茹云心想,总计1.5%中介费,比北京一般大型中介2.75%的手续费要便宜得多。因此,她不惜冒着风险‌‌“剑走偏锋‌‌”。结果令她惊喜,房产博主很快就帮她找到了外市来京的买房客,并迅速成交。‌‌“这次交易购房者来出这笔钱,交易费用下降了,成本也就更低,也就能让购房者更快一点决定,买下我这套房。‌‌”

房产交易的疲软,逐渐影响到了房产中介的生存境遇。9月26日,多家媒体报道称,链家中介费的收取标准从目前房屋成交总价的2.7%,统一下调至2%。与此同时,收费模式从购房一方单边支付中介费,改为买卖双方共同承担1%。

拥有自己的房子曾被视作步入中产的标准,而如今,房子正在让中产们失血。

频频降价却杳无信息,如今黎平决定不再降价,他决定将目光从房子身上挪开。两年来,卖房带给他的挫折感太多了。毕竟,生活里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花费心力,黎平所在的互联网行业频频裁员,不少人都背负着高额房贷,每个人都在担心贷款逾期。

谨慎工作之余,黎平偶尔会想到降价100万卖房给自己的前房东,一位澳门籍房主,感慨他对于市场趋势的准确把握,割肉离场。而现在自己面临的已不仅仅是割肉的问题。

‌‌“我们这代人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成家立业,似乎任何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现在,一切都失灵了。‌‌”黎平说。

 

 

网上有些人,既不是科班出身的专业学者,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严重的情绪危机,随随便便地就写文卖课,教大家如何排解精神上的痛苦,每次看到这些内容,我都仿佛是一个患有战场 PTSD 的老兵,看着肥宅军迷大谈战场生存。

几个月前,我在某心理干预机构做过一个测评,他们将焦虑从低到高,划分为 20 个等级,我的测评结果是 18,也就是焦虑极限的 90%,我想和大家描述一下这种程度的焦虑是什么感觉。

首先,你会严重失眠,只要你躺床上闭好眼,你脑海中每隔几十秒就会被 “我操… 那事该怎么办!” 的念头猛激一下,这种刺激每发作一次,你就会心率飙升,四肢充血,身体自动切换到逃命状态,等你心率稍微降下来些后,下一次猛激就又来了,如此反复,你无论怎么辗转都睡不着,感觉还没躺一会呢,天就亮了,在焦虑大发作时,你可能会连续 48 小时甚至 72 小时无法正常入眠,就算最后你在极度的疲劳下睡着了,也会很快惊醒,再一看表,发现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其次,你会失去食欲,人类的天性就是拒绝在感到危险时进食,尽管这个危险仅仅是想象出来的,长期食欲不振的后果就是体重猛降,我曾经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体重减轻 10 斤,那是我成年之后体重下降最快的一次,而且因为经常进入应激状态,缺血的胃部叠加不规律的饮食,很容易引发溃疡,强行进食还会引发呕吐,甚至不吃东西也会干呕,焦虑到扶着墙直吐的情况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你会频繁腹泻,人的肠道与情绪之间的反馈非常密切,在焦虑时经常会莫名闹肚子,即使你吃的是一些稳妥的食物,如面包和煮鸡蛋,也有可能引发腹泻,这进一步加剧了体重下降。

第四,白发,是的,焦虑会催生白发,当人处于焦虑时,交感神经系统会提升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损伤头皮毛囊里的色素干细胞,人就会因此长出白发,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办法修复这种毛囊损伤,也就是说焦虑引发的白发是不可逆的,想掩盖就只能染发了。

第五,无法抑制的走神,当一个人处于严重焦虑状态时,其注意力就好像被强磁铁吸住一样,每隔几十秒大脑里就会响起 “我操… 那事该怎么办” 的警报,以至于你做事完全无法集中精神,重度焦虑能让人走神到什么程度,我举个例子,我之前为了缓解焦虑,去参加柔术训练,实战时我过腿进攻,被下位的对手抓住了领子,有柔术经验的人都知道,对方这种没有体位优势的绞技充其量就是个骚扰,很容易应对,但我在被拉紧领子时,竟突然走神了,大脑开始思考 “我操… 那事该怎么办?” 结果我愣是被绞晕过去了,等醒过来以后,和我对练那哥们蹲我旁边,一脸懵逼地问:“哥们儿,嘛呢?这也能睡过去?” 重度焦虑就能让人走神到这种程度,和人搏斗时都能心不在焉。

第六,创造力受损,人的很多创意往往是依赖默认神经网络模式完成的,就是你没有主动去思考某个创意,而是交给大脑的后台程序,让其自发寻找信息之间的联系,最后生成点子,想进入这种模式,往往需要放松,让大脑自动遨游,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会在洗澡或者散步时想出创意,但重度焦虑时,人的注意力会被反复扯向那件让你忧虑的事,难以进入默认神经网络模式,创造力就被极大抑制了。

第七,失去好奇心,人在感受到危险时,就不会再去探查未知事物,因为人不想给当下的危局再引入新的未知变数,而好奇心往往是学习的动力,一个人重度焦虑时,好奇心就会被极大抑制,若长此以往,对个人的发展非常不利。

第八,焦虑会自激,这是非常要命的一点,所谓的自激就是焦虑会不断地自我激化加强,比如说,一开始,你因为某事陷入焦虑,接下来焦虑引发各种身体不适,然后,你就会想 “再这么焦虑下去,我的健康就完蛋了!”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你就会因为自己焦虑而焦虑,初始焦虑会引发次级焦虑,次级焦虑又引发次次级焦虑,就好像把麦克风对准音箱一样,很快你会淹没在情绪的回啸里。

第九,也是最严重的一点,那就是重度焦虑会淡化人对死亡的恐惧,若人在正常状态下对死亡的恐惧是 10,重度焦虑能将其抑制到 2 或 3,我在这种状态下时,并不会去自杀或主动寻死,但对死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假如正好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或合适的机会,那死就死了,无所谓,之前外出时,我和同行人曾一起走过一个玻璃栈道,其下是几十米的深渊,玻璃还擦的特干净,让人仿佛站在空气上,同行人一个个吓的两腿颤颤,抱着栏杆不敢睁眼,要搁我平时,也会腿软冒冷汗,但我重度焦虑时,特别淡然地就从栈道上插兜走过去了,当时心里想的是死就死了,无所谓,就这么摔死还能给家人留份保险金,也好。

以上这些是重度焦虑给人带来的困扰,按说到了这种程度,就应该去医院诊治了,但我没有,我就他妈咬牙硬抗,往死里抗,现在缓和一些了,已经过了最困难的阶段,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这么硬抗是不对的,没出事只是因为运气好,若你也在面临同样程度的情绪困扰,应当及时咨询专业人士。

怎么缓和焦虑,我自己总结出几个方法,但需要强调的是,这只是个人经验的总结,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大家若有需要,还应遵循专业人士的意见。

首先,就是在明亮开阔的地方散步,记住,明亮而且开阔,要确保自己的眼睛接收到足够的阳光,这能直接影响内分泌水平,我最焦虑的一次就是在阳光下散步四个小时后抗过去的。

其次就是坚持锻炼,跑步,跳绳,跳舞,骑车都可以,这一样能改善你的内分泌,但尽量不要做大重量的自由器械训练,也不要做对抗训练,因为你会不停地走神,容易出危险。

第三,正念冥想,我想说的是,冥想有用,但这里有个悖论,那就是若想克服重度焦虑,你的冥想功夫要足够深,要能够娴熟地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才行,可有这种冥想功力的人往往不会陷入重度焦虑,你若是已经陷入焦虑了,再开始临阵磨枪似的练冥想,不能说没用,用处还是有一些的,想看到效果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指望着靠练冥想就能短时间内摆脱焦虑,很难。

最后一点,也是对付焦虑的终极奥义,那就是 “该干啥干啥”,有人会觉得这是句废话,其实不是的,因为这句话有效地破解了焦虑情绪的一个魔咒,相信很多人都感受到过,那就是焦虑这种情绪之所以难缠,就在于无论你怎么应对它,你的努力都会被其吸收,成为令其膨胀的养料,比如说,你为了缓解焦虑去看了场电影,一旦你想到自己是为了缓解焦虑而看的电影,你马上就会变得更加焦虑,这意味着你在脑海中不能以任何理由触发与焦虑有关的念头,就算是否定或抑制它的都不行,否则只会加强焦虑,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学习,去工作,去锻炼,这种 “该干啥干啥” 的战术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你不是为了应对焦虑而去做这些事的,而是你本来就该做这些事,与焦虑无关,如此一来,你就不会主动地去激起脑海中关于焦虑的概念,时间久了,焦虑情绪也就冷却下来了。

以上这些就是我这段时间被焦虑洗礼过的心得,希望能帮到你,需要再次提醒的是,上述内容只是个人经验总结,并不适用于每个人,若你现在正面临重度焦虑,要及时咨询医生和专业人士。

在我看来,焦虑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碗,内壁涂满了肥皂水,置身其中的你无论怎么往上爬,最后都会出溜回碗底,一个正确的方法是让自己奔跑起来,不断地向前跑,只要速度起来了,人就会踩着内壁以螺旋线的方式越跑越高,最后脱困。

所以,归根结底,挣脱焦虑的方法是什么呢?

是向前,不断地向前。

网文界卷更新量已经成了常态

最近一个月,听说了好几位作者身体出了状况,除了今天去世的七月新番,写《放开那个女巫》的二目说胰腺有问题,写《大医凌然》《国民法医》的志鸟村垂体瘤,还听说以更新量大闻名的老鹰吃小鸡眼睛出了问题。

原因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作者太累了!按照常规的想法,我应该劝作者们好好休息,保重身体,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但我想说一点别的。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文界卷更新量已经成了常态。20 年前,听说血红可以每天更新至少 3000 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然而现在,每日一更早就已经满足不了读者们了,两更三更甚至发展到像老鹰那样每天 2 万字,已经成为行业的 “正常现象”。

我们今天能够享受到丰富多元甚至于可以说超乎世界所有国家读者想象力之外的网文内容量,原因就在于网文作者们都在狠狠地卷,不得不卷。因为读者已经养成了每天看两更甚至更多更新的习惯,如果你的更新量上不去,新人根本就出不了头,大神也很快就会被抛弃。

作者和读者的博弈,就像演化论中那个著名的 “红色皇后” 理论:如果你是一头羚羊,就必须竭力奔跑,才不会被猎豹吃掉;而如果你是一只猎豹,也必须竭力奔跑,才能追上羚羊不被饿死。由此带来的是全民卷上加卷的网文业态。作者们疯狂卷字数到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大家都精疲力尽,然而读者吃到的只有注水的乏味快餐。

写得慢一点,精雕细琢一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同时也能给读者更好看的作品,这道理我不相信作者们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必须投入这场无底洞一般的竞争中去,看不见尽头。因为总有人比你写得更快,你慢了就没有饭吃。

但是对网文平台来说,作者们越来越卷,显而易见是受益的。因为总有新平台涌现出来,你的作者写得慢,读者可能就去别的平台去看了。除非你有无可代替的内容优势。所以这个结很难解开。

我在想,网文整个行业,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游戏行业的防沉迷规则,打比方说,强行规定所有的每一本小说每天最多只能更新 3000 字,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大学毕业后,我在煤矿车间当工人

我还记得刚工作时待过的那个车间,称为‌‌“重选车间‌‌”。这是一个最先和原煤(从地下直接开采的没有经过加工的煤)打交道的地方,大约需要经过上料、往煤炭中加入洗煤介质等,加工过的煤才会进入下一个工序。

只要机器在运转,就有轰隆隆的震天声,说话都靠吼,有些年纪大的员工会耳背,长久的噪音导致。轮到夜班时,机器运转正常的话工人们可以在厂房休息室的长条凳上轮班睡上一两个小时,只要保证每个岗位上有人清醒着就好。习惯了在噪音下入睡的老员工,如果哪天夜班赶上机器检修或者其他特殊情况厂房需要‌‌“停车‌‌”,他们就没办法安心入睡,因为太安静了。

在重选车间上一个班,即使口罩裹得严严实实,下了班依然是灰头土脸,鼻腔里充满黑色的煤灰。车间的窗台上也铺满一层厚厚的煤灰,机器的表面挂满灰尘。上完一个12小时的班,必定会先洗澡再回家。

那时的我经常在值夜班的后半夜从车间的窗户往外眺望,看着天空的颜色一点点变化,蒙蒙亮,微微红,染红一整片天边的红,然后大亮。偶尔绝望到谷底,从二楼往下,看到那个贯穿两层楼深的充满粉尘泥浆的黑暗的大池子,人生变得黯淡无光。

苦熬着的一切逻辑是这份工作是一个正式工,这一点对于我们那座煤矿城市的人来说很重要。也是许多没有工作的人的梦寐以求。

01毕业

我大学毕业那年遇上金融危机,工作并不是太好找,当然我也没有认真地去找工作。

毕业前夕我在去留之间陷入两难,是留在省会城市还是回到家乡,我挣扎纠结,拿不定主意。同学们有的等着去读研究生,有的等待来年再战,有的搬去学校周边的小区过渡再做打算,也有在毕业前疯狂的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租房子。我们寝室比较佛系,只有一个室友早出晚归出去找工作,其余的都不着急。那时我们感慨自己学的专业‌‌“很垃圾‌‌”,一点也不专业,我们好像都不具有找到一份好工作的能力。象牙塔里待惯了,没有了学校这道围墙的庇佑,我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社会。

后来我做出了回家的决定。我不像是一个迫不及待踏入社会大显身手的毕业生,而仅仅是一个结束一段求学生涯的旅人,一个踏上回家归途的空白者——对未来的规划脑袋里一片空白。

火车票应该是提前买好的,那时还不可以网上售票。一趟超级便宜划算的绿皮火车,几乎跨越半个省份的距离,价格只需24元,大约运行四五个小时。现在再也坐不到那种绿皮火车了,旧的,慢的,不那么着急的,载着旧时光的。

火车把我载到了家乡,也把我推向了社会,面对社会我是被动的,不适的。好在家作为缓冲地带,承接了我的手足无措。母亲说让我在家休息休息,读了这么多年书。我也偶尔跑跑人才市场,递递简历,大约还参加过一个银行的面试,好像也没下文了。留在省会城市的同学约我去某快餐店当服务员,底薪700元,我想去,母亲不让。

大约在家待了1个多月,家里的座机响了,母亲接的电话。说厂里(我们那的厂矿企业)组织部找我,问我要不要参加矿务局组织招聘的考试,针对矿务系统近两年毕业的职工子弟。

我考上了,和我一同考上的还有六个高中同班同学和两个小学同学。

矿务局是个矿务系统,属于国企,下辖20多个煤矿和若干洗煤厂。我们那年分配是属地原则,你来自哪个矿区还给你分配到哪个矿区。我家是洗煤厂,所以我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厂里,和我父母一个单位。我入职那年母亲50岁刚好退休,父亲仍在职。当然也存在特殊情况,我的一位小学同学男生就没有按属地分配到我们厂,而是去了一个有升职希望的新区,还不用下井。他爸爸早年做生意,有钱,可以帮他去矿务局总部活动。

我进到厂里,为我此后无尽的痛苦绝望和对父母无休止的抱怨和无理取闹埋下隐患。

02分配

7月毕业,8月考试,9月份就已经入职了。我和一个小学同学女生,还有一个托关系找后门的男生一起被分配到选煤厂。为什么说他找后门呢,因为他的家在矿上,他本该分配到矿区,但分配到矿上的男生可能就面临着下井,所以托人分到厂里,最差也都是地面的工种,最脏最累的活大不了就是车间。

即使同是车间,不同车间工作的轻重程度和作业环境存在着很大差别,因为洗煤的工艺流程不同。虽然大部分的洗煤工序都是机械自动化,但也需要人工。我自己待过的是‌‌“重选车间‌‌”,要最先和原煤打交道,上料,洗煤,加工,每天轰轰隆隆,灰头土脸,总之‌‌“很脏‌‌”。加工后的煤再进入‌‌“浮选车间‌‌”,具体的工艺流程是什么样的,我不得而知。两个车间虽在同一个厂房,但如果从一个车间走到另一个里,会感到明显不同,浮选车间无论是噪音强度还是空气中漂浮的粉尘都要小很多,偶尔从他们车间路过就感觉好干净。

我的小学同学就分到了浮选车间,我则被分到了重选车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成了我此后一段时间内和父母抱怨的说辞之一。我埋怨他们为什么当初没有找人,因为后来听说小学同学的父亲提前找了关系,那个同学才得以分配到那个车间。

工厂里新进的年轻职工一般有几种情况。一种是技校毕业直接分配,技校也是矿务系统内的单位,父母至少有一方是矿务系统的职工。毕业生被分到各个厂矿区,身份多是工人,如果不走后门一般会被分到生产一线干比较脏累的体力活。家里有人的话分配的工种可能好点,比如不用下井,不出意外的话就干到退休。

还有一种是每年毕业季,企业到煤炭相关高校招聘对口的大学毕业生,这种进到企业就是干部身份,最低也是技术员,他们在矿上以后是当领导的后备人选。

除了技校分配和对口高校招聘的,还有我们这种通过考试招聘进来的。虽然也是本科毕业,但因所学专业不对口,身份也不同,前者是干部,后者就是工人,进到企业后直接去一线,没有所谓‌‌“高校光环‌‌”。当时也会忍不住抱怨不公平,但没有人会听你说这些。

最后一种就是纯粹走后门,但很难很难,非一般人可以做的到。我考上的那一年妈妈朋友家的女儿就这样忽而进入了矿务系统。她妈妈是在所有的事情都做妥之后才往外宣扬的,一是表达自己的女儿也不差,有了工作,二是低调炫耀自己家背景很硬。她的叔叔还是大爷是矿务局某某厂的一把手,硬生生把她安排进去了,当然不会是干部身份,是工人,但干着较轻松的活。

工人和干部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以后在矿上的职业前景也差别很大。但总的来说能进矿务系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毕竟算是铁饭碗,矿上分配的女技校生找对象都比较吃香。一般情况下人进去就是一辈子,不会再跳出这个圈子,我父母就是如此,我姑姑小叔他们也是如此。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车间里当工人作为我的第一份工作,同事们对我真的很好。只是在最初的新鲜劲褪去之后,我开始不适应,我的大学同学们可没有一个要在车间里头上夜班。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苦撑着,我无时不刻不想着逃离,但更多的是抱怨,对父母的抱怨,我抱怨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找人调换工作,为什么看着我这么痛苦,却还让我去那里上班。

那时的我开始怀疑人生,变得敏感易怒,母亲经常只是默默承接了我的无理取闹,歇斯底里和对他们的大吼大叫。因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想激烈反抗,但听不到声音。即使听到了也毫无用处。躯壳还在那里,还在那个环境里。

03车间

重选车间是全厂公认的最累最脏的车间工段。工段又分为几个小班组,其中的原煤班组是最先和煤打交道的班组,是重选车间最脏最累的班组。一个不在车间工作的、坐办公室的厂里的其他人如果犯了错误,惩罚的手段之一就是分配到原煤班组,像是‌‌“下放‌‌”。

我被分配到重选车间的其中一个班组。班长是和我母亲差不多大,是个女班长,这在车间里很是罕见,一般当班组长的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女班长姓熊,我们亲切的称她为‌‌“熊班长‌‌”,据说她的力气很大,干起活来从不输男性,班组里人都服她。

一个班组大约十一二个人,老员工占六成,年龄多在45岁以上,除此之外加上我一共四个25岁以下的女孩子。领了工作服和安全帽,班长指定一个40+的女性员工当我的师傅,姓苏,人很好,永远扎一个马尾辫,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我总觉得她单纯。

班组里的人对我都很好,生产一线的车间里几乎没有大学生,当时我是整个重选车间的唯一一个。一开始他们觉得新奇,不让我干很重的活,甚至偶尔还会把我当成小孩子。那时的我刚毕业,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对车间里的一切也都觉得新奇,常常抱有一种好玩的心态。我回家会和母亲笑着说单位的事,比如我和母亲说我从没见过车间里那么大的铁掀,我单单是拿起来都吃力,别说让我用铁掀铲煤了。而师傅们可以毫不费力一铲一铲满满的往传送带上送掉落的煤炭,我不行,三分之一铲都很费劲。后来师傅们干脆把最小的铲子让给我,这样我便轻松了许多。

在车间里大约工作了一年多。我在脑袋里反复回想这一年,我学到了什么?又收获了什么?

现在我能给自己唯一的确定的答案就是我遇到的那些班组成员,无论是和我父母年龄相仿的老师傅,还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们真的都很好,对我也好。他们干起活来不会藏着力气,虽然从事的是辛苦的体力劳动,但同事们的关系融洽,不会藏着掖着或背地里使坏。大家的相处是开心的,脸上是有笑容的。

是我自己,到最后身体和精神处于接近崩溃的状态。经常下了夜班回到家却无法入睡,或者浅浅的睡一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可能会发很大的脾气,通常是对父母。生活的半径变得狭窄,我把父母当做庇护我的羽翼,同时又对他们不满。我不满他们没有能力给我调动工作,就那么看着我忍受痛苦。我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绝不会这样。我绝不会看着孩子那样忍受煎熬。父亲大部分时候就是缄默,母亲只是在生活上更加照顾我。但这一切填补不了我内心的黑洞。

04逃离

我竟有些不愿回忆在车间上班的最后日子,我想模糊它们。反正后来有一阵子我就不去上班了,我以考研为借口逃避工作,结果没考上,我挺丢人的。

后来厂里的后勤部门招人,班长和我母亲说可让我报名去那里上班,不用在车间,也不用上夜班,还是正式工,就是工资少一点,不那么体面而已。我就稀里糊涂的去了厂里的后勤部。第一次开会,领导坐在上边,别的话全忘了,记忆犹新而且刺痛我的是,他说有四类人会待在这里。一类是身体不好的,一类是脑袋(精神)不好的,还有就是为了照顾家庭在工作上已无所求的女人,剩下一类忘记了,反正大意就是但凡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到这里来。

我在想我是属于哪一类,难道是属于精神不好的。我可能是那里面唯一的大学毕业生,领导说的那些话挺刺激我的,不过那时也是别无选择,无路可退。那之前我已经请过病假、也离家出走跑出去找工作,不过最后还是回来了。精神几度崩溃,那时的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是回归正常的生活。

说是后勤,其实具体就是打扫卫生的工作。

这工作我大约做了一年多,中间谈个男朋友,前后几个月,后来也分手了。一个高中同学过年期间约我逛街,她说准备考事业单位,说比考公务员容易一些。那时我固执地认为公务员我考不上,竞争压力太大,一听说事业单位容易考,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省考信息。在那之后没多久,省考信息在网上挂出来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真有招我这个专业,地点在X市,只招一人。2月底才出的信息,3月底考试,我去市里的书店买了事业单位联考的书和试卷,认认真真准备了1个月。

3月底到X市参加笔试,5月面试。面试结束离开考场,等再进去时就是宣布分数。他们说我是全场最高分,我很激动,走出考场我眼泪就下来了。

10年过去了,我仍然在体制内,但在这10年当中我想过无数次的离开。对我来说迷茫是人生的常态,我常常迷茫。个人的能力也存在短板,也不完全是指工作能力,包括成熟的能力,稳定情绪的能力,和人打交道的能力等等。我想我留在这里是没有多少希望的,就是按部就班,在碌碌中伴随着时间流逝。

但如果一个人和我说‌‌“你把编制给我吧‌‌”,我想我是不会轻易答应的。现在的编制对我来说意味着我付出劳动可以换取养活我自己和孩子的收入。所以即使有时候生病身体不舒服,我还是会去上班,即使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要吃母乳,我还是会到点才走。哪怕半小时我也不敢提前走,我怕对不起自己的工资,也怕别人说闲话。

偶尔心里会泛出一些无力感,对一些无法把控东西的无力感,对一些明明觉得不对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又或者是自我否定的无力感。我尝尝会自我否定,没有自信。

也许我是幸运的,我拥有了编制,我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我可以裹腹。人生有时候也是机缘巧合。

那时的编制没有那么难考,那时的考生也没有那么卷,那时的就业形势也没有那么严峻,那时的工资也没有那么高。

05如果

如果我没有考到这里我会怎么样呢,我会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变成那位在台上领导口中的精神和身体都不正常的那种人,因为持续的内心落差和对自我认知的狭隘视野,这些情绪靠我一个人走不出来。而当时的我又是那么封闭自我,除了抱怨什么也没有,父母也帮不了我。长此以往心理一定出问题,久而久之人也就出了问题。

除了工作,当时还有一些无形的东西折磨着我的精神。

那个厂里几乎所有的老职工都相互认识,谁家的什么情况彼此都了解和熟知,而人有时候并非是完全善良的,相反是爱嚼舌根甚至是恶毒的。我想用‌‌“恶毒‌‌”这个词来形容,我还想用‌‌“笑贫不笑娼‌‌”来描述。他们经常拿一把看不见的刀折磨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庭,以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一个家庭的‌‌“尊严‌‌”。只因为那个家当时看起来很‌‌“弱‌‌”,有些‌‌“不光彩的事‌‌”,‌‌“贫穷‌‌”,‌‌“别扭‌‌”。他们总是用一种固有的眼光去看待那个家庭。我恨他们。我庆幸自己逃离了那里。

我离那里越来越远,偶尔回去那里,眼里看到的是斑驳。那里承接了我的童年,少年,但19岁之后我就离开了。再回去是23岁,再离开是27岁,如今的我37岁了,离那里越来越远了。那里的房子变得破旧,一些房子几经转手已不再是原来的主人,厂里的‌‌“原住民‌‌”越来越少,我从小到叫着‌‌“叔叔阿姨‌‌”的人们基本上都到了退休的年纪。

记忆中的厂房、办公楼、篮球场、车棚,花园、食堂、澡堂子……许多许多‌‌“企业办社会‌‌”的痕迹,一个厂可以承接工作、生活和学习,还可以承接一个人的成长。那里埋藏着许多童年的故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为父亲打了她而逃到办公大楼里躲了一下午,等孩子的母亲回来,孩子的父亲笑着和母亲说,你看‌‌“我打她,她知道跑了‌‌”。还有许多许多的故事,越往前推,越是轻盈。那个花园里原来有座假山,假山的山口还有水往下流,一个几岁的孩子一点也不怕,非要爬到那个山口去洗手,被厂长爷爷看到了,还不敢大声喊她下来,怕孩子受了惊吓。那个花园里有两颗大的桂花树,一颗开黄色的桂花,一颗开金色的桂花,树的旁边有个小亭子,小孩子会踩着亭子下的石凳把手攀到亭子上的栏杆上荡秋千……

而现在故事里的小孩长成了大人,大人又有了小孩,时代在变化,物质变得极大丰富,那些记忆尤显得遥远而单纯。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我这人自幼嘴馋,到现在更甚,凡是好吃的都想尝尝味道。有时兴起,菜场上买些食材回家,照猫画虎地下厨做上几味解馋。至于那些名贵食材,囊中羞涩买不起,或者买不到,只能望梅止渴。但是,我这人还有一个讲良心的肚子,凡是吃过好吃的东西,如牛啃草,经常反刍。

譬如牛肉干面。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初透嫩凉的秋日中午,我乘长途客车,去奉化采访。采访结束,天色近黄昏,风中已是秋蝉噎露,孤鸟箭似地在天上掠过。听说我还要回宁波,采访单位的毛先生说我们晚餐简单点,一起去吃牛肉干面。我一听牛肉干面,颇觉诧异,还有用牛肉干煮的面?便说想尝尝。于是,一辆灰尘蒙面的小车载着一行人离开奉化城区,往宁波方向驶去。大概十多分钟,小车七转八拐地驶进一条灰蒙蒙的土路,停在一幢黑乎乎的老楼前。毛先生说,到江口了。

吃一碗牛肉干面要赶到江口,我好生奇怪,下车察看,这幢老楼一点不起眼,门口也无店铺牌子,外墙上红漆涂写的标语口号已显衰朽和斑驳,倒是像以前生产大队的办公房。绕过磕磕绊绊的一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登上二楼,顿觉空气中似乎氤氲着一股鲜香的牛肉气息。屋内虽是陈旧的长凳、竹椅和四方桌,但宽敞有容。甫一落座,一个手脚利索的姑娘端来两大盆牛肉拼盘,有牛肚、牛舌、牛筋等。接着,姑娘又端来青瓜、大蒜,还递来一瓶洋河大曲,姑娘对毛先生莞尔一笑,说,这些是你预订的,牛肉干面马上烧好。毛先生对我说先喝点酒暖和暖和。这时,厨房内烈火烹油,一口铁镬架在烈火熊熊的柴灶上,只穿背心的汉子正操着铲、勺在忙碌,当他揭开镬盖,撒上一把葱花、蒜泥,浓郁的牛肉香丝丝缕缕地飘荡开来。这时,汉子大喊,娘子(奉化土话‌‌“姑娘‌‌”),牛肉干面好端去了!

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干面汤汁油亮,点缀着青绿的大葱结和鲜红的辣椒段,让人垂涎三尺。此时,斟酒、呷汤、吃肉,鲜嫩滑溜的感觉在味蕾上绽放。牛肉质地韧嫩有嚼劲,汁浓味厚热乎乎,让人陶醉其中。牛肉拼盘吃光、酒干完、牛肉干面下肚,让我直抵肚饱、酒酣的天花板。毛先生说,奉化人把番薯制成粉丝叫番薯面粉丝,牛肉干面的干面就是番薯粉丝。我推测,大概当初厨师为招徕食客,称牛肉干面,食客以为是牛肉干烧的面,玩个吊人胃口的噱头,才有看点、卖点和叫座率。

回到宁波,我一直惦念着奉化的牛肉干面。一天上午,我在新芝路南端宁波速记协会大楼和一片平房之间的两堵墙间,看到了一家牛肉面店,店堂宽二米多、长十多米,陈旧没有装修,红漆写的店名歪歪扭扭,像寄人篱下一般卑微。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站在店外的空地上,用一把面粉搓洗一桶像橡胶雨衣的东西。我走近,嗅到一股浓烈的牛腥味,问他这是啥?汉子操着奉化方言告诉我,这是牛肚,先用石灰炝、面粉洗,祛除了腥膻味后,用猛火、文火烧煮几个时辰,烧熟后切片装盆,蘸酱油咕酒或者放入牛肉干面里,是绝配。我说给我来一碗牛肉干面如何?他说,我不供应早餐,你要吃,中午来吧,生意好时,店要开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那天中午,我心情激动地来到这家牛肉面店,对汉子大喊吃面来了。五六分钟后,汉子端来一碗牛肉干面,我伸手拨开云雾一样的腾腾热气,翠绿的香菜下,汤汁色泽红亮,红里带绿,视觉效果令人震撼。我先喝了一口汤,鲜香得舌尖打滚,然后一筷牛肉,软烂得肥而不腻。我问这汤中你放了多少味精,汉子瞥了我一眼,颇显委屈地说,怎么可能,汤是用新鲜的牛骨、牛杂熬煮的高汤,你瞧,里面的大锅还在突突滚呢。我往身后的厨房瞧,只见硕大的煤饼炉伸着绿莹莹的火舌,正使劲地舔着一口搁在上面的大号钢精锅。汉子说,我们店里有奉化番薯粉丝,也有普通的面,食客可以选择。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顾客进入逼仄的店堂,汉子捞一把面或者一把粉丝,放在锅里焯一焯,然后加上煮熟的牛肉、牛舌、牛筋和牛肚,淋上一大勺高汤,撒上一把香菜,端给顾客。桌上,蒜泥、辣酱等调料一应俱全,任由顾客挑选。

此后,我隔三岔五去这家店享受牛肉干面,有时上夜班经过,店内店外甚至马路边,全是吃牛肉干面的出租车司机和热爱夜生活的姑娘小伙,他们喝酒猜拳、觥筹交错,一派烟火气。但几年后,汉子变成老汉,宣布退休,把接力棒交给了孩子。起先生意依然一派红火,我也经常光顾。但日子一久,渐渐地觉得味道哪里差了一截。前几年,这家牛肉面店乔迁新址,餐厅豪华宽敞,厨房精致明亮,但味道和以前比较,则是瓠脯尘羹,无法回去。

前年冬,我应奉化文友之约,来到奉化城区的‌‌“牛欧香牛肉干面店‌‌”。文友推荐用生鲜牛肉现炒的牛肉干面味道更鲜美。我点了一碗,吃得满面红光。交谈中,文友说在奉化城区大成路与茗山路之间,还有一家‌‌“斗门牛肉馆‌‌”,是网红打卡店,我一直想去,但几次没去成,几乎成为奢华的夙愿。

上月中旬,几个朋友约我去溪口,我心血来潮,建议中午到‌‌“斗门牛肉馆‌‌”吃奉化牛肉干面。当日中午,我们五个人两辆车,慢吞吞地赶到斗门牛肉馆时,已是午后,店老旧,却一座难求。直到有了空位,我一口气点了八碗牛肉干面,五个人分而食之,大家吃得不亦乐乎,都说难得难得!

不过,价钱虽廉,车资却不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