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

我的二本学生

2005年,我博士毕业后,入职南方一所极为普通的二本院校——广东F学院,当了一名教师。

十四年后,翻看保留的学生名单,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教过的学生达四千五百多名。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借此接触到一个群体,看见一个群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漂浮与命运。

随着十几年和学生大量、琐碎的交往,以及对他们毕业后境况的跟踪,我深刻意识到:

二本院校的学生,从某种程度而言,折射了中国最为多数普通年轻人的状况,他们的命运,勾画出了中国年轻群体最为常见的成长路径。

在大众化教育时代,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但只有少数人能进入光彩夺目的重点大学,更多的则走进数量极为庞大的普通二本院校。

就我所教的几千学生看,他们大多出身平凡,要么来自不知名的乡村,要么从毫不起眼的城镇走出,身后有一个打工的母亲或一个下岗的父亲,以及一排排尚未成人的兄弟姐妹。

务农、养殖、屠宰、流动于建筑工地,或在大街小巷做点小生意,是他们父母常见的谋生方式。

和当下学霸们“一线城市、高知父母、国际视野”的高配家庭形成了鲜明对照。尽管在高校的金字塔中,他们身处的大学并不起眼,但对于有机会入学的年轻人而言,他们可能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寂寥村庄的最亮光芒和希望。

来到繁华的都市后,他们对改变命运的高考充满了感激,并对未来小心翼翼、跃跃欲试。他们进入大学的路径,完全依赖当下高考制度提供的通道。

在应试教育的机制里,他们一律经过了紧张的课堂教学、题海战术、千百次考试的淬炼。

在一系列严密的规定动作中,他们被删削掉一部分个性、血性、活力,以标准答案为突破口,从高考中艰难突围,就这样一步步来到大学校园,来到我的课堂,并在不知不觉中养成温良、沉默的性子,以致面目日渐模糊。

作为教师,通过无数的课堂观察和见证,我深感这个群体经过严苛的刷题和排名竞争、加上就业的焦虑和现实生存压力的逼近,已过早透支了他们生命的能量,削减了青春的锐气,以致呈现出某种漠然的生存状态。

其思考力、创造力,已在残酷的考试进阶中悄然磨损而不自知。他们的去向,更是在严酷的择业竞争中,有着触目可见的天花板。

根据我的观察,在中国大学的层级分布中,不同级别的大学,学生的去向对应着不同的城市。

顶级大学对应的是全球最好的城市,重点大学对应的是一线城市、省会城市,一般大学对应的是中小城市、乡镇甚至乡村。一层层、一级级,像磁铁吸附着各自的隐秘方阵,干脆利落,并无多少意外发生。

在当下的社会格局中,任何群体若要跨越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和阶层,需经历怎样的内心风暴和艰难险阻,只有当事者知道。

作为二本学生,他们刚踏进校门,就无师自通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没有太多野心,也从未将自己归入精英的行列。

他们安于普通的命运,也接纳普通的工作,内心所持有的念想,无非是来自父母期待的一份过得去的工作。

毕业以后,他们大多留在国内基层的一些普通单位,毫无意外地从事一些平常的工作。作为教师,我对世界的安全边界的认定,来源于对学生群体命运的勘测。

二本学生作为最普通的年轻人,他们是和脚下的大地黏附最紧的生命,是最能倾听到祖国大地呼吸的群体。

他们的信念、理想、精神状态,他们的生存空间、命运前景、社会给他们提供的机遇和条件,以及他们实现人生愿望的可能性,是中国最基本的底色,也是决定一代人命运的关键。

多年来,在对学生毕业境况的追踪中,负载在就业层面的个人命运走向到底和大学教育呈现出怎样的关系,是我追问最多的问题,也是本文竭力探讨的一个核心问题。

但我知道,我既无法通过穷尽对象的学理式写作获得答案,也无法通过严丝合缝的推理来寻找结论。

唯一能够依仗的,不过是十几年从教生涯中对学生群体的持续观察,以及从师生之间的长久联系、观照中所获得的感性认知。

通过打开有限的个体命运,我发现,他们的生命故事竟能验证自己的某种直觉,并通过这种直觉帮我找到一种理解时代的可靠方式。

2006年6月16日,在原来经济贸易系文秘教研室的基础上,学校决定成立财经传媒系。

我当初之所以进入广东F学院,也是因为学校要申报新的专业——汉语言文学。

作为第一个中文博士,通过人事处的招聘信息得知,我实际上是以申报新的专业“急需人才”的名义而入职的。

说是财经传媒系,但因为师资的百分之九十以中文背景为主,依托的专业也是汉语言文学,在没有获批新专业以前,实际上就是中文系。

2006年,新成立的财经传媒系开始招收第一届本科生,我在给全校学生上公共课的同时,终于拥有了一个在本系上专业课的机会,并且在第一届新招的两个班中,被系部书记安排当062111班的班主任。

2006年9月16日,是新生报到的日子。一早,我就按学校的规定,履行一个班主任的职责,去迎接新来的学生。天气还不错,我穿着军绿色套裙,穿梭在人流中,心里涌动着第一天上课般的激动,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充满了好奇。

开学第一天,学校的人气极为旺盛,繁忙的接新生车辆来来往往,将来自广东省各个地方的孩子,拉到了学校青年广场上方的空地上,各个系部的迎新桌子一字排开,一张张新鲜、略显紧张的脸庞在桌子周边环绕。

我留意到班上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那天报到的方式完全不同,印象深刻的有几种:

其一,一个女孩的爸爸找我反映,说是看过学生宿舍的情况后,发现没有空调,感觉条件太差,问我能否到校外给孩子租房住。他的妻子,大波浪的卷发,脸化着浓妆,年轻、光鲜也时尚。

她跟随丈夫,一言不发,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怎样也擦不净冒出的泪水,仿佛女儿住进没有空调的集体宿舍,即将面临一场地狱般的痛苦。

女孩看起来极为单纯,面对父母对我的咨询,眼神闪烁而茫然失措。其二,一个男孩,眼神坚定,行李简单,很明显没有父母的陪伴。

我后来注意到,送他来学校的,是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因为长得太像,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两兄弟。

哥哥看起来受教育水平也不是很高,遇到不清楚的事项,也不问人,而是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很快就熟门熟路地处理好了诸如缴费、办卡、进宿舍等琐事,一看就在外面闯荡过,颇有社会生活经验。

其三,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孩,陪伴的队伍最为庞大,不但父母来了,爷爷奶奶也来了。奶奶挂着拐棍,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一脸的幸福,感觉孙子能上大学,是一件特别自豪的事情。

男孩淡定、从容,知道我是班主任,很大方地和我点头微笑。其四,一个看起来朴实、懵懂的女孩,眼神里有着不确定的害怕,但又充满了对大学生活的向往。

和我目光相撞时,明显想躲闪,躲闪不过,终于从嘴边挤出了一些不自然的笑容,略黑的脸蛋,倒是显得极为阳光。

她的父母从装束一看就是农民,爸爸带着女儿办各种手续,妈妈怯生生地躲在树荫下守着化纤袋包裹的行李。

开学后,我特意到宿舍了解情况。第一个女孩,出生于汕头,家里很有钱。她父亲是汕头一家公司的老板,妈妈的生活非常优裕,保养得极为年轻。

女孩很快就适应了集体生活,性格温和,讨人喜欢,与同学相处也融洽愉快,宿舍没有空调,在她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情。

第二个男孩,出生于农村,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但男孩性格开朗,长相英俊,不卑不亢,喜欢也擅长与人打交道。

适者生存的准则,在他身上获得了淋漓尽致的体现。生活的历练,让他无师自通地懂得机遇的重要,在班级的首次竞选中,他顺利当上班干部。

有一次我没带饭卡,他看到我,直接将我带到食堂底层,叮嘱打饭的师傅给我来一份最好的菜,根本就没有刷卡收钱。后来才知道,打饭的师傅是他老乡。

这个男孩适应能力强,做事不死板,内心也没有太多的规则约束。

毕业时,因为找工作,没有时间好好写论文,指导老师又急又气,但面对他的态度,又不能发作,最后只得想尽各种办法让他通过。

第三个孩子来自惠州一个教师家庭,父母看起来教养不错,得知我是班主任,立即邀请我去惠州玩。

孩子入学后,各方面都符合好学生的标准,专业功底也不错,对文学的感悟力显然超出班上别的同学很多。

但更多的孩子则悄无声息,恰如第四个家庭中的女孩,在班上默默无闻,唯恐被别人注意,也不愿和老师多沟通,到毕业时,都没有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开班会,我拿到了全班的名单,共五十二人,三十八名女生,十四名男生,全部来自广东省。

他们出生的时间大多在1987年左右,也就是说,我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是80后。让我奇怪的是,班上男女比例如此失衡,我难以想象,一个五十二人的班级,男生竟然不到三成。

而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情况恰恰相反,同样是中文专业,四十六名同学中,女生十二名,不到三成。和教研室老师聊起,才发现,男女生比例失衡早已成为常态。

我后来才明白,作为系部第一届学生,062111班的男生数量,和此后其他班级比起来,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2007年6月,我开始休产假,错过了大二第一学期给他们上“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课的机会。

考虑到此后课程的安排,为了早点了解他们,在系部专业教师匮乏的情况下,在大一第二学期,我主动要求给他们上“外国文学史”。

待我2008年2月休完产假,他们已经进入大二第二学期,此后,我再也没有机会给他们上专业课程。

通过给他们上课以及日常的接触,我发现,广东学生相比我熟悉的湖南、湖北的年轻人,更留恋自己的家乡。

在班上,我随机做过调查,很少有学生愿意离开广东,到外地念书或工作。这种执念,和我高中毕业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家乡、离开父母远走高飞,构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反差,既让我困惑,也让我着迷。

我突然发现,这种身处异地所带来的文化冲撞、映衬,除了让我更好地看清了自己,本身也极为有趣。

我甚至觉得,如果说,来广东的选择和留广州的决定,让我真正确认了自己湖南人的身份,那么,062111班孩子的存在,则让我在这种奇妙的碰撞中,进一步强化了自己内陆人的认同感。

自然,“广东学生”这个固定的群体和概念,也伴随我的班主任身份,一步步扎根于我的内心。

从2006年入学算起,我目睹他们踏进校门并度过波澜不惊的大学时光,然后在学校的后山和他们共度毕业聚餐,随后一直关注他们毕业后的漫长岁月。

仰仗信息时代的方便,通过QQ和微信群的便捷,我随时都能知道他们的动向。

在虚拟的网络中,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依然延续了我作为他们班主任的既定角色。在中国的教育语境中,班主任意味着更多的担当,意味着一份信任的托付。

从2006年9月16日算起,我已见证062111班十几年,班主任的身份,早已成为我丈量自身职业生涯的标尺。

我的学生,拿的是文学学位,专业方向是汉语言文学,除了上中文专业的课,也要上传媒方向、甚至经济类、金融类的课程。

石磊大学毕业时,就因为没有通过教学计划中的“高等数学”考试,推迟一年才拿到学位。

因为专业培养涉及的学科门类太多,大部分课程只能蜻蜓点水,没有太多专业含量,学生上课压力极大。

就算如此,为了增加就业的筹码,他们不得不涉猎更多的信息,以致修第二学位,成为学生无可逃避的选择。

放眼望去,大学考证成风,学生无所适从,焦虑迷茫,盲目跟风,被各类考试牵引,根本没有条件获得更多闲暇时间,去好好锤炼自己的专业能力。

二本院校的大学氛围,在极其强烈的就业压力下,越来越像职业院校。

大学毕业以后面临的生存压力,诸如住房、医疗、子女教育,都只能在彻底市场化的社会语境中独自承受,个体和国家的粘连度越来越低。

学生的去向,越来越受制于个体背后掌握的资源,底层家庭的孩子,在自主择业的鸡血和市场经济的赤裸搏击下,不确定性成为唯一的确定。

个体出路和家庭情况密不可分,学生的命运,某种程度上,甚至由原生家庭决定。——事实上,学生分化的开始,已说明了问题。

在追踪062111班学生去向时,我猛然发现,在迎接新生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时,凭直觉留下的几种初见印象,竟然从整体上印证了他们毕业的基本流向。

我想起那四个孩子,除了第二类依靠极强的社会适应性,凭个人之力在现实中找到了立足之地,其他孩子的命运,仿佛更多受制于一种无形魔力的牵引:

第一个汕头女孩,父母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出路,念书的唯一目标,就是拿到文凭,获得进入社会的入场券;

第三个惠州男生,也在父母的打点下,一毕业就回家考了公务员,在父母早就买好的房子中结婚生子,无忧无虑;

只有第四个女孩,恰如她在校的沉默一样,毕业以后,在茫茫人海中悄无声息。

我听班上的同学说,她做过文员、销售,卖过保险、做过微商,辗转换了好几份工作,也换了好几个城市,没有成家。

生活也无安稳可言,在各类被叙述为个体命运的话语中,独自承受生活的考验。

不可忽视的是,我在随后多年范围更大的持续追踪中,发现这样的孩子占比越来越高,他们汇成日渐庞大的队伍,在我心中形成了一个隐匿而突兀的人群。

他们的第一份工作,以及手头拥有的那份根基不稳的合约,最大的意义,除了成为学校统计就业率的数据支撑,根本无法成为他们人生锚定牢固的桩基。

漂泊不定,是一个群体的真实生存。

他们只能继续工作。但市场和政策限制,却让他们随年龄增长,越来越挣不到钱。

50来岁的农民工还可以在建筑工地上找到日薪300元的活儿。虽然“一天不能坐”,有人喊一声让拎泥桶、搬木头,就要立刻去帮忙,很多人还会自愿加班多挣些钱。一位山东56岁的工人最多一天干14小时,有时加班一整夜,第二天白天还能继续干。

当年纪超过60岁,他们连挣这份辛苦钱也失去资格。近两年,各地出台“清退令”,严禁60岁以上的农民工再进入建筑工地。他们只能转去做绿化、保洁、仓库管理员,薪水不到工地上的1/3。

再超过70岁,他们在城市几无生路了。一位农民工71岁被迫回乡,在村里帮忙盖房子,工钱一天100元。75岁时,一家劳务中介下乡招保洁员,工资一天110元。虽然只多10元,他还是去了,69岁的老伴刚做完胆结石手术3个月,好在也能干活,两人收入加一起就有200多元。

从此他带着老伴,每天早6点坐1小时车进城,到一处工地上倒垃圾、扫地,下午4点再坐车回乡,一周干7天。他说:“能动是福气,不能动就可怜了。”

工作、收入被时代限定

努力也存不下钱

第一代农民工大多在80年中期、90年代初进城打工。他们最能挣钱的青壮年时代,恰好是城市发展最快的三十年。但时代红利为什么没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打工半辈子,为什么还是没能存下钱?

我们来看看这三四十年间发生了什么:

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第一代农民工开始进城,在1989年创造了第一次“民工潮”。同年,各地开始清退农民工。

1990年,北京要求清退25万人,所有单位、企业都要每月填表报进度。那时,“民工潮”冲击了城市管理,同时城市正面临下岗潮,城里人也要再就业。农民工成了城市的“麻烦”。

三四年后,市场经济体制逐渐确立,城市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他们又被允许进城了。两三年后,他们再一次遭清退,因为城市又面临大规模下岗。

但他们不懂政策,不知道自己被“清退”过,只知道有天被开除后就很难再找到活。一位89年开始外出务工的农民工记得,找不到活,他就在桥洞住了一个月,自己带被子。

90年代末到20年代初,城市对农民工可以参与的工种也有限制——

在上海,全市三类工作中,只有一类“允许考虑”使用外地劳动力,前提是招不满本地人;

在北京,全市8个行业、103个工种,都不许雇用外地劳动力;

在青岛,市属企业每招一个外地人,还要交50块钱;

他们甚至无法像后来的农民工那样进入工厂做流水线(很多工厂也仅限本地户籍),他们能做的都是本地人不愿干的,建筑业和人力装卸。这些活很多是“黑工”,他们中21%遭遇过欠薪等权益侵害。

涨薪更无从提起。在改革带来红利的12年,1993到2005,珠三角地区的农民工月工资只提高了68元(而全国城镇职工平均提高了1260元)。考虑到通货膨胀,相当于他们在黄金年龄段,一直被降薪。

第一代农民工的遭遇与城市发展息息相关,但他们总是处在被动之中。城市需要了,就吸纳他们,不需要了,就清退他们。他们在自己的青壮年时期,始终无法连续、稳定地工作,一直在城乡间来回摇摆。

近20年来,赚钱的机会多了,但他们也老了,竞争不过年轻工人;同时他们还要负担孩子的教育、房子、婚礼,仅存的一点钱也要掏空了。

钱都给了孩子

结果下一代阶层跨越不到20%

也不能说老赵一无所有。他在北京打工23年,存了20万,高于调研中90%的人。但这基于一个特殊原因,与多数受访者不同,老赵没有子女。

第一代农民工花钱最多的排序,第一名基本都是子女的婚姻和教育。

在北方农村,孩子结婚的开销在30到50万。儿子结婚这一年,一位农民工全年打工收入7万元,支出却高达32万元。他不得不借钱。

事后他们再还全部的债。因为女方通常要求“婚后不还债”。安徽一对夫妇有3个儿子,为前两个结婚已耗尽存款,也无钱可借了,只好给三媳妇打欠条,许诺盖房钱。此后夫妻俩一起外出捡破烂,10年没回家,只源源不断给小儿子汇钱。

他们的孩子会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孙辈会努力成为城市人,但第一代农民工还在坚持为家庭输血。2009年的一项调研显示,在广东,65%—70%的新生代农民工把收入用于个人消费,但80%—90%的第一代农民工还在把工资汇回家。

为了能稳定供给家庭,第一代农民工会主动放弃个人发展的机会——比如先投些钱,就可能做个小包工头——因为他们不敢冒险,怕失败了会倾家荡产。他们也会放弃为自己储蓄。要到60岁,完成对子代的任务了,才开始为自己攒钱。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想让他们不再重复打工的命运。

但结果,他们的孩子大部分初高中就辍学了,读到大专及以上的不到20%。63.5%的孩子成为了下一代农民工。进入党政机关、事业单位的仅5.1%,自己创业的仅2.9%。

与第一代农民工对应,他们的孩子或许可以被称为第一代留守儿童。这两代人都没有什么选择,父母为了生计只能外出务工,孩子也不得不留守农村。访谈中聊到孩子,第一代农民工大都说自己认了命,“孩子不是读书的料”。

研究显示,由于缺乏父母的引导和情感支持,留守儿童在学业上处于劣势。一项基于3500人的调研显示,比起同龄人,留守儿童长大后更难适应高强度的异化劳动。在深圳“干一天玩三天”的“三和大神”,过着一种“三抛”的生活——抛弃家庭,抛弃社会,最后抛弃自己——他们中很多都是第一代农民工的孩子。

像一种循环,他们的孩子在生子后,也进入了父辈的模式。很多人为孩子上学在县城买房,但自己又只能在大城市打工,于是孩子成为又一代留守儿童。

一位农民工A曾尝试打破这种循环。他1989年到上海干工地,1991年孩子出生。为避免留守,他让孩子小学二年级就到上海上学,每年5000元借读费,“抵普通人家三四个小孩”,交完就攒不下一点钱。但在孩子初二时,他得知外地户籍不能在上海中高考,只好让孩子独自回老家。

最开始,他觉得六七年的上海生活,还是让孩子和老家的同龄人不一样,但这种区别没能维持多久,“他自己在家没人管,学的好坏我们也不知道”。

他的孩子后来大专毕业,去常州打工,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家庭的第三代,又被送回安徽农村留守。

因为那些年交了借读费,A没有存款,没买房,2020年疫情爆发后回到家乡,临走时最后一份工还欠他4万元不给。他也不懂养老保险要“多缴多得”,将来每月只能领200多元。访谈时他56岁,在芜湖开了一个小门脸收垃圾。他说,自己打工了30多年,但最后好像和那些一直在村里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不能看病,伤病只能随打工累积

第一代农民工中最年轻的也有50多岁了,他们面临所有老年人共同的看病问题。不同于城市老年人日常出入医院开药,他们极少看病。

一位芜湖的大厦保洁员为了看病失去了工作。她只请了一天假,等回去干活时,公司就不要她了,说有人顶上了。

从此她再不敢请病假。她64岁,腿脚不便,每天要负责把6层楼拖两遍,还要做其他区域的保洁。她月工资1800元。访谈时她正在拖地,每拖一层,都要停下来喘气。但她说没办法,只要不是当时要命的病,她都会拖到年底回家才去看。

调研中,对于最担心的问题,61.4%的第一代农民工认为是“身体健康”,但——

仅有35%曾参加过体检;

63.4%在务工地城市看病0次;

58%的人都“能忍则忍”,仅有11.8%选择去当地大医院看病。

在第一代农民工外出务工的八九十年代,农村还没有任何医疗保险,看病是“裸奔”状态,多数人不愿把辛苦挣来的钱用于医疗。

2010年新农合(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基本覆盖全国,但不能异地携带。他们打工时生了病,必须先回户籍所在地的医院,确认不能诊治,办转诊手续,再回打工地看病才能报销,但还要自己先垫钱。

他们看病要么自费,要么回老家报销,但要承担路费、时间成本、失业的风险。

但当问到对新农合的态度,他们中一半以上选择“满意”,说这很好了,从前看病都不给报销。他们只跟过去的自己比,却不会横向比,因为他们不知道城市里医疗报销比例有多高。

不论病痛还是看病难,他们都选择忍受。职业伤害给他们造成的腰酸背痛,远比城市老人更严重,但他们不会像城市老人一样去做按摩、理疗、针灸,只忍着,‍‍贴虎皮膏药。

他们认为去医院没用,因为没法遵医嘱。一位50多岁的女工因长期干活,手腕形成囊肿后不能弯曲,还很疼。医生建议她回家休息,说这就是干活累的,不能再干了。可是她觉得,不让她干活她就没法活。

问题随时间不断累积,到晚年,他们看上去普遍比实际年龄老十多岁,身体各部位疼痛,一些人还患有工作环境污染引起的尘肺病、红斑狼疮......相比工作超过10年的人,工作不到5年的人自评“健康”的概率高44.7%,即打工越久,身体可能越差。

一位农民工年轻时做的是扛包的工作,一个大包100多斤,扛一个挣10块钱,他一天要扛十几个,不时闪到腰,疼得直掉汗。访谈时他54岁,已直不起腰,胳膊也抬不高了,医院诊断是肌肉劳损。

另一位做了很多年铲水泥的工作,昼夜都接单,天天被水泥呛得咳嗽。50岁,他开始不时感觉喘不上气,但没去看病也不请假,“自己歇歇就能干了”,几年后越喘越厉害,到医院确诊了肺气肿。

访谈时他57岁,一走路就喘得厉害,走几步就要歇歇,返乡在家,什么都不能干了。“听说这个病哪里也治不好”,他就不治了,只天天吃消炎药,还是孩子在淘宝上给买的。“实在憋得不行了,我就去医院吊两天水。”

仇凤仙觉得,对于第一代农民工,城市留给他们最深的痕迹可能就是健康问题,“他们带着一身伤病,回到乡村,‍‍回到那个原点,但那个原点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原点了”。

个人奋斗有用吗?

一些词语经常被用来形容第一代农民工群体,“小农意识”、穷人思维,似乎他们是被自己的头脑限制住了,无法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们可能确实缺乏魄力和开拓性,不敢投资、把握不住机会,但这并不是他们生活艰辛的原因,而是结果。他们没有存款,没有保险,也没有家庭的支持,自然不愿冒险。仇凤仙觉得,是社会排斥造成了他们没有抗风险能力,却把责任转嫁给农民自身。

在调研之前,仇凤仙曾预设这些农民工的命运,和社会因素、个人因素都有关。经过问卷和访谈,她发现,这些人的个人情况都差不多。绝大多数人初中都没有读完(83.85%)、没学过技能(67.4%),家里贫困到没钱支持他们在城里摆摊,也没有人脉。

他们并非不努力。直到60岁退休年龄之后,他们依然谋求打工的机会。工地进不去,他们就去做日结工,凌晨4点在路边等招工的面包车。但是努力好像是无用的。

仇凤仙最后在报告中,用“社会脆弱性”来描述他们面临的困境,即他们的处境和未来是一个时代性问题,深受社会政策的排斥性影响,不是个人能决定的。

被遗忘的一代人

人们很难真的理解第一代农民工的处境。仇凤仙曾在一篇文章中呼吁,要给农村老人多提供好的工作机会。一位专家批评她“没有人文情怀”,认为应该让老人休息。仇凤仙觉得,这其实是不了解农村。不让他们工作,谁来负担他们的生活开支呢?

他们没有意识和能力为自己发声,争取权利。他们没有学历,不会运用媒体,只会忍受。访谈中他们很少抱怨累,只会说“哪有活不累呢”;身体坏了,他们也觉得正常,“一辈子干活,怎么可能还有好身体呢”。问他们将来有什么打算,他们说“看世道走”,意思是看这个时代会怎么发展。最后他们默默回到家乡。

仇凤仙1979年生,父亲、哥哥、妹妹都外出打过工,“我要是出去,我就是第一代农民工。”后来她成了家里唯一上大学的人。她的妹妹比她小几岁,16岁外出打工,挣钱给她交学费。2003年仇凤仙大学毕业,去上海一个工地看妹妹和妹夫,工地上没有夫妻房,他们俩和十来个人一起住一个大工棚,只用木板隔出一个单独的房间。成为学者后,她本能地想关注第一代农民工。

开始调研后,她发现他们很渴望倾诉。只要问了一个人,马上会有一堆人围上来,大家七嘴八舌,她甚至很难单独跟一个人访谈。他们讲自己找不到工作、没钱回家,要么再加上家人生病,问题几乎都一样。

他们说,这些事没法跟家人讲,没出来的亲人听不懂;也没法跟工友讲,总换地方打工,其实很难有朋友;他们更不可能跟城里人讲,尽管这些人真正有替他们发声的渠道——一位农民工长年在工地,那其实是个和城市隔绝的封闭空间,他说一直不清楚城里人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最近刷抖音才看见。

他们也确实正在一步步离开我们的视野,从我们虽不熟悉,但尚有概念的工地,渐渐退到我们更不会看到、想到的地方。

他们也许会退到你的小区,拖楼道的地、擦电梯;也可能退到你工作的大厦旁,平整楼前的草地、浇花草。但你每天进进出出也不会留意到他们。

你甚至不会像路过工地时一样,好歹能联想起他们共同的身份。他们老去后像是一块石被碾成碎渣,又被风吹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于是你不再能看到石头。

仇凤仙曾悲观地想,“农民工老去后怎么办”可能永远不会进入城市人的头脑。一个人是农村人,老了就回到农村,似乎是天经地义。只有细究了他们的每一点付出和代价才会想到,他们和城市人一样在城市工作一生,最后却一无所有,这并不正常。

 

这几年去了许多地方,为了做地方书写的选题,渐渐凝鍊出一些快速认识一个地方的方式,也算是我洽饭的工具箱了,现在以摘要的方式分享给大家学习参考,各位读者、朋友、老师、同行如果到陌生的地方去旅游,用上这些方式,应该会做出許多更有趣內容。

1.坐飞机时尽量坐在靠窗位置

从高处看看地貌,看看水系山系如何影响城市的格局,城市的边界到那里,文明与自然如何交互作用。

2.从高层或着山上看看,街道是怎么展开的

比如欧美小镇经常是教堂中心展开,传统南方小镇经常是寺庙为中心,或着是车站为中心,或以河为岸展开。如果在高处看到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标或建筑,就前去看看。

3.尽量不要看手机,多多看看窗外

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坐火车或公交时,尽量不要看手机,多多看看窗外,很多一闪即逝的风景,可能一生只会见到一次。

在行进中,观察窗外,房子大多什么样式,穿得都是什么样,都种了些什么庄稼。

4.散步尽量不用带着目地,随意补捉浮光略影,把整个街头当做一座人间剧场

5.在如咖啡店、茶馆之类的地方,偷听隔壁都在聊些什么

经常会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城市故事,天才编剧也想不出的对话。

6.多留意那些看起来好像没意义的事物

通常这些没意义的事物就是一座城市的核心问题,比如上海梧桐区的信箱,经常可以推测出这栋楼里到底挤了多少户。

7.去看看当地的菜市场逛逛

见见不同地区那些没见过的食材,毕竟饮食是最原始的欲望,不同地方不同饮食文化,会塑造不同个性。

8.品尝一次当地最便宜的特色小吃

如果以前有吃过,试试也无妨,想想什么原因造成口味差异。也可以看看当地土特产加工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土特产。

9. 与本地人聊聊天

找机会与本地人攀谈,买东西时问路,或着小吃店里问食物怎么做的,或找间咖啡店与老板聊天,聊得天花乱缀也没关系,听不太懂也没关系,总能激起许多意外火花。

10. 学一句本地问候语

展现文明,表达友好,会得到更多意外收获。

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各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过东西也有精粗之别。琉璃厂信远斋的酸梅汤与糖葫芦,特别考究,与其他各处或街头小贩所供应者大有不同。

……

信远斋铺面很小,只有两间小门面,临街是一块黑漆金字匾额,铺内清洁简单,地道北平式的装修,进门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一,里面有一大百瓷罐,罐外全是碎冰,罐里是酸梅汤,所以名为冰镇。因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来冰泌脾胃。他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舍不得下咽。很少有人能站在那里喝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抗战胜利还乡,我带孩子们到信远斋,我准许他们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们连尽七碗方始罢休。我每次去喝,不是为解渴,是为解谗。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动脑筋把信远斋的酸梅汤制成为罐头行销各地,而任一“可口可乐”到处猖狂。


汪曾祺:绿豆在粮食里是最重要的。一麻袋绿豆二百七十斤,非壮劳力扛不起。

绿豆性凉,夏天喝绿豆汤、绿豆粥、绿豆水饭,可祛暑。

绿豆的最大用途是做粉丝。粉丝好像是中国的特产,外国名之曰玻璃面条。常见的粉丝的吃法是下在汤里。华侨很爱吃粉丝,大概这会引起他们的故国之思,每年国内要运销大量粉丝到东南亚各地,一律称为“龙口细粉”,华侨多称之为“山东粉”。我有个亲戚,是闽籍马来西亚归侨,我在她家吃饭,她在什么汤里都必放两样东西,粉丝和榨菜。苏南人爱吃“油豆腐线粉”,是小吃,乃以粉丝及豆腐泡下在冬菇扁尖汤里。午饭已经消化完了,晚饭还不到时候,吃一碗油豆腐线粉,蛮好。

凉粉皮原来都是绿豆的,现在纯绿豆的很少,多是杂豆的。凉粉以川北凉粉为最好,是豌豆粉,颜色是黄的。川北凉粉放很多油辣椒,吃时嘴里要嘘嘘出气。

 

 

我再也不想做妈妈了

八岁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弟弟。他出生的时候是年底,零八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爸爸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寒寒。

第一次见到我弟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婴儿,白白净净的,看得人心都化了。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新生儿都是这么干净漂亮的,后来才知道大部分宝宝生下来都是皱巴巴又黄唧唧的。

我弟婴儿时期长得非常漂亮,并且很爱笑。每天放学回到家做完作业,我就会趴在他旁边跟他玩,逗他笑,给他取了昵称‌‌“小寒宝贝‌‌”,乐此不疲地教他说话叫‌‌“姐姐‌‌”。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弟说出的第一个单词就是‌‌“姐姐‌‌”。

因为多了一个孩子,负担变重,等弟弟幼儿园读了两年之后,我妈出去找了个工作。于是周末常常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在家,还在读小学的我开始了看家照顾弟弟的生活,上午把家里的衣服洗好,煮好饭等妈妈中午回来炒菜一起吃饭,下午再一边带弟弟一边写作业。

不夸张地说我弟上幼儿园以后,陪他最多的人除了幼儿园老师同学,就是我这个姐姐。都说长姐如母,在陪伴弟弟长大的过程里,我提前体验了一把妈妈的角色。不得不说陪一个小孩长大是很奇妙的事,看他躺在床上晃动手脚,到学会爬,奶声奶气地叫‌‌“姐姐‌‌”,摇摇晃晃地走路,上幼儿园有了自己的新朋友,会在无数个瞬间从心底发出‌‌“他也太可爱了!‌‌”的感叹。

我每天叫他起床,教他刷牙洗脸,给他穿衣服喂饭擦屁股,在家里跑来跑去,偶尔拌嘴打架,我们俩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人。时至今日我还经常会以小时候给他擦过屁股为由‌‌“道德绑架‌‌”他为我干活。

但是故事都有反面。转折在我上高中之后,我去了离家四十分钟车程的县城寄宿高中,我弟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读的私立高中学风严谨,半个月才放假一天,平时在校只能课间刷卡用学校的电话打给爸妈,我逐渐和家人的生活脱轨。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妈妈和弟弟因为不写作业的事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妈妈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弟弟厌恶的表情都暴露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我们家里出了一些问题。

我从小就是成绩好的优等生。在那个很排外的温州小镇,因为我的成绩和开朗大方的性格,我妈经常收到街坊邻居和学校老师的赞美。但是我弟和我似乎完全相反。从上小学起,他的成绩一直不好,和老师同学矛盾不断,有严重的厌学情绪,经常和父母争吵。

由于从小上网浏览了过多怪力乱神内容,他小时候有很严重的恐惧症,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时常一惊一乍地喊叫,因此他必须时刻待在我爸妈身边。而且他性格孤僻,不敢与人交流,日常只敢和我、我爸妈交流,所以他身边的人只能是我、我爸或我妈。

我亲身体验了一回‌‌“生孩子就像是开盲盒‌‌”一般的体验,我和我弟,同父同母,同样被父母带在身边长大,没有家里亲戚的干涉,但是我们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成绩。我们就像月亮的两面,有着完全独立的人格。

我弟并不笨,他懂得许多课外知识,对于他感兴趣的历史和时事,他懂得比很多大人都多;他也并不坏,虽然会厌学、会和爸妈吵架,但是他其实心地善良,也很爱家人,会在爸爸有事晚归的时候一直等在门口,急得想要报警。只是他脾气暴躁控制不住自己,在争吵时常口不择言中伤父母。

在我很少回家的高中三年里,我弟从一个可爱的小婴儿成为一个成绩差、脾气暴躁且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叛逆初中男孩。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是因为刚上小学时没有学明白拼音字母,爸妈又无力辅导所以后来语文英语成绩都一塌糊涂、愈发厌学吗?是因为接触了太多互联网的暴力鬼怪内容所以变得疑神疑鬼又社恐吗?是因为妈妈工作疲惫之余对他没有耐心,经常大声吼骂所以他也脾气暴躁吗?

那之后我开始讨厌小孩,我知道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婴儿,也会变成小恶魔。

我和我弟的感情依然很好,他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孩子,我知道他很爱我,我们是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在他最叛逆的那段时间里,他和父母几乎无法交流。只能由我和他沟通,我经常给他打电话,问他的近况,劝他体谅父母,劝他读书。他会听我说话,并且会做出改变,只是不久我又会在下一通妈妈的电话里听到‌‌“他就好了那一下,又变回去了,你再跟他多说说‌‌”。

我很爱他,我希望他能变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使不读书,也应该有别的追求。但是我厌烦听到爸爸妈妈说的‌‌“你弟最听你的话了,你多跟他说说‌‌”‌‌“你做姐姐的人,要多教教弟弟‌‌”‌‌“外婆家隔壁那个思思姐姐,她弟弟读书不好,她假期就给她弟补课,今年她弟弟考上武汉理工大学了,你也学学她,救救你弟弟‌‌”。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很想逃,我好想说‌‌“孩子是你们生的,为什么要把教育他的重任寄托给我呢,我做不到啊‌‌”,我没有那个能力把迷途的孩子拉回正道,我甚至对自己的人生都很迷茫。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们。因为要抚养两个小孩所以必须辛苦工作,因为辛苦工作所以没有精力照养孩子。没有精力教育哭闹的孩子所以把手机丢给他让他安静,又因为他沉迷网络而劳心劳力。所以为什么一开始为什么要生两个孩子呢?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辛苦,然后收获一个叛逆乖张不听话的孩子呢?

我开始反思我爸妈的教育。他们对我弟并没有溺爱,只是总在弟弟吵闹不堪的时候选择妥协,因为他们工作太累,没有心力和一个小孩拉扯。他们是很伟大的父母,为了两个孩子奉献了一切,但是他们又不是合格的父母,他们没有能力做好孩子的教育。我很爱他们,感恩他们为我和弟弟的付出,但也因这付出而变得恐育。

我自觉我不可能做到我爸妈这样的程度,我没办法为除了父母之外的第三个人付出我全部的生命,即使是我的孩子,我也做不到。我也不敢保证我能教育好一个孩子,不敢保证我会有足够的物质条件和脑力心力去培养一个孩子。

仅仅是作为一个姐姐,参与了弟弟的成长之后,我就已经对生养一个孩子望而却步了。我不敢去想自己真的作为妈妈,要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成人负责会是怎样的情形。生养一个孩子有它的幸福,只是我在体会了‌‌“长姐如母‌‌”之后,再也不想成为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