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

为什么感冒还能要了人的性命

直到现在,我还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我的职业是律师,平时工作比较忙。家中两个宝贝女儿,大宝12岁,上五年级,二宝5岁,在幼儿园上中班。

2023年3月3日(星期五)下午2:00多,我突然接到二宝幼儿园医务室的电话,说二宝发烧了,38.5度,让家长把孩子接回家。由于我单位离幼儿园比较远,我就立即联系了孩子奶奶,让她把孩子接回来,不用回家,直接到家门口的火箭军医院。我直接从单位到了火箭军医院,并给孩子挂好儿科的号。没多久,奶奶就带着孩子到了儿科。此时,客户的电话不断打来,我就一个又一个地接电话,奶奶带着孩子完成了看诊及抽血化验。据奶奶说,抽血时,因孩子血管太细,护士扎了几次都失败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后来改为抽指血,化验结果也很快出来了。奶奶拿着化验单找医生开药时,我进了医生的诊室,询问医生是否要做一下甲流检测,最近甲流比较流行。医生说,无论甲流还是乙流,医院都是同样开药,只开了小儿豉翘,还有一个止咳药,家中有美林,所以就没开。此前,我在网上买了奥司他韦,物流显示第二天会送达。

当天晚上,我给孩子吃了小儿豉翘,药不好吃,但是孩子还是很听话的吃了,晚上给孩子测过两次体温,都在38度左右,所以也就没吃美林。周六(3月4日)早上6点左右,孩子体温38.8,我给她吃了一次美林,然后孩子起床时体温已经退到38度以下,还吃了一些早饭,一上午的精神状态都不错,还在喋喋不休地给我讲幼儿园的各种事情,说惊蛰老师会带着她们种地,她带的种子是绿豆,不知道能不能发芽,还说想种一些土豆。上午10点多,又给她吃了一次小儿豉翘,吃完药之后她说有点困,想睡觉,我就让她在我的大床上睡了,大约睡了40多分钟,孩子突然就吐了,全是小儿豉翘的颜色,黄呼呼的。奶奶就把孩子抱到他们的房间去睡觉,我开始清洗被污染的衣物和床单。在奶奶房间睡觉时,奶奶想给她换个被子,她还回答不要换。期间,孩子提问又有升高,爸爸就给孩子又吃了一次美林,吃完美林之后大约1小时,爷爷再次给她测量了体温,这是发现是41.5度,爷爷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让我确认一遍,确实是41.5度。(在吃完美林之后,孩子爸爸陪着姐姐去家附近的金鼎轩吃午饭了,我还跟爸爸说,看看附近的药房是否有奥司他韦,怕物流今天无法送达。)发现孩子体温超高之后,我赶紧让爸爸回来开车带孩子去医院。

我知道家门口的火箭军医院没有奥司他韦,而此前在家长群中看到别的家长说儿童医院急诊排队也要3小时以上,另外有一个家长说北大妇幼的人不算多,我查看了一下路程,只有4.8公里,然后我就决定去北大妇幼。在去医院的路上,孩子再次呕吐,期间奶奶发现孩子精神状态不好,想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掉头回到火箭军医院,我说那个医院太差劲,还是去北大妇幼吧。

到了北大妇幼,我先下车去挂号,奶奶随后抱着孩子下车,爸爸去停车。我在排队挂号时,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子精神状态不对,脸上是很诡异的笑容,我赶紧出去接奶奶,看到看孩子也是在笑,但是眼神已经不对了,我赶紧让护士安排抢救室。到了抢救室发现,孩子下肢僵硬,医生说是惊厥,然后直接打了一针6毫升咪达唑仑。下肢僵硬稍有好转,护士又给孩子测了一下甲流抗原,立即显示了暗红色的阳性。我又按照护士安排去挂号和缴费,没多久,奶奶再次发现孩子下肢僵硬,医生又安排了6毫升的咪达唑仑注射,然后我跟着医生去办理住院手续。下午15:26分,孩子住进PICU。

然后管床医生安排了一次谈话,大致内容是,因甲流导致超高热,引发了高热惊厥,会安排孩子进行一次腰穿检查,如果没有问题则可放心一半,但是不排除后续会有脑水肿、脑疝等极端情况的出现。直到这时,我都很冷静,为孩子交了住院费用,到医院门口买了纸尿裤、护理垫、护肤霜、干湿纸巾等用品,安慰奶奶不用担心,高热惊厥也是常见现象,一般都不会有事的。

晚上六点多,医生让我们回家,PICU不让探视,留在医院没有意义。我们回家的路上,PICU打来电话,说孩子无法自主呼吸,需要气管插管,让我们知情并同意,我们立即同意。晚上八九点钟,PICU再次来电,说孩子心脏两次停止跳动,通过心肺复苏都抢救回来了,同时医院组织了各科专家会诊,让我们回到医院再次沟通病情。晚上十点左右,医生告知情况如下:初步判断是甲流引发的急性坏死性脑病,该病死亡率高,预后差,绝大多数都有严重的后遗症,植物人、脑瘫、行动或语言障碍,只有极小的概率可以完全恢复。此时我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爸爸和奶奶已经哭得肝肠寸断。我没有掉一滴眼泪,不断用手机检索关于急性坏死性脑病的各种相关知识。晚上十一点多,奶奶让我给一对做医生的姐姐和姐夫打电话,寻求一下他们的帮助,姐姐二话没说,直接到了医院,姐夫则通过他的渠道不断在了解孩子的病情,姐姐不断在和姐夫通话,然后就跟我说,什么都不要想,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只要孩子能抢救过来就行,别想其他的。姐姐一直陪我们到凌晨2点多,医生让我们先回去,已经针对孩子的情况进行了对症治疗,包括使用托珠单抗、激素、以及其他一切应对措施,但是孩子无法脱离呼吸机,并且脑电波出现了大慢波,证明脑电活动很弱。我们让医生尽力救治,并且保证不在医院打扰医生治疗,也让医生姐姐回家休息了。

凌晨3点多,PICU再次来电,说要进行血液置换,让我们再回到医院签署知情同意书,我们立即回去签字。

一夜无眠。3月5日早上,爷爷做好了早饭,但是所有人都无法下咽,我让大家务必保重身体,二宝未来康复还需要所有人的参与。我对大宝说,如果我们离世之后无法照顾妹妹,你作为姐姐也要照顾她,大宝哭得稀里哗啦,不断地说,妹妹不会有事,她平时活蹦乱跳的,让我们不要吓唬她。

我们再次到医院等待消息,中午的时候,爸爸说嗓子疼,发烧,然后我们到北大一院的发热门诊给爸爸挂号检查,爸爸的甲流抗原检测也是阳性,但是颜色比较浅。医生给开了奥司他韦和布洛芬。这一天医生主要是告知孩子脑电活动已经没有了,是一条直线了,肝肾功能都在衰竭。

3月6日,医生说孩子救活的希望不大,目前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使用的更有效的救治方法了,目前其实已经是脑死亡状态,但是还是需要进行脑死亡的评定,小儿脑死亡评定需要间隔12个小时。当天晚上,我们同意医院进行脑死亡评定。同时经过申请,我们得以进到PICU看了她一次,小小的身体,插满了管子,鼻饲管、呼吸机、尿管、血液透析等等。我摸了她的小手,还是肉肉的,护士已经把她的小辫子梳得高高的并且编起来了。我看到了他周围的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机器,我知道她在用这些仪器维持着生命。我跟她说出院之后可以去种地,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想她了。看了没多久,血氧维持不住了,医生让我们出去。后来告知我们因为有痰液,吸出来就好了。那天晚上,医生再次跟我们交流病情,我知道医生已经尽力了,我就跟医生再一次把孩子生病的整个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我希望给医生提供更多的信息,希望他在以后的诊疗过程中可以有更多可参考的信息。管床医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说自己也快要当爸爸了,他说能够理解我们的痛苦。

当天晚上,我在京东给她买了她喜欢的公主裙和一双闪亮亮的公主鞋。晚上,爸爸问我如果宣告脑死亡了,我们还要继续坚持吗?我第一次放声大哭,我说我要继续,只要她的手还是热的,只要她还存在,我真的太爱她了……低头痛哭的时候,眼泪会滴在眼镜上,一层一层的眼泪,干了之后在眼镜片上留下一片片白色的无机盐,我已经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了。

3月7日早上,大宝起床时说嗓子疼,我立即给她向老师请假,并告知家中妹妹及爸爸确诊甲流的情况,老师说如果确诊甲流需要向学校报备。我在北大妇幼给大宝挂了急诊号,中午的时候大宝开始发烧。大宝到医院后先到PICU门口跟门口的护士央求进去看妹妹一眼,但是护士没有同意,告诉她妹妹现在不方便看。大宝一边哭,一遍迷迷糊糊地跟我去急诊那边候诊。医院进行甲流抗原检测是阴性,但是医生结合妹妹和爸爸确诊甲流的情况认为大宝肯定也是甲流,也给开了奥司他韦和止咳药。在陪着大宝就诊的过程中,PICU来电说二宝情况十分不稳定,可能过不了今晚了。我们跟医生咨询了孩子的器官是否还有可以捐献的,如果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安慰。医生告诉我们,她的器官都已经衰竭,并且血液中的炎性因子太多,遍布全身了,所有的器官都不能用了。

我们把大宝送回家,同时带着新买的衣服和鞋子到了医院。我们又一次进到PICU,她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握着她那热乎乎的小手,多希望她能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又是很短的时间,她的血氧再次无法维持,我们只能出去等待。

不到半个小时,医生出来跟我们说孩子已经走了,让我们再等一下,护士处理完毕我们就可以进去给她穿衣服了。傍晚6点多,我们进去的时候,她的小手还是软软肉肉的,小裙子很漂亮,当天晚上6:30本来是她上舞蹈课的时间,我给她穿上了白色的舞蹈袜,我还没来得及向舞蹈学校给她请假,我把她喜欢的那些漂亮的橡皮筋都放在她旁边了。

后面就是跟着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办理手续,一切都办完之后也就7点多。我和爸爸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爷爷奶奶那些急切的询问,我们从医院步行回家,到家也没敢上楼,在车里坐到十点多,预计大宝该睡觉了,我们才上楼回家。

大宝确实已经上床了,爷爷奶奶还在等我们,我们告诉他们二宝已经走了,爷爷奶奶哭得直跺脚,奶奶认为是火箭军医院给耽误了病情,要去医院找那个医生同归于尽,我们告诉她们这是小概率事件,不是任何人的错误,不要自责。爷爷奶奶的哭声把大宝吵醒了,大宝自己藏在被窝里泪流满面。

3月8日上午,我们到八宝山殡仪馆了解一些殡葬事宜,殡仪馆告知6岁以下的小朋友是没有骨灰的。当天下午,我们通知了孩子的叔叔和婶婶,带着爷爷奶奶和姐姐一起到太平间看了二宝最后一次。当天下午3:00多,PICU 通知可以开具死亡证明了,同时办理了出院结算,交了10万元的住院押金,各种费用总计9.5万左右,医保报销6万多。当天联系了殡仪馆的车辆并预约了火化时间。

3月9日早上6点,殡仪馆的车辆准时到了太平间,爷爷在家陪着姐姐。叔叔婶婶爸爸、奶奶和我一起到的太平间,这次把二宝一年四季的衣物鞋袜都带去了,铺在那个红红的小棺材底下。还有姐姐给她用彩泥捏的“皮医生”,姐姐英语课上表现好老师给她的糖果,这些都是姐姐特意让我们给她带去的。因为无法保留骨灰,爸爸想到要留下一些东西,所以我们用剪刀剪下了她的一截头发,爸爸说,如果未来技术发达,或许可以用头发克隆出来一个二宝。我跟在灵车里,爸爸开车带着其他人一起到的殡仪馆。

我和爸爸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叔叔婶婶陪着奶奶,奶奶说一只小喜鹊从他们面前低低地飞过,落在旁边的松树上,不断的扭头看着奶奶,奶奶说,那是二宝不想走,化作小鸟来看看奶奶。

因为没有通知亲友,没有遗体告别,没有骨灰,所以整个流程不到1小时就全都办完了,送走一个宝贝,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当天下午,我通知了幼儿园,办理了退园手续,带回了幼儿园储物柜上的照片和她在幼儿园的物品,老师和园长都跟着一起流泪,只叹缘分太浅,后来幼儿园老师把她在幼儿园两年来的所有照片和视频发给了我。

晚上的时候,爷爷做了她喜欢吃的三个菜,用三个小碟子装好叫她回家吃饭,然后一家人再次哭成一团,我跟爷爷奶奶说,不太再做这些仪式了,徒增伤感。晚上不到8点,或许是太累了,我在卧室好像睡着了,但是可以听到爷爷奶奶和爸爸在客厅说话,我想起床可是身体无法动,想喊可是却喊不出声音,好像过了很久才喊出爸爸的名字,他们问我怎么了,我说可能是二宝回来找我了,奶奶说有些事情,不能不信,7天之内,孩子肯定还在家里呢。

单位同事知道了我的情况,主任和我的师姐一起来家里看望我,我说不用安慰,孩子的性格像我,一切都干脆利落,绝不拖累别人,我下周一就可以到单位正常工作了,这一星期耽误了太多工作,很多客户还不了解情况,我需要尽快投入工作,这样才会更快地忘记这些伤痛。

上周末,我和爸爸带着姐姐在京西林场参加了义务植树,二宝喜欢门头沟的山山水水,我们希望门头沟继续山清水秀,二宝可以随时回去看看她喜欢的那片山、那湾水。

爸爸保留着二宝所有的涂鸦,爷爷不断地把手机里二宝的照片冲洗出来,他说这样才能更长久地保存;奶奶经常会精神恍惚,过马路不看交通灯,甚至二宝那二万多的压岁钱她数了几个小时都数不明白了;姐姐似乎还是跟从前一样疯疯闹闹,但是我知道,她的表面快乐只是想安慰爷爷奶奶,她怕家里太安静了。

我不断地给自己增加工作,以前都是由助手起草的文件,我现在都在自己亲自动手来起草,只有不断地工作,我可能才会不那么痛苦。前天傍晚在客户那里开会结束,回家的路上,再次路过了过去每天送二宝上学的那条小路,二宝以前总是自己跑在前面,然后藏在一个配电箱后面,让我过去找她,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喊“妈妈你来找我呀”。昨天早上,我刚到办公室,就看到一只喜鹊落在外面的窗台上,还扭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我就相信是二宝回来看我了。我想起了二宝以前总会扭着屁股说的儿歌“你们都给我变鸟,变很多很多的鸟,变各种各样的鸟,鸟儿鸟儿满天飞”,二宝,你真的变成那个小喜鹊了吗?

又到周末了,以前总会带着二宝去门头沟爬山,但是今天我就躲到单位加班了。上午写完了客户需要的文件,但是我还不想回家,就把这二十多天以来的所有事情记录一下吧。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我是这样怕与你灵魂接触,因为你太美丽了的缘故。

但这只小雀它愿意常常在弓弦响声下惊惊惶惶乱窜,从惊乱中它已找到更多的舒适快活了。

在青玉色的中天里,那些闪闪烁烁底星群,有你底眼睛存在:因你底眼睛也正是这样闪烁不定,且不要风吹。

在山谷中的溪涧里,那些清莹透明底出山泉,也有你底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记着比这水还清莹透明,流动不止。

我侥幸又见到你一度微笑了,是在那晚风为散放的盆莲旁边。这笑里有清香,我一点都不奇怪,本来你笑时是有种比清香还能沁人心脾的东西!

我见到你笑了,还找不出你的泪来。当我从一面篱笆前过身,见到那些嫩紫色牵牛花上负着的露珠,便想:倘若是她有什么不快事缠上了心,泪珠不是正同这露珠一样美丽,在凉月下会起虹彩吗?

我是那么想着,最后便把那朵牵牛花上的露珠用舌子舔干了。

怎么这人哪,不将我泪珠穿起?你必不会这样来怪我,我实在没有这种本领。我头发白的太多了,纵使我能,也找不到穿它的东西!

病渴的人,每日里身上疼痛,心中悲哀,你当真愿意不愿给渴了的人一点甘露喝?

这如像做好事的善人一样,可怜路人的渴涸,济以茶汤。

恩惠将附在这路人心上,做好事的人将蒙福至于永远。

我日里要做工,没有空闲。在夜里得了休息时,便沿着山涧去找你。我不怕虎狼,也不怕伸着两把钳子来吓我的蝎子,只想在月下见你一面。

碰到许多打起小小火把夜游的萤火,问它,“朋友朋友,你曾见过一个人吗?”它说,“你找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指那些闪闪烁烁的群星,“哪,这是眼睛。”

我指那些飘忽白云,“哪,这是衣裳。”

我要它静心去听那些涧泉和音,“哪,她声音同这一样。”

我末了把刚从花园内摘来那朵粉红玫瑰在它眼前晃了一下,“哪,这是脸。”

这些小东西,虽不知道什么叫做骄傲,还老老实实听我所说的话。但当我问它听清白没有,只把头摇了摇就想跑。

“怎么,究竟见不见到呢?”我赶着它追问。“我这灯笼照我自己全身还不够!先生,放我吧,不然,我会又要绊倒在那些不忠厚的蜘蛛设就的圈套里……虽然它也不能奈何我,但我不愿意同它麻烦。先生,你还是问别个吧,再扯着我会赶不上她们了”它跑去了。

我行步迟钝,不能同它们一起遍山遍野去找你但凡是山上有月色流注到的地方我都到了,不见你底踪迹。

回过头去,听那边山下有歌声飘扬过来,这歌声出于日光只能在墙外徘徊的狱中。我跑去为他们祝福:你那些强健无知的公绵羊啊!

神给了你强健却吝了知识:每日和平守分地咀嚼主人给你们的窝窝头,疾病与忧愁永不凭附于身;你们是有福了,阿们!

你那些懦弱无知的母绵羊啊!

神给了你温柔却吝了知识:每日和平守分地咀嚼主人给你们的窝窝头,失望与忧愁永不凭附于身;你们也是有福了,阿们!

世界之霉一时侵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但和平守分的生息在圈牢里:能证明你主人底恩惠同时证明了你主人底富有;你们都是有福了阿们!

当我起身时,有两行眼泪挂在脸上。为别人流还是为自己流呢?我自己还要问他人。但这时除了中天那轮凉月外,没有能做证明的人。

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相比起中国插花的浮光掠影之路,日本的花道历史悠长而有延续。去日本采访几个花道名家,动辄一个家族就有几百年的历史,让人不由好奇,怎么靠花道一门,就能支撑家族这么久。这个问题会变成大文化的考察,诸如日本的国民性,日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包括花道与日本审美体系的关系,未免大而空泛。还是忽略掉这些讨论,进入最直接的‌‌‌‌“目击‌‌‌‌”吧。

别说花道可以支撑起一个家族,走进草月流的草月会馆的瞬间,我就内心暗叫,插花能插出一幢大楼。这幢楼是日本经济腾飞年代的建筑设计师丹下健三的作品,整个建筑包裹在镜面玻璃之中,折射出街面的繁华。那个时代,也是草月流腾飞的年代,给大型的国际赛事插花,给奥运会开幕式插花,百货公司新开的庆典上也都是他们的作品。大楼选址位置极佳,豪宅林立的东京港区,对面就是皇太子御所,大片大片的清静无人的绿地,甚至可以用小森林来形容。御所属于天皇家族私有,带有古老的百年不动的气息,偏偏草月流的整个二楼窗户全透明,可以把整个御所的硕大森林尽收眼底,也算是某种现代局势下的对照记。

一楼也是丹下健三的设计,有陈列花道作品的展厅,有他构建的灰色的石庭。后来知道,这幢大楼在现代建筑史上颇为著名,很多建筑师会前来参观。所以来这里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为插花而来,一种则是为了建筑。

为了给我展示作品,草月流派出了一位有十多年经验的教授中村草山,一板一眼,恍若舞台上京剧名家的动作。前面说了满屋子的华丽花材,最突出的是刚砍下来的几根高大的竹子。草月流的三代家元敕使河原宏是著名的艺术家,拍电影,做展览,当年的一大突破,就是把大量的竹子带上舞台做创作。今天的草山教授也是三下五除二,就将几根长竹子砍开,用铁丝、电钻和锤子,把新鲜的竹子做成了一件作品的容器。据说草月流的女性插花老师也一样,动手能力极为强悍,一般的木匠活,都不在话下。

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最简单的作品。中村从几十把山茶花中挑选了一枝,此刻正是茶花季,淡粉色的茶花开得旺盛,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选了这一枝,一共三朵茶花。他用剪刀轻松几下,剪下了大部分叶子、花苞,还有一朵盛开的花,留下了一朵垂下的花和少量的叶子,用清水洗净,插进了宝蓝色的玻璃花瓶。这种方式叫‌‌‌‌“一轮插‌‌‌‌”,如何在材料中做出取舍,就是个人的功力。

这时候才觉得,草月流满大厅里铺陈开来的花材,也不尽然是炫耀和铺张。让任何一个人面对这么多花材,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朵花,肯定是一种极为复杂、独到的考试。孤独地面对满屋子的繁华世界,以及如何呈现一个花花世界之上的个人精神体系。

有繁华到了极致的,也有真的是简素到了极致的。去奈良找田中昭光,一位八十岁左右的古董店继承人。他插花,全部用自家庭院里的花材,一草一木,皆不妄取,最后剩下的树枝,还要给奈良街头的小鹿食用。

说是古董店,不过是一家仅十余平方米的小店堂,名为‌‌‌‌“友明堂古美术店‌‌‌‌”,需要穿过满是奈良鹿的公园。我们买小饼干给那些冬天的小鹿吃,和鹿嬉戏一段,就到了店里。这个位置太好找了,是那种你路过也不觉得传奇的小店,简直是位于闹市通衢。也许是国内这种旅游景区的小店我们都过而不入?

还是不了解日本。这家小店的后面就是东大寺正仓院,正对着奈良国立美术馆。田中昭光却不是因为这里是旅游景点而特意开设的古美术店。他今年八十岁了,奈良本地人,当年这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旅游景点。他和太太都出身奈良世家,因为喜欢悠游自在的生活,所以开了这家古董小店,也是玩的兴致。

他天天在自己家的‌‌‌‌“古美术店‌‌‌‌”插花,随便用的花器都是家里的古董,比如东大寺里和尚用过的油壶,十六世纪中国传入的唐物,在他看来,并不一定名贵。家里砌成的炉子,也是用的和东大寺同样的砖头。作为日本数得上的插花家,他的自豪在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奉行的是千利休的插花美学,‌‌‌‌“如花在野‌‌‌‌”。他自己出版了一本书,也叫这个名字。

每个插花名家到他这里,都会很谦虚。为什么?老先生哆哆嗦嗦地说:一看我们家这个地段,插花的花器,就没人敢说话了。

这种姿态,也真只有武侠小说中才能看到。

不过背后,还是因为他的插花态度,如同他在自己书的前言中说的一样:不拒不追不竞不随,某种独立于世的态度。

承平已久,本土没有发生战乱的地方,才能讲究‌‌‌‌“岁月静好‌‌‌‌”。奈良不是首都很多年,奈良人还是觉得奈良才是天定的天潢贵胄所在地。奈良人不讲金钱,只谈生活,老先生这种有家世的人就活得自在。年轻时候家族有钱,父亲开工厂,家里有几家电影院,但是因为爱上了太太,放弃了自己家的遗产,当了入赘女婿。太太现在已经是老太太了,慢悠悠地出来。她去年生了场大病,所以说话也哆嗦,柔声细语叫‌‌‌‌“爸爸、爸爸‌‌‌‌”,大概也像是中国人的习惯,孩子爸爸之类。她特别自豪,先生放弃了自己家的财产,来当入赘女婿。

两位老人坐在榻榻米上说话,很有小津电影的感觉——小津的底色,何尝不是那种安宁岁月里的哀怨?属于人的特有的哀怨,见月落下眼泪,看见花,当然伤心也有,触动也有。

古美术店每天进来买东西的客人不多,反倒是观光客人会带走一两件器物。这些年中国游客买茶器成为风气,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老先生其实是日本著名的花道家。

他不是任何一个仪式化的流派,很多人说他插花随意,但其实过程中充满了挑剔。过去很多年里,老先生都会去山里找花材,找不到宁愿放弃插花。现在年纪大,走不动,就在自家后院找花材。他的一大特点,是绝对不去花市买花,都取之于周边,最隆重的时候,会去自己家的园林里找花材。

我们这天去的小小的店堂里的几处插花,一处敞口漆盘,随意插着鸢尾;一处是墙角的青花大瓷瓶,插了一支满是花苞的桃花枝,下面配着院子里的茶花;还有一盘,也是应景的季节花,水仙和腊梅,但是腊梅的枝材感很好,一下子就跳出了‌‌‌‌“随手插‌‌‌‌”的范畴。

后来去他家的花园,靠近天皇的陵墓旁,典型的日式园林,茶室门口放着很多挡猫的铁刺,据说是山里野猫多。这花园也是老先生和老太太结婚的时候,两家父母共同送给小夫妇的财产。一晃就是六十年,现在已经变得苍古起来,不过奈良整体的气质就是苍古,所以并不显得颓败,反而很合适。

远处是春天要放野火烧山的那座著名的若草山。

烧后长出来的新草更加碧绿,这里面的情感是复杂的:生活太平,只有生老病死才是大事,反倒是没有那种社会巨变带来的惶然感,只能靠人工来放火,欣赏那种春草年年生的美感。

三个儿子都没有离开家庭去闯荡,两个大儿子看店,小儿子是艺术家,看守花园。这天我们来拍摄老先生插花,是大事,所以家族都来了。老先生为我们插的花材,也说不上多么复杂,枯枝加上院子里刚摘下来的山茶,颤颤巍巍挂在墙上,突然整个小小的空间,就变得有情趣起来。

院子里还有一种小石榴,据说也是从正仓院引来的种子——这大概也是老先生说话的一个特点,喜欢强调自己家的事物,无一处无来历,有时候顽皮了,也从门口的公园折上一枝白梅花。‌‌‌‌“反正那么多,我不折断回来,也浪费了。‌‌‌‌”倒像大妈的逻辑。

好处是,老先生一点材料都不浪费,用剩的材料,比如梅花的枝条,都喂给公园里的小鹿。

取之于自然,回归于自然,轮回井井有条。

 

 

有#南京最美车站#之称的浦口火车站,又叫南京北站,1914通车,是当年津浦铁路的终起点。《情深深雨蒙蒙》《金粉世家》都在这里取景。

这也是朱自清著名叙事散文《背影》的发生地。

我写过一篇博文,《美化父亲,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大概提了一下对《背影》的本能的疑惑和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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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有网友贡献了一个大瓜:

朱自清写《背影》时,其实已经与父亲反目多年——背影里写‌‌“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两年余了‌‌”,实际反目已经四年。

简单说就是,朱自清的父亲朱鸿钧,是个读书人,也是个官僚,娶过几房姨太太。朱自清虽然对此不满,但也一直隐忍。

1917年,朱鸿钧在徐州做到‌‌“烟酒公卖局长‌‌”,又续娶了一房姨太太。于是老家宝应的一位姨太太,姓潘,跑到徐州大闹,把朱鸿钧的‌‌“差事‌‌”给闹得‌‌“交卸‌‌”了。

朱鸿钧的差事交卸后,他的母亲,也就是朱自清的祖母,一气之下,生病去世。

《背影》里写,‌‌“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事也交卸了‌‌”,如果完全写实,应该是:‌‌“父亲因为娶姨太太,差事交卸了,祖母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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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钧一蹶不振,直至老境颓唐,一直靠朱自清养着,却又摆大家族家长的谱,脾气很坏,‌‌“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

朱自清的太太居家伺奉他,他因为儿媳偶有笑容,便会大怒、打骂。

当时朱自清有个教职,每月薪水一半交给朱鸿钧。朱鸿钧犹不满足,自己跑到学校,让学校把全部薪水都交给自己。

朱自清实在无法再住在大家庭里,就接出妻儿,在杭州组织小家庭。是1921年的事。

(我也曾从父亲家搬出来,自己租房住,大概是能理解朱自清的感受的。当然我父亲可能没有朱鸿钧这么恶劣)

朱鸿钧大怒,父子从此失和。

1922年、1923年,朱自清两次回扬州,朱鸿钧都对他不加理睬。

此后,朱自清再也没有回过家,直到19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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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在在北京大学任教的朱自清,接到朱鸿钧的家信。

就是那一段:‌‌“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这其实算是一封示弱、求和信。朱自清由此写下《背影》,记录八年前的一段往事,也算是与父亲和解。

长期积怨,反目四年,都轻轻带过,只留下背影。

或者也可以说,除了背影,这八年,再无可记之事。

有网友说,父亲其实对他们很坏,但弟弟总记得父亲的好,总是提起,有次下雨,父亲给他送了伞。

伞和背影,是同一性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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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文章的结尾,我写到:

为什么总是会美化父亲呢?

我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父亲其实不爱、起码是不够爱我们。父亲其实是个庸常之辈、甚至是个混蛋。

美化父亲,是因为我们内心一直住着一个小孩子。

他需要一个全能的父亲,爱他、陪伴他、保护他。

这个小孩子,总是隐忍,习惯原谅,擅长从黑暗中发现一点微光。

一直忽视、甚至虐待他的父亲,偶尔给了他一块糖。

那一点甜,他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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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那橘子,那把伞,就是那一点甜。

 

 

村镇宾馆里,沉迷看短视频的三个小孩(受访者供图)

这次访谈老师,明显觉得他们的抱怨和无奈更大了。老师们说,自从2020年疫情开始后,学校教学由线下转到线上,孩子们手机拥有率大增,几乎人手一个手机。在上网课时,因为彼此不照面,还感受不到手机给孩子的具体影响,只是觉得网课上几乎没有互动。但线下课程恢复以后,上课睡觉、注意力涣散的学生猛增。一个带初中的班主任告诉我,她们班里原本有一个孩子成绩拔尖,线下课恢复后成绩下滑严重,后来才知道他总是半夜躲在被子里玩手机,并严重成瘾。后来父母带他去医院治疗,也没有解决问题,这个孩子就休学了。‌‌‌‌“很可惜,重点高中的苗子,我们这七八百人才能有四五十人考上县重点。‌‌‌‌”

线下课恢复后,为了防止孩子们玩手机,老师们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收手机是最常见的。一个公办寄宿中学的老师告诉我们,学生周日晚上到校后上交手机,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领走。学校还买了一个大大的保险柜,就是商场放包那种密码柜,所有学生的手机都锁在里面,然后放到的领导值班室里。但有的学生会偷偷带两部手机,针对这样的情况,老师们一般是午休、夜自修时突击检查,去年是发现两次就给违纪学生停课处理,今年发现一次就直接停课。他还告诉我们,在珠三角有钱的学校都用上安检机了,就是高铁站的那种,学生入校门全部过机。

但一旦离开学校,就管不住了。老师们之间普遍有一个说法,‌‌‌‌“5+2=0‌‌‌‌”,什么意思呢?学生在校上5天课,周末回家2天后,教给学生的东西就全没了,培养的习惯也是,一切得从头再来。一位乡镇中学老师告诉我,他们班上因为沉迷手机游戏而厌学或不学的学生能占到1/4。

更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些未成年人因手机网络发生越轨行为。一个11岁的女孩在游戏中认识某外地17岁的男孩,确定恋爱关系后相约在宾馆发生关系。还有小孩玩游戏相约自杀。其实大多数也不是真的敢去自杀,但接触网络信息后,他们觉得‌‌‌‌“我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涉及到这个层面的问题了‌‌‌‌”,他们会觉得自残、自杀这样的行为很特立独行。另外,两个15岁的男生用手机观看淫秽视频后,意图将一名13岁的女孩灌醉后强奸未遂。我从某市的未成年人检查工作室还了解到,仅2021年上半年,该市的未成年人性侵案件中有60%~70%是通过网络交友或玩游戏的方式发生的。

我们这次的调研很感慨的地方是,农村留守儿童沉迷手机的问题是塌陷式的,全面的。就感觉,学校和家长都还没做好准备和手机来一场拉扯和抵抗,手机就已经深入到农村小孩的毛细血管中了。

沉迷背后

我们一直在想,孩子们沉迷手机的原因究竟有哪些。手机内容的丰富度和吸引力是一个原因。我们作为成年人,也离不开手机。但成人有工作、家庭,以及比较成熟的三观,大家真正沉迷在手机上的时间比例较小,后果不是那么严重。孩子们不是。他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还没有形成,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讲,谁和他们接触最多,给他们提供信息多,他们就受谁影响多。加上网络游戏、短视频往往使用了增强黏性的算法设计,它会主动去吸引孩子们。

在我们看到的这些样本里,小一点的孩子刷短视频,大一点的男生一般就打游戏,女生就看小说。尤其是打游戏的孩子,游戏里不仅包含了打斗的内容,还具有强烈的社交和互动属性,打游戏甚至成为了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有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老师反映,学生自发组建了网络游戏的交流群,班上50多名学生就有40多名在群里,只要过一会不看群聊,就有99+的消息提示,游戏大神似乎比学子尖子更受追捧。

我们小时候也打游戏,星际争霸、梦幻西游我都玩过,但小时候玩游戏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只能在电脑上玩,而电脑是可以设密码的,我玩多长时间、玩什么都在父母的监控下,当然也会有手痒痒想打游戏的时候,但由于这些限制我始终没有上过瘾。但对于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缺少父母监管的孩子,儿童和网络世界之间,是没有一个过渡的缓冲地带的。

而且,他们有着看起来更为顺理成章的理由——课外大量的时间留白,且这些空余时间并没有被合理地组织起来。农村学校不像城里,城里的学校和家长还会组织‌‌‌‌“课后三点半‌‌‌‌”等文娱活动,或者家长将孩子送到兴趣班。农村学校没有这个条件或者操作的可能性。

自从2006年义务教育经费被纳入国家公共财政保障后,义务教育经费的投入层级就从乡镇上升到了县,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教育资源向区域中心集中,并引发了师资和生源向城区的流动。很容易发现,在城镇化背景下,现在乡村学校的学生大都是被筛选后留下来的。我在河南某村小统计过二年级一个班的学生家庭情况,其中有一半的学生家庭是贫困户、低保户,还有部分学生来自单亲家庭。换句话说,有经济能力的、对子女教育上心的家庭都会努力送小孩去县城的中小学念书,没有能力或对孩子管教较少的家庭的学生则留在农村上村小的比较多。

这些孩子,一方面家庭教育是缺位的,一方面因为学生少,学校管理也存在困难。我去的一个村小,一年级到六年级总共不到80个学生。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合并在一起上课,每个班也就20多个人。除了基本的教学,老师和学校基本没有心力从管理上做工夫。私立学校还好点。在一个县调研时,有一个私立学校专门聘请了一个退伍军人团队做军事化管理,严格管理手机,甚至动用了手机探测仪,只要被检测到学生带手机进学校,就严格没收。

农村留守儿童沉迷手机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受访者供图)

有人可能会说,那父母不能回来管孩子吗?我们在往年调研的过程中,也会发现年轻人在回流,比如说一些电商发展较好的地区或者是一些有点产业发展的地区,还有的是父母为了孩子的教育选择回到乡村发展,但大多数的县城农村区域,是没有这个条件的。就像我们2021年调研的这个县,当地只有一个酒厂,大约能吸纳6000名职工,这与整个县的100万人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再加上这个县属于丘陵地形,人均耕地面积很低,种地挣不到钱,更是留不住年轻人。这在全国是普遍情况。据我们中心的夏柱智师兄估算,这个县里的留守儿童大约占到50%。

事实上,绝大多数农村父母都面临两难的境地,如果他们有一方放弃务工机会回乡管教子女,那么就会对家庭最基本的经济收入能力产生影响,削弱家庭的抗风险能力。**而如果不回来,子女又可能会在手机沉迷的问题上越滑越远,最后无法挽回。**因此在手机管理问题上,我们不能一味的把责任推到父母身上,他们更多的也是无奈和忧愁。

社会化过程的改变

我们在调研时,发现在挨着县城学校很近的地方往往有很多出租房,并不大,基本上都是单间,30平米左右,里面只有简单的床、书桌、厨房和卫生间。这些出租房里往往住着一个从乡村来上学的孩子和陪读的妈妈。

这群陪读妈妈群体,有一部分是为了给孩子陪伴,让孩子在小升初或者中学升高中时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减少他们升学阶段的心理压力。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来看管孩子——孩子们沉迷手机,不上学,混社会,眼瞅着就要变坏了,不管不行了。

我访谈过的一个妈妈,她有一儿一女,大女儿马上要中考了,原本成绩处于中间水平,但接触手机后,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成绩也跌到末位,可能连好的职校都考不上。即使她回来,女儿也不受管教,母女关系十分破裂。这个妈妈说她的期望已经不是孩子升学,而是孩子成为一个‌‌‌‌“正常人‌‌‌‌”。你看,他们的期待是在降低的。

我还接触到的一户人家,父亲去世,母亲常年有病,既是贫困户也是低保户,孩子上初中,除了上学外,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下过楼,没有人见过这个小孩长什么样,每次都是在楼上房间里玩手机。后来这个孩子偷了家里1000块钱充值游戏,1000块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个把月的生活费。

换句话来说,沉迷手机其实很大程度上干扰了青少年的社会化进程。正如我的师姐舒丽瑰所说的,现代留守儿童社会化的主体已经由现实世界中的家庭、学校、社区变成了网络。网络将农村孩子的生活空间单独割裂出来,与周遭的现实社会形成隔离,而他们的精神世界可以在网络世界里得到一个非常充分的满足,所以更加不与真实社会接触。比如我前面提到玩游戏的孩子,他的‌‌‌‌“战友‌‌‌‌”与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很少能大范围重合,他们自己形成自己的一套交往圈子,而断绝其他一切信息。

我们在想,这可能与这代农村小孩成长的时代是分不开的。90年代、0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的父辈已经改变了原来下地种田的生计模式,纷纷跨市、跨省打工,这使青少年的生活条件实现了质的跃升,首先这群孩子没有温饱的问题,就算是贫困地区的孩子,也能吃饱穿暖。

其次,除了读书和上学,他们也不需要像父母一样充当半个劳动力。你要知道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不仅要读书,还要砍柴挑水做饭。我们其实一直在讲,读书在农村变得‌‌‌‌“职业化‌‌‌‌”了。孩子们只需要读书,他们从家庭的生产活动中脱离出来,但这恰恰是一个涉及人际交往,理解父母的付出、理解村庄的社会关系的实践过程。

多个方面的因素都在挤压农村青少年的成长空间,长此以往,他们的未来很可能面临垮塌的危机。现实是很残酷的,沉溺在网络中的乡村小孩,很快就会被学校的教育系统筛选掉,继而慢慢丧失在社会上流动的能力和参与教育竞争的机会。**那他们距离父母期待的成为一个‌‌‌‌“正常人‌‌‌‌”,也会越来越远。**

(感谢夏柱智老师和舒丽瑰老师对本文的大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