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

过年喽!除夕,全家一起准备团圆饭,共度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除夕夜。这个团圆饭在祖国各地却大有不同,下面盘点了一下文人作品中的年味习俗及食物,让大家在享受自家美食的同时,也有机会瞧瞧‌‌“别人家的锅里‌‌”——北京的‌‌“大锅菜‌‌”、山西的‌‌“灶糖‌‌”、福建的‌‌“炸枣‌‌”、江苏的‌‌“辣菜‌‌”、浙江的‌‌“酱肉‌‌”、‌‌“鱼干‌‌”……,经文人笔下描绘出的年味吃食格外诱人,你爱哪一样?

【华北篇】北京的年味之大锅菜梁实秋:年夜饭特别丰盛年菜即是大锅菜

梁实秋在《过年》中写道: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过年,除夕要守岁,不过十二点不能睡觉,这对于一个习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种煎熬。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又是宫灯,又是纱灯,烛光辉煌,地上铺了芝麻秸儿,踩上去咯咯吱吱响,这一切当然有趣,可是寒风凛冽,吹得小脸儿通红,也就很不舒服。炕桌上呼卢喝雉,没有孩子的份。压岁钱不是白拿,要叩头如捣蒜。大厅上供着祖先的影像,长辈指点曰:‌‌“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虽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领略慎终追远的意义。‌‌“姑娘爱花小子要炮……‌‌”我却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脚子。别人放鞭炮,我躲在屋里捂着耳朵。每人分一包杂拌儿,哼,看那桃脯、蜜枣沾上的一层灰尘,怎好往嘴里送?年夜饭照例是特别丰盛的。大年初几不动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实上即是大锅菜。大锅的炖肉,加上粉丝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锅的炖鸡,加上冬笋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号的锅、罐子、盆子里,此后随取随吃,大概历十余日不得罄,事实上是天天打扫剩菜。满缸的馒头,满缸的腌白菜,满缸的咸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底。芥末堆儿、素面筋、十香菜比较地受欢迎。除夕夜,一交子时,煮饽饽端上来了。我困得低枝倒挂,哪有胃口去吃?胡乱吃两个,倒头便睡,不知东方之既白。

父亲当家后,在家庭生活方式上作维新运动,革除了许多旧习,包括过年的仪式在内。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我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过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分装四个圆笼,除日挑到家中,自己家里也购备一些新鲜菜蔬以为辅佐。一连若干天顿顿吃煮饽饽的怪事,也不再在我家出现。

北京的年味之杂拌儿老舍:孩子们过年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

老舍在《北京的春节》中写道,按照北京的老规矩,过农历的新年(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头了。‌‌“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到了严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们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与迎春的热情。在腊八那天,人家里,寺观里,都熬腊八粥。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这种粥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

腊八这天还要泡腊八蒜。把蒜瓣在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来,为过年吃饺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双美,使人要多吃几个饺子。在北京,过年时,家家吃饺子。

从腊八起,铺户中就加紧的上年货,街上加多了货摊子——卖春联的、卖年画的、卖蜜供的、卖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这一季节才会出现的。这些赶年的摊子都教儿童们的心跳得特别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多更复杂起来,其中也有仅在腊月才出现的,象卖宪书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时候,学童们到腊月十九日就不上学了,放年假一月。儿童们准备过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这是用各种干果(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与蜜饯搀合成的,普通的带皮,高级的没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高级的用榛瓤儿。儿童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即使没有饺子吃,也必须买杂拌儿。他们的第二件大事是买爆竹,特别是男孩子们。恐怕第三件事才是买玩艺儿——风筝、空竹、口琴等——和年画儿。

河北年味之红烧肉王蒙:小时候过年特别激动因为能吃上一顿肉

王蒙在《过年》中提及过年更像是一个怀旧的话题。小时候过年特别激动,因为能吃上一顿肉,因为包饺子,因为穿一件新衣服,因为给大人磕头和得到压岁钱。也因为相信家里大人的话,相信这几天有诸神下界,有祖先的在天之灵在空中巡回,我们必须出言谨慎,行事小心,敬畏与感动上苍,祈求好运。

还因为小时候觉得过一年是那么长,盼呀盼呀,好不容易才到了严冬,到了冬与春的还因为放炮仗。小时候我性格懦弱,自己放得很少,但还是喜欢听旁人放。有激动人心、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感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我始终不认为王安石的这几句诗有多么好,但是他的诗永垂不朽,变成了民族文化传统中国心啦。

山西的年味之灶糖周友斌:过年的空气中含着灶糖甜滋滋的味道

周友斌在《过年的味道》写道,记忆里,过年的空气中含着灶糖甜滋滋的味道。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民间的说法是,灶王爷这一天要向玉帝‌‌“汇报工作‌‌”,这天晚上,要给灶王爷献灶糖,为的就是让灶王爷甜甜嘴,好‌‌“上天言好事‌‌”。当然,名义上是甜灶王爷,实际上都甜了孩子们的嘴。

记忆里,过年的空气中含着煎炒烹炸的浓香味。我们这里是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除夕一早,又要张罗包饺子,蒸年糕、炸油食、煮白肉的香味和着剁肉馅的声音不断从各家各户传出来……

大年初一凌晨醒来,赶早祭祀人家的鞭炮声已经零星地响起。睁开眼,感觉一切都是全新的,新的屋子,新的年画,新的窗花……还有抬头就能看到的‌‌“抬头见喜‌‌”、‌‌“身卧福地‌‌”的春联。因为新春的到来,一切日常所见的平常东西都好像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都在眼中变得美好。晚上睡觉时脱下来的旧衣服,早被母亲收拾到一个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枕边整齐地放着每个人的新衣服,可以闻到新棉布淡淡的香味,这一切都是母亲等我们睡着之后一一放好的。

新年的第一件事便是祭祀。香火已经点燃,满屋子的清香味。母亲用郑重的目光告诫大家,不准嬉笑,不能高声说话,整个家里的气氛肃穆而又凝重。首先祭天地,其次是祭财神、祭灶神,最后才是祭祖宗。祭天地当然是最隆重,支一张桌子在当院,香要烧到五炷,放上各式的贡品:刀头肉、干果、馓子、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再丰盛一点还会有鸡鸭鱼,黄表、纸钱烧起来,母亲一边用根棍子拨弄着,一边碎碎祈祷,可以零星地听到‌‌“上天保佑‌‌”、‌‌“岁岁平安‌‌”之类的念词。

天津年味之茉莉花茶冯骥才:过年要为母亲备足八样年货一一送上

冯骥才在《春节八事》描写,每逢春节,友人们便笑道:‌‌“大冯又忙年了。‌‌”过年的心理是年货要备得愈齐全愈好,以寓来年的丰足。备年货时母亲是重点。母亲住在弟弟家,所以多年来一直要为母亲备足八样年货一一送上。大致是玉丰泰的红绒头花,正兴德的茉莉花茶,还有津地吊钱,彰州水仙,宁波年糕,香烛供物,干鲜果品,生熟荤腥。母亲今年九十高寿,应让她尽享与寿同在的美好的生活与年意。

【华东篇】

山东年味之年夜里的饺子包进了钱莫言: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差点儿要了小命

莫言在《故乡过年》写道,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熬到腊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这天的早晨要熬一锅粥,粥里要有八种粮食——其实只需七种,不可缺少的大枣算是配料。

终于熬到了年除夕,这天下午,女人们带着女孩子在家包饺子,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给祖先上坟。那时候,不但没有电视,连电都没有,吃过晚饭就睡觉。睡到三星正晌时,被母亲悄悄地叫起来。起来穿上新衣,感觉到特别神秘,特别寒冷,牙齿得得地颤抖。家堂轴子前的蜡烛已经点燃,火苗颤抖不止,照耀得轴子上的古人面孔闪闪发光,好像活了一样。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有许多的高头大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夜不如过去黑了——这是真正地开始过年了。

年夜里的饺子是包进了钱的,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孩子们并不在意。有一年,我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一口气吃了三碗,钱没吃到,结果把胃撑坏了,差点儿要了小命。

福建年味之闽南‌‌“炸枣‌‌”斯妤:过年要炸成缸的‌‌“炸枣‌‌”做整盆的五香肠

斯妤在《除夕》一文中写道,在闽南老家,这一天是大忙特忙的日子。要擦桌擦床擦门洗地板,要蒸桌面那样大的白糖年糕、红糖年糕、咸味年糕,要炸成缸的‌‌“炸枣‌‌”,做整盆的五香肠,还要换上新浆洗的窗帘床单铺上雪白的台布。然后,要开始热气腾腾地忙围炉的年饭……

夜幕降临时,大家便团团围坐在圆桌前。外婆开始祷告,舅舅们开始祝酒,小孩子们开始整段整段地往嘴里塞五香肠。

福建年味之槽肉冰心:大坛子里装大块喷香的裹满‌‌“红糟‌‌”的糟肉

冰心在《童年的春节》中写道,过年的前几天,最忙的是母亲了。她忙着打点我们过年穿的新衣鞋帽,还有一家大小半个月吃的肉,因为那里的习惯,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宰猪卖肉的。我看见母亲系起围裙、挽上袖子,往大坛子里装上大块大块的喷香的裹满‌‌“红糟‌‌”的糟肉,还有用酱油、白糖和各种香料煮的卤肉,还蒸上好几笼屉的红糖年糕。当母亲做这些事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不只有我们几个馋孩子,还有在旁边帮忙的厨师傅和余妈。

江苏年味之腌‌‌“辣菜‌‌”汪曾祺:腌‌‌“辣菜‌‌”过年开坛辣味冲鼻极香美

汪老在散文《我的祖父祖母》里谈到腌芥菜:入冬,腌芥菜。腌‌‌“辣菜‌‌”——小白菜晾去水分,入芥末同腌,过年时开坛,色如淡金,辣味冲鼻,极香美。自离家乡,我从来没有吃过这幺好吃的咸菜。

他在《四时佳馔》中描写:春节吃饺子,比户皆然。有些老北京人家吃素饺子,以蔬菜、炸油饼、薰干切丁为馅,取其清新爽口。立春日吃春饼。羊角葱(生吃)、青韭或盖韭(爆炒)、绿豆芽、水萝卜、酱肉、酱鸡、酱鸭皆切丝,炒鸡蛋,少加甜面酱,以荷叶簿饼卷食。诸物皆存本味,不相混淆,极香美,谓之‌‌“五辛盘‌‌”。萝卜丝不可少。立春食萝卜,谓之‌‌“咬春‌‌”,春而可咬,颇有诗意。饼吃得差不多饱了,喝一碗棒渣粥或小米粥,谓之‌‌“溜缝‌‌”,如砌墙灌浆也。

浙江年味之酱肉、鱼干张抗抗:过年时厅堂挂满酱肉粽子、鱼干

张抗抗在《故乡在远方》中写道,梦中常常出现的是江南的荷池莲塘,春天嫩绿的桑树地里透紫酸甜的桑椹儿,秋天金黄璀璨的柚子,冬天过年时挂满厅堂的酱肉粽子、鱼干,还有一锅喷香喷香的煮芋艿……

浙江年味之碗数成双丰子恺:吃年底夜饭碗数必须成双

丰子恺在《过年》中写道,腊月廿三日晚上送灶,灶君菩萨每年上天约一星期,廿三夜上去,大年夜回来。这菩萨据说是天神派下来监视人家的,每家一个。大约就像政府委任官吏一般,不过人数(神数)更多。他们高踞在人家的灶山上,嗅取饭菜的香气。每逢初一、月半,必须点起香烛来拜他。廿三这一天,家家烧赤豆糯米饭,先盛一大碗供在灶君面前,然后全家来吃。吃过之后,黄昏时分,父亲穿了大礼服来灶前膜拜,跟着,我们大家跪拜。拜过之后,将灶君的神像从灶山上请下来,放进一顶灶轿里。这灶轿是白天从市上买来的,用红绿纸张糊成,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写‌‌“上天奏善事,下界保平安‌‌”。我们拿些冬青柏子,插在灶轿两旁,再拿一串纸做的金元宝挂在轿上;又拿一点糖塌饼来,粘在灶君菩萨的嘴上。这样一来,他上去见了天神,粘嘴粘舌的,说话不清楚,免得把人家的恶事全盘说出。

年底这一天,是准备通夜不眠的。吃年底夜饭时,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预祝来年人丁兴旺。吃饭碗数,不可成单,必须成双。吃过年夜饭,还有一出滑稽戏呢。这叫做‌‌“毛糙纸揩洼‌‌”。‌‌“洼‌‌”就是屁股。一个人拿一张糙纸,把另一人的嘴揩一揩。意思是说:你这嘴巴是屁股,你过去一年中所说的不祥的话,例如‌‌“要死‌‌”之类,都等于放屁。但是人都不愿被揩,尽量逃避。然而揩的人很调皮,出其不意,突如其来,哪怕你极小心的人,也总会被揩。有时其人出前门去了,大家就不提防他。岂知他绕个圈子,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终于被揩了去。此时笑声、喊声充满了一堂。过年的欢乐空气更加浓重了。

【西北篇】

陕西年味之五香圆饼陈忠实:第一锅五香圆饼献灶神爷时早已馋得控制不住

陈忠实在《过年:家乡圆梦的炮声》中写道,家乡灞河腊月初五吃‌‌“五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吃用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豌豆和包谷或小米熬烧的稀饭。

腊月初八吃‌‌“腊八‌‌”,在用大米熬烧的稀饭里煮上手擀的一指宽的面条,名曰‌‌“腊八面‌‌”,不仅一家大小吃得热气腾腾,而且要给果树吃。我便端着半碗腊八面,先给屋院过道里的柿子树吃,即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挂到树枝上,口里诵唱着‌‌“柿树柿树吃腊八,明年结得疙瘩瘩‌‌”。随之下了门前的塄坎到果园里,给每一棵沙果树、桃树和木瓜树的树枝上都挂上面条,反复诵唱那两句歌谣。

到腊月二十三晚上,是祭灶神爷的日子,民间传说这天晚上灶神爷要回天上汇报人间温饱,家家都烙制一种五香味的小圆饼子,给灶神爷带上走漫漫的上天之路作干粮,巴结他‌‌“上天言好事,入地降吉祥‌‌”。当晚,第一锅烙出的五香圆饼先献到灶神爷的挂像前,我早已馋得控制不住了,便抓起剩下的圆饼咬起来,整个冬天都吃着包谷面馍,这种纯白面烙的五香圆饼甭提有多香了。

到春节前的三两天,家家开始蒸包子和馍,按当地风俗,正月十五之前是不能再蒸馍的,年前这几天要蒸够一家人半个多月所吃的馍和包子,还有走亲戚要送出去的礼包。包子一般分三种,有肉作馅的肉包和用剁碎的蔬菜作馅的菜包,还有用红小豆作馅的豆包。新年临近的三两天里,村子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种诱人的馍的香味儿,自然是从这家那家刚刚揭开锅盖的蒸熟的包子和馍散发出来的。小孩子把白生生的包子拿到村巷里来吃,往往还要比一比谁家的包子白谁家的包子黑,无论包子黑一成或白一成,都是欢乐的。我在母亲揭开锅盖端出第一屉热气蒸腾的包子时,根本顾不上品评包子成色的黑白,抢了一个,烫得两手倒换着跑出灶房,站到院子里就狼吞虎咽起来,过年真好!天天过年最好。

【东北篇】

年味之饺子肖复兴:饺子必须要在鞭炮齐鸣中最后亮相

肖复兴在《年味儿》中写道,年夜饭,更能够体会到每人的参与和年的意义的相关性和重要性,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年的味道。不管穷人家,还是富人家,丰简由人,却都要自己动手。也就是说,年夜饭,不仅是不能够如现在一样到外面饭店包饭,而必须要是在各自家里吃,而且是必须要每个人都自己动手的。年的仪式感、年的气氛和过年的心情以及对团圆渴望期盼的心愿,也都体现在这样的仪式之中了。

从腊月二十三之后到年卅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不能够闲着,都安排好了关于年夜饭的密密麻麻的节目单。各家都忙忙乎乎,红红火火。准备了那么多日子的各种美食,如同生旦净末丑一起隆重登场,而其中的饺子,是必须要在鞭炮齐鸣中最后亮相的,那是年夜饭这出大戏里梅兰芳的压轴戏。当然,最后再吃几个素馅饺子(里面必须包一个铜钱饺子以求吉利),这是年夜饭的尾声,甩出的最后一抹高腔的余音袅袅。然后去守夜、祭祖、团拜、迎神,这个年才算是真正地拉开了大门,迎接我们一步迈进了春的里面。

【中南篇】

河南年味之礼肉阎连科:走亲戚的礼肉,一条条挂在半空

阎连科在《过年的母亲》中写道:每遇了过年,就念着回家。急慌慌写一封家信,告母亲说,我要回家过年,仿佛超常的喜事。母亲这时候,便拿着那信,去找人念了,回来路上,逢人就说,连科要回来过年了,仿佛超常的喜事。接着,过年的计划全都变了,肉要多割些,馍要多蒸些,扁食的馅儿要多剁些。

初一这天,母亲依旧很忙,出出进进,不断把我带回的东西送给邻舍,回来时又不断用衣襟包一兜邻舍的东西,如花生、核桃、柿饼。趁母亲不在时,我看了母亲的过年准备,比任何一年都显丰盛,馍满着了两箱,油货堆了五盆,走亲戚的礼肉,一条条挂在半空……

 

1. 辛弃疾:百年光景,七十者稀。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名利奔驰,宠辱惊疑。旧家时、都有些儿。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2. 看一个人的成功,不光是看他现在多富有,更重要的是他在原生家庭的基础上,做出了多大的突破。成功,其实是一个相对概念。

3. @dbezuqun:同样是“牺牲一半人”,复联里的灭霸就是反派,因为美国创作者会从开头就质疑他这一主张的合理性,而流浪地球会一开始就剥夺你质疑这一点的权利,直接告诉你,在设定里,这么做是必需的、崇高的,是为了人类文明,你只能接受,然后思考该死谁。这就是中美两国电影的差别,给不给你质疑“伟大领袖”的机会。

4. 熟练打工人。

5. @lilyval15187063:香港设计大师靳埭强贺新春作品。用2、3两个数字钩勒出兔的憨态。不止是极简啊!

6. @roufengzhifu:真正掌握了“核心科技”的六大公司。1、茅台:掌握了人性里“好面子”的核心;2、拼多多:掌握了人性里“占便宜”的核心;3、抖音:掌握了人性里“爱炫耀”的核心;4、美团:掌握了人性里“好吃懒做”的核心;5、微信:掌握了人性里“搞关系”的核心;6、股市:掌握了人性里“一夜暴富”的核心。

7. 是我,也是我,还有我。

8. 【饭菜放8小时以上就算隔夜】时间越久,亚硝酸盐含量越高。①“宁剩荤不剩素”,蔬菜、凉拌菜和海鲜尽量当天吃完;②饭菜不烫手时就及时密封冷藏,生熟分开;③吃前加热到100℃并保持沸腾5分钟以上,不要多次加热。

9. 英国牛津大学等机构研究发现,晚上10~11点间睡觉,患心血管病的风险最低,0点后入睡的患病风险最高。研究88026名符合标准的参试者,随访5.7年,共有3172人患上心血管病。研究发现睡觉时间和患心血管病风险之间呈U型关系,10点前睡觉风险增加24%,11~12点睡觉患心血管病的风险增加12%,12点及更迟睡觉风险增加25%。

10. 【浴室歌手】浴室的墙壁和地板容易反射声音,花洒喷出的水珠也会反射声音,这使得浴室的声音混响度比一般居室要大,所以唱歌格外好听。另外,淋浴时哼唱,有助增强喉部肌肉,且浴室水蒸气可滋润声带,锻炼神经、肌肉的控制和协调能力。

大年初一的早上五点,我妈隔着书架对我说,你要是实在睡不着,不如起来拜拜,拜拜完我们回家。

我跟我妈是年三十的下午赶到奶奶家的。

奶奶家在绍兴乡下,我在微博发了照片,很多人都说美,说这就是他们想象中的“江南水乡”。但住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最大的问题是冷, 饭菜端上桌,不到十分钟就凉了,晴天还好些,一旦赶上缠绵的阴雨天,那感觉就跟活在旧社会似的。

其次是吵。农村自建房隔音效果不好,几乎没有隐私可言。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在二楼卧室里听到隔壁人家喊吃饭的声音、哄孩子的声音、拌嘴的声音。当然,农村也不大有“隐私意识”,每年大年初一我最崩溃的一点,就是我奶奶一定会在凌晨六点不到推门进来,对我跟爸妈说:好起床了呀你们。

说实话,小时候还好忍受一点,因为浙江冬天就是很难熬的。我童年记忆里的冬天,仿佛一场漫长的灾难:我要穿着重峦叠嶂的棉毛衫、毛衣、羽绒背心、棉袄……像个鼓鼓囊囊的米袋子,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摇晃晃。但露在外面的手还是冰冰凉的,上课时候会压在大腿下面取暖,但还是阻挡不了长冻疮,天气回暖的时候手会非常痒……所以回奶奶家过春节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长大了就不一样,尤其是,我们自己住的房子有地暖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回奶奶家过年了。

我妈也不喜欢回去过年。因为她春节在我奶奶家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干活。

我爸在平时在家是干家务的,但是只要一回到我奶奶家,他就瞬间变成了“被宠爱的小宝宝”。我奶奶腿脚不好,年三十晚上她一瘸一拐地给我们拿碗筷,我妈说你别忙活了,让你儿子拿,我奶奶立刻说:哎呀,他哪知道在哪呀。

春节的时候男女分工特别泾渭分明。

男的负责打牌、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嗑瓜子,女的就得在厨房里忙活。

赶上人多的时候,女人跟小孩是不上桌的,通常都是在厨房里支起一个小桌子,把一些多出来的炒菜盛碗里,草草吃了算数。这种事情放微博上会很愤慨,但我作为亲历者反而觉得还好,因为“外头的聚餐”总是很冗长,动辄要吃一两个小时,很耽误我玩,我反而比较喜欢在厨房里快点吃完“解放”。

但我妈是解放不了的。

除了做饭,她们还要洗碗、扫一地的瓜子壳……有时候我姑姑忙着给外孙喂饭顾不上自己吃,其他女人就会主动上前搭把手,替她带小孩,让她匀一口气。

早饭做完是中饭、中饭搞完是晚饭。除此之外,我妈还要替我奶奶清理冰箱,偷偷扔掉她的剩饭剩菜,收拾房间换床单被套……很奇怪,我发现真的只有女人眼里有干不完的活,我爸是觉得一切都很好,“不知道你们在捣鼓什么”。

总之,我小时候对过年的印象,就是女人们忙进忙出的脚步、停不下来的双手,以及我妈半夜压低的埋怨:“我手都裂开来了,你跟没看到一样。”

但我妈抱怨归抱怨,通常过年还是会乖乖去我奶奶家的,原因是作为“交换”,我爸也得跟着她回外婆家。

但随着我外公外婆的去世,没有了“人质”,我妈开始了放飞自我。她开始反问我爸:为什么不能在杭州舒舒服服地过?为什么每年春节都要受这么一趟罪?

我爸通常都会叹口气说,哎呀这个是责任。

我爸到底觉不觉得回乡下过年很痛苦?根据我的观察,我认为他也是怕冷、怕大年初一凌晨我奶奶的破门而入的。只是对他来说,这些物质条件上的艰苦不算什么,他还有一些别的乐趣:

比如他很享受去街上走动,遇到熟人就解释说要替我奶奶买菜,然后被镇上的人夸赞为“大孝子”;比如他可以跟发小聊天,追忆各种“闪光的趣事”,那时候虽然穷,但他作为小儿子,还是有所谓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不像我姑姑,那才是“一懂事就被认定为劳动力”,因此完全没有回忆这种嗜好。

但我一直觉得,我妈最后总会因为那一点“不忍心”以及对传统的敬畏,每年准时准点踏上归途的。

因为她跟我不一样。我是吊儿郎当的无业游民,我妈是“正经好女人”,我妈超严肃的,夏天都不穿无袖裙子。

直到今年大年三十,我爸当然是早早就回老家了,我跟我妈收拾完大包小包预备回去。路上我看到了一个麦当劳的招牌,我说我想吃。本来以为我妈会说“哎呀又吃垃圾食品晚上饭么不吃”,没想到我妈说,你给我带一点吧。

我们俩就靠着车,分吃完了一份汉堡和可乐。

吹了一会风,才重新钻进车里,往黏黏腻腻的人情社会里开。

路上空荡荡的,没什么车,我们就这么共享了一个“荒凉又自由”的时刻。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吃汉堡的春节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那是一个独属于东亚母女的奇妙时刻,它的学名叫做:妈,你是不是,其实也有点想逃跑。

《俗女养成记》里,陈嘉玲的阿嬷也是“正经女人”,会把一个释迦徒手捏碎警告陈嘉玲:“如果你太早被男人睡,你就像这颗释迦一样,烂糊糊、没价值。要记得,婚前是处女,婚后才幸福。”

阿嬷的婚姻也并不是不幸福。跟阿公的婚姻吵吵闹闹中也有真情。但她最后的愿望是——把阿嬷的骨灰撒到大海里,让阿嬷自由自在去当“李月英”好吗?

我觉得男人跟女人确实生命轨迹完全不一样。

年轻的时候,是女人很急着settle down,想要一个庇护所,而男人只想四处游荡。为了让男人“收心”,女人可谓是绞尽脑汁,甚至衍生出娃学、马晓婷等显学。慢慢随着年纪推移,女人开始对男人去魅,比如发现他们忙活的那些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无非就是争夺猎物和地盘以及借着各种由头在外面晃膀子。

同时女人迟早有天会发现,这个世界确实挺大的——不是男人口中幽深复杂的那种大,而是很壮观。山长水阔,全是出口。

前段时间刘芸跟郑钧上《妻子的浪漫旅行4》,刘芸不让郑钧唱写给前任的《灰姑娘》,引起热议……好多人把他俩相处模式分析来分析去。恕我大年初一不做人,我真的觉得太无聊了。郑钧一个摇滚歌手上《妻子的浪漫旅行》……还拿捏叛逆大直男人设,已经够他妈傻逼了。两个加起来一百岁的人,还在为这种事情吵架,更他妈无语。

不知道是明星因为环境优渥所以心理年龄格外弱智还是怎么滴,我认识的40+女性,真的对“男人到底真爱是谁”、“男人是否还挂怀前女友”……这种问题,完、全、不、感、兴、趣。

那种不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了解,知道男人对待“真爱”或者“旧爱”也就那样,那点怀念和心动甚至不足以让他发一个超过200的红包……另一方面,是女人到了四十,多半会有点懊恼在男人和家庭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精力,覆水难收,但女人还是顽强地想把注意力收回来一点匀给自己。

总之,人过中年,男女确实会有截然不同的情感需求。

比如我爸跟我说,等退休了,他想把老家的房子再修一修,将来跟自己的老哥们一起喝酒聊天,去水库里钓鱼(吹牛逼)。

而我妈说,她要去浪迹天涯。

其实我对我妈的雄心壮志也有点存疑,我主要觉得,她不放心我。

但总之,今年大年初一,我们俩完成了一次小型的冒险:

因为又冷又吵,我一个晚上没睡。凌晨五点多,我妈突然隔着书架对我说,你要是实在睡不着,不如起来洗脸拜拜,拜拜完我们回家。

绍兴小雨,阴天,起得太早,前方有蒙蒙的雾。

而我们俩坐在车里,突然觉得一切变得轻快起来。

退回去几十年,在我们乡下,是不把阳历年当年的。那时,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春节才是年。这一是与物质生活的贫困有关——因为多一个节日就多一次奢侈的机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观念问题。

春节是一个与农业生产关系密切的节日,春节一过,意味着严冬即将结束,春天即将来临。而春天的来临,也就是新的一轮农业生产的开始。农业生产基本上是大人的事,对小孩子来说,春节就是一个可以吃好饭、穿新衣、痛痛快快玩几天的节日,当然还有许多的热闹和神秘。

我小的时候特别盼望过年,往往是一过了腊月涯,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好像春节是一个遥远的、很难到达的目的地。对于我们这种焦急的心态,大人们总是发出深沉的感叹,好像他们不但不喜欢过年,而且还惧怕过年。他们的态度令当时的我感到失望和困惑,现在我完全能够理解了。

我想我的长辈们之所以对过年感慨良多,一是因为过年意味着一笔开支,而拮据的生活预算里往往没有这笔开支,二是飞速流逝的时间对他们构成的巨大压力。小孩子可以兴奋地说:过了年,我又长大了一岁;而老人们则叹息:嗨,又老了一岁。过年意味着小孩子正在向自己生命过程中的辉煌时期进步,而对于大人,则意味着正向衰朽的残年滑落。

熬到腊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这天的早晨要熬一锅粥,粥里要有八样粮食——其实只需七样,不可缺少的大枣算一样。据说在解放前的腊月初八凌晨,庙里或是慈善的大户都会在街上支起大锅施粥,叫花子和穷人们都可以免费喝。

我曾经十分地向往着这种施粥的盛典,想想那些巨大无比的锅,支设在露天里,成麻袋的米豆倒进去,黏稠的粥在锅里翻滚着,鼓起无数的气泡,浓浓的香气弥漫在凌晨清冷的空气里。一群手捧着大碗的孩子们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清鼻涕。为了抵抗寒冷,他们不停地蹦跳着,喊叫着。我经常幻想着我就在等待着领粥的队伍里,虽然饥饿,虽然寒冷,但心中充满了欢乐。

后来我在作品中,数次描写了我想象中的施粥场面,但写出来的远不如想象中的辉煌。

过了腊八再熬半月,就到了辞灶日。我们那里也把辞灶日叫做小年,过得比较认真。早饭和午饭还是平日里的糙食,晚饭就是一顿饺子。

为了等待这顿饺子,我早饭和午饭吃得很少。那时候我的饭量大得实在是惊人,能吃多少个饺子就不说出来吓人了。辞灶是有仪式的,那就是在饺子出锅时,先盛出两碗供在灶台上,然后烧半刀黄表纸,把那张灶马也一起焚烧。焚烧完毕,将饺子汤淋一点在纸灰上,然后磕一个头,就算祭灶完毕。这是最简单的。比较富庶的人家,则要买来些关东糖供在灶前,其意大概是让即将上天汇报工作的灶王爷尝点甜头,在上帝面前多说好话。也有人说是用关东糖粘住灶王爷的嘴。这种说法不近情理,你粘住了他的嘴,坏话固然是不能说了,但好话不也说不了了嘛!

祭完了灶,就把那张从灶马上裁下来的灶马头儿贴到炕头上,所谓灶马头,其实就是一张农历的年历表,一般都是拙劣的木版印刷,印在最廉价的白纸上。最上边印着一个小方脸、生着三绺胡须的人,他的两边是两个圆脸的女人,一猜就知道是他的两个太太。

当年我就感到灶王爷这个神祇的很多矛盾之处,其一就是他整年累月地趴在锅灶里受着烟熏火燎,肯定是个黑脸的汉子——乡下人说某人脸黑:看你像个灶王爷似的——但灶马头上的灶王爷脸很白。灶马头上都印着来年几龙治水的字样。一龙治水的年头主涝,多龙治水的年头主旱,‌‌“人多乱,龙多旱‌‌”这句俗语就是从这里来的,其原因与‌‌“三个和尚没水吃‌‌”是一样的。

过了辞灶日,春节就迫在眉睫了。但在孩子的感觉里,这段时间还是很漫长。

终于熬到了年除夕,这天下午,女人们带着女孩子在家包饺子,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给祖先上坟。而这上坟,其实就是去邀请祖先回家过年。

上坟回来,家里的堂屋墙上,已经挂起了家堂轴子,轴子上画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还有几个像我们在忆苦戏里见到过的那些财主家的戴着瓜皮小帽的小崽子模样的孩子,正在那里放鞭炮。轴子上还用墨线起好了许多的格子,里边填写着祖宗的名讳。轴子前摆着香炉和蜡烛,还有几样供品。无非是几颗糖果,几页饼干。讲究的人家还做几个碗,碗底是白菜,白菜上面摆着几片油炸的焦黄的豆腐之类。不可缺少的是要供上一把斧头,取其谐音‌‌“福‌‌”字。这时候如果有人来借斧头,那是要遭极大的反感的。院子里已经撒满了干草,大门口放一根棍子,据说是拦门棍,拦住祖宗的骡马不要跑出去。

那时候不但没有电视,连电都没有,吃过晚饭后还是先睡觉。睡到三星正晌时被母亲悄悄地叫起来。起来穿上新衣,感觉到特别神秘,特别寒冷,牙齿嘚嘚地打着战。家堂轴子前的蜡烛已经点燃,火苗颤抖不止,照耀得轴子上的古人面孔闪闪发光,好像活了一样。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有许多的高头大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夜不如过去黑了。

这是真正的开始过年了。这时候绝对不许高声说话,即便是平日里脾气不好的家长,此时也是柔声细语。至于孩子,头天晚上母亲已经反复地叮嘱过了,过年时最好不说话,非得说时,也得斟酌词语,千万不能说出不吉利的话,因为过年的这一刻,关系到一家人来年的运道。做年夜饭不能拉风箱——呱嗒呱嗒的风箱声会破坏神秘感——因此要烧最好的草,棉花柴或者豆秸。

我母亲说,年夜里烧花柴,出刀才,烧豆秸,出秀才。秀才嘛,是知识分子,有学问的人,但刀才是什么,母亲也解说不清。大概也是个很好的职业,譬如武将什么的,反正不会是屠户或者是刽子手。因为草好,灶膛里火光熊熊,把半个院子都照亮了。锅里的蒸汽从门里汹涌地扑出来。饺子下到锅里去了。白白胖胖的饺子下到锅里去了。每逢此时我就油然地想起那个并不贴切的谜语:从南来了一群鹅,扑棱扑棱下了河。饺子熟了,父亲端起盘子,盘子上盛了两碗饺子,往大门外走去。男孩子举着早就绑好了鞭炮的竿子紧紧地跟随着。父亲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放下盘子,点燃了烧纸后,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头。男孩子把鞭炮点燃,高高地举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父亲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灵的工作。回到屋子里,母亲、祖母们已经欢声笑语了。

神秘的仪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活人们的庆典了。

在吃饺子之前,晚辈们要给长辈磕头,而长辈们早已坐在炕上等待着了。我们在家堂轴子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地报告着被磕者:给爷爷磕头,给奶奶磕头,给爹磕头,给娘磕头……长辈们在炕上响亮地说着:不用磕了,上炕吃饺子吧!晚辈们磕了头,长辈们照例要给一点磕头钱,一毛或是两毛,这已经让我们兴奋得想雀跃了。

年夜里的饺子是包进了钱的,我家原来一直包清朝时的铜钱,但包了铜钱的饺子有一股浓烈的铜锈气,无法下咽,等于浪费了一个珍贵的饺子,后来就改用硬币了。现在想起来,那硬币也脏得厉害,但当时我们根本想不到这样奢侈的问题。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孩子们并不在意。

有一些孝顺儿媳白天包饺子时就在饺子皮上做了记号,夜里盛饺子时,就给公公婆婆的碗里盛上了带钱的,借以博得老人的欢喜。有一年我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一口气吃了三碗,钱没吃到,结果把胃撑坏了,差点要了小命。

过年时还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装财神和接财神。往往是你一家人刚刚围桌吃饺子时,大门外就起了响亮的歌唱声:财神到,财神到,过新年,放鞭炮。快答复,快答复,你家年年盖瓦屋。快点拿,快点拿,金子银子往家爬……听到门外财神的歌唱声,母亲就盛上半碗饺子,让男孩送出去。

扮财神的,都是叫花子。他们提着瓦罐,有的提着竹篮,站在寒风里,等待着人们的施舍。这是叫花子们的黄金时刻,无论多么吝啬的人家,这时候也不会舍不出那半碗饺子。那时候我很想扮一次财神,但家长不同意。

我母亲说过一个叫花子扮财神的故事,说一个叫花子,大年夜里提着一个瓦罐去挨家讨要,讨了饺子就往瓦罐里放,感觉到已经要了很多,想回家将百家饺子热热自己也过个好年,待到回家一看,小瓦罐的底儿不知何时冻掉了,只有一个饺子冻在了瓦罐的边缘上。叫花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自己多舛命运实在是糟糕,连一瓦罐饺子都担不上。

现在,如果愿意,饺子可以天天吃,没有了吃的吸引,过年的兴趣就去了大半,人到中年,更感到时光的难留,每过一次年,就好像敲响了一次警钟。没有美食的诱惑、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纯洁的童心,就没有过年的乐趣,但这年还是得过下去,为了孩子。我们所怀念的那种过年,现在的孩子不感兴趣,他们自有他们的欢乐的年。

时光实在是令人感到恐慌,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滑了过去。

 

生的时候卷,死的时候也要卷

我们本地的习俗,正月初二要去给长辈拜坟岁。

我奶奶走的最早,1999 年,外公 2005 年和外婆 2015 年合葬在一起,父亲 2021 年,三处陵园彼此隔的挺远,开车走一圈要半个小时以上,这在县城已经算是较长的车程。

最热闹的是外公外婆那一站,他俩育有 2 女 2 男,我妈是老二。现如今后代开枝散叶,第四代都已经茁壮成长,每次拜坟岁的时候老老小小的加起来有小二十口人。

摆祭品的时候和舅舅聊起墓地,2005 年买的时候 1 万元,现在差不多规格的大概得要 5 万元,按同时期涨幅算已经不输临海本地的商品房。而且这一万元买的并不是永久居住权,只是 20 年的管理费,时间到了(2025 年)园方会找亲属续费。

如果逾期不交钱,那过了公示期就会把骨灰盒从墓地里迁出去,至于迁到哪里就不知道了,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外公外婆的坟墓租金,我妈妈这一辈人在肯定会续费付钱,到了我这一辈也没问题,甚至到了我儿子那一辈我也会嘱咐他们按时交钱,但再下一辈、下下一辈就很难说了。

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后代逐渐淡忘了素未谋面的长辈们的坟墓,埋在野地里的也就罢了,逐渐回归大自然,从哪来回哪去,挺好的。埋在公墓里的因为拖欠坟租,连带着骨灰盒被赶出来,惨的话可能直接就倒进垃圾桶,想想也是挺各应的。

既如此,那现在花大几万、十几万买一块土坑放自己骨灰盒的意义又是什么?考虑到接下来我们逐渐进入老龄化社会,上世纪第一批婴儿潮的人口正在进入晚年,未来每年自然死亡人口会从每年 1000 万逐渐上涨至 2000 万,峰值甚至会超过 2500 万,如果大家都要买墓地下葬,那显而易见的墓地价格会一路上涨,就好像过去 25 年商品房价格的上涨。

因为能埋人的地会越来越少,就像我开头说的,三块墓地相隔很远,最早去世的奶奶还能葬在市区里,最晚去世的父亲只能葬在远郊了。

我们这一代人来的太集中太拥挤,生的时候卷,死的时候也要卷,这是宿命。

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不堪墓地重负的人们会提倡更环保的下葬方式,比如骨灰直接撒进江河湖海,一了百了,简单省事。

话说我们台州温岭这边前几年就有个政策,假如你主动签署死后海葬的协议,那么只要你超过 70 岁,每个月可以领取 100 元补贴,超过 80 岁每个月 200 元,超过 90 岁每个月 300 元,100 岁以上每个月 400 元,无论活多久,钱都会发到死的那一天。

我知道后觉得很有意思,我现在没想好,等未来想通了没准也会去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