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

我们终将与读过的文字重逢

‌‌“唯独在写作中会回到庄重面对自我的时刻,那一刹那,首先是自己跟自己的交流,其次是自己和他人的交谈。‌‌”

很小的时候,有首唐诗教给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是不理解这种诗意的,背会了它之后,它作为音节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记得我在上小学时,四五年级的某一天,那个时候‌‌“文革‌‌”刚结束不久,我父亲正值壮年,我想,我父亲那天一定是因为某件工作上的事情,或者说家庭里的事情,心情不是很愉悦。

那个时候汾阳的城墙还残留着很大一截,那个城墙就在西门外,站在城墙上,对面就是长途汽车站。那天我父亲就带着我爬了城墙,我们两个人上了城墙。我父亲平时跟我的话还挺多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告诉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但那天上了城墙之后,父亲很沉默,他的沉默让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一言不发。坐在这个土堆上——因为城墙的砖已经被拔了——坐在那个城墙上,看太阳在西边慢慢地往下降,我突然理解了那首诗,为什么要‌‌“驱车登古原‌‌”,我理解了我父亲。这就是阅读。

我觉得,有时候你跟你自己读过的东西产生共鸣,不是在阅读的那一刹那,而是在很久以后。有一种文字,有那些文字的创造者,那些作家的一种精炼的文字,它们会告诉我们此刻的心情是什么,他帮助我们理解自我,理解我们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情感波动。那一句唐诗,让我在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感,而这个情感它具有一种陌生化的感觉,所谓诗意,就在这样的陌生化里面产生了。

在这个城墙的下面,就是长途汽车站。汽车站的声音是我小时候最迷恋的,因为它有高音喇叭。那条运输线是从太原到军部的公路,是那个年代唯一的一条通往黄河的公路,非常繁忙。汾阳汽车站的客运非常密集,站在城墙上,或者在县城里面,经常能听到广播的声音:开往吴城、大武、军渡、佳县方向的几号班车马上要发车了。那个声音对我的成长非常重要。这些地名对我来说,意味着远方。

那个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一直想描述那种声音,一直描述不出来。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我看沈从文先生的短篇小说,这个短篇小说叫作《连长》,《连长》里面讲,驻扎在山寨里面的军人,他每天去一个女人家里闲坐,黄昏时分,远处军营里面的军号吹起来,吹起来之后,在风里面,军号的声音像被撕碎的棉絮,那些棉絮一片一片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我觉得这个词语太准确了,这不就是我当时听到的长途汽车站报站名的声音的感觉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心情,每个人都有心事,但是文学会让我们把这种心情跟心事记录下来,它会让我们经历的情感历程留下痕迹,甚至会让我们的情感历程清晰化。它可能并不一定是一个完整的事件的记忆,也不一定是对一个人全方位立体的认识和理解,它甚至就是这样一个无法言说的、我们没有文学能力的人能感受到,但是表达不出来的这样一种诗意的时刻,诗意的片刻。

所以,在文学里面,我一直享受到的是,我自己的情感、我自己的情绪,怎么样遭遇到别的作家的文学作品,并且产生一种共鸣,它反过来会帮助我理解自我。

每读一本书就是认识一个新的朋友,每读一本书都是和一个伟大的头脑在交流,我们既可以跟几千年前的孔子交流,我们也可以跟当下的作家交流,我们既可以跟中国的作家交流,我们也可以和马尔克斯交流,你会进入到一个特别多朋友的环境里面,去做精神上的交往。而阅读本身,可能越是对于生活条件欠发达的地方就越重要,说直白一点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越需要阅读。当然,每一个人都需要阅读。

在萝卜决意单身之前/初恋过猪油/盛开过十七岁的蒜苗花/之后用炖的姿势/缠绵上了猪蹄/并用柔糯大秀恩爱/之后在红烧舞会上/闪电般爱上了牛肉/并以香菜之翡翠炫耀/这让土豆吃醋/嫉恨/继而孤独地发芽

用熟猪油炒萝卜,加虾米煨之,以极熟为度。为起加葱花,色如琥珀。——《随园食单·杂素菜单》

我从小就喜欢猪油,也喜欢萝卜。我喜欢猪油是从吃猪油炒饭开始的,那油滋滋、亮晶晶、香喷喷的米粒,那塞满口腔的幸福的滋感和触感!而我喜欢萝卜是从吃生 萝卜开始的。记得霜降一过,母亲就会从菜市买些一半青皮、一半白皮的那种萝卜回来,带青皮的一半拿来削皮后生吃(脆甜如青梨,好像吃糖哦),带白皮的一半 切成片或丝,用猪油先炒,然后加米汤、盐煮熟。虽然没有袁枚老先生的“加虾米煨之”,但母亲会极其智慧地往里加些腌菜末或鲊海椒之类的提味增香,最后撒上 一把蒜苗花起锅。这是一道可想而知味道的家常妙菜。

我曾为猪油写过一篇文章——《猪油之香》,写到我馋猪油和油渣时,常常去菜市买些猪板油回家熬油,偷嘴吃油渣。不过我现在很少买猪板油了,因为我发现北京 的猪板油和猪肉一样不也都是三个月出栏的吗?!其猪油的厚度和油渣的香味,都远不如那种喂熟饲料且一年左右才出栏的猪。

我在去年上半年就开始打主意,一定要从老家搞些土猪油来吃,。于是去年刚立冬那天,我迫不及待地请老家表弟给我快递了二十多斤重的土肥猪板油。收到的当 天,我就把板油切块熬成了油渣,我估计熬的时候,香味足足辐射出去好几十米啊!更狠的一招是,当天我请了在京的几个同为猪油爱好者的朋友过来参加我的猪油 及油渣之香晚宴。

头菜,脆油渣蘸甜面酱,和葱丝一起包裹进荷叶饼,然后一口塞进口腔(每人一个);第二道是用刚熬出来的猪油,配上酱油、白糖、味精、红油辣子、葱花、花生 末拌的热面(每人一两);第三道是鲜小米椒末炒豆豉,然后加入油渣混炒,盖在一碗白米饭上(每人一碗,每碗一两);第四道是把糯米闷锅煮熟,放些花椒之后 挤压成一长方体,然后切成一块一块,放进刚熬出来的猪油起的平锅里,煎成两面黄(每人一块);第五道是把油渣铡细与红糖拌和成馅,包成大汤圆,煮熟的汤圆 外面再滚上一层黄豆粉(把加白糖炒过的黄豆磨成粉),这叫内外发烧(每人一个)。当我叫喊“第六道,油炸蒜苗炒豆干,每人配二两老白酒”时,吃货们直叫唤 肚皮装不下了。

我也曾为萝卜写过一篇文章——《当萝卜爱上羊肉》。看似一根孤独光棍的萝卜,其实并不孤单,它与猪肉、牛肉、羊肉甚至一些野肉都曾有过一段段缠绵的爱情故 事,常常惹得土豆作粉润腴滑状,而最终成为小三。一次,我突发奇想,将萝卜、土豆与牛腩拿来一锅煨炖,看争风吃醋的萝卜和土豆谁能更多地获得牛腩赋予的爱 汁。结果萝卜和土豆的味道,均不如它们单独与牛腩私混的味道,倒是牛腩获得了一龙戏二凤的绝妙口感。而凉拌萝卜丝是萝卜决意单身之后自食其力的表达,最多 是赴宴时带上香菜末这一作为点缀味道的闺蜜。它绝大部分是在冷艳和香脆中度过,不过有时也与龙口粉丝或者海带丝什么的搅和在一起散发出一夜情的味道;与胡 萝卜丝在一起则被拌成同性恋的味道。

其实萝卜就是一个大众情人,它不仅能与猪肉、牛肉、羊肉、腊肉合而为一,也能与猪油、牛油、羊油、腊油等融合相处。有一年去河北涿州农村一朋友家买土鸡和 土鸡蛋,我们去得很突然,人家来不及给我们准备丰盛的午餐,大嫂就随便用猪油和大葱炒了一盘土鸡蛋。再用剩下来的一块肥羊肉熬成油渣,然后把一大碗萝卜丝 倒入羊油和羊油渣中混炒至熟,最后拧一把香菜节撒入起锅。第一口猪油大葱炒鸡蛋和白米饭一同咀嚼下肚,接着第二口羊油渣炒萝卜丝和白米饭又一同咀嚼下肚,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吃萝卜丝的快感。

在汪曾祺的笔下,一草一木皆有一种可爱的光辉。

他在《做饭》里写,‌‌‌‌“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他像是眷恋这种生之乐趣的人,或者说,他被这种生之乐趣所眷恋,才能在平常的日子里,发现如此多的闪光与动人。

实际上,汪曾祺的一生经历了无数动荡,幼时生母去世、青年时期战乱、中年时期的文革与批斗,但他却依然秉持着对美好的体悟,那篇让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确立地位的著名短篇小说《受戒》,是他在60岁那年完成的。

1997年5月16日,77岁的汪曾祺因病去世,去世前,他对小女儿说:‌‌‌‌“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晶明透亮的龙井茶。‌‌‌‌”

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是汪老的生日,让我们再一次找寻并重温这位伟大又可爱的‌‌‌‌“老头‌‌‌‌”在生活中与文字里那些让人忍俊不禁或者发人深省的10个瞬间,关于他的初恋、他爱好的口味,喜欢的外国作家以及做饭时的小讲究,这是汪曾祺最珍视的‌‌‌‌“日常‌‌‌‌”,也是最具温度的片段。

1.汪曾祺的‌‌‌‌“法名‌‌‌‌

汪曾祺小时候是个‌‌‌‌“惯宝宝‌‌‌‌”,家里人怕他长不大,按当地民俗,认了好几个干妈,还在和尚庙、道土观里都记了名,汪曾祺的法名叫‌‌‌‌“海鳖‌‌‌‌”。1925年,汪曾祺曾在县立第五小学幼稚园学习。这个幼稚园只有一个女教师,名叫王文英。

王文英见汪曾祺小小年纪戴着妈妈的孝,十分心疼他,对汪曾祺,她是老师,也是母亲。

1982年,汪曾祺回到故乡,特地去看望王老师,并献诗一首:‌‌‌‌“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歌声犹在,耳畔徘徊。念平生美育,从此培栽。我今亦老矣,白髭盈腮。但师恩母爱,岂能忘怀?愿吾师康健,长寿无灾。‌‌‌‌”

诗后还有两行字:‌‌‌‌“敬呈文英老师,五小幼稚园第一班学生汪曾祺。‌‌‌‌”

2.曾在庙里住过

《受戒》是汪曾祺创作的短篇小说,发表于《北京文学》1980年第10期。作品描写了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蕴含着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洋溢着人性和人情的欢歌。

汪曾祺曾经写过《受戒》的创作背景,提到了自己的家乡和童年——

‌‌‌‌“我写的那个善因寺是有的。我读初中时,天天从寺边经过。寺里放戒,一天去看几回。

我小时就认识一些和尚。我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庵里,去看过一个戒行严苦的老和尚。他年轻时曾在香炉里烧掉自己的两个指头,自号八指头陀。

我见过一些阔和尚,那些大庙里的方丈。他们大都衣履讲究(讲究到令人难以相信),相貌堂堂,谈吐不俗,比县里的许多绅士还显得更有文化。事实上他们就是这个县的文化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个乡下的小庵里住了几个月,就住在小说里所写的‌‌‌‌‘一花一世界’那几间小屋里。庵名我已经忘记了,反正不叫菩提庵。菩提庵是我因为小门上有那样一副对联而给它起的。

庵里的人,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就是我所写的那样。明海是没有的。倒是有一个小和尚,人相当蠢,和明海不一样。

至于当家和尚拍着板教小和尚念经,则是我亲眼得见。这个庄叫庵赵庄。小英子的一家,如我所写的那样。

这一家,人特别的勤劳,房屋、用具特别的整齐干净,小英子眉眼的明秀,性格的开放爽朗,身体姿态的优美和健康,都使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和我在城里所见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的全身,都发散着一种青春的气息。‌‌‌‌”

3.汪曾祺与父亲

——多年父子成兄弟

汪曾祺的父亲是阴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出生,故名菊生。

汪曾祺对家的印象里很大篇幅都是对父亲的,他在文章写道:‌‌‌‌“我很想念我的父亲,现在还常常做梦梦见他。我的那些梦本和他不相干,我梦里的那些事,他不可能在场,不知道怎么会搀和进来了。‌‌‌‌”一个父亲能如此深深影响到儿子,是如何做到的呢?

父亲对他的疼爱无微不至,他曾经带着年幼的汪曾祺去江阴投考中学,因为居住的客栈里臭虫很多,于是他便点了一支蜡烛,彻夜用烛油滴在臭虫上。

不仅只是关爱,汪曾祺的父亲也非常具有生活情趣,他曾在文章里深情回忆父亲的各种琐事——

‌‌‌‌“我父亲手很巧,而且总是活得很有兴致。他会做各种玩意。元宵节,他用通草(我们家开药店,可以选出很大片的通草)为瓣,用画牡丹的西洋红(西洋红很贵,齐白石作画,有一个时期,如用西洋红,是要加价的)染出深浅,做成一盏荷花灯,点了蜡烛,比真花还美。他用蝉翼笺染成浅绿,以铁丝为骨,做了一盏纺织娘灯,下安细竹棍。我和姐姐提了,举着这两盏灯上街,到邻居家串门,好多人围着看。‌‌‌‌”

4汪曾祺的初恋

——他在家写情书,他爸在一旁瞎出主意

1935年,汪曾祺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了长江南岸的江阴,在南菁中学读高中。

汪曾祺后来这样描绘江阴:‌‌‌‌“每天江里涨潮,城里的河水也随之上涨。潮退,河水又归平静。行过虹桥,看河水涨落,有一种无端的伤感……‌‌‌‌”

正是在这里,汪曾祺遇上了他的初恋,同班同学夏素芬。

他没有描述过初恋的外貌,但从他叙写江阴水果店的文字,很能窥见朦胧的诗意——

‌‌‌‌“江阴有几家水果店,最大的是正街正对寿山公园的一家,水果多,个大,饱满,新鲜。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水果香。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香。这香味不是时有时无,时浓时淡,一阵一阵的,而是从早到晚都是这么香,一种长在的、永恒的香。香透肺腑,令人欲醉。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

‌‌‌‌“我十七岁初恋,暑假里,在家写情书,他(汪父)在一旁瞎出主意。‌‌‌‌”

著名文学评论家何镇邦撰文写道:‌‌‌‌“有一次我陪友人到汪家拜访,当着师母施松卿的面提出43年前的一个'梦'写何所指,他闪烁其词,不取明确回答。

过了不久,在一次友人宴请之后,我扶他走过街天桥回家,他由于喝了点酒,情绪激动,借着酒劲,趁师母不在眼前,主动要求向我'坦白',还43年前的一个'梦',指他17岁在江阴上学时的初恋。

初恋女友还健在,几年前(即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在江阴参加一个笔会,还主动给初恋打过电话,要求到她家里拜访呢!‌‌‌‌”

5.汪曾祺的西南联大

——‌‌‌‌“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褀写的还好!‌‌‌‌”

一九三九年,汪曾祺十九岁,孤身一人从上海经香港越南来到昆明考大学。当时他计划第一志愿是由北大清华和南开合并组建的西南联大,第二志愿是昆明艺专。

不巧的是,他刚到昆明就染上恶性疟疾,住进了医院,高烧超过四十度。护士给他注射强心针时,汪曾祺觉得自己似乎到了最后关头,问她:‌‌‌‌“要不要写遗书?‌‌‌‌”

他刚刚能喝一碗蛋花汤,就晃晃悠悠进了考场。考完了,一点把握没有。发榜一看,居然考中了西南联大中文系。

在西南联大,汪曾祺受到沈从文先生的赏识。当时由于日本飞机轰炸,沈从文平时住在乡下,有课时再进城讲课。沈先生每次进城,汪曾祺都去看他,向他还书、借书,听他和客人聊天,陪他上街买东西。有一汪曾祺喝醉了,坐在路边,沈先生以为是一个生病的难民,一看,是汪曾祺,就和几个同学把他架到宿舍里,灌了好些茶,才清醒过来。

汪曾祺是个怪才,善能胡诌,也很受闻一多先生欣赏。西南联大一般课程都不考试,学期末交一篇读书报告即可以给学分。有一次,汪曾祺替一个比他低一班的同学,代笔写了一篇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闻先生看了后,对那位同学说:‌‌‌‌“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褀写的还好!‌‌‌‌”

汪曾祺写的什么呢?他只写了李贺的一个特点:别人的诗都是画在白底子上的画,李贺的诗是画在黑底子上的画,故颜色特别浓烈。这也是西南联大许多教授对学生鉴别的标准:不怕新,不怕怪,而不尚平庸,不喜欢人云亦云,只抄书。

6.汪曾祺的画

——《中国马铃薯图谱》与《口蘑图谱》

汪曾祺曾经在一篇散文中写道,‌‌‌‌“我画画,没有真正的师承。我父亲是个画家,画写意花卉,我小时爱看他画画,看他怎样布局(用指甲或笔杆的一头划几道印子),画花头,定枝梗,布叶,勾筋,收拾,题款,盖印。这样,我对用墨、用水、用色,略有领会。‌‌‌‌”

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都‌‌‌‌“以画名‌‌‌‌”。初二的时候,汪曾祺画了一幅墨荷,裱出后挂在成绩展览室里,而高中时因为学校重数理化,功课很紧,就不再画画。大学四年,也极少画画。工作之后,更是久废画笔了。

而后他当了右派,下放到一个农业科学研究所,结束劳动后,画了不少画,主要的‌‌‌‌“作品‌‌‌‌”是两套植物图谱,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一套《口蘑图谱》,一是淡水彩,一是钢笔画。

之后,汪曾祺到剧团写剧本又开始重拈画笔,他买了一刀元书纸,开始画画,便一发而不可收。

他画花卉的,写文章说自己‌‌‌‌“喜欢徐青藤、陈白阳,喜欢李复堂,但受他们的影响不大。我的画不中不西,不今不古,真正是‌‌‌‌‘写意’,带有很大的随意性。‌‌‌‌”

7.会吃的汪曾祺

——他也受不了折耳根

汪曾祺懂吃。

在《四方食事》口味里他写:那天吃的是炸油饼,他们吃油饼就蒜。我说:‌‌‌‌“吃油饼哪有就蒜的!‌‌‌‌”一个河南籍的炊事员说:‌‌‌‌“嘿!你试试!‌‌‌‌”果然,‌‌‌‌“另一个味儿。‌‌‌‌”

汪曾祺什么都要试试,比如切脍。他在《四方食事》切脍里引《东京梦华录·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多垂钓之士,必于池苑所买牌子,方许捕鱼。游人得鱼,倍其价买之。临水斫脍,以荐芳樽,乃一时佳味也。‌‌‌‌”

抗战时候,汪曾祺在云南住过,口味儿受云贵影响大。他说:‌‌‌‌“我的吃辣是在昆明练出来的,曾跟几个贵州同学在一起用青辣椒在火上烧烧,蘸盐水下酒。‌‌‌‌”

也有他不喜欢的,‌‌‌‌“有一个贵州的年轻女演员上我们剧团学戏。她的妈妈远迢迢给她寄来一包东西,是‌‌‌‌‘折耳根’,即鱼腥草。她让我尝了几根。这是什么东西?苦,倒不要紧,它有一股强烈的生鱼腥味,实在招架不了!‌‌‌‌”

他写下《受戒》这篇名作的同时,也不忘怀念那里的小吃,他在南菁中学上学时很喜欢吃的一种零食——

‌‌‌‌“江阴出粉盐豆。不知怎么能把黄豆发得那样大,长可半寸,盐炒,豆不收缩,皮色发白,极酥松,一嚼即成细粉,故名粉盐豆。味甚隽,远胜花生米。

吃粉盐豆,喝白花酒,很相配。我那时还不怎么会喝酒,只是喝白开水。星期天,坐在自修室里,喝水,吃豆,读李清照、辛弃疾词,别是一番滋味。我在江阴南菁中学读过两年,星期天多半是这样消磨过去的。‌‌‌‌”

8.汪曾祺与孩子

——我要下蛋了

汪曾祺住甘家口时,家中仅有一张写字桌,还在小女儿屋内。女儿经常上夜班,汪曾祺常常要在晚上写文章,又不敢进屋,憋得满脸通红,到处乱转,俨然要下蛋的母鸡找不到窝。

等到女儿起床,他冲进屋内开始‌‌‌‌“下蛋‌‌‌‌”。家人开玩笑:‌‌‌‌“老头儿,又憋着蛋了?‌‌‌‌”他头也不抬,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别闹,别闹,我要下蛋了。这回下个大蛋!‌‌‌‌”

据汪曾祺的儿子汪朗回忆,因为父亲很少发脾气,所以在家就‌‌‌‌“受欺负‌‌‌‌”,全家人都叫他‌‌‌‌“老头儿‌‌‌‌”,‌‌‌‌“开始是我妈这么喊他,后来我们也没大没小,跟着我妈这么叫,到了我们的下一代也这么叫,他听了都乐呵呵的,在我家是‌‌‌‌‘母道尊严’,没有‌‌‌‌‘父道尊严’和‌‌‌‌‘爷道尊严’。‌‌‌‌”

汪曾祺被打成右派下乡时,汪朗刚上小学一年级,拼音字母还没学完整,待学会后用拼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汪曾祺没学过拼音,但是为了给孩子回信,自己现学了拼音,对孩子充满了爱护之情。

在工厂上班时,汪朝曾经上三班倒,下了夜班睡不着觉,脾气很暴躁,‌‌‌‌“我爸想来我屋写东西,我就跟他发脾气说影响我睡觉,我下中班回家很晚,他都已经躺下了,还会起来给我做夜宵,然后再回去睡。我有时候上中班不想起床,他就说:‌‌‌‌‘要不我给你端床上吃?’我妈一听就火了,‌‌‌‌‘在床上吃,像什么样子!’我爸吓得不敢说话了。‌‌‌‌”

汪朗上大学后,妈妈让汪曾祺给儿子讲写作文,说好几遍老头儿都不理,脖子一梗,‌‌‌‌“我那时候谁教过我?‌‌‌‌”被逼无奈,拿了刚出的《古文观止》,找了一篇《五柳先生传》给汪朗讲,结果教了半天就再也不教了。

9.在家做饭有讲究

——从来不做特别普通的菜

汪曾祺在家里,承包了家里做饭的重任,他的拿手菜包括——红烧肘子、水煮牛肉、凉拌腰片。

汪曾祺对于饭食特别讲究,从来不做特别普通的菜,儿子汪朗回忆,‌‌‌‌“比如肉片炒柿子椒,不做,因为觉得平庸,像食堂大锅菜,他不吃也不做。其实他吃得少,但是看大家爱吃就高兴,他做菜必须色香味俱全,还要雅致,虽然并不用什么高级的原料。‌‌‌‌”

除此以外,汪曾祺还有一道经典菜就是改良版的大煮干丝,‌‌‌‌“这是淮扬菜,因为在北京,就做出了自己的改良版,他用豆腐皮卷起来切,拿开水煮,再泡,汤比扬州的厚重,因为他用鸡架子熬汤,放骨头火腿干贝冬菇丝,厚重和鲜度都有了,每次做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1988年,聂华苓夫妇访问大陆。官方宴请几次后,作协外联部忽发奇想,请汪老在家里做几个菜招待他们。

汪老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汪曾祺在家中露了一手,其中就有扬州的大煮干丝、炝瓜皮、干煸牛肉丝。

他透露,其实大煮干丝没什么诀窍,什么鲜东西都可往里搁。干丝上桌前,要放细切的姜丝。据他回忆,聂华苓吃得非常开心,最后竟端起大碗,连大煮干丝的汤,都喝得光光的。

10.汪曾祺与外国文学

——阿索林的意识流是覆盖着阴影的,清凉的,安静透亮的溪流

汪曾祺是中国较早、而且有意识运用意识流手法进行小说创作的作家之一。在接受中国文学和艺术传统影响的同时,汪曾祺也受到外国文学,尤其是西方现代派文学很深。

汪曾祺曾经撰文写过,‌‌‌‌“没有外国文学的影响,中国文学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很多作家也许不会成为作家。即使有人从来不看任何外国文学作品,即使他一辈子住在连一条公路也没有的山沟里,他也是会受外国文学的影响的,尽管是间接又间接的。‌‌‌‌”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为避战乱,汪曾祺住在乡下的一个小庵里,身边所带的书,除为了考大学用的物理、化学教科书外,只有一本《沈从文选集》、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

‌‌‌‌“可以说,是这两本书引我走上文学道路的。屠格涅夫对人的同情,对自然的细致的观察给我很深的影响。‌‌‌‌”

汪曾祺在大学里读的是中文系,但是课外所看的,主要是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

汪曾祺在《西窗雨》中说到了自己的外国文学喜好,‌‌‌‌“托尔斯泰说契诃夫是一个很怪的作家,他好像把文字随便丢来丢去,就成了一篇作品。我喜欢他的松散自由、随便、起止自在的文体;喜欢他对生活的痛苦的思索和一片温情。我认为契诃夫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作家。

从契诃夫后,俄罗斯文学才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苏联文学里,我喜欢安东诺夫。他是继承契诃夫传统的。他比契诃夫更现代一些,更西方一些。我看了他的《在电车上》,有一次在文联大楼开完会出来,在大门台阶上遇到萧乾同志,我问他:

‌‌‌‌”这是不是意识流?‌‌‌‌“

萧乾说:‌‌‌‌”是,但是我不敢说!‌‌‌‌“

五十年代在中国提起意识流都好像是犯法的。

‌‌‌‌”我喜欢苏克申,他也是继承契诃夫的。苏克申对人生的感悟比安东诺夫要深,因为这时的苏联作家已经摆脱了斯大林的控制,可以更自由地思索了。

我不喜欢莫泊桑,因为他做作,是个‌‌‌‌‘职业小说家‌’。我喜欢都德,因为他自然。

我始终没有受过《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诱惑,我宁可听法朗士的怀疑主义的长篇大论。

英国文学里,我喜欢弗·伍尔夫。她的《到灯塔去》《浪》写得很美。我读过她的一本很薄的小说《狒拉西》,是通过一只小狗的眼睛叙述伯朗宁和伯朗宁夫人的恋爱过程,角度非常别致。《狒拉西》似乎不是用意识流方法写的。‌‌‌‌“

‌‌‌‌”我很喜欢西班牙的阿索林,阿索林的意识流是覆盖着阴影的,清凉的,安静透亮的溪流。‌‌‌‌“

女儿汪朝回忆说,她读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后,推荐给父亲,汪曾祺读了之后,反复说这篇小说写得特别好。

本文据以下参考资料汇编整理:

-汪曾祺诞辰100周年|‌‌‌‌”随遇而安不是一种好的心态‌‌‌‌“

-汪曾祺:画画画,也是人生一件趣事

-文人逸事之一:汪曾祺

-汪曾祺百年美食地理

-汪曾祺的初恋

-汪曾祺:《受戒》背后的故事

-汪曾祺《受戒》的创作背景

-汪曾祺儿女讲述:我们的父亲真是个好老头儿

-汪曾祺:舌尖上的汪老,相较于作品,其精湛的厨艺,更让人惊艳

-汪曾祺:没有一个作家是真正的‌‌‌‌”土著‌‌”,中国作家都受过外国文学影响

-汪曾祺《我的父亲》

从我小学五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许多人都对我说过,“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或者,当那些想要个乖孩子的老师和家长们想表达“奇怪”这个意思的时候,会把“特别”委婉地替换成“特立独行”。

对于这个半褒半贬的词,我倒是接受得心安理得。的确,在那时,以成绩论英雄、以表现论成败的青春期,在挣扎在单调乏味的追求中时,“特别”是一个让我稍微有些安慰的词语。

如果“特别”的代价是些许的歇斯底里、执念和痛苦,那其实也没什么。

实际上,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也遇到过许多可以称之为“特别”的孩子。比如小学时写得一手好文章的眼镜娘。初中时画着神奇漫画的帅气女,高中时声音颇似王菲的创作型唱将;或者初二时就做得一手好Flash,身材不高却从未在篮球场上称怯,对中国上下五千年了如指掌的那些奇葩男生。

我不知道人们对于“特别”的期许。反正,许多人曾经告诉我,“李子,你是一个特别的女生,以后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

我不知道这是安慰、鼓励亦或是恭维,也不知道当他们得知我正在一个听起来乏味的研究所波澜不惊地度过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22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感想。

成长,或者是社会,总使人滑向平庸。这个社会稀缺的资源,需要一个普世的评判标准,在那数不清的“成功学”著作里,人们一遍一遍玩味,不断期冀着命运的垂青。

于是,他们,包括我,可能就在GPA与奖学金,实习与人际关系,上司与下属,经济与金钱当中,一点点抛却了自己的“特别”。放下了曾经爱不释手的半导体和航模,关上了与自己专业无关的动植物图鉴,生疏了画笔,远离了球鞋。

回忆起那个“特别”的自己,在高三的时候拨开作业也要执着地耕耘只有好友才会观摩的博客,总是抑制不住表现的欲望而在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大声高歌,中午放弃午休一个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用很牛逼的话来说,我是在牢笼里放肆舞蹈,在黑暗里燃烧自己。满心以为到了大学、进入社会可以变得自由,然而却发现自由的代价,可能是逝去的时光所无法弥补的沉重。

那些可以被称之为“青春”的日子,就在不断的模仿与学习成长中,渐渐变得淡漠和残忍。我们练习着整齐划一的微笑,在标准化的流水线上,渐渐变成成功的或者不成功的职业人。当“特别”被“成功”取代,我们的生活终于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追逐,以及数不清的抱怨和不满。

然而却很少人知道,“特别”,其实并不是一个评判标准,而是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个人的存在。它只是一些小小的坚持,一些自信和任性。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魅力,都有权力完成自己对自己的期许,有能力让自己的生命圆满而完整。每个人或许都需要静下心来想,我要怎样才能独立地、安然地生存在这个险恶的世界上,不依不附,不卑不亢。

我能够独立思考,理性而冷静;我有自己的爱好,能够沉下心来做好一件事情。我有着自己的小趣味,小幻想,小沉迷,总有时候不用烦恼成功是否青睐。做到这些,比三年之内薪水翻番或者五年之内做到总监,更为不易。

或许在这个社会,现实和物质的洪流让人无法抵抗。但至少,智慧与人性,无论如何总会穿越险滩,刻在生命中央。

我也曾想过做一个伟大的人,或者我也正在想着做一个伟大的人。但我更珍惜生命中“特别”两个字,或者更欣赏身边那些“特别”的人。他们有着奇奇怪怪的兴趣与特长,甚至透着小邪恶小闷骚,但这都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才是生命中最值得鉴赏的东西。

(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1. 苏轼: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2. 为你,我甘愿承受。

3. 林语堂:中国人之所以对自然科学毫无贡献,是因为中国人连静下心来观察一条鱼的心思都没有,他们总是想象鱼在嘴里的味道…

4. 有思想的人,都是不合群的,不被理解的、寂寞的。他们只要说几句真心话,就会被当成异类,被排斥,被孤立。如果他们像众人一样随声附和,就永远找不到同类,永远带着面具生活。

5. @KetchupCherry:【和日本人聊天】我:鱼的汉字好难念。对面:没事,日本人也不会念。

6. “我在中国长大,那是个遍地谎言的国家,我感觉好像永远走不出去。有很多我在小时候吸收的资讯,最后发现都是假的,从此养成我叛逆的性格。”

7. @饭统戴老板:如果吃喝领域的企业可以推选院士,我觉得辣酱、榨菜、方便面甚至卫生筷子的企业更应该有资格推举院士,而不应该从一个只有极少数人喝得起、经常上中纪委宣传片、本质反映基尼系数的企业里面选。

8. @mathwuyue:发现一个秘诀,假如你想找机器学习、数据分析、编程方面的入门中文教程,可以关键词+“文科生”搜索,我发现网上很多“适合文科生的xxx教程”的文章,用来做入门挺好的。发给学生看了,提醒他们“文科生”三个字,不要再和我说很难看不懂了,看不懂就转专业吧。

9. 石墨烯气凝胶:世界上最轻的固态材料。高弹性,吸附性强。每1克能吸收900克的汽油,是处理海洋污染的吸油神器。吸完滤出来可以接着用。

10. @luohanguo:一个专攻成瘾性治疗的医生朋友来家吃饭,科普了好多知识。比如如果15倒17岁之间没有尝试过烟酒,且在20前不是每天使用,那之后成瘾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几乎不会成为酗酒者。原来生活不如意不是借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