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

“一听你说话就是读XX专业的。”——正侃侃而谈时,被人说这句话,开始都有些尴尬,是吧?——然而这其实还……挺正常的。

毛姆说司汤达每次写作前,必须读一页《罗马法》,以便找到简洁的语感。所以《红与黑》字句明晰。或者也许是家传的缘故:他爸爸是律师,他自己当过政府书记员,跟随拿破仑向意大利进军,目击过马伦哥战役。所以他写拿破仑战争的段落,被海明威誉为天下前二——另一段来自于托尔斯泰不朽的《战争与和平》。职业对写作风格,是有影响的。

海明威自己在巴黎混日子时,还兼职记者,给北美的报社写稿;一边写短篇小说,一边偶尔出差去采访,来篇特写。多年后,他认为,记者生涯有利于他塑造自己的冰山风格。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有同感:他老人家也当过记者,而且坚信自己最想做的就是记者。虽然他以魔幻著称,但只要搞明白“在新闻中只要有一个事实是假的便损害整个作品。相比之下,在虚构中只要有一个事实是真的便赋予整个作品以合法性”,就无往而不利了。

所以辛格先生也认为,对一个作家来说,当记者比教书更健康。他说过,曾经有位评论家告诉他,“我从来不能写任何东西,因为我刚刚写下头一行,就已经在想写一篇关于它的文章。我已经在批评我自己的作品。”

当然这样也可以别出心裁。比如,纳博科夫就在康奈尔教文学课。所以他用分析文学的方式写了那本奇妙的《微暗的火》——实际上,小说叙述者简直有过度解读之嫌。职业上最习惯的写作手法,总是会不经意地联系到作者自己的经历。

比如,卡夫卡的冷硬简洁天下无对,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里,特意借主角之口说卡夫卡是“仿佛描述一架机械一样描述世界”。

卡夫卡自己是做什么的呢?答:完成律师培训后,在保险公司工作。

除了笔调,当然还有笔下的人物与历程。福楼拜的父亲是医生。所以《包法利夫人》里,包法利先生也是医生。

巴尔扎克进过法学院,跟诉讼代理人和公证人当过实习,非常熟悉民事诉讼流程。所以在伟大的《人间喜剧》里,对种种金融投机和法律程序了如指掌,以及,当然,他笔下最丰富多彩的就是各色贪婪的金融吸血鬼。村上春树年近而立在自己开的爵士乐酒吧餐桌上,写自己的处女作《且听风吟》,小说大多数故事就发生在爵士乐酒吧;几年后,在他的小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里,主角自己开了个爵士乐酒吧。麦尔维尔18岁就上船当了水手,22岁成了捕鲸水手。32岁,他写了伟大的《白鲸》。米兰·昆德拉的父亲是雅那切克音乐学院的院长,所以他一辈子的小说都在来回折腾七章复调。

李碧华的第一本小说《胭脂扣》,叙述人及其女友都在报社工作,女友更是采访港姐的勤快记者,所以才能顺藤摸瓜,一路寻找如花与十三少当年的冤孽感情——而当时,李碧华自己就是人物专访记者。

世上自然有从历史选材,天马行空的作者,比如博尔赫斯,比如大仲马。但大多数作者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写到一点自己。比如曹雪芹写大观园,我们都知道他在写自己。比如,金庸先生为什么酷爱写趁乱劫掠的无耻兵卒?用他自己在《月云》里所写的原话:

“宜官上了中学。日本兵占领了这个江南小镇,家中长工和丫头们星散了,全家逃难逃过钱塘江去。妈妈在逃难时生病,没有医药而死了,宜官两个亲爱的弟弟也死了。宜官上了大学,抗战胜利,宜官给派到香港工作……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

所以我经常怀疑:《水浒传》里,林冲解送沧州遇到管营与差拨写得如此细密,杨志杀了牛二后发配处理文案写得有模有样,宋江杀了阎婆惜后郓城县处理流程滴水不漏,武松在阳谷县和孟州两次遭发配都写得细致入微,宋江遇到戴宗时的监狱描写如此贴切,而《水浒传》文笔又如此简洁精确,杀人场景如同罪案报告……

难道施耐庵做过刑名师爷,在衙门里干过活么?不然,何至于对朝堂之事写得粗粗疏疏,却对县官孔目、公文刺配、差拨解差、牢城节级,如此娴熟呢?一个人写东西时,最流畅细密的部分,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泄露自己最了解的事。某种程度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书写自传呢。

村上春树在不同的四五篇小说里,会提到一个173公分高的男性,婚后发胖成72公斤,然后开始锻炼,变成了64公斤。这几个精确的数字来回出现,再结合《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的泄露,很显然:这应该是村上春树自己的经历。

他对这几个数字记得如此清晰,大概每一个试图减过重的人都能理解:那是通过反复确认磅秤上的数字,才如此刻骨铭心。

西方文化中新娘身着白色婚纱乃是惯例,但是这种普遍的风俗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们发现这一习俗并非我们通常所想的那样。根据一个关于结婚礼服演化历史的新展览所揭示的,新娘身穿白色礼服从不是童真或纯洁的象征,白色礼服的首要功能是炫耀。

‌‌“纯洁的含义并不紧要,‌‌”伦敦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London's Victoria &Albert Museum)馆长艾德维纳·艾尔曼(Edwina Ehrman)接受BBC文化节目采访时表示,‌‌“这主要与财富相关。整个18和19世纪,有钱的女子才会在婚礼上穿白色礼服。‌‌”在那个洗衣要靠洗衣板艰难手搓的时代,一件白色衣服几乎不可能完全洗净如初。‌‌“这是一件你只穿一次的衣服,所以这是给最富有的女人准备的,‌‌”艾尔曼研究婚礼礼服几个世纪以来与时尚与社会的变化,顺便推翻了我们长久以来的观念。

白色(或象牙白色)婚礼礼服的传统确实始终存在,这一传统因维多利亚女王在她1840年的婚礼上身穿白色礼服而开始风靡。无法否认其具有图腾般强大的力量。对大多数新娘和设计师而言,它包含了充满希望和浪漫的惆怅。‌‌“它具有一种变形的效果‌‌”,艾尔曼说。‌‌“如果你已经与你的伴侣住在一起,或者即便你已经有了小孩,你还是会愿意在你的婚礼上身穿白色婚纱,因为你会觉得这在你们的关系上标志着一个新的阶段。‌‌”

白色最温馨

新娘就应该身穿白色的习俗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有的新娘选择结婚时穿其它颜色会被认为大胆而出格:想想脱衣舞娘蒂塔·万提斯(Dita Von Teese)在婚礼上身穿由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设计的紫色紧身胸衣礼服;歌手格温·史蒂芬妮(Gwen Stefani)身穿约翰·加利亚诺(John Galliano)设计的戏剧化的染色礼服;安·海瑟薇(Anne Hathaway)、杰西卡.贝尔(Jessica Biel )和瑞茜.威瑟斯庞(Reese Witherspoon)等一众女星近来在自己的婚礼上穿着不同寻常的粉色。而当设计师奥斯卡·德拉伦塔(Oscar de la Renta)与王薇薇(Vera Wang)近来首次推出非白色的婚服系列,就被视为在保守的婚纱行业中的一次激进举动。

艾尔曼说,其实,不论身穿粉色、紫色、黄色、红色(中国新娘礼服的常用色)还是其它什么颜色在西方文化中并不新鲜,也并非特别不敬。‌‌“几个世纪以来,对时尚感兴趣的新娘经常在婚礼上身穿各种颜色的礼服。而且她们在婚礼后还会穿很多次,并且在随后的几年中还会不断修改,以使其样式跟上时尚潮流,或者适应变化的体型。‌‌”并且女人们不会单为婚礼买一件新的衣服,而只会穿着她们现有最好的衣服结婚。

新娘礼服的风俗尽可能地适应战时需要。‌‌“二战期间人们就比较将就,‌‌”艾尔曼解释道,‌‌“他们会借衣服,或者就穿军装。军队中的女性也会租用服装,有些新娘会用窗帘布来做婚纱。我们这里的展览就有一件用轻柔的装饰布做成的金凤图案的婚纱。‌‌”

战后,受到职业女性喜爱的芭蕾裙长度的中长款式礼服大行其道。也会有某些风格华丽的一次性礼服。新潮女孩之一的玛格丽特·维汉姆(Margaret Whigham)就穿了一件诺曼·哈特奈尔(Norman Hartnell)设计的艳丽而宽大的礼服。‌‌“她美貌富有,而且喜欢上镜头,是哈特奈尔的完美客户,‌‌”艾尔曼说,‌‌“这是无法为其它场合修改使用的礼服。‌‌”

在新潮辈出的60年代,歌手露露(Lulu)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她那件带白色兜帽、毛皮长裙,外搭外套小洋装,并穿着高筒靴。西亚·波特(Thea Porter)设计的烧花天鹅绒面料的高腰礼服,也在前次的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婚礼礼服展览中展出——正如艾尔曼所说的给人‌‌“既庄重又轻浮‌‌”的感觉——则流行于70年代。‌‌“白色礼服之所以能够经久不衰,原因就在于它能不断变化,并一直很时尚——它历久弥新在于其能不断改头换面更新换代。‌‌”

设计师珍妮·佩克汉姆(Jenny Packham )也同意这一说法。‌‌“对我而言,最有纪念意义的婚礼服装是那些定义了一个时代时尚特色的服装,‌‌”她说道,‌‌“比如身穿白色套装的比安卡·贾格尔(Bianca Jagger)和穿小洋装戴头巾的奥黛丽赫本。‌‌”佩克汉姆既设计婚纱,也设计晚礼服(她的设计是许多女性名人的最爱,其中也包括剑桥公爵夫人(Duchess of Cambridge))

那么,那个时代对于佩克汉姆的婚纱设计影响最大呢?‌‌“30年代的婚纱是我设计的一大灵感来源,那是一个两次大战间颓废而光彩斑斓的奇妙时代,是黄金比例设计大爆发的时代。‌‌”

那么她如何预测婚礼礼服的演变?‌‌“作为一块布料,婚纱必须能够突显出来。在那个时刻,必须与红色地毯与通道之间形成一种令人舒适的对比。两者都不希望与对方相似。‌‌”

设计师爱丽丝·坦波丽(Alice Temperley)则受到了20年代的造型与精神的影响。在她看来,为何浪漫的、极度女性化的礼服能够持续这么久?‌‌“婚礼礼服是传统的、不受时间影响的,并且抵制潮流,‌‌”她说道。回忆起她自己的婚礼礼服是由‌‌“我自孩提时代收集的古董蕾丝和20年代常用的亮片‌‌”制成的。

突出个性

细节说明了一切,加勒斯·普(Gareth Pugh)同意这一点,他为美国歌手嘎嘎小姐(Lady Gaga)和澳大利亚歌手凯莉·米洛(Kylie Minogue)设计舞台服装。而他为形象设计师凯蒂·希灵福德(Katie Shillingford)设计的充满戏剧效果但并不浪漫的礼服也是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展览的一部分。‌‌“舞台演出服和结婚礼服都是有特定角色需求的服装,‌‌”加勒斯·普接受BBC文化栏目采访时说。‌‌“但是,设计的方法和过程则完全不同。通常舞台服装首先要求舒适,以及更容易活动,而且有视觉冲击力。‌‌”

‌‌“而婚礼礼服则可以实现不同层的细微差别,而这些你无法在舞台上复制——通常结婚礼服是为了在更近的距离上被观赏。而且新娘往往愿意牺牲舒适性。‌‌”而加勒斯·普觉得结婚礼服在未来会如何演变呢?‌‌“我认为通过穿衣来表现一个人的某一侧面非常有趣,并且始终有吸引力,‌‌”他说道。‌‌“对大多数人而言,婚礼可能是他们可以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地寻欢作乐的一天。传统白色礼服的小众市场总会存在,但是我更喜欢设计样式更为个性化——投入更多的关爱,更多的时间和耐心来设计——就像对待像婚姻本身一样。‌‌”

就像婚姻本身,婚礼服装也在不断演变。正如艾尔曼所说的:‌‌“同性恋婚礼和跨文化婚礼是新传统如何被确立的例子。‌‌”这些都融入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全球婚礼服装产业。‌‌“现在围绕婚礼确实有对抗现象的出现——难缠的新娘或者新郎(bridezilla or groomzilla)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艾尔曼说。那些希望通过她们的婚礼清楚地表明态度而选择另类婚礼的难缠新娘将非常有对抗精神——事实上,其中某些人正在抛弃白色的结婚礼服,从而摆出反抗性别政治的姿态。

艾尔曼说,那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你想在结婚那天穿其它颜色的礼服、穿裤子或者光着脚,那就随你好了。但是那种觉得穿着白色礼服结婚就是受到了压迫的观点实在荒谬——婚姻中重要的是平等和尊重,而不是你在婚礼上穿什么。对于现代的婚礼服装而言,我们非常幸运有了多种选择。‌‌”

中国古典文学里的男性情圣,我个人推举尾生排第一。《庄子·盗跖》里写尾生在桥下等他心仪的女子,女子不来,他枯等,涨了水,他还等,终于抱柱而亡,可见他爱得忘死,大概配得上和《海的女儿》中的小人鱼做个知己,这故事了断也潇洒,半字不提那女子如何。

‌‌“尾生之约‌‌”历来并没被当作一个爱情故事对待,叫讽刺和传颂的都成了尾生的信义,《盗跖》也好、《史记·苏秦列传》也好,都好像不很乐意谈尾生的情感因素,口吻都很巍然:‌‌“孝如曾参,廉如伯夷,信如尾生‌‌”,与尾生勾肩搭背的并不是海的女儿,是伯夷、曾参,这其实有点荒唐,一个为了情死的罗密欧,叫包装成了为了信义死的李逵,可见中国传统纯爷们儿历来被教化‌‌“轻情爱‌‌”。

尾生以降的古典文学形象里,更痴情的确实也总是女人,是孟姜女为亡夫哭长城,是白娘子为许仙永镇雷峰塔,是杜十娘为李甲沉箱投江,总是她为了他,很少是反过来。

梁山伯多少痴一点,他听闻祝英台要嫁给马文才,马上病死了,请求把自己葬在祝英台喜轿将行经的路旁,想死后再看她一眼,这个细节很动人,有点拉美文学的气质,葬在名山大川的中国帝王都叫他衬得很村,也让人想起俄耳甫斯为见亡妻,苦心孤诣去了地府,但俄耳甫斯是叫辜负了,他最终并没有挽回亡妻,希腊神话从来很不怕辜负主角,可中国人到底舍不得辜负梁山伯,安排祝英台出嫁路上殉情,两个双双化了蝶,美得终究还是甜俗,因为还是讲究回报,他爱她一寸,她要还他一尺。当然,这样一分一厘地算计‌‌“谁爱得多‌‌”本来是市侩的逻辑,按这套逻辑,《孔雀东南飞》大概还能算令人满意,因为是妻子先死,做丈夫的殉情,殊为不易。至于像周幽王这样‌‌“烽火戏诸侯‌‌”的选手,虽然倒是稳打稳扎的情圣,历来是当作丑闻了,为美人丢了江山,没什么光彩可言。

说起来,传统纯爷们儿似乎总是‌‌“要么江山要么美人‌‌”,不论草民还是王侯,都是一样的大格局,都自信他同样面临‌‌“江山美人‌‌”二选一,为江山(权势)辜负美人差不多是一种古典爱情的宿命,对于草民,‌‌“喝酒打老婆‌‌”大约也等于选了江山。

这几天被争议的安徒生《海的女儿》,有人把小人鱼的‌‌“爱‌‌”解读成一种权力关系中女性对男性的跪舔,把小人鱼‌‌“为爱抛却生死‌‌”解读成一种女性自我阉割,大概也是放在这种大景深里,她们觉得这个故事很‌‌“过时‌‌”,这种痴情女子在中国自古是大量批发,她们的痴情被辜负也是大量批发,没什么稀罕可言。

我觉得倒也其情可悯,诚然是市侩的解读,但市侩的源头往往并不是侵略性,市侩经常是受害者自我防御的结果,是在丛林法则中,美德被当作弱点来检讨。这解读也有些青春叛逆期的脾气,有点赌气的、一意孤行的味道:既然总是相信爱的女人,爱上总是并不相信爱只相信江山的男人,她们的方案是,干脆叫女人也不要相信爱好了,好么,今天起,你也坏,我也精,爱,爱,爱个鬼!

这些批评《海的女儿》的人对传统男权的抗争,‌‌“男人选江山,女人选爱情‌‌”永恒氛围的腻歪,绷得太紧了,最终化成了一个耳光扇到了‌‌“爱‌‌”的脸上,她们想烧毁的诚然是刺,化成灰烬的却是玫瑰。

但对于女性,真正的囚笼并非爱和玫瑰,甚至也并非‌‌“只有女人信爱而男人不信‌‌”,真正的囚笼是‌‌“除了爱和玫瑰她别无选择‌‌”,这大概也是那些痴情女子故事本是玫瑰,但令人狐疑有些像囚笼的缘故。反对传统男权,用的却是模仿男权的姿态,靠一口铁齿铜牙去否定爱和玫瑰,只肯定江山,男权可不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么,事实上,‌‌“除了江山别无选择‌‌”也是种囚笼,是能囚住小囚笼,因此自个儿还挺得意的大格局囚笼。

回到安徒生,个人认为,童话的尺度并非道德、逻辑——尽管也并不完全豁免于道德、逻辑,但童话的尺度主要是一种美的想象力,这想象力的基础是对人性、世界的提纯,在童话里,让人所能想象的一切走到美的纯度最高的尽头去。人该在幼年见识更多这样的美,越多越好,不论男女,既见识关于玫瑰和爱的尽头之美,也见识关于江山和湖海的尽头之美,这是童话(尤其安徒生童话)存在的理由。

《海的女儿》里,海的美,人鱼的美,人鱼的天真之美,人鱼的好奇之美,人鱼的爱之美,甚至王子对人鱼的辜负也是宿命的误解和他报恩的善意,因此这辜负竟然也无涉权力污浊,是种清洁无辜的美,这一切美都和纯净并肩走到了他们可以走到的尽头,安徒生用小人鱼的生命轨迹,从海最深的海底向天最高的天堂射出他的箭,穷尽了他关于‌‌“这一切可以有多美‌‌”的想象膂力。见识过安徒生的海,有‌‌“矢车菊花瓣般的‌‌”纯净之极的蓝做底子,再看梵高经由无数层厚涂的星空之蓝,更觉得叵测、惊心,见识过安徒生安排小人鱼怎样天真的爱,王子怎样天真的辜负,再看张爱玲笔下排布的男女纠葛,会觉得人类的一生全靠他两个各自做了船和岸似的,能感到自己是拖在他们之间那条长长的晃荡的锚。

我始终很庆幸,是安徒生的童话成为了我某种近乎人生基本底色,基本信任的东西,雏鸟印随一样的东西。我庆幸我最初睁眼亲昵的对象是小人鱼的海,澄净到尽头,近乎镜面,一个人的心,先有这种镜面似的澄净,才因而有对世间枯枝败叶、复杂脸孔的纤毫映照。

作为一个看安徒生童话长大的人,要说会遭到什么残酷试炼,个人而言,是缺乏钝感力,格外容易留下划痕,是面对现实总怀有某种‌‌“曾经沧浪难为水‌‌”,是倾向于理想主义,是容易成为一群人里最酸腐的那一个(也许安徒生会表示他不背这口锅)。总归是庆幸的更多。最庆幸是我从小出生在县城,童年没去过海底世界,没去过迪斯尼乐园,但安徒生给予了我童年这两者加起来能给的一切,任何一个读过安徒生的孩子难道不就像出生在海底?既然他被一群成年人当做一个公共弱点来检讨,像我这样曾受惠于他的人于是写一写吧:这个公共弱点曾是我童年怎样的私人奇迹呀。

链接阅读:

轻成一只飞燕

我从来没给我女儿讲过《海的女儿》这种‌‌“经典童话‌‌”。但是她爷爷送给她的故事机里有这篇,好像还是董浩叔叔录的,有一次我刚好听到小美人鱼已经化成泡沫了,赶紧上去把开关按了。

虽然我还不确定我女儿听不听得懂这个故事和我说的话,但我当时立刻告诉她,别学小美人鱼,她们鱼类智力不高,你是人类女孩,你有脑子,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生命。

男人写的童话真是完全不讲逻辑。就为了一个只看过一眼的男人,需要用姐妹的资源(美丽的长发)、自我的阉割(无法说话)和终身痛苦的代价(直立行走如刀割),换一个所谓的‌‌“爱情‌‌”?海巫婆作为一个美人鱼群(女性群体)里拥有超能力的神职人员,居然会想出这种没有任何合理性和可行性的方案,矮化海洋女性物种,跪舔人类男性?

包括所有happy ending的王子公主式童话也不适合讲给女孩听。她们不是只能年轻美丽柔善可欺,也不是只能有嫁给王子这一种结局。

其实就连《龟兔赛跑》这种完全看不出性别歧视的寓言故事也非常反智。我给我女儿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告诉她,如果你明知道自己是乌龟,遇到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来挑衅,你不要和它比赛跑,你和它比游泳。

小朋友真不容易。老母亲更不容易。

这两天看新倚天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小伙伴的吐槽

‌‌“其实我不太懂这种经典剧翻拍的意义何在…剧情大家早都知道,也看过老版了,无非就是帮几个新人演员增加点知名度以及履历上加一笔而已。‌‌”

其实这话还真没错,比如倚天屠龙记,光电视剧就有86版,94版,01,03,09版以及现在的19版六个版本,如果把电影版也算上,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拍过十多遍。

倚天屠龙记作为金庸先生的作品,本身在国人中家喻户晓。又拥有这么多的历史版本,被大家形容为无法剧透的电视剧。

因为所有人对剧情都非常熟悉,甚至不少人对经典桥段经典台词能倒背如流

‌‌“我偏要勉强‌‌”——赵敏

在这里的情况下,翻拍一遍的意义在哪里呢?

曾经,我也是这样困惑的。

直到昨天,我看见了挖数的微博,他以花千芳和王思聪的微博吵架,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为案例,讲了一遍六度空间理论。

(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1967年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伦提出)

理论是经典理论,但其中的标签一点一点变更的现象,激发了我的灵感。

这个现象,我觉得能非常好的解释翻拍剧经久不息的原因

比如,用大家比较熟悉的杨逍来说。2019年的杨逍,是这样的。

帅,酷,拽有么有

但实际上,当年的金庸原著中,杨逍只是一个男五号,戏份并不多。杨逍和纪晓芙的剧情,也就这么一段。

灭绝师太问道:‌‌“后来怎样?‌‌”纪晓芙低声道:‌‌“弟子为他强力所迫,无力抗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叫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便乘机逃出,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

所以,早年的翻拍剧,杨逍是这样的。

没错,照着原著五十岁大爷的标签去找,差不多就是这个画风。但是不得不说,金庸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虽然没有过多的笔墨描写杨逍纪晓芙,但却留下了‌‌“杨不悔‌‌”这样一个让人脑补无数,浮想联翩的名字。

什么叫大文豪!!!这就是!!一个名字顶你十多万字的感情戏有没有

于是在86版中,编剧加强了杨不悔的戏份时,突然觉得也可以根据这个名字脑补感情戏,加强其老爸杨逍戏份。

所以86版本,也就是梁朝伟那版的杨逍,开始带上了痴情戏。演员也开始往帅的找了。

反响很不错,可能中年帅大叔+痴情的人设,真的很受师奶们喜欢(这个是当年观众主体)

于是编剧们可能觉得,何不再加强一下杨逍的戏份呢?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跨时代的杨逍出现了~~

这就是孙兴版本

(妈呀,这画风,这气质,这潇洒不羁的眼神,张无忌完败有没有!!!)

这真的是一个经典版本的杨逍

编剧全方位进行了戏份加强

比如杨逍抢倚天剑这一句话,在原著中,是跟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打的时候说的。主要是表达其武艺高超。

但在这个版本中,加强了纪晓芙剧情,这段就变成了纪晓芙离开后,杨逍杀上峨眉,打败灭绝,夺完剑后所说,意思为我只要纪晓芙,相比之下倚天剑算的了什么。

在之前的痴情标签上,这个版本又增加了潇洒不羁,帅气,痴情,会撩老司机的标签,并取得了爆炸般的效果。以致于大家如今提到杨逍的所有感觉,其实都不是原著,而是这个版本带来的。

这个版本重新塑造了杨逍这个角色。

大家总是觉得,最好的演员,就是所谓的‌‌“把XXX演活了‌‌”

但实际上,在这个层面上还有最顶级,最幸运的演员,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是可以带给角色生命的。

在孙兴之后,杨逍的角色从原著的男五一跃成为实际上的男二男三,许多时候还压倒了宋青书。

在那之后,杨逍便是全面的往帅的道路上直奔而去。

当年大陆翻拍时,曾经想过尊重原著,扭回这个趋势。

这便是张铁林版本的杨逍。(其实这个杨逍明明是更接近原著的,光明左使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政治化的角色)

但出乎意料的是~

大家不认了

没错~~想尝试走回原著路子,结果大家居然不认了。

这个版本的杨逍被广泛批评,大家普遍认为杨逍应该是潇洒不羁的帅气男子~

于是~2019年版本,杨逍又换回了帅气画风

就这样,原本一个五十岁的半老大叔,变成了‌‌“读作五十岁,实际三十岁‌‌”‌‌“帅气‌‌”‌‌“痴情‌‌”‌‌“潇洒不羁‌‌”的霸道总裁。

你想演成五十,观众还不让~~

杨逍的角色就是这样一部部的调整,优化,接受大众反馈再修改,最终完成了变迁。

我记得,有一个挺广泛的笑话,文章原作者去做阅读理解不及格。

大家往往当作笑话来看,但实际上,对于一个作品来说,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单单属于作者自己

‌‌“你做的不过是一盘再普通无比的蛋炒饭,

但并不妨碍你做的味道刚好让我想起远方的妈妈。‌‌”

宋冬野当年的董小姐:‌‌“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引发无数人共鸣。

但当大家在讨论这句歌词好在哪里的时候,宋冬野却自己跑出来说

‌‌“想多了各位。。我就是那么比喻了一下。。。‌‌”

但大家的普遍观点却是,我们无须太在乎作者宋冬野写词的时候他的感受,他的记忆,

我们在乎的是当我们听见这句话时,你想起的某个男孩,或者某个女孩,可能那一天是你们决绝的分手,也可能是你们妥协的沉默。可能你们有过一段让人唏嘘的感情,也可能那个晚上你喝了很多酒。

金庸写下杨逍的时候,可能从没想过什么帅气痴情,更无法想象类似‌‌“霸道总裁式‌‌”的魔幻画风。但大家却用自己的感受,一点一点的,重新塑造了杨逍

大众的喜好,时代的印记,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一遍遍翻拍中体现。

翻拍剧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此

准确的说,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更钟情的那个‌‌“杨逍‌‌”

人性最大的恶,是为了一己之私,随意僭越别人的生活。愿你我都能做一个善良的人,而不是凑热闹的看客。

流浪‌‌“大师‌‌”沈巍突然火了。

最近,有人把他的视频传上抖音。

视频中,他衣着褴褛、痴迷于捡垃圾,却饱读诗书,语出惊人。

巨大的反差,引来围观。

无数人跑到上海他流浪的地方,只为和他合影。

一夜间,他的视频刷屏。

记者调查发现:

沈巍今年52岁,毕业于上海的一所大学,曾经是一名公务员,因为某些原因病休。

现在,读书和捡垃圾,是他主要的生活内容。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有人在附近的地铁站,见过正在专心读书的沈巍。

当时他的视频被传到网上,但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没人想到,就在今年,沈巍意外走红。

更没有人想到,才过7天,就出现了最丑陋的一幕。

为了能蹭上流量,全国各地的网红和主播,蜂拥而至沈巍流浪的地方。

他们围着沈巍,换着不同的角度,拍着视频,却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

他们把沈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却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厌烦。

一直到凌晨,沈巍流浪的地方,还有人没有散去,而沈巍已被折腾到几乎虚脱。

有网友统计,有超过1000人,用沈巍的照片做抖音账号的头像。

自称是‌‌“流浪大师的弟子‌‌”、‌‌“沈大师的经纪人‌‌”。

有些账号,粉丝已经上百万。

而就在此前,沈巍强调,并没有授权任何人,用自己形象进行商业传播。

7天前,沈巍还是那个流浪汉,脏、乱,围观者害怕他,对他避而远之。

7天后,沈巍就像一座突然被发现的富矿,所有人都想在他身上赚上一把。

沈巍,还是沈巍,但围观者已经变了嘴脸。

无数人在追逐他,没人顾及吃相。

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后,又一窝蜂的散去。

潮水退去,你才会知道谁在裸泳。

流浪‌‌“大师‌‌”沈巍爆红7天后,我看到了人世间最大的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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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人性最大的恶?

就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去随意僭越别人的生活。

就像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青岛‌‌“大喜哥‌‌”事件。

当时男扮女装的他,如同今天的沈巍一样,迅速蹿红。

喧嚣中,出现了很多好心人,声称要给他提供工作和住处。

谁知道,大喜哥刚搬进新房、重新恢复男装,准备迎接正常生活时。

这些好心人,就停止了帮助。

原因很简单,关注大喜哥的人少了。

在这些人眼里,失去了流量,就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

于是,‌‌“恢复正常‌‌”半年后,大喜哥又重新开始拾荒,重新变回了‌‌“女人‌‌”。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到底有多悲凉。

但就算知道,又有谁在乎呢?

重庆公交坠江事件之初,那位撞车的女司机,也被全网围观和辱骂。

‌‌“系女司机逆行导致‌‌”

‌‌“女的就不该开车!‌‌”

……

从惊魂未定到全网声讨,仅仅几个小时而已。

我们不知道身为受害者的她,经历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那些围观、造谣的视频,播放量轻而易举的上了10W+。

最后,真相大白,围观的人群轰然散去,却没有一个人为曾经的言论道歉。

更有少数人,为了好处,活人可以利用,连逝者都可以拿来消费。

柴静说,我们没有权利只知消费,不知克制,只知抱怨,不知建设。

然而,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有人正用流量的上限,刷新道德的下限。

3

《摆渡人》里说:

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感同身受。

但这恰恰是我们最缺乏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奢侈品。

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有一位怪人拉德利。

他性情古怪,几十年隐居在家中,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也因为这种古怪,他成为了全镇人眼中的怪胎,也成了‌‌“邪恶又危险的怪人‌‌”。

镇上有坏事发生,他第一个被怀疑。

他家胡桃树上的果实落下,孩子们也不敢捡,因为怕‌‌“吃了会死人‌‌”。

而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斯库特和她的哥哥,一次又一次的窥探拉德利的生活。

但事实上,拉德利并非恶人。

他只是看多了黑暗,才选择留在家中不同流合污。

他会在寒冷的夜里为邻居小孩盖上毛毯,也会在悄悄赠送他们自己珍藏的礼物。

最后还在斯库特兄妹遇到危险时,走出了房屋、挺身而出。

是啊,世界很大,多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多是你不知道的事。

就像那些疯狂拍摄沈巍的网红们,从来都不知道:

沈巍从未在乎流量,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读本书。

就像消遣大喜哥的人,从来都未曾想过:

哪怕一生坎坷、屡次遭遇不公,大喜哥内心仍然是柔软的,依旧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

但,他们不在乎。

他们执意要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和丑陋。

正如那句谚语:

你们对我的百般解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

4

这世上,热闹很多,围观者很多。

但愿意做一个安静且干净围观者的人,太少太少。

而你最该做的,就是适时闭上自己的嘴巴,管住蠢蠢欲动的手。

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利益的僭越,会给别人带来怎么样的伤害。

还记得,德阳女医生自杀事件么?

因为一段被剪切的视频,因为她丈夫打了一个小孩,因为她与丈夫的公职身份,就被当成施暴者。

许多网友对他们口诛笔伐,百口莫辩中,安医生选择自杀。

可真相呢?

在安医生死后不久,完整视频被公布。

事情的起因,竟然是在游泳时,两个13岁男孩侵犯了安医生的隐私部位。

而且,还做了一些侮辱性动作。

气愤中,安医生的丈夫做出过激举动,但事后他马上道歉了。

但那些网友,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们故意忽略这一细节,对安医生夫妻大肆攻击。

他们称,安医生夫妻身为公职人员,却对小孩子大下痛手。

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吸引流量,增长粉丝。

而事情的最后,安医生被语言暴力击垮,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去抗争。

更讽刺的是,真相水落石出后,当初大肆谩骂安医生夫妻的网友,竟然说:

现在大家对他们的谴责,严重影响到自己正常的生活。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正在承受的,还不及安医生当初的十分之一。

窦令成教授说:

‌‌“现在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主要是来源于有那么一拨人,

惯于用圣人的标准衡量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只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的人,终究有一天,伤害的会是自己。

5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我们都紧紧相连,所以更要善待他人。

当你为了流量、为了金钱、为了发泄情绪,肆意打扰别人生活时。

想一想,如果是你的生活被人随意僭越,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想一想,如果是你的人生被别人道德绑架,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想一想,如果是你走在路上,无辜被人拍下10000条视频,还配上污言秽语,被拿去卖钱,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愤怒?

随意僭越别人的生活,是一种病。

为了一己之私毫无底线,更是潜藏在人性深处的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这个意义上,我佩服‌‌“流浪大师‌‌”沈巍。

在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拍摄者,他认真的说:

‌‌“与其关注我,不如多读书。‌‌”

没有什么流量,是永垂不朽的。

没有什么建立在他人生活上的成功,是可以享用一辈子的。

支撑起你一生好运的,除了内在的教养与学识,和正确的三观,不会再有其他。

如果你还读不懂这句话,那么请记得:

做到不打扰,不轻易冒犯,就是你最后的温柔,就是你最深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