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

勤:人而不勤,无异草木

勤,劳也。无论劳心劳力,竭尽所能黾(mǐn)勉从事,就叫做勤。各行各业,凡是勤奋不怠者必定有所成就,出人头地。即使是出家的和尚,息迹岩穴,徜徉于山水之间,勘破红尘,与世无争,他们也自有一番精进的功夫要做,于读经礼拜之外还要勤行善法不自放逸。且举两个实例:

一个是唐朝开元间的百丈怀海禅师,亲近马祖时得传心印,精勤不休。他制定了‌‌“百丈清规‌‌”,他自己笃实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一面修行,一面劳作。‌‌“出坡‌‌”的时候,他躬先领导以为表率。他到了暮年仍然照常操作,弟子们于心不忍,偷偷的把他的农作工具藏匿起来。禅师找不到工具,那一天没有工作,但是那一天他也就真个的没有吃东西。他的刻苦的精神感动了不少的人。

另一个是清初以山水画著名的石和尚。请看他自题《溪山无尽图》:‌‌“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残衲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数幅或字一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人而不勤,无异草木,这句话沉痛极了。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生活,英文叫做vegetate,义为过植物的生活。中外的想法不谋而合。

勤的反面是懒。早晨躺在床上睡懒觉,起得床来仍是懒洋洋的不事整洁,能拖到明天做的事今天不做,能推给别人做的事自己不做,不懂的事情不想懂,不会做的事不想学,无意把事情做得更好,无意把成果扩展得更多,耽好逸乐,四体不勤,念念不忘的是如何过周末、如何度假期。这就是一个标准懒汉的写照。

恶劳好逸,人之常情。就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人才需要鞭策自己。勤能补拙,勤能损欲,这还是消极的说法,勤的积极意义是要人进德修业,不但不同于草木,也有异于禽兽,成为名副其实的万物之灵。

懒: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人没有不懒的。大清早,尤其是在寒冬,被窝暖暖的,要想打个挺就起床,真不容易。荒鸡叫,由它叫。闹钟响,何妨按一下纽,在床上再赖上几分钟。

白香山大概就是一个惯睡懒觉的人,他不讳言‌‌“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他不仅懒,还馋,大言不惭的说:‌‌“慵馋还自哂,快乐亦谁知?‌‌”白香山活了七十五岁,可是写了两千七百九十首诗,早晨睡睡懒觉,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懒字从女,当初造字的人好像是对于女性存有偏见。其实勤与懒与性别无关。历史人物中,疏懒成性者嵇康要算是一位。他自承:‌‌“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洗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

同时,他也是‌‌“卧喜晚起‌‌”之徒,而且‌‌“性复多蚤,把搔无已‌‌”。他可以长期的不洗头、不洗脸、不洗澡,以至于浑身生虱!他和扪虱而谈(注:扪虱而谈,字面意思是一面捺着虱子,一面谈着。后常用来形容谈吐从容,无所畏忌)的王猛都是一时名士。

白居易‌‌“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还不是由于懒?苏东坡好像也够邋遢的,他有‌‌“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之句,懒到身上蒙垢的时候才做沐浴之想。

女人似不至此,尚无因懒而昌言无隐引以自做的。主持中馈的一向是女人,缝衣捣砧的也一向是女人。‌‌“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是从前流行的女性自励语,所谓三光、三慌是指头上、脸上、脚上。从前的女人,夙兴夜寐,没有不患睡眠不足的,上上下下都要伺候周到,还要揪着公鸡的尾巴就起来,来照顾她自己的‌‌“妇容‌‌”。头要梳,脸要洗,脚要裹。所以朝晖未上就花朵盛开的牵牛花,别称为‌‌“勤娘子‌‌”,懒婆娘没有欣赏的分,大概她只能观赏昙花。

时到如今,情形当然不同,我们放眼观察,所谓前进的新女性,哪一个不是生龙活虎一般,主内兼主外,集家事与职业于一身?世上如果真有所谓懒婆娘,我想其数目不会多于好吃懒做的男子汉。北平从前有一个流行的儿歌:‌‌“头不梳,脸不洗,拿起尿盆儿就舀米‌‌”是夸张的讽刺。懒字从女,有一点冤枉。

凡是自安于懒的人,大抵有他或她的一套想法。可以推给别人做的事,何必自己做?可以拖到明天做的事,何必今天做?一推一拖,懒之能事尽矣。自以为偶然偷懒,无伤大雅。而且世事多变,往往变则通,在推拖之际,情势起了变化,可能一些棘手的问题会自然解决。

‌‌“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元来有命!‌‌”好像有时候馅饼是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这种打算只有一失,因为人生无常,如石火风灯,今天之后有明天,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即使命不该绝,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事越积越多,越多越懒得去做。‌‌“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是自我解嘲!懒人做事,拖拖拉拉,到头来没有不丢三落四狼狈慌张的。你懒,别人也懒,一推再推,推来推去,其结果只有误事。

懒不是不可医,但须下手早,而且须从小处着手。这事需劳作父母的帮一把手。有一家三个孩子都贪睡懒觉,遇到假日还理直气壮的大睡,到时候母亲拿起晒衣服用的竹竿在三张小床上横扫,三个小把戏象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而起。此后他们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直到大。父亲房里有几份报纸,欢迎阅览,但是他有一个怪毛病,任谁看完报纸之后,必须折好叠好放还原处,否则他就大吼大叫。于是三个小把戏触类旁通,不但看完报纸立即还原,对于其他家中日用品也不敢随手乱放。小处不懒,大事也就容易勤快。

我自己是一个相当懒的人,常走抵抗最小的路,虚掷不少的光阴。‌‌“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白香山句)。等到知道用功的时候,徒惊岁晚而已。

英国十八世纪的绥夫特,偕仆远行,路途泥泞,翌晨呼仆擦洗他的皮靴,仆有难色,他说:‌‌“今天擦洗干净,明天还是要泥污。‌‌”绥夫特说:‌‌“好,你今天不要吃早餐了。今天吃了,明天还是要吃。‌‌”

唐朝的高僧百丈禅师,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自励,每天都要劳动作农事,至老不休。有一天他的弟子们看不过,故意把他的农具藏了起来,使他无法工作,他于是真个的饿了自己一天没有进食。得道的方外的人都知道刻苦自律。

清代画家石溪和尚在他一幅‌‌“溪山无尽图‌‌”上题了这样一段话,特别令人警惕: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残衲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数幅或字一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一株小小的含羞草,尚且不是完全的‌‌“忽忽不知,懒而不觉!‌‌”若是人而不如小草,羞!羞!羞!

 

 

我经常周末从北京开车去天津吃熬鱼。只要老陈给我打电话,说弄到了三四斤的大鳎目,我就立刻启程。

北京有些餐厅也做,但是价格奇贵无比,一条两斤多的,卖价两三千块,做法又太精致。远不如跑天津吃一顿,还能饶一顿煎饼。这几年海捕的鳎目越来越小,渤海湾几乎被扫荡一空。但凡稍微上点斤两,玩小船儿的渔民搞个几条就能保住辛苦本儿。

老陈今年七十多了,比我爸还大十几岁,我都喊他大爷,他都喊我兄弟。开饭馆儿一辈子,也没发财。我跟他建议过扩张规模,以他的手艺,执掌个二三十桌的买卖应该问题不大,可他小店永远三五张,人多了还得到马路边支马扎。

他孬鱼一绝,无论是鳎目还是平鱼,先煎后熬,用长鱼盘儿一盛上桌。卖相绝佳,薄薄一层红亮酱色,透着油下面的白肉,一筷子挑开,仿佛雕玉。

要看孬鱼的手艺,盘子里绝不能有多余的油,鱼身下隐隐一层汤。最绝的是炸成虎皮的蒜子儿,跟鱼熬炖一番,别有滋味儿。白米饭上一铺,再来一勺鱼汤,如果说‌‌“朋友‌‌”二字,有具体的味道,那就一定是熬鱼与大米饭,不必推心置腹,但总是可以相谈甚欢,一切都能聊一块儿,天南海北,世间万物,好不快活。

每当我去了,他总能陪我喝一杯,他高兴了茅台也能喝,直沽高粱也给我灌。喝多了他天津话连成串儿的骂,我跟着学了不少天津话。

什么‌‌“蹦锅儿‌‌”什么‌‌“嗦了蜜‌‌”‌‌“sun鸟‌‌”‌‌“BK‌‌”什么的。

还有乱七八糟一些俏皮话,什么‌‌“地球按把儿—大梨‌‌”‌‌“汽车压罗锅—死了也值了‌‌”‌‌“小刀拉屁股,开眼‌‌”‌‌“太监开大会,无稽之谈‌‌”,一筐一筐的。

他父亲九十四,身体硬朗,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巡店,拄着一根铁拐棍儿,我偷偷拎过,倍儿压手。见了他就骂,‌‌“你介倒霉孩子‌‌”,看他百般的不顺眼。

他有时候被骂极了也赌气,但是依然给老爷子孬鱼,烫酒。只是老爷子的鱼都是小鱼,小杂鱼几条,都是事先烧好了,老爷子一边骂一边吃,吃完了就自己拄着铁拐棍儿回家。也不用扶。

我有一次遇到了就取笑他,‌‌“爷爷脾气可够大的,这骂人的劲头。‌‌”

‌‌“我七十三了。‌‌”他抽了一口烟,‌‌“还能有人骂我两句倒霉孩子。‌‌”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我也懂的。

‌‌“他以前街面儿上也有一号,年轻的时候在海河上跑船,你看他那根铁拐棍儿,里面藏着剑呢。‌‌”

‌‌“这一辈子就爱吃孬鱼儿,好嘛,我小时候他做孬鱼儿,那大鳎目,十了斤。现在可没有啦,有也吃不起。‌‌”他比划着说,‌‌“我没嘛本事,这辈子也就跟他学了个孬鱼儿,他一身本事我也不爱学,也学不会。他也看不上我,我呢也这把年纪了,除了开个饭馆儿嘛也不会。‌‌”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可脸上笑嘻嘻的。

后来他饭馆歇了一阵子,才知道是他父亲阿尔兹海默症好些年了。后来卧床了很久,他索性把饭馆关了,去照顾。19年春节我给他打电话拜年,他很惊喜,说,‌‌“兄弟,你哪天来,趁过年,咱来家,我给你孬鱼儿。‌‌”

我问起老爷子情况,他说,‌‌“嗨,人都有这一天,伺候着呗。‌‌”

我说过几天我从山东路过天津,去您那拐个弯儿。

他说好嘞兄弟,我等着你哈。

可一直到了夏天,我才因公去了一次天津。顺便路过他的小店,一看竟然开着门。

他头发白了很多,正在店里收拾这一条四五斤的大鳎目,我喊了声大爷。

他猛地转过身来,看着我,憋了好半天才说,‌‌“兄弟,你来了?‌‌”

我说来办点事儿,顺道来看看您。

他说,好,还想着我这个老哥哥。

我不想您也得想您着孬鱼啊。我看着那条大鱼直流口水,‌‌“我这还赶上了。‌‌”

他摇摇头,‌‌“兄弟,今儿这鱼你吃不上了。‌‌”

我说怎么滴?被人订了?

他摇摇头,指了指里屋。

那九十多岁的老爷子,一身长袍马褂,带着礼帽,手持铁拐杖,端正在屋里一张桌子后面坐着。桌子上摆着一桌子菜。

俨然一个民国大亨的派头。他看到我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吃惊的问陈大爷,这这这…老爷子好了?

陈大爷摇摇头,说他早上突然从床上起来,要吃孬鱼。自己换了衣裳,点了菜。一路走过来。

我心里蹦出四个字回光返照,但是我们都没说出口。

他说,儿孙们都在外地,也都通知到了。不知道赶得上赶不上。

‌‌“倒霉孩子!孬鱼呢?‌‌”老爷子在屋里骂了一句,我跟老陈赶紧进去。

老爷子看着老陈,招招手让他过去,老陈把孬鳎目鱼摆在桌上,蹲在他跟前,他吃了一筷子鱼,伸手摸了摸老陈大爷的头,叹了一口气,

‌‌“宝贝儿,你是个好孩子。‌‌”

我眼看着七十五岁的老陈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我之所以叫‌‌“馒头大师‌‌”,虽然和馒头本尊没什么大关系,但我小时候确实爱吃馒头。

确切地说,是‌‌“肉馒头‌‌”——在上海话里,‌‌“包子‌‌”‌‌“馒头‌‌”是一个意思。根据馅料不同,前面要加定语:‌‌“肉馒头‌‌”,‌‌“菜馒头‌‌”,‌‌“豆沙馒头‌‌”,‌‌“黑洋酥馒头‌‌”,如果没有馅,也有定语:‌‌“淡馒头‌‌”。

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家住得比较远,我和几个家里同样住得远的同学(住得近的就回家吃饭了),中午会一起去复旦的教职工食堂吃饭。我们去的那家食堂供应各种面食,但我们独爱吃那里的肉馒头。

那里的肉馒头个头不算大,我们称之为‌‌“中包‌‌”。皮薄肉香,一口咬下去,一汪汁水,打耳光不肯放。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我们,其他什么都不买,水都不用喝一口,每顿一口气吃六个。

后来有段时期,我们几个同学陷入了‌‌“谜之内卷‌‌”:中午一定要把上午的作业全都做完,越快越好。于是我们就会每人六个滚烫的‌‌“中包‌‌”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揣着飞奔回学校,到教室里拿出做业:一口馒头,几行做业,边吃边写——估计那时候老师批到我们几个的作业时,应该总是能闻到一股肉香。

在回学校路上,我们谁都舍不得啃一口包子,是一定要带回学校一起吃的。我记得有一次回学校路上,一个小伙伴一定要给我模仿《圣斗士星矢》里冰河的绝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双腿岔开,双手握拳(捏着装肉馒头的塑料袋)高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绝招名字,猛然下坠双手。

那天的肉馒头新鲜出炉,滚滚烫烫,其实已经几乎把塑料袋底部烫穿了。他猛地向下一甩,六个比命还珍贵的肉馒头从他的胯下依次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然后歪歪扭扭都滚进了旁边的下水沟——远看,就像他撅着屁股下了六个蛋。

那天中午,我吃了三个,他吃了我匀给他的三个。

因为那家食堂做的肉馒头好吃,所以我格外珍惜那家的饭票(当时要凭复旦的饭票买的)。有时候我每天会节省下来一毛两毛的饭票,时间长了,也积攒了近十块钱——当时对我而言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当时的想法是:哪天中午,我吆五喝六、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个同学走进那个食堂,把一摞饭票往窗口前一拍,转头对大伙说:‌‌“今天馒头敞开吃,我请客!‌‌”

那时候正痴迷看《基督山伯爵》,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看中了放学回家路上经过的一片工地旁的几块石板。我决定每天都把攒下的饭票压到其中一块石板的缝隙下——那种刺激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埋一个重大的宝藏。

大概两个月后,我又一次去到那个工地准备‌‌“藏宝‌‌”,发现那几块石板已经被人搬走了。

一阵风吹过,原先摆放石板的沙地上只有几根倔强的小草在轻轻摇摆。

还有在风中凌乱的我。

2

有时候午饭吃完,作业做完,我们就会结伴到校门口的小摊贩那里买零食。

当时我们校门口的小摊贩属于‌‌“寡头垄断‌‌”,一般只有两个摊位,我们叫‌‌“老太婆摊位‌‌”和‌‌“老头子摊位‌‌”。

相比较之下,‌‌“老头子‌‌”那里的货更偏向于‌‌“玩‌‌”:粘纸,香烟牌,火药枪,山寨‌‌“变形金刚‌‌”等等。而‌‌“老太婆‌‌”那边主打是‌‌“吃‌‌”。

所谓的‌‌“吃‌‌”,其实千奇百怪,不少都是她老人家自制的。比如我记得有一种,一根竹签串了一个螺蛳肉,外面裹一层炸过的面粉团,放到酱油里浸一浸,一串一毛钱;还有一种薄如蝉翼的脆饼,我们叫‌‌“蛋饼‌‌”,一张一毛钱,折成几折,放到嘴里,一口就融化了。

最受欢迎的应该是一种叫‌‌“琴糖‌‌”的东西。一般我们会说‌‌“来个一毛钱的‌‌”。老太婆就拿出一根竹签,一掰二,然后打开一个陈旧的饼干桶,里面是一坨咖啡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她用两根竹签搅那么几下,绕那么几下,然后弄出一团递给你。

你要说这‌‌“琴糖‌‌”有多好吃,真的未必,但可能重在整个过程。我和几个小伙伴总会一人弄个一毛钱的,然后到学校教学楼后面的乐园,大家坐在转盘上,每个人拿着两根小竹签搅啊搅,舔一口,搅两下,聊两句——那幅画面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像几位少妇在村口唠家常,每人手里在打着一坨毛线。

我读小学的那个时代,零食其实是很匮乏的。我记得当时出来不久的‌‌“太阳‌‌”牌锅巴,大家都很爱吃,但要7 毛5 分一包,只能偶尔解馋,不可能一直拿来当零食。能吃到炒货摊上的一些瓜子、花生米(一般用报纸包一个三角包给你),已经很不错了。

有一天我一个好朋友神秘兮兮告诉我,他发现了一种‌‌“零食‌‌”的吃法。

当时我们放学后肚子会饿,经常会去买大饼:甜大饼是圆形的,里面有点白砂糖,一毛钱一个;咸大饼长条形,里面抹了点盐和葱花,一毛五分钱一个。

一个大饼其实不经吃,三口五口就没了。而我这个同学想出的办法是:

用地道西安人撕羊肉泡馍的纯正手法,将一个大饼撕成极细极碎的小块,然后放到衣服口袋或裤子口袋里,一点点用食指和中指撮出来吃。

这种天才的‌‌“化整为零‌‌”的方法,顿时打开了我的格局。原来一个大饼只能吃2 分钟,现在一个大饼够我放学一路走回家吃上一个多小时。

直到有一天我妈看到我,问我扣扣索索从裤子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在吃?当她发现是大饼碎屑时,瞪大了双眼,不知是恼怒还是怜惜还是内疚,竟然楞在当场,半晌说不了话。

到了初中,校门口的摊贩就明显多元化了,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个摊位,永远是烤串摊。

那时的烤串摊,只有一个品种:一串串自行车钢圈上拆下的钢丝,串上比小拇指甲盖还小的几块肉,放在煤炭架上,用不知道哪次刷墙报废的油漆刷抹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油,撒上几把不知道是盐是胡椒是孜然的粉末,用不知道是不是从《济公》剧组直接拿来的蒲扇猛扇几把——滋啦冒油,腾腾喷香。

一串一毛钱,多多少少同学们都买得起。如果有人跑到摊位前一下甩出一张两元钱的纸币(这面额的钱已经在几年前停止流通和兑换了),一把20 多串(老板有时候还会送一串两串)攒在手里,满嘴冒油地在那边啃,肯定是会引来众人的啧啧赞叹。当然,如果能分出几把请同学们一起吃,那就更值得歌功颂德了。

只是吃得嘴角冒油的时候,大家总会讨论一个永恒的话题:这肉到底是什么动物的?

一般结论来自一对‌‌“天敌‌‌”:要么是猫的,要么是老鼠的。

双方都会摆事实讲道理,有时还会提高嗓门争论几句,但结局总是只有一个:

猫鼠一家,入胃为安。

3

饮料和冷饮值得单列一段来讲。

我们这代,是经历过上海‌‌“正广和‌‌”汽水的那一代,我们叫‌‌“橘子水‌‌”。在那时候,洋饮料属于绝对奢侈品。

我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去隔壁小伙伴家玩——他的妈妈是第一批买了股票认购证的。当她打开冰箱,露出一排易拉罐装的可口可乐请我拿一罐喝的时候,我竟然茫然不知所措,半晌不敢伸手,仿佛人家是要我接受的是一张100 万元的支票。

往后几年,可乐、雪碧、芬达开始普及了,但易拉罐装的还是舍不得喝的,更多喝的是一种所谓‌‌“可口可乐经典瓶‌‌”的那种小瓶装。我一直怀疑中国大陆应该有一条隐秘的地下生产链条,不然这种小瓶装凭什么要比其他款型便宜很多?

有一段时间,‌‌“七喜‌‌”是我们小伙伴中的宠儿,相当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它广告里的那个小人很‌‌“酷‌‌”。我一直以为他叫‌‌“非洲DIDO‌‌”,想大概那里十分干旱,所以要喝饮料,后来才知道人家叫‌‌“Fido Dido‌‌”,跟非洲没半毛钱关系。

至少在我们那片地区,似乎很少见到过‌‌“健力宝‌‌”的身影,但有种可乐,我们初中时踢完球是经常喝的,一喝就是一整瓶——用装啤酒的瓶子灌的。一瓶也才2 块钱,比可口可乐便宜多了。我一直以为叫‌‌“天应可乐‌‌”(应是繁写体),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天府可乐‌‌”。

到了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流行喝‌‌“维他奶‌‌”,软包装,1 块5 一包。那时候我天天在学校参加晚自习,就会去学校小卖部买一包维他奶,放在课桌前,做几道数学参考题,就轻轻抿那么一口——一包维他奶能抿上两小时。

但有时候碰上一道题解不出,抓耳挠腮,越想越气,恼羞成怒,几口就能吸干一包。

相对于饮料,冷饮不解渴,纯粹属于解嘴馋的。

那时候五角场翔殷电影院对面、55 路终点站附近有一家卖冰霜的,5 毛钱一小杯,菠萝味。我当时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冷饮?

每次都舍不得吃一口完整的,挖一小勺,用上嘴唇去慢慢抹,抹一点,抿一点,直到苦心节省下来的冰霜都化成了冰水。

大名鼎鼎的‌‌“光明牌‌‌”中砖,在我们那时候是属于奢侈品,一般不吃的。我们吃的最多的,是1 毛钱一根的橘子‌‌“棒冰‌‌”,以及1 毛5 一根的奶油雪糕。橘子棒冰其实比较解渴,但不能吮吸——一吸,就把里面的糖精乃至色素全都吸出来了。吸时一时爽,最后留下一截白花花没有任何味道和颜色的冰块,也只能硬着头皮啃下去。

价格再往上一点,当时有传统‌‌“三件套‌‌”:4 毛5 分一根的‌‌“娃娃脸‌‌”雪糕:挺好一个人脸,越舔越融化,五官越变形,总让人想起《雪孩子》;4 毛5 钱一根的‌‌“鸳鸯雪糕‌‌”,贵有贵的道理:人家是‌‌“双子星座‌‌”,有两根棒子两截雪糕,可以一拗二分着吃的;再贵一点的我们叫‌‌“紫雪糕‌‌”,价钱忘了,就是奶油雪糕外面裹着一层巧克力皮,当时已经是很惊艳了,属于雪糕中的‌‌“贵族‌‌”,轻易不吃的。

我记得有段时间各大冷饮店还推出一种长棍状的奶油雪糕,镶嵌着葡萄干或菠萝,名字叫‌‌“冷狗‌‌”——我也不知道这和狗有什么关系。价格不贵,分量又足,所以一度很受欢迎。

有时候,‌‌“冷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会非常冰,如果旁边恰好有女生们在,有些男生就会把舌头舔上去——低温会造成舌头黏在‌‌“冷狗‌‌”上拔不下来。这大概也算一个节目,因为这时候往往女生们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冷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舔狗‌‌”倒有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4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下馆子‌‌”三个字对我们很遥远,是大人们的事。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几个小伙伴一起到一个同学家去玩,到了中午饭点,他妈妈居然关照他:‌‌“去吧,就去弄堂口那家饭店,请你同学好好吃点。‌‌”

我们当时就震惊了:这是要下馆子?!我们一般去同学家,也就家长煮点馄饨下点面条啊……结果那天不仅下了馆子,那同学还点了一桌子菜。我人生第一次吃的‌‌“松鼠鲈鱼‌‌”就是在那次吃到的,至今印象深刻:世界上怎么能有那么好吃的菜?

到了高中,‌‌“下馆子‌‌”就比较常见了,但都是校门口的那种小馆子。

我记得高中校门口有一家叫‌‌“柳林饭店‌‌”,老板和老板娘人很好,菜给得足,价格经常抹零。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个月总要去那里吃几次,每次基本四个菜:椒盐排条,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蒜泥空心菜。有时还会一起分享一瓶啤酒——嚯,当真是有大人的感觉了。

高三那年,因为提前保送,自然要请客,在那家饭店包厢摆了一大桌,请了十几个要好的同学,点了无数菜,喝掉两箱啤酒,总共花了280 元钱——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对我而言是笔巨款了。

因为我家也经常去那家吃,所以后来那家老板夫妇和我们家也成了朋友。那家夫妇挺会做人的,记得有一次托我妈办件什么事,来家里送礼,顺带把他们女儿带来了我家。那时他们女儿五岁左右,我就在房间里教她用Windows 自带的‌‌“画图‌‌”画画,她画了好几张,我都帮她起好名字存了下来。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不肯走,还哭了鼻子。

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萌发念头:如果以后有个女儿该多好。

其实高中时候,洋快餐已经在上海很普及了,但对我们那时候而言不便宜。

相对于麦当劳,我和几个同学更喜欢肯德基——当时肯德基调研中国人爱吃鸡是有道理的。

我们吃肯德基,是很有仪式感的:那时候每年成龙都会出一部贺岁片,我们会相约一起去电影院看,散场后到影院旁的一家肯德基聚餐。一般是一人一个套餐:一个汉堡,一包薯条,加一对鸡翅,大概14 元~16 元左右。一对鸡翅是肯定不够的,只是刚把馋虫勾出来了而已,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就这样推门离开了——不是意志力坚强,而是囊中羞涩。

至于麦当劳,更多是一个聊天和看书的地方。刚读大学的时候,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红遍海峡两岸的年轻人圈子,麦当劳在他笔下被赋予了一层特别的含义,已经超出‌‌“饮食‌‌”的范围了。

现在的肯德基和麦当劳比原来的品种要丰富多了,我相信口味肯定也不会下跌,而现在真的可以轻而易举点上一大桌了。

但现在已经基本不吃了,即便偶尔吃,那种味道也回不来了。

5

洋洋洒洒,已经要5000 字了。

写着写着,各种关于吃的本身,背后的故事和人就会源源不断冒出来。其实还没写的有很多:方便面,干脆面,‌‌“鼻头污‌‌”(沪语俗语,其实就是盐津枣),万年青饼干,动物饼干,自制蛋卷……以及第一次吃自助餐,吃日料,吃西餐,吃粤菜,各种关于美味的回忆扑面而来。

先搁笔吧。也想看看大家的留言。我相信肯定也会有很多的回忆的——有相同的,也会有不同的。

不过你们应该会发现:只要你不是真正职业意义上的美食家,那么当你回忆某款美味的时候,总是会难免想起吃这道美味时所处的环境,当时的事,相伴的人……

回忆嘛,怎么可能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柳宗元,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在中国文化史上,其诗、文成就均极为杰出,可谓一时难分轩轾。下面整理了20句柳宗元的经典诗句。

1、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

2、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渔翁》

3、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4、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5、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6、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7、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8、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重别梦得》

9、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溪居》

10、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早梅》

11、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早梅》

12、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

13、凭寄还乡梦,殷勤入故园。——《零陵早春》

14、倦闻子规朝暮声,不意忽有黄鹂鸣。——《闻黄鹂》

15、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闻黄鹂》

16、目极千里无山河,麦芒际天摇清波。——《闻黄鹂》

17、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别舍弟宗一》

18、今朝蹋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见寄》

19、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南涧中题》

20、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1. 辛弃疾: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

2. @435hz:最难沟通的,不是没有文化的人,而是被灌输了“标准答案”的人。

3. @susie_dent:Word of the day(on repeat)is the 17th-century‘latibulate’:to hide oneself in a corner in an attempt to avoid reality.

4. @shichuangang:好吧我承认我文学博士是西直门买的。

5. @YigeKing:“谁把天空污染得昏暗,把你的脸色染得惨白,谁把你教育得善良无害,然后让你在现实中哭着学坏?谁许你一个虚幻的未来,让你为了它把梦想掩埋,谁把你的学历变成一纸空白,然后告诉你这就是优胜劣汰?”

6. @ysoei:2019香港故事之何以这土地泪在流。一平尺宣纸水墨。

7. 常犯错口语。

8. @tankman2002:Costco素来以严选供货商知名。我随机挑选了了其中20个不同品牌的衣物、床单,拍下了它们的产地标签。结果如下:20个不同品牌的原产地,均来自亚非拉国家,共有9个:柬埔寨、缅甸、越南、斯里兰卡、约旦、瓜地马拉、莱索托、巴基斯坦、中国。中国产品共7件,占比35%。说实话这个低比率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买衣服也经常留意产地,那时候几乎都是来自中国。

9. @童慧明-SID_GAFA: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HU)的新冠疫情大数据平台停止更新了。从2020年3月30日发现这个在1月22日上线的数据平台起,每天早晨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浏览这个平台,截屏记录其最新数据,完整经历了三年疫情。由此对世界、社会、生活的观察、认知与理解,恬淡了很多。

10. @oran_ge:介绍一下Chat Youtube,看到一个视频时候,直接把链接丢给它,十秒钟后就可以随便提问了。比如这个视频直接问结论就好了。